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原殷看见崔肆归懂事地打了地铺,心情还不错,于是难得开口回复道:“大皇子和州府的人没必要弄个传言出来,又告诫人们不要相信,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看见了什么,误认为是精怪,所以广而传之,他们害怕事情暴露,所以草草地推了人出来结案。”
沈原殷说到这又冷笑道:“这精怪说不定披着怪物的皮囊,底下却是人的血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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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沈原殷就睁开了眼。
光线透过纸糊的窗子射进来,照在屋里仍然昏昏暗暗的。
沈原殷用手背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他支肘坐起身来,便看见地上睡着的崔肆归紧皱着眉,呼吸急促,额间青筋突突跳动,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显然深陷梦魇。
沈原殷未作停留,穿好外袍,再将狐裘大氅随意披在外面,忽闻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今日下了小雪,天空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风裹着雪粒掠过窗棂,将整个天空搅成流动的乳白漩涡,世界在雪幕中逐渐模糊成水墨晕染的留白。
远处山峦隐入雪幕,化作水墨长卷里的留白。
老农蹒跚着脚步从后院走过来,他才把马儿喂了草。
他看见沈原殷醒来,道:“小公子,你们要不要吃早饭?”
沈原殷摇头道:“阿叔,我们急着赶路,待我同伴醒后,便就离开了。”
老农点点头道好。
沈原殷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天空,随即转身进屋,崔肆归已经醒来,双眼略带着迷茫在发神。
沈原殷靠在门板上,手指抓着狐裘的边,吩咐道:“把屋内收拾好,准备回去了。”
崔肆归听见声音才回过神,转头看见沈原殷的身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平静下来。
这段时日他总是做梦,梦见许多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时候醒来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醒来却忘的一干二净。
他方才又做了一个梦,他只迷迷糊糊记得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自穹顶纷扬而下,似银河倾泻碎玉,天地间皆是浩浩荡荡的白,唯有一株腊梅傲然挺立在雪中,有风掠过,花瓣轻颤,恍若万千蝶翼翕张,裹挟着清冽暗香穿透雪雾,将冷香送往云雾深处。
就这般简单的场景,却让他心慌意乱。
他怔怔立在原地,喉间泛起铁锈味,胸腔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半颗心脏。风卷着梅香掠过鼻尖,他却再嗅不到一丝暖意,只觉此后岁月,都将被这刺骨的寒意填满。
直到醒来,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崔肆归起身,闷不做声地将被褥收拾好,在临出门前,从外袍里拿出钱袋,放在了被褥的上面。
听老农所说,村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他们去问了一圈后,又去邻近的几个村子走访了一圈,然后才打算回府城。
路过老农村时,沈原殷跟老农打过招呼,和崔肆归一道往远处而去。
路途上飘着雪花,沈原殷将帽子戴好,但仍有雪花不可避免地飘落在他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简然已经在驿站后面巷子里等着他们,见到丞相回来,接过他身上的狐裘,将后面属下端着的姜汤递给沈原殷,道:“大人,喝碗姜汤暖暖,等到午时后就要出发去介子坡了。”
回到房内,竹木进来汇报消息。
“目前查到的,消息最开始来源是来自府城的一处茶楼的说书人,但属下前去茶楼问询的时候,那个说书人早已经在五年前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出渠州了,没再回来过,也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但是据茶楼老板说,说书人在搬走之前发了一笔横财,对外说的是在赌场里赌的钱。”
“那家赌场属下也去过了,现在仍然在经营,老板是何喆宇女婿的弟弟方城,属下查过去的时候方城正要收拾东西跑路,现在收押在牢里。”
沈原殷道:“先审问一遍,若是不说,待我从介子坡回来后再亲自去一趟。”
竹木点头,又问道:“能动刑吗?”
