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文人打扮的身影悄然而至, 言辞恳切句句声称都是为殿下着想。
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已被酒精冲昏头脑的四殿下, 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是他众多幕僚中的一位?
身份不论, 此人的话却正巧道出他心中所言, 可即便如此他已沦落到这种地步,说再多又有何用呢,不再看向来人,谢靖嵘转而去够石桌上的酒壶, 却被这人拦住 。
“殿下!您还要颓废到何时?!眼下殿下若自暴自弃那当真是浪费了自己的优势!”
听见这幕僚所言, 谢靖嵘发出苦涩的冷笑, 用力甩开对方的手,反驳:
“吾被囚禁在这偌大的四皇子府已是弃子,又有何优势,不过是等死罢了!”
“殿下, 您糊涂啊!”
幕僚压低了声音, 语气却更加急促有力,
“您怎么忘了?皇后娘娘仍在宫中,关老将军更是手握十万边军,雄踞一方!这些都是您坚实的后盾啊!他们如今沉默,正是在等待殿下您重振旗鼓!”
见他有所反应, 这人脸上闪过喜色,随后便谄媚的奉承。
这话犹如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谢靖嵘浑浊的脑海中激起巨大波澜。
四殿下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亮光,激动得嘴唇哆嗦。但旋即,想到现实的情况,如同冷水浇下,他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化为更深的绝望,踉跄着跌坐回石凳上。
“没用的……没用的……父皇他已彻底厌弃了吾,我犯的是滔天大错……外祖……外祖他不会为了我一个弃子去冒险的……”他抱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殿下!您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幕僚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深的欲望,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至尊之位,未必是上位说的算,关将军麾下十万铁骑,若是挥师南下,这汴京城,谁人能挡?届时,这天下,还不是殿下您说了算!”
“这天下,还不是殿下您说了算!”这句话犹如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谢靖嵘心底所有的不甘、恐惧、以及对权力巅峰最原始的渴望!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血液奔涌,酒意被巨大的刺激驱散,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可是……”
他妄图做出最后的挣扎,但却被这位幕僚扬声打断!
“殿下!眼下正是个好时机!陛下不日即将移驾骊山避暑山庄!那里守备远比皇城疏松,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只需……”
这位幕僚鼓动的话语,渐渐化为一阵晚风。
而四皇子的眼神从挣扎逐渐变得狠厉,最终化为一片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酒壶碎了一地:“好!就依你所言!”
那幕僚的脸上几乎瞬间便露出一丝得逞的、不易察觉的阴笑,躬身退下:
“属下,必为殿下效死!”
入夜,太子东宫地牢内。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火把在幽深的通道两侧跳跃,投下晃动扭曲的阴影,地牢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或铁器碰撞的脆响,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用袖轻捂住口鼻,萧望舒初来这里时有些许的不适,他紧跟小魏公公的步伐,走向最深处。
他的殿下正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
在殿下面前,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吊在半空,头无力地垂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旁边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手持刑具的狱卒。
“殿下。”萧望舒走近,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声音,谢玄晖侧过身看他,懒散的向他招手。
“来。”
待萧望舒走到近前,谢玄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似乎是想把他拉到腿上,但萧望舒没让他得逞,只走近了两步,语含无奈。
“殿下。”
谢玄晖也没再纠缠,顺势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又一本正经的指着面前已经有些半死不活的囚犯道:
“承认是谢靖嵘派来的,交代他欲在避暑山庄行不轨之事。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走到那囚犯面前,萧望舒仔细打量了片刻,那人虽已奄奄一息,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异样的决绝。
“死士?为何没死?”
