金銮殿上,北凉使臣呈上国书和礼单,态度看似恭顺,但言辞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硬。
他们盛赞了嫁入北凉的大公主谢辛夷(安平长公主)如何贤良淑德,深得大王敬爱,并已诞下健康的嫡子,如今母仪北凉。
随后,却话锋一转,提出北凉大王的亲弟弟,一位功勋卓著的王爷,听闻天朝公主不仅身份尊贵,且才貌双全,心生仰慕,特请皇帝陛下恩准,再赐一位公主前往北凉为王爷侧妃,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和平。
言语恳切且丝毫未提起前日有人不敬之事,可态度却很明显,若皇帝陛下这边不答应,便会立刻拿那人说事,即便是杀了萧淮安,也恐怕会有一战了。
以陛下的性格无论答不答应使臣的请求,萧淮安几乎都是必死的。
“陛下,臣以为使臣言论实在荒唐!求娶一位公主还不算,还要再求娶一位,甚至不是正妃!这是丝毫没把我中山国放在眼里啊! ”
开口的正是礼部尚书,他那位好父亲,看来这是坐不住了。
当然他这话只是为了让使臣引出,那日他儿子顶撞使臣一事,到时他自有理由搪塞,并不让此事成为使臣拿捏陛下的把柄,这样萧淮安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使臣并未接招,反而再次行礼 道:
“此行,北凉皇后有所交代,中山国陛下乃是她的父皇,我们不敢不敬,特奉上白银黄金各十箱,珠宝一盒,千里马10匹,美人两位以彰显北凉求娶中山公主诚意。 ”
说着便有北梁使臣将东西抬了上来,使团最后,也走出了两位身着异域服饰身姿窈窕的美人,那美人身上裸露着大片白皙的皮肤,有不少老臣都直呼伤风败俗的扭过头去。
不过正如北凉使臣所说,这两位美人,容貌的确出众。
至少萧望舒看的分明,那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是真的动心了的。
只是,萧望舒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站在左侧队伍最前列的六皇子殿下,这位六皇子殿下向来爱表现他同他皇姐感情深厚的人设,今日眼瞅使臣都要求娶公主了,他怎么一言不发?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使臣在驿站歇息几天,待使臣返回北凉,朕定会给使臣一个答复。今日先退朝吧 !”
说罢由太监高喊众大臣跪拜退朝。
下了早朝萧望舒却未离开皇宫,自然是陛下留了几位大臣在内阁商议公主和亲一事。
内阁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帝面色铁青,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掼在御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萧景山,怒斥道:
“萧景山!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平日里斗鸡走马、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在使臣面前口出狂言,授人以柄!你是嫌朕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萧景山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连声请罪道:
“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陛下余怒未消,刚想继续发作却瞥到一旁芝兰玉树,气度翩翩的萧望舒,似乎才想起他的这位新晋宠臣,亦是萧景山的儿子,于是到嘴边的更加难听了话被他咽了下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再一拂袖道:
“息怒!如今北凉人拿着你儿子的错逼朕嫁女,你让朕如何息怒?!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萧景山自然叫苦不迭,他能有什么办法,开战?可年前南蜀一事,大将军已开拔至诸县镇守边疆,不说调兵,要耗费多少时间,便是这路上的粮草也是个问题。
如今国库空虚,万不可开战了,况且还要防着南蜀,一旦调兵之后南蜀来犯,其结果亦不是他能承担的。
可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儿子成为被推出去平息北凉怒火的牺牲品,他不甘心,他再次叩首道:
“陛下,北凉狼子野心,又怎能通过和亲就满足,此次求娶公主是假,想要通过中山国开战才是真!若此次妥协,他们必定会觉得中山国软弱可欺,日后……”
“日后?!还说日后,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
不耐烦的打断对方,对于萧景山的话,皇帝不置可否,他不在乎大臣儿子命,若真能通过这人的命换一时的太平,他是肯定愿意,只是这话不能他说,他目光转向四皇子:
“老四,你说!”