沈原殷道:“你看着办。”
介子坡在永南镇旁边一座山的半山腰处,是一个呈坡状的数十米悬崖。
“介子坡不大,大约能容纳五百人,我们已经先派了一些人守在那里了。”简然护着沈原殷上了马车,“从这里过去大概要两个时辰,大人先睡一觉吧,昨夜大人应该没休息好。”
沈原殷的确有些乏了,昨日晚上风声特别大,吹着外面木板嘎吱嘎吱响,养尊处优久了,睡眠环境不好,他睡得也不好,只能半醒半梦地睡。
于是他支着手阖眼养神,突然感觉到马车一沉,又紧接着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微微睁眼。
崔肆归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抬头时对上了沈原殷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些疲倦困乏,掀开眼皮看见是崔肆归,于是又闭了回去,声音懒洋洋的:“小声点,别吵着我。”
崔肆归近乎是贪婪的用视线盯着沈原殷。
他细碎的乌发垂落额前,几缕不经意地拂过泛着柔光的脸颊,羽扇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暗影,鼻梁以流畅的弧度勾勒出精巧的轮廓,下方是如点绛般的唇瓣,随着绵长的呼吸,胸膛在衣料下缓缓起伏,一只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腿上,肌肤莹润若羊脂美玉,骨节分明的指尖泛着红,另一只手支撑着头,不经意间露出瓷白般的皮肤。
崔肆归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眼底翻涌的欲念深不见底,他想要用拇指抹过那嫣红的唇瓣。
他的沈大人,怎么生的这么美。
沈原殷感觉自己没睡上多久便被叫醒,他饮了一杯茶才勉强清醒几分。
简然在车外隔着帘子说道:“大人,陈家兄弟传话要求只能带二十人上山,其中必须得有您和狄将军在,等谈话的时候,他们会派人手从永南镇来山下取吃食药物。”
沈原殷微微掀开帘子,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山的山脚下,他们原定计划是带三百人上山,留两百人在山底等候。
永南镇附近毕竟陈家兄弟要熟一些,简然就怕在二十人上去后,他们会耍阴招。
沈原殷抬眸,看见不远处高耸又连绵的山群,他开口问道:“前面那就是他们的暂居地?”
“对,”狄珲骑马过来,“那山群少说有五座高山连着,树林茂密野兽繁多,没有当地老人的带领就进去,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迷路断粮或是野兽袭击而死。”
“上山的大路,只有在永南镇里面,但已经被他们断了路,他们应该是有其他的路可以下山,但我们目前找不到有其他小路。”
“他们又熟悉地势,有优势。”
狄珲总结道:“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强攻,只能和谈。”
沈原殷平静问道:“依狄将军来看,现在我们带二十人上山,是否足够?”
狄珲道:“除开末将和丞相,只能带十八人随行,而他们把我们原先在介子坡的人手都赶下山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又在山底,无法得知他们是否会在山上设有埋伏,末将认为,此举不安全。”
沈原殷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头,薄唇轻启:“简然,派人上去告诉他们,我们带了足够的精兵来渠州,若是他们不配合,那就强攻,放火烧山,所以若想要食物和药物,我们得带五十人上山,而且得等谈完之后再交易,否则免谈。不算传话的时间,本相只给他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一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有小卒跑到马车前汇报。
“陈家兄弟说,可以。”
沈原殷关上帘子,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出来:“上山。”
雪花已经停了,山间的路没多少人走过,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被马车车辙压出轨迹。
马车内,崔肆归乖乖一言不语地坐着,沈原殷低头抬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介子坡很快就到了,沈原殷待在马车没没有下车,狄珲声音爽朗:“陈康?陈兵?”
一道厚重的声音道:“我哥不在,今日我来跟你们谈。”
沈原殷将车帘掀起小角,一只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周围。
资料上写陈家兄弟是靠打猎为生,为首的男人身高肩宽,脸上黢黑,看起来二十七八,应该就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之一,陈兵。
陈兵身后带着约莫三十人,都是男丁,且高大壮实。
陈兵问道:“你们京城来的什么人?”
狄珲道:“我乃镇南大将军,马车内乃当朝丞相。”
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字百姓熟知,也有不少人都信服于他,但陈兵不爽道:“是你们想要和谈,丞相连马车都不愿意下?”