转过身萧望舒再次开口问道。
“药被暗打出来了,没来得及。”
指了指小魏公公派人挪来的椅子示意萧望舒坐他身边。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萧望舒缓缓道,“四皇子刚经历大挫,被严密看管,根本没有时间迅速且秘密地联系旧部、谋划大事。
何况此人为死士,怎肯轻易招供,比起他开口承认的,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太子捻起一缕垂在萧望舒身侧的发丝摆弄,有些心不在焉道:“你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望舒声音压得更低,“六皇子定脱不了干系。”
在与太子交谈时,萧望舒余光也在观察这位“囚犯”,在他说出六皇子的那刻,萧望舒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被吊着的囚犯,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足以印证他的猜测——这人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
“殿下要万分小心才是。”
既推出消息,这人已没多大用处,谢玄晖一摆手,便有人把这囚犯拖了下去。
另一只手松开萧望舒的头发,手指却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温度适中的参茶端起,递到萧望舒唇边。
“说了这许多话,润润喉。”
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眼神却暗含关切。地牢阴寒,与萧望舒十指相扣时他注意到对方指尖泛着凉意。
这让萧望舒微微一怔,看着唇边的茶杯,又看了眼太子那执拗的眼神,终是无奈地就着他的手,低头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参片的微甘流入喉中,驱散了地牢的寒气。
“多谢殿下。”他轻声道。
满意地收回手,谢玄晖就着萧望舒刚才喝过的位置,也将杯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动作自然无比。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小魏公公眼里,让他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说起来,陛下近来似乎尤为畏寒,”
萧望舒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虽已是盛夏,但宫中地龙似乎仍未完全停歇。太医院近日请平安脉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话未直说,但谢玄晖明白萧望舒未尽之意:
“嗯,太医院那边查不出来,只搪塞说是过度劳累所致,想来是那小丫头动的手,倒是省得我麻烦了。”
这话却让萧望舒皱起了眉,见他神色不对谢玄晖忙补充了一句:
“安心,有我护着。”
第45章 骊山避暑山庄(二)
骊山避暑山庄, 树木郁郁葱葱,投下大片的阴影,山庄中心的月牙湖吹来阵阵凉爽的清风, 临湖的水榭之中丝竹之声悦耳,觥筹交错间一派和谐的假象。
坐于主位的皇帝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在他身侧坐着的却不是关继后——关继后因着四皇子的事也被连累, 一并进了足, 如今在皇帝身侧坐着的,是暂时协理六宫的柳贵妃。
这位柳贵妃未出阁时号称京城第一才女, 其样貌出众, 人如其名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眉眼和煦,叫人瞧了便忍不住心生怜爱,像是不染尘俗,不知时事的仙女。
只是却有几分病容, 说是生六皇子时落下的病根儿。
主位之下便是太子谢玄晖的座位 , 他神色淡漠, 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偶尔透过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女扫过谈笑风生的六皇子和看似闲适的梁王。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主位之上的皇帝哄得眉开眼笑。
席间六皇子起身状似无意的提起:
“父皇,骊山后苑的鹿场今年添了不少小鹿, 活泼的紧。不如组织一场围猎, 也让儿臣等在父皇面前有机会一展身手,为父皇助兴。”
皇帝捻了捻手中的红玛瑙手串换了个姿势微笑道:
“准了。朕也有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
太子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嘲。
好戏,开场了。
翌日,皇家围猎场临时搭建的某处帐篷内, 萧望舒正细心的为太子系上软甲的最后一根束带,手指划过清凉的甲片,语气带着担忧:
“刀剑无眼,殿下定要万分小心。 ”
本是背对他的太子殿下,忽而转身伸手揽上了萧望舒的腰侧,将头轻靠在萧望舒颈间,低头轻嗅萧望舒发间清冽的香气,语气带着些戏谑和认真:
“阿舒如此担心我,不若来做孤姑的贴身护卫。”他的手指暧昧的从萧望舒的胸膛一路向下,却在即将接触某个危险部位时被萧望舒从容的一把拽住,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交汇,呼吸交缠,一只手捧住太子殿下的脸颊,似乎随时就要落下一吻。
在两人双唇即将相贴的那刻,萧望舒向后一避,语含笑意的汇报道:
“殿下,四皇子那边遣人围了骊山,关将军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左右数千人,已暗□□们的人在。另外也发现了六皇子人的踪迹。”
紧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听萧望舒讲完,他泄愤般咬住了萧望舒的嘴唇,却在下秒放松了力道,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般小心轻易的吸吮。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像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单手托住殿下的脖子,两人吻的难解难分。
太子殿下就犹如八爪熊般挂在萧望舒身上,手不安分还的顺着萧望舒的衣襟滑进了胸膛。
直到微微的窒息感传来。
将人轻轻推开,太子殿下浑身上下都泛着红,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恨不得把萧望舒拆吃入腹,此时被人制止,太子殿下的眉梢闪过几分不情愿,却是撇着嘴,任由萧望舒替他重新整理好衣衫。
“殿下,时间不早了。”
没忍住刮了下太子殿下的鼻子,萧望舒轻声道。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太子殿下微踮起脚,侧过头,迅速地咬了萧望舒耳尖一下。
随后趁萧望舒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大袖一挥走出了帐子。
独留萧望舒站在原地,他轻摸耳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湿热的呼吸,想到太子殿下的神情,萧望舒眼底满是笑意。
骊山后苑——
围猎队伍声势浩大,旌旗招展,骏马嘶鸣,贵族子弟们跃跃欲试。皇帝宝刀未老,开场便一箭射中一头雄健的公鹿,引来一片喝彩。
六皇子立刻上前带着笑意奉承:
“父皇神武!箭无虚发,儿臣等望尘莫及!”