忽然被点名,谢靖嵘吓了一跳,不过来之前姚策就给他分析了其中利弊,他自然有一套话术。
“父皇,大皇姐在北凉已经诞下嫡子,如今地位稳固,此次求娶想来或许有思家心切的缘故,有大皇姐在,公主即便去了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如今我中山国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开战,若有一位公主能换取百年和平,让我朝修身养息也未尝不可。日后,若大皇姐之子登基,这北凉与中山关系定更为牢固。”
他话语中虽未点名公主是谁,可如今这位陛下只剩一位公主,那便是端阳公主,因此众人心里明白,此次和亲非端阳公主不可。
只是,四皇子不知,皇帝陛下心中却并不想和亲。一是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又十分疼爱的女儿,二是他对柳贵妃早有承诺,绝不让端阳和亲。何况此次使团给的还是一个区区侧妃之位,他如何能让端阳受委屈。
于是皇帝只是沉默不语。
殿内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六皇子谢永衡却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父皇,四哥言之有理 。只是,”
他故意停顿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才开口道,
“只是北凉所求不过是公主的名分,以儿臣之见,未必非得是陛下亲生,不如选一位宗亲女子或大臣之女,封为公主前往北凉和亲,也是莫大的殊荣。至于人选。”
他轻笑一声没有开口,只是最后的视线落在了在他旁边跪着的萧景山头上 ,众人的视线亦随他落到萧景山身上 。
他这主意当真是圆滑极了,一来附和了四皇子,又巧妙的将人选引上了宗室女,他皇姐自然不必前往和亲,二来把祸水引向萧景山,也不得罪其他大臣,毕竟这祸就是萧景山的儿子闯的,最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满意。
而跪在地上的萧景山也是个人精听到六皇子这样说,他一抬头就又对上众人的视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是要他做出一个抉择。
选女儿还是儿子。
一边是闯下弥天大祸的儿子,一边是自幼疼爱、乖巧可人的女儿嫣然……答案似乎很明显。
或许过了数秒,或许只有一瞬间 ,萧景山额上青筋跳动,有汗水顺着额尖落下。
最终,对家族香火、对儿子的偏爱,以及眼前的危局压倒了一切。他重重叩首,声音干涩嘶哑:
“陛下……臣……臣之幼女嫣然,年方十六,性情温婉……若陛下不弃,愿……愿听凭陛下安排!”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神色各异。皇帝面色稍霁,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四皇子微微皱眉,但并未反对。六皇子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
萧望舒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冰冷一片。
六皇子当真是极好的手段,从利用萧淮安闯祸,到引导和亲一事,最终目标竟是逼迫萧家献出萧嫣然!如今他一方面讨好了陛下,还离间了四皇子同萧景山关系,除掉了四皇子派系的一员大将,连他皇姐也不必前往北凉和亲,当称一箭三雕。
关键是在此之间六皇子同他没有半分交流,显然已不再信任他,此局未必没有给他下马威,警告他的意思。
散议后,萧望舒故意放缓脚步,与六皇子并行了一段。
“殿下好算计。”萧望舒声音平淡。
六皇子侧头看他,笑容依旧和煦如春风:
“望舒在说什么?本王只是为父皇分忧罢了。倒是令弟……唉,年轻人未免气盛了些。不过令妹若能为国分忧,也是一桩美事,萧大人想必也能将功折罪了。”
话语里的威胁和得意毫不掩饰。萧望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但愿如此。只是北凉人心叵测,但愿殿下此举真能换来和平才好。”
“自然。”
六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望着六皇子离去的背影 ,萧望舒心情沉重,他虽不喜萧家人但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却向来复杂,况且此事嫣然称得上一句无妄之灾。
此事必有转圜的余地,关键在于大公主身上,只是在那之前他要问问嫣然的意思。
他即刻出宫赶往萧府,再次站到萧府门口,称得上一句物是人非,这次下人不敢拦他,一人领着他前往书房,一人跑着去通传禀报。
赶过来的萧景山脸色不算好,甚至话语里都带着怒气。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萧大人,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你我同在朝为官,品阶不分上下,只刚才那话我便可参你一本。”
下人不敢怠慢早早给他上了好茶,萧望舒却没喝只放在旁边冒着热气。
胸膛上下起伏,萧景山竟生生忍住了怒气,强忍着坐下,露出个有些恐怖的笑来。
“大人有何事?如今萧府还有家事,实在没有时间招待您。”
于是萧望舒也没了半分脾气,只生硬道:
“我是来见嫣然的,和亲一事或许有所转圜。”
见他如此说,萧景山也平静下来,只是眼神中透着疑惑,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见到嫣然时,她仍旧一袭粉衣,正坐在窗边默默垂泪,头上的蝴蝶随着她抽泣的动作摆动,栩栩如生。
看见他来,慌忙擦干眼泪强颜欢笑道:
“大哥,你来啦。”
心中微瑟萧望舒忍不住直言道:
“嫣然,和亲之事并非定局,你若不愿,大哥会想办法。”
可出乎意料的是萧嫣然摇了摇头 ,她眼角的泪迹还未擦干,整个小脸还红彤彤的,偏目光坚定:
“大哥,我知道你好意。但父亲已经决定了,用我换淮安……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我……我愿意去的。”她顿了顿,又抽泣几声才道:
“大哥,你在朝中不易,不必为了我……再得罪父亲和陛下了。”
“嫣然你当真想清楚了,和亲不是儿戏,那偏远之地比不得汴京繁华,况又离此地甚远,你如何适应的了。”
听见嫣然如此说萧望舒又怎肯放嫣然去那苦寒之地,便再次劝道。
却没想到这次萧嫣然竟捂住了耳朵摇了摇头,声音固执道:
“大哥你不必再劝,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淮安平日对我甚好,我是愿意的,你也不必再费心了。”
等萧望舒回到自己,天色已暗,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大抵是有些难受的。
进了府内却发现卧室亮着灯,只一眼,萧望舒便知道殿下来了,他从未有这样急切过,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进入了卧室。
殿下果然早在室内等他,那盏昏黄的烛火将殿下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半只手支在榻上的茶几,一只手捧着本书,似乎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见是他连眉眼都弯了两三个弧度。
“怎么慌慌张张的。”
带着笑意伸手招呼萧望舒过去,迎接谢玄晖的便是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怀抱。
几乎瞬间太子殿下便察觉到了萧望舒的情绪,他眼神带着狠厉道:
“你那妹妹又让你生气了?!”