话音刚落,沈原殷就从马车内出来,走向最前方,身边崔肆归紧跟其后。
“陈兄弟,”沈原殷温和道,“本相身体不大好,所以方才才在车内。”
沈原殷本就病弱,穿着大红的狐裘更显得皮肤白皙柔弱,陈兵暂时相信了这说法。
陈兵半信半疑道:“行吧。”
沈原殷和气地问道:“渠州前州府何喆宇现在已经被收押牢中,但需要带回京城问斩,三日之内没有办法处决何喆宇。”
不待陈兵说话,沈原殷接着道:“至于渠州失踪案一事,我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寻找真相。”
“本相知道,若不是州府欺人太甚,也不会有农民起义。但农民起义本质上是造反,若你们不尽早招安,陛下和朝廷必定认为你们心怀恶意。”
“起义队伍里都是父老乡亲,陈家小兄弟,也不想血流成河吧?”
沈原殷缓缓道来,陈兵脸色倒是舒畅了些,渐渐不再那么防备。
就在这时,狄珲大喊:“丞相,小心!”
一把箭穿过山林,惊掠起了鸟群,破空直直向沈原殷射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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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呜呜呜
第12章
箭镞的破空声袭来,以雷霆之势直指沈原殷的咽喉,周围随从瞳孔骤缩,就连陈兵都目露惊讶,沈原殷来不及反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了箭镞,四周一片静默,直到血腥味混着湿润的空气漫开。
简然反应过来,立刻拔剑指向陈兵,身后兵卒围着沈原殷,皆拔剑对着对方。
简然怒极:“陈兵,你们什么意思?!”
沈原殷垂眸看向那只还在滴血的手,崔肆归松开手,箭矢掉落在地。
他抬眼看向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是在上方密林里,竹木他们本来远远跟在后方,见到有人偷袭后应该已经过去了。
陈兵脸色难看:“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压根就没在山上设埋伏。”
沈原殷看向崔肆归的手,丢给他一根手帕,淡声道:“先包扎一下。”
崔肆归有些欣喜地接过,讨好的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不疼。”
谁问你疼不疼了?
沈原殷无语。
两伙人已经吵得快要打起来,此时密林之中传来清脆响亮的哨声,除了简然其他人立刻警觉,更加谨慎盯着对方。
沈原殷喉间溢出半声轻笑,眸色晦暗不明,这是丞相府暗卫通讯的骨笛声,竹木已经抓到人了。
能当上起义的头领,并且队伍一步一步的扩大,陈家兄弟不可能没有脑子。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陈兵没必要派人刺杀他,因为陈家兄弟也想和谈,他们也想找到失踪的亲人,如果此时他被暗杀,只会挑拨京城和地方的关系,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渠州如今可不止只有他们两派势力,大皇子的人还在这里没有撤走呢。
所以,密林里的人十之八九是大皇子派来搅混水的。
沈原殷抬手让他们往后退。
简然犹豫不定:“大人?”
“没事。”
陈兵面露警惕,再次强调道:“我们只带了三十人来,密林里的不是我们的人。”
“本相相信陈兄弟,”沈原殷缓缓道,“密林里的耗子本相的人已经去抓了,为防误会,我们还是等本相的人和本相汇报情况之后再详谈吧,陈兄弟认为呢?”
陈兵点头:“行。”
时间慢慢过去,陈兵这边的人有些按耐不住,悄声对陈兵道:“兵哥,会不会有炸,万一是他们京城的人自导自演呢?”
渠州较京城偏远,又地处多山地带,地势险峻,有时候消息会滞后,但尽管如此,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号依然传过来过,在位几年,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至少在民间,可以说得上是民心所向。
陈兵暗自思索片刻,随后道:“继续等吧。”
没过多久,陈兵就看见有位身穿黑衣的人附在沈原殷身旁耳语,随后沈原殷语气温和道:“陈兄弟,密林里的人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被抓后都服毒自尽了,现在来谈谈你们的诉求?”
陈兵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何喆宇必须得死,关于失踪案的事情也必须调查清楚。农民起义是造反,我们也明白,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极限,谁会造反?”
狄珲沉声道:“何喆宇做了什么事?”