皇帝陛下自然龙颜大悦,气氛热烈高涨之际,这些大臣女眷却不知晓,在茂密的林间,无数黑影正在悄然移动,调整着位置,等待着约定的信号。
不远处的高台上,嫔妃们并未参与狩猎,而是观景闲聊。
主位之上自然是柳贵妃,她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瞧着气色也好了些许,她坐于华盖下,目光却带着点忧虑的望着猎场方向。
除了柳贵妃外,随行的妃嫔还有最近恩宠正盛的婉嫔也就是念月,以及安平长公主和七殿下谢镇河的生母德妃了。
此时念月坐在柳贵妃的右下侧,她将柳贵妃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有些许的奇怪。人人都道柳贵妃年幼时便与当今陛下两情相悦,入宫后位分更是在短短数月内连升数级。
可直到进了宫,念月才发现传言不可尽信,至少这位柳贵妃看向陛下的眼神中,潜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怨恨,而这丝怨恨对于同样恨着皇帝的念月来说,异常显眼。
只是不知道这丝怨恨又是从何而来,毕竟自柳贵妃进宫以来从未失宠,可以说这天底下除了皇后的位子,任何尊容皇帝陛下都给了她。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异变陡生!
数支冷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射出,直取皇帝!最先反应过来的侍卫统领拉出长剑,挡在皇帝面前,振臂高呼:
“护驾!!”
于是侍卫上前团团将陛下围在当间 ,而王公大臣以及妃嫔乱作一团,各自在自己下人的引领和护卫下往安全的地方逃离。
箭矢之后是数道黑影从密林中窜出,侍卫与这些刺客缠斗在一起,掩护着皇帝陛下撤离,只是寡不敌众又事出突然,有不少侍卫中了暗招,倒地不起,渐渐有了颓势。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训练有素的亲卫队如同鬼魅般从侧翼杀出,这支队伍腰侧均栓了一个令牌,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玄字,刀光剑影间斩杀了不少刺客。
正在此时有一波更为隐蔽的箭雨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皇帝侧后方——那本是六皇子“护卫”的区域!
只可惜被涌上来的侍卫精准地格挡开。
混乱之中有位黑衣人与正在持剑杀敌的六皇子,在空中对视,下一秒箭矢射出六皇子高喊一声:
“父皇小心!”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冲父皇身前似乎想为皇帝挡剑。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太子殿下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捡起一枚石子对着谢永衡的腰侧弹去。
一击即中,谢永衡吃痛踉跄了两步,而那只六皇子本想挡住的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耳侧,“噗”地一声,擦着六皇子的袖袍,深深钉入了皇帝的左肩!
“呃!”皇帝闷哼出声,痛的他青筋冒起,冷汗岑岑,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滔天的杀意,而伤口处的鲜血染红了它明黄的黄袍!
“父皇!”六皇子惊怒交加,猛地扑过去,却只来得及扶住皇帝摇晃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悲痛与后怕。
皇帝陛下受伤,局势一发不可控制,侍卫们再次涌上前来将皇帝围的密不透风,应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刺客。
就在这时,萧望舒身影如电,猛地扑向一个试图趁乱再次瞄准皇帝的刺客,手中长剑一挑,将其武器打飞,随即与之缠斗在一起,动作干净利落,虽无花哨招式,却招招实用,最终在其他侍卫配合下将其制服。这番“救驾”动作,清晰地落入了痛苦惊怒的皇帝眼中。
至于其余黑衣人在太子亲卫的帮助下也近数被斩于马下。
混乱尚未平息,山脚下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名禁军将领仓惶来报:“陛下!不好了!四皇子……四皇子带领大批人马,围住了下山要道,口出狂言,说要……要清君侧!”
众人皆惊!皇帝忍着剧痛,脸色铁青:“逆子!这个逆子!”
然而,不等皇帝下令,六皇子却突然主动请缨,言辞激昂:
“父皇!儿臣愿带一队精锐下山,擒拿此逆贼!定要问问他,为何如此大逆不道!”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兄弟背叛、愤慨无比的孝子,也是为了之前没有替父皇挡下箭矢“赎罪”。
皇帝此刻肩伤剧痛,心神已乱,加之对四皇子极度失望,便挥挥手允了。
六皇子带人下山,很快便“顺利”地将看似抵抗实则更像是送人头的四皇子及其“乌合之众”擒获押解上来。
四皇子被押跪在地,犹自不服地挣扎怒吼: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儿臣!是太子!是老六 !是他们联手设局……”
六皇子立刻厉声打断,痛心疾首:
“四哥!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攀咬他人吗?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先前因病就要请辞太子之位,你不过是继后所出虽占了嫡子名头,可到底比不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怎会害你,定是有人在你身边挑拨离间,才让你行此糊涂之事!你说,是不是有人唆使你?”