没有说话,萧望舒只是把太子殿下抱的更紧了些,殿下似乎刚洗了澡,发间还带着沐浴后特有的香气。
“殿下。”
他忽然开口唤道。
“嗯?”
将手环抱在萧望舒的腰间,谢玄晖很是享受这个拥抱,他甚至有些得意,连尾音都带着不自觉的雀跃与上扬。
“臣心甚悦您。”
“臣心甚悦您”
闻言,谢玄晖环在萧望舒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双总是盛着戾气与偏执的眼眸中,骤然落入星辰的深潭,波光粼粼,熠熠生辉。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又带着巨大狂喜地,抬头望向萧望舒。
“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恳求语不可言说的情谊。
这次萧望舒却没有重复,他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鼻尖相触,呼吸交织。烛光下,他清晰的看到殿下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灼热的情感,于是那颗冷下来的心,再一次蓬勃的跳动着。
“殿下,”
他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全然的依赖与放松,
“臣甚心悦您。”
这句话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两唇相贴的瞬间,像是有数朵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于是温柔的试探的触碰,变成了激烈的掠夺,他们互相啃咬着 像是要把对方拆吃入腹——连同那浓烈的爱意一起。
衣衫不知何时变得松散,他们紧抓着对方,掌心滚烫而炙热,与冰凉的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个人口中都溢出了极致的愉悦。
烛火噼里啪啦,爆开一个又一个灯花。
“殿下……”萧望舒声音低哑而而缠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而太子殿下只是牢牢的怀抱着萧望舒的腰侧,无声的默许了他的一切索求。
于是下一秒天旋地转。
身后是柔软的床榻,身前是他最爱的人。
层层纱帐落下,烛光透过纱幔变得温柔而朦胧,勾勒着床上交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时雷霆闪电交错不曾停歇,有鸟躲在屋檐下发出阵阵哀鸣,他们互相依偎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直到骤雨初歇才有了片刻喘息,梳理自己被打湿的毛发。
直至屋内烛火燃至尽头,雨声渐消。
“公子,有客来访。”
第二日清晨,念月便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萧望舒便衣衫整洁的走了出来,念月刚想进去收拾却被拦下。
“他还未醒,等等吧。”
听到这话念月便瞬间反应过来,一双眼眸都带了点调侃的笑意,让萧望舒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
“是哪位客人?”
说到正事念月也正经起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扳指,边说道:
“客人未曾提起自己姓甚名谁,只把这个东西交给念月说公子见了东西便知道他是谁了。”
东西入手萧望舒便认了出来,这是殿下常带的扳指,但这位客人的身份便很明显了。
等到进入待客厅,便见一位身披斗篷身姿高挑之人背对着他正欣赏墙边一幅山水画,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毕竟一张与太子有两分相似,与陛下更是有六分相似的面容。
“臣,萧望舒见过安平长公主殿下。”
见人看过来萧望舒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快走几步连忙将人扶起,安平长公主这才说道:
“已许久未有人如此称呼我了,”他这样说却并不是在问萧望舒,不过感叹一句便接着道,“你既知道是本宫,想必太子殿下已同你说了本宫此次的来意 。”她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却依旧端庄雍容。
“是,殿下已告知臣,公主此次归来,并非真心为北凉王弟求亲。”请公主上座,萧望舒自己在下首陪坐。
“自然不是。”
谢辛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不过是敲打端阳、试探朝廷的幌子。
本宫在北凉经营数年,岂会再送一个‘公主’过去分权?