陈兵冷嘲道:“闹饥荒的时候,官府文书上明明写的每人可以得一石粮食,但最后下发下来每个人只有一小口袋,一天都不够吃的,饿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却说是按照文书所说分的。”
“他还罔顾人命,一直提高赋税,灾年哪来那么多钱给他们?不给他们就上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走,失踪案也闹得人心惶惶,百姓怎么过安生日子?”
狄珲道:“何喆宇最后肯定是判斩首,但我们没有权利,需得回京城才能判决。”
陈兵道:“可以,但是失踪案呢?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停有人失踪,失踪的基本上全是平民百姓家里的人,那些富豪家、那些官家可没有听说过有人失踪,我们要真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狄珲道:“这件事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但是你们抓的那些官员得放下山吧,并且五千人的起义队伍也得散。”
“不行,”陈兵一口回绝,“人质得留在山上,而且我们暂时都不会下山,谁知道我们下了山之后,你们会不会反悔?但是人质我们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会动他们。”
“大人,”竹木小声道,“那批刺客里,只有一个人被我们及时卸了下巴没有服毒成功,属下先命人带他回去?”
沈原殷轻轻点头。
狄珲看向沈原殷,想问问他的意见。
狄珲道:“我们直接目的是要镇压起义,但失踪案也得给民众一个交代,如果能不见血的解决这件事更好,丞相以为呢?”
“自然。”
沈原殷对陈兵道:“陈兄弟,关于失踪案一事,你们有何线索么?”
到达府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已黑,街上小摊皆已关门,沈原殷没回驿站,而是去了大牢。
大牢外仍然是原本的狱丞,只是里面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崔肆归被沈原殷打发走,他身边只跟着简然和竹木。
大牢里昏暗万分,通往何喆宇和方城牢房这条道已经被清了空,那名刺客刚刚也被收押其中。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死于牢中,沈原殷觉得这个地方让他非常不舒服,于是心情十分不爽。
沈原殷先去了方城的牢房,竹木已经对他动了刑,此时正半死不活的被吊在空中,脚不沾地,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腐木与血腥气交织的空气裹着寒意,方城似乎发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呻吟:“我……我不知道……”
铁栅栏投下的阴影爬过方城的手背,竹木将一桶兑了盐的水扑向他,伤口经过盐水更加火辣疼痛,让方城清醒了许多。
潮湿的霉斑在青砖上晕染,像极了临终前模糊的血色。
方城慢慢抬头,看到了沈原殷,他没出过渠州,也不认识大萧丞相,但是他认得对他动刑的竹木,见到竹木恭敬地对着沈原殷,也明白了沈原殷的身份。
他破口大骂:“该死的,老子都说了老子不知道!他赢了钱给他钱不是应该的吗?!他要搬走,还怪到老子身上来了?!老子又不是他爹娘我管他?有没有天理?!”
竹木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赌场除了葛高飞,就没有谁赢过这么多的钱,你觉得是巧合?方城,你开的赌场有很多黑色生意吧,仗着自己是州府的女婿干了不少坏事,这些事还要我一一道来吗?”
方城道:“是,我是做过黑色生意,但跟那个葛高飞有什么关系?我心情好,所以让他中了奖,不行吗?”
沈原殷笑了一声:“方城,你知不知道何喆宇就在你不远处的牢房关着呢,他的乌纱帽已经不保了,命也保不住,你现在老实交代,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方城脸色一变,在一天的审讯中,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会不会是这个人在骗他?可是如果何喆宇还是州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看来是不愿意交代了,”沈原殷走向牢房另一边,那里放着铁桌子,上面都是刑具。
沈原殷拿起一把细刃小刀,漫不经心地道:“本相听说,何喆宇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喜欢用虿盆,还专门辟了一个房间用来放毒虫毒蛇,方老板想试试吗?”