他这话看似在帮太子找理由开脱,实则为自己树立了一个不知情,甚至相信太子的角色,巧妙地在洗清自己嫌疑的同时将“挑拨”的嫌疑引向太子。
皇帝的目光果然狐疑地扫向太子,毕竟对于太子来说,四皇子这位“嫡子”的确是太子殿下最大的绊脚石。
面对皇帝审视的目光,谢玄晖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对着六皇子朗声道:
“六弟此言差矣。四弟已然成年,自有判断,岂是旁人轻易能挑唆得了的?
若按六弟所言,稍有行差踏错便推诿于他人挑拨,那日后是否任何皇子行为不当,皆可用此理由脱罪?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六皇子,“六弟口口声声说有人挑拨,听起来像是六弟早就知晓有人挑拨四弟,还是说你便是那挑拨之人!”听到这里六皇子失声否认,却被谢玄晖扬声压下,
“毕竟!先前孤病时,六弟不是同四弟结了梁子——前些日子孤还听说你二人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了呢。”
这番话,逻辑清晰,句句诛心!既点明了四皇子自身的责任,又狠狠反击了六皇子,还暗示了六皇子也有争储野心,更是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内心深处对儿子们互相倾轧的猜忌与疲惫!
至于谢永衡他愣了片刻,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出来反驳于他,这让他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位太子殿下果然同萧望舒是一伙的,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又怎会突然转投于他。
至于太子殿下暴躁易怒的名声,恐怕也是在藏拙,若非如此父皇怎肯留这太子多年,如此倒是言辞犀利,不像他从前遇事便神游天外的样子,更像是……
不动声色的看向和众大臣站在一起的萧望舒,六皇子心中已经想了百种折磨对方的法子,脸上却还带着笑容。
“太子殿下说笑了,六弟也就随口一说,只是想着四哥向来忠孝,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六皇子还想再说 ,却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行了!”
皇帝肩伤疼痛,心神俱疲,看着眼前互相攻讦的儿子们,只觉得无比厌烦。
“此事朕自有决断!将老四押下去,严加看管!回京再审!今日之事,谁再敢妄议,决不轻饶!”
最终皇帝还是选择了暂时压下,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他看向底下大臣中因“救驾”而手臂染血、神色坦荡的萧望舒,对六皇子的不满更甚。
因刺客一事,山庄内气氛微妙,借由太子殿下的帮助萧望舒得以和念月相见。
“狗皇帝肩伤虽不致命,但箭头上淬了古怪的毒,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压制。”念月压低了声音,“再配上我日日喂给陛下的药膳,狗皇帝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自从得知太子生母一事,念月就意识到太子很有可能会是她助力,毕竟先前她自觉是要杀掉对方的父亲,一直不敢透露半分,因此便写了信试探,没想到太子殿下承认的倒是痛快。
听到念月所说萧望舒目光一凝:
“可知是何种毒?”