本宫真正的目的,是为吾儿寻求外祖家的支持。
他虽是嫡子,但北凉内部势力错综复杂,大王年岁渐长,其他王子虎视眈眈,若无强援,恐难顺利即位。”
沉吟片刻萧望舒才道:“公主深谋远虑,某自佩服,只是如今中山国库空虚,尚且自顾不暇,陛下他又……,恐怕未必愿意插手北凉内政。”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谢辛夷和萧望舒都明了那位帝王的心思。
“本宫明白。”谢辛夷叹了口气,“所以,本宫需要的是关键时刻,中山国能站在吾儿身后,形成威慑。此外,粮草、军械,若能以‘贸易’之名暗中支持一二,便是最好。若他不行,还有太子殿下。”
点了点头萧望舒却并未把话说死只是道:
“此事需从长计议,臣与太子殿下会尽力周旋。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谢辛夷,
“公主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
“关于和亲人选……陛下已决定册封臣妹萧嫣然为公主,前往北凉。”萧望舒语气沉凝,
“臣知此事于公主计划无碍,只求公主,在北凉能对嫣然稍加照拂,她年纪尚小,又远离故土……到底有从小的情谊,臣只愿她余生平安。”
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谢辛夷打量了萧望舒片刻,忽而一笑:
“没想到萧大人,倒是个心疼妹妹的。只是,这是萧大人的请求,还是太子殿下的呢?”
“自然是臣的请求。”
萧望舒听出了谢辛夷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他不能牵扯太子殿下。
“好,本宫答应你。只要她安分守己,本宫在北凉一日,便可保她一日无忧。甚至,让她过得比在中山当一个普通贵女更尊荣些,也未尝不可。毕竟,她顶着公主的名分,又是本宫‘娘家’的人。”
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精明算计,
“只是萧大人要欠本宫一个人情了。”
“自然如此,臣便先行谢过公主殿下。”萧望舒起身,郑重一礼。
“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谢辛夷摆摆手,重新戴好兜帽,
“本宫不宜久留,一切依计行事。告诉玄晖,让他放心,皇姐……总会站在他这边。”
说完,她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翌日,皇帝下旨,册封礼部尚书萧景山之女萧嫣然为“长乐公主”,不日随北凉使团启程,前往北凉和亲。圣旨同时下令,释放萧淮安,官复原职。
或许是为了彻底安抚北凉,又或许是为了堵住朝中那些认为不应以臣女代替真公主的和亲的言论,皇帝在六皇子看似无意的建议下,又下达了另一道赐婚圣旨:
将端阳公主谢婷依赐婚于姚策,择日完婚。
这道旨意出乎不少人意料,四皇子一系虽得了与皇室联姻的实惠,但皇帝此举明显有制衡之意,既全了柳贵妃不想让女儿远嫁的心思,又避免了四皇子与现在手握实权的姚策太过亲近。唯有姚策对此极为不满,但圣旨已下,他也没办法违抗。
至于六皇子则完美隐藏其后,连萧望舒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手段。
又过了半月,皇宫设宴,为北凉使团和在宫里学了半个月规矩的长乐公主送行。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
中山国的皇帝高坐龙椅之上身侧是关继后,两侧首位分别是使团首领和即将远行的长乐公主萧嫣然。
她身着华美的公主礼服,妆容精致,一身的富贵堆砌,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与离愁,只在看向对面席位上神色复杂的父兄时,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母亲没有诰命,临行前她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之时,一位王爷在宦官的高声唱喏中缓步走入大殿。
他年约四旬,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风流多情,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正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近日才回京的梁王谢沂蒙。
“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
梁王行礼,声音带着些许随意,连行礼的动作都不是标准。
但皇帝却不在意,而且此时此刻显然他的心情不错,只是大笑着摆手:
“无妨,皇弟来得正好,正好为我中山与北凉的友谊同饮一杯!”