潮湿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钻入鼻腔,方城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昏暗光线下,他看着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的沈原殷,他不怀疑,沈原殷干的出这种事。
何喆宇喜欢用的刑法多了去了,偏偏挑了虿盆,偏偏这里面的毒虫毒蛇大多都是他四处寻找找来的,沈原殷这个时候说虿盆,肯定是查出来了是他献给何喆宇的。
他知道虿盆有多恐怖,当囚徒被推入的瞬间,毒群会如潮水般漫过躯体,撕咬声、哀嚎声与蛇类嘶鸣一并炸开,在囚犯的尖叫声中,白骨会在蠕动的虫海中显现,泛着森然白光。
毒蛇吞吐着信子四处缠绕,蜈蚣的千足不停颤动,毒蝎的尾钩带着毒液安静蛰伏。
皮肤会被咬噬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鲜血混着汗液顺着身躯流转向下,又被毒虫舔舐干净。
见方城久久不说话,他略带可惜地叹口气道:“看来方老板忠心耿耿,想来坑底的毒虫也该饿了,竹木,把方老板带过去吧。”
竹木闻言就要去解方城身上的锁链。
方城终于回过神来,惊恐地吼叫:“不,不不!我不去!我说……丞相,我说!”
“葛高飞……葛高飞他赢钱是因为何喆宇让我做的,他当时让我想办法从赌场给葛高飞一百两黄金,钱是何喆宇出的!他是我老丈人,又是州府,我只是听他的话在做事,我不知道其他的呀,我也不能反抗他啊!”
竹木问道:“何喆宇为什么要给钱给葛高飞?”
方城眼神躲闪:“我不知道……”
沈原殷放下细刃小刀,碰撞在桌子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
“看来方老板还是不实诚,”沈原殷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方城,“要不还是来一次虿盆吧,本相会叫人及时把你救起来的,不会死。”
沈原殷转过身,挥手让竹木把人带走。
“不!等等!”方城声音高昂,“我说……我说!”
沈原殷遗憾地摇头,轻声道:“没机会了。”
“就一炷香时间,不会很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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虿盆(chàipén):传说中商纣王设置的毒坑,内装毒蛇、毒虫,将犯人投入坑中咬死。
方城被押进房间,中间一个巨大而深邃的坑穴赫然眼前,四周弥漫着腐臭与恐惧的气息。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裸露的肌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那是恐惧与寒冷交织的战栗。
“不……不不,我说!我说啊——我知道!何喆宇给钱……”
方城喉间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吼,涕泪混着血沫糊满脸庞。
他扭曲着身体拼命挣扎,脚踝却被竹木铁钳似的手掌死死扣住。不等最后半句话落地,裹挟着腥风的失重感突然袭来——整个人被掼进那漆黑的虿盆。
刹那间,原本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虫们像是闻到了猎物的味道,疯狂地涌动起来。
毒蛇扭动着身躯扑向方城,尖锐的牙齿瞬间刺入他的肌肤,毒液漫进去后开始灼烧着每一寸神经。
方程发出尖锐的叫声,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不一会又在地上四处翻滚,绝望的挣扎,想要逃避这个可怕的地方。
左冲右突的时候碰到了硬硬的东西,他睁开眼,昏暗中看见白色,那是无数死在坑里的人的白骨,肮脏的地上还有未腐烂完的血肉。
鲜血开始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出,与坑底经年累月累积的腐臭味道缠绕融合。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好多声音,仿佛坠入了幽冥深渊——无数凄厉的尖叫裹挟着呜咽在耳畔炸响,妇人的哀嚎、老者的悲泣,在这不见天日的虿盆中此起彼伏。那是曾丧命于此的冤魂在哭诉,是被毒虫啃噬殆尽的亡魂在索命,每一声都似钢针般刺入他的耳膜,每一句都似利刃般剜着他的身躯。
方城感觉自己似乎要死在这里了,身上已经无法觉得疼痛,眼球开始逐渐涣散。
他随即感觉到腰间绳索一紧,他整个人悬空被缓缓往上拉。
有人将他身上剩余的毒虫赶走,压着他的背带他往回走。
他的神志还是不清楚,踉踉跄跄的走着,直到又回到了那间牢房。
方城看见了坐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的沈原殷,他再也不心存侥幸,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喆宇和大皇子每次提到这个人都咬牙切齿。
竹木将方城重新挂在锁链上,又有人粗暴地塞了一颗丹药给他。
方城顺从地吞下去。
沈原殷站起身来,单侧嘴角微扬,笑道:“方老板?”