念月摇头:“具体不知,但绝非中原或南蜀常见之毒。下毒之人,心思极为歹毒。只是不知道这毒是冲着狗皇帝,还冲着六皇子来的。”
“自然是皇帝。”
为何萧望舒却并未直说,念月念头一转便也明白了其中关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几抹异色,有些不太确定道:
“还有一事……我近日发现,柳贵妃似乎与梁王殿下,并非全无交集。我曾偶然见到梁王身边的心腹内侍,悄悄将一只玉簪,交给柳贵妃的贴身宫女,这原本说明不了什么,只是有一日我请安时,在贵妃妆匣中看到了那支玉簪,还有刚刚刺客来袭,梁王就护在贵妃左右寸步不离……两人之间,似乎不简单。”
“两人之间, 似乎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的过往。”
萧望舒心中一震,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念月一番,这目光让念月心生奇怪。只听萧望舒压低声音, 肯定地道:
“他二人,的确有情。”
这话如同惊雷, 即便念月有所猜测, 仍被震得半晌无言。毕竟一位是皇帝极尽宠爱的贵妃, 一位是皇帝的同母胞弟,这若是传出去, 将是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
“此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
萧望舒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沉静,
“那时当今陛下还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梁王谢沂蒙,共同倾慕于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柳家小姐柳清菡。
具体情况已难以详查, 只知先皇最初似乎属意梁王, 曾有意将柳小姐指婚于他。
但不知何故, 这桩婚约最终作罢。第二年,当今陛下登基,在同治二年五月,迎了这位柳家小姐入宫, 极为宠爱。
同年六月, 柳贵妃便被太医诊出怀有身孕,诞下的便是如今的端阳公主。”
他为念月简单梳理了这段尘封的往事,继而交代道:
“这位柳贵妃生六皇子时伤了根本,太医私下断言已时日无多。因此,我与太子殿下虽知她与梁王旧情未了, 但念在她……油尽灯枯,此刻也不愿过于逼迫。
你若在宫中能顺手寻些实证自然好,但不必特意冒险盯着她,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
根据前世记忆,这位柳贵妃大约也只有几个月的寿数了。
他话头一转,再次郑重嘱咐:“宫中步步惊心,你自己务必万分小心。若需要任何帮助,或遇到紧急情况,务必用我们约定的老方法通知我与太子殿下。”
“多谢公子关心,念月谨记在心。”
念月盈盈一拜,眉梢眼角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大仇得报的希望越来越近,她心中自然涌起难以抑制的欢欣。
月色清冷,踩着月光萧望舒回到自己在山庄的客房,刚一进门却被一道身影猛的拉入怀中,正是已等候多时的太子殿下。
僵硬的身体顿时变软了下来,萧望舒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太子殿下絮叨的声音传来:
“没事吧?可有受伤?”
太子的手在他身上快速而仔细地检查着。
“没有,殿下放心,我并未受伤,身上的血都是他人的。”
放松身体,萧望舒任由他检查,边轻声安抚道。
确认他无恙,太子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但随即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缓慢拉近两人的距离,手指轻轻划过萧望舒眼角鼻尖,灼热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缠,当身后的门被合上,仿佛释放了某种信号,屋内的温度在缓慢的上升。
他环抱住萧望舒的腰侧,坏心眼的对着萧望舒的耳侧吹气,满意的看着对方的耳尖因为他的话语而变得通红:
“阿舒,白日帐中之事……我们继续可好~”
昏暗的烛火被熄灭,黑暗中,衣衫摩挲,喘息渐起,两人沉浸于彼此的温度,却未曾察觉,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六皇子谢永衡在自己的营帐内,听着心腹的回报。
“你确定太子一整晚都在萧望舒房里?
可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六皇子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萦绕心头。他总觉得太子对萧望舒的态度非同寻常,绝非简单的君臣或幕僚关系。
“回殿下,太子身边暗卫守得极严,根本无法靠近,更别提窥视了……只是感觉,两人关系极为亲密。”
暗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亲密……到底是何种亲密?”
六皇子烦躁地挥挥手让太监退下,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他就是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何事让我侄儿如此烦躁?”
帐帘一掀,梁王谢沂蒙缓步走了进来,他似乎刚饮过酒,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毕竟除掉了一位对手,大皇子不足为惧,七皇子又远在边塞,现在只剩太子殿下了。
六皇子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将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
“王叔,我总觉得太子和那萧望舒之间……怪怪的。说他们是君臣,太子对他未免太过信任纵容;说他们是朋友,又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梁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竟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晃着手中的折扇,脱口而出: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他俩大概率是“Gay”啊。”
“盖?什么盖?”六皇子完全没听懂这个陌生的词汇,一脸茫然。
梁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用折扇抵着下巴,用一种混合着玩味和嘲讽的语气解释道:
“咳……这是海外番邦的一种说法。意思就是……“断袖,分桃,龙阳之好”。明白了吗?我的好侄儿,你太子哥哥和他的心腹臣子,怕是有着超出君臣之外的不伦之情。”
六皇子如遭雷击,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太过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细细回想太子的种种异常,又似乎……唯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震惊之后,便是狂喜!若此事为真,那无疑是扳倒太子的绝佳利器!
然而,梁王接下来的话却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无凭无据,你敢去陛下面前说这个?陛下此刻正倚重萧望舒,且刚经历了刺杀,疑心重重,你去说这个,只会被当成构陷。”
梁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你父皇中的那箭上有毒,太医院那帮废物根本解不了。他……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
六皇子这次是真的惊怒了,
“箭上有毒?!是谁下的毒?”他猛地抓住梁王的衣襟,情绪失控,“是你?!”
皇帝若此时死了,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他的一切谋划都将落空!
梁王被他抓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恼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永衡,你冷静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放屁!父皇现在死了,哪里还有我什么事!”脸上怒火未消,谢永衡恨不得杀了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