梁王含笑应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在与六皇子谢永衡视线交汇时,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随即自然移开视线,并在宦官的引领下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席间、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太子谢玄晖,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自病后太子殿下深居简出,即便出席宴会也多是沉默寡言,甚至时常因为病重而中途离席,有时这样的宴会也是参加不了的,不知不觉诸位大臣几乎把太子与“等死”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如今日这般举动实属罕见。
只见太子殿下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躬身一礼,抬起头时,脸上那份惯有的阴郁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显得清明而坚定。
他开口,声音清晰沉稳,足以让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告。承蒙父皇洪福,太医悉心诊治,儿臣缠绵病榻多年的旧疾,”
他顿了顿,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探究、或震惊的目光,缓缓道,
“近日已大有好转。儿臣,已然痊愈了。”
话音落下,满殿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身姿挺拔、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太子身上。
四皇子手中的酒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酒液洒出些许。六皇子似乎早有预料,可手上的力道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而梁王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则是微微一僵。
至于那高台之上的皇帝,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可不过两秒他便反应过来,硬是挤出了个笑容:
“玄晖啊,你……你所言当真?!”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太子垂首,语气恭谨却不容置疑。
于是这场原本是为送别和亲公主的宴会,因太子殿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风云突变,所有人的心思,瞬间从遥远的北凉,拉回到了波谲云诡的汴京朝堂之中。
新的风暴在此时此刻已经开始酝酿 。坐在席间的萧望舒只是望着殿下的背影,他紧握着手,指甲陷进肉里都未曾发觉,只因为他知道。
殿下的路,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
又是半月过去, 念月入宫的事 在太子的操办下,进行的异常顺利。
只是萧望舒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念月被封美人的消息。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黎城太守之女顾氏,柔嘉成性。静容婉娩, 深得朕心, 特封为从六品美人, 赐字“婉”,居灵犀阁。钦此!’
婉美人还不领旨谢恩。”
扯着尖细的嗓子, 太监总管语气都带着调子, 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一双浑浊的眼眸里满是心眼。
“念月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念月脸上仍旧带着平和的笑容,左手拿着圣旨自然垂下, 右手从随身荷包中拿出块银锭子塞进了太监手里, 语气自然: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美人可折煞老奴了,未曾侍寝便封美人,陛下对美人恩宠正盛,您肯赏东西给老奴, 是对老奴的恩典。”
话是这样说, 这位公公收银子的速度可不慢,只是这位公公没发现,这位新晋婉美人眼中在他提起陛下时,一闪而过的恨意。
“回美人的话,按中山律法, 娘娘可配一位贴身丫鬟,娘娘可有人选,没有也不打紧,午后内务府便会给美人送来。
还有一事要给美人交代,美人既然要搬到灵溪阁那莫要忘了去见过灵犀阁的主位娘娘柳贵妃,这位娘娘最是和善不过的,美人放心就是。至于其它,美人有事吩咐,奴才便先退下了。”
时维六月,盛夏已至,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滞在闷热的空气里。然而这份炽烈的生机,却丝毫无法温暖婉美人——念月的心。
用过晚膳天已渐渐黑了,她坐在灵犀阁偏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盆茉莉的叶片。入宫已数月,她谨小慎微如为得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手刃她仇人,却未曾想到会以这样的身份。
“婉美人”多么可笑的称谓,这道身份就如同华美的金项圈,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至少她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谁让她的仇人,是这禁苑的主人,是赋予她如今“尊荣”的男人。
深夜梦回,父母惨死、家破人亡的景象总与皇帝那张或威严或带笑的脸交织重叠,让她惊悸而醒,冷汗涔涔。
上天垂怜,她本是为了前往黎城搬救兵,却没想到在那里偶遇了卢家现任家主,也因此得知了自己身世——卢家家主声称她的容貌肖似故人。
她的母亲出身卢家,乃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妹,后嫁于她的父亲——经营有道的粮商,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父慈母爱,她们一家三口生活富足安乐。
但却不曾想到天灾突降,同济十五年北方大旱,父亲被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卢家主事后斟酌才发现,从开始这便是狗皇帝肃清世家的一步棋。
而母亲为救父亲便带着她前往黎城寻求当时的卢家家主也就是她的外祖父的帮助。
可陛下本就想以父亲为引,顺藤摸瓜削弱世家势力,她的外祖父也因此被免了官职,没多久牢里便传回了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这自然不可能。
而母亲更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怒急攻心大病一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黎城数日大雨,河堤竟被上涨的江水冲垮,逃难时她与母家走散,许是撞了脑袋,浑浑噩噩得同乞儿混在了一起。
而她的母亲本就病重,又闻噩耗,没多少时间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来卢家人从未放弃找寻她的踪迹,可当时事出突然,后来陛下又以水灾之事发难,卢家死得死,散得散,知晓她面容的丫鬟婆子早就不剩几个,连卢家人都觉得她是死在那场洪水中,于是这么多年,她与卢家竟生生错过。
或许是卢家主的话勾起了她潜藏的记忆,从那以后,她晚上夜夜能梦见当年父亲盖着白布的尸身,母亲苍白的脸色与黯淡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