方城终于老实了,哆哆嗦嗦道:“……何喆宇让葛高飞去茶楼说书的时候编造个鬼怪的故事,葛高飞说了几天就离开了渠州。”
沈原殷慢慢踱步到方城面前,问道:“何喆宇跟大皇子有勾结,对吧?”
方城有些不敢说话,牙齿不自觉的打抖,声音里藏着被冷汗浸透的不安:“好……好像是。”
“嗯?”沈原殷微微歪头,“好像?”
身上被毒虫啃食过的伤口隐隐发痛,寒意在骨缝中游走,方城立即道:“他们有书信往来,但是何喆宇从来没有给我看到过,具体的我不清楚。”
沈原殷道:“一百两黄金不算少,崔邵祺没有过大量资金往来,何喆宇只是个州府,你们哪来的那么钱?”
“我不知道,”方城疯狂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钱是何喆宇亲自交给我的,我、我也没资格问啊,我就只是个帮忙办事的,就算我是他女婿,他也没有对我透露过很多东西。”
“失踪案跟你们有关系吗?”
方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平常只是帮他做一些暗地里资金的事,何喆宇他是有其他的人手的,除了赌场和钱的事儿,其他的事情他不会交给我做。”
沈原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出了牢房,铁门缓缓关闭,竹木走到沈原殷旁边,问道:“大人,能信吗?”
沈原殷道:“说的应该是实话,把人先看着,别死了。”
竹木点头又道:“何喆宇那边无论怎么都不交代,刚开始嘴里牙齿还藏了毒药想要自尽,被属下卸了下巴,然后问急了就装聋作哑。”
“何喆宇直接跟崔邵祺联系,嘴硬不好撬开,又要带回京城,身上不好留下伤痕,”沈原殷冷笑一声,“他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喆宇不敢背叛崔邵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沈原殷道:“等过段时间,大皇子的人撤出渠州后,就相当于是放弃了何喆宇,那个时候嘴就张的开了。”
简然一直等在外面,见沈原殷终于出来,忙道:“大人,该回去了吧,太医说了要早睡对身体好,今日又到处奔波。”
竹木听此又道:“那个刺客属下就负责审问吧,直接动重刑,明天给您结果。”
“嗯。”
“对了,”简然想起什么,翻翻衣兜,“刚刚永南镇那边传来一封书信。”
沈原殷接过,拿在手中打算回去再看。
在牢房里待了一会儿,血腥味都弥漫到了身上,沈原殷闻不惯血腥味,回到驿站后立马叫水要沐浴。
滚烫的浴水蒸腾起白雾,他浸入水中,水气漫过头顶。
沈原殷阖眸仰首,长舒一口气,他翻出那封信拆开来看。
下午问的时候,永南镇那些人也并不知道关于失踪案的线索,只说失踪的人是独自外出或者独居的,所以他便让他们想想渠州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后再传信过来。
渠州安青山峰地势险峻,且猛兽成群,其中一座小山下长满了药材,前几年一直有很多人去挖了卖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那块地下挖出了白骨,没有人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白骨,四周也没有村庄。
安青山峰地处偏僻,也不会有人将坟墓选在此地,于是都说那块地不干净有冤魂。
又经常有人听见安青山峰有奇怪的声响,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候,便会传来呜咽般的声响,似哀泣、似嘶吼,在空谷中反复激荡,传来传去就成了安青山峰闹鬼。
并且在闹鬼一事出来后不久,长满药材的那块地方所有药材被一夜摘尽,有人不信邪的往更深的密林里去,结果音讯全无,隔了好久才发现被猛兽吃剩下的半边身体。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去安青山峰。
以上就是信中的大概意思,陈兵觉得安青山峰和失踪案中都有“闹鬼”的共同点,于是将此事写于书信中传来。
沈原殷刚看完信,就听见门外敲门声,他刚刚让简然去查了一些东西,以为是简然回来了,于是开口让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