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夫语气莫名惆怅道:“算了,你都能找到这里来,心里也有个数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就不打弯子了。”
这语气,就像是他真的知道什么,并且当隐瞒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个人开口问他,他也终于能够向他人吐露心中所藏之事时的放松。
崔肆归没有犹豫,直接问道:“我母妃当真是病故么?”
安大夫沉默一小会儿,像是在回忆,随即说道:“淑妃被打入冷宫后,人人都瞧不起她,但因为我也给她看了那么多年病,并且恶化的时候,她那两个太监找上我求我去看病,我也就没拒绝。”
“我当时给淑妃诊脉时,起先其实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只是觉得她身体亏空,气血不足,我就给她开了相应的药。”
“但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身体越来越差,我就觉得奇怪,于是就去看了她的药渣,”安大夫语气惋惜,“那药渣并不是按照我的药方开的,里面有几味相冲的药,长期服用会使人身体虚弱,混合使用具有毒性,淑妃本就身体弱,再被人下毒,自然就……”
“淑妃死的那天,我去把了脉,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
“宫里是非多,我不可能为了救她,把我自己搭进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但我就是救人的医者,我对淑妃有愧疚,良心不安,也不想再见到宫里的勾心斗角,就辞了宫里的太医职位,出宫在一个小巷子里谋生。”
“我不收看诊费,药钱也尽量低,我跟我自己说医者仁心,但其实我自己明白,从我对淑妃那件事沉默那天起,我就再也担不起这个‘仁’字了。”
崔肆归不信,道:“宫里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去了,做太医的俸禄不少,你又有妻子和儿女,你没有必要因为愧疚而选择放弃宫里的薪俸。”
安大夫只是摇头道:“我自幼学医,‘医者仁心’这四个字,是我的初衷,可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从安家医馆出来后,这个时间早已不能再进宫,于是崔肆归就去了狄府留宿一晚。
回来时狄珲还未曾就寝,听下人说崔肆归回府了就把人立即叫过来。
狄珲问道:“问出什么了么?”
崔肆归摇头:“他诊脉时查出了母妃被人下了毒,但更多的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可能他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他绝对隐瞒了一些事。”
“这事急不得,”狄珲拍拍崔肆归的肩,“再往其他方面查一下。”
崔肆归道:“好。”
狄珲继续道:“我明日跟着丞相一起去行宫,顺便跟陛下提一下让你分府出宫的事,但分府这事快不了,先想法子让你住在狄府好练习,明日就先别急着回宫。”
“等到陛下回京后,我再正式跟他提议让你进军营。”
事情已经说完,狄珲本想让崔肆归走了,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道:“我预计三天后回来,你这几天能不能带狄钰到处转转,她自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来过京城。”
崔肆归点头应下。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陛下终于回京。京城依然雪落枝头,白茫茫一片。
在回京后第二天的早朝上,狄珲向和锦帝正式提出让四殿下分府出宫和进狼牙营之事,和锦帝“啊”了一声,想起狄珲毕竟是淑妃的哥哥,又不怎么在意崔肆归,于是就松口答应了。
在沈原殷的干涉下,太后想建的九层塔的日期被一直往后无限推延。
永南镇农民起义之事也如沈原殷所预料那样发展,何喆宇则是被判车裂之刑,在大皇子和何家的努力下,何喆宇之事不牵连他们,但也因此被罚了些许。
本来事情到此结束,但沈原殷出手了,接下了金矿案,查清楚金矿里被挖出来的金子到底运往何处。
二皇子和皇后没有抢到,但也没有罢休,大皇子府上财务不明这件事他们都隐隐约约明白,说白了他们这几个人府上财务都有暗地里的,只是何喆宇恰好是何家人,和大皇子有关联,于是二皇子和皇后开始暗地里查大皇子与渠州的关系。
而崔肆归的府邸也很快就选好,地方与狄府只隔了一条街,但离丞相府就远了,一个在东边,另一个在西边,完全两个方向。
简然进了书房,道:“大人,叫了张太医等会儿复诊。”
沈原殷批改着政务,头也不抬道:“崔邵祺查的怎么样了?”
“上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的人之后,榕江口的防守就更加森严了,混不进去。于是属下就开始查榕江口与外界的往来,这段时间大皇子府与榕江口毫无关联,榕江口的地契暂时还没有变动,依然是何家。”
“榕江口村庄里的人不是很清楚是否都是大皇子的人,因此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办法走访。”
沈原殷道:“派一点人过去,给他们留下把柄,营造是二皇子的人的假象,想办法把二皇子拖下水。”
“是。”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丞相府,仔细把脉之后,问道:“丞相近来睡眠如何?”
沈原殷道:“只是多梦,其他无异常。”
张太医道:“应该是白日过于操劳所致。”
“丞相身子比起上次好很多了,待会儿再重新开个方子,温养一下。”
送走张太医后,夜色已深,沈原殷回房,又看见了摆在小塌边上了的糖罐子。
一盒满了之后,不知道简然从哪里又弄了一个罐子,每日雷打不动的放进去三颗,不知道是上哪儿来的,虽然沈原殷没有过问过,也没有吃过,更没有见到过崔肆归,但他默许了这个行为,于是这个罐子里的糖也过半了。
里间的窗户紧闭,屋内却有股冷冽的味道。
沈原殷环顾周围,冷笑一声。
他薄唇轻启,寒声道:“滚出来。”
周围并没有声响和动静,沈原殷继续道:“滚出来,崔肆归。”
听见了名字,一道身影闪过,崔肆归出现在他面前,摸了摸鼻子,讨好着又带点委屈地笑:“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有见过了。”
自从回京那日一别,这么多天了,在沈原殷有意无意之下,他们的确许久未见。
但时间也说不得太长,他知道崔肆归进了狼牙营,也许是日日训练所致,面前这人明明已经十九岁,可竟然比上一次见面还要高上几分。
沈原殷没接他话,只是道:“四殿下这是,要做翻墙翻窗的贼?”
崔肆归声音还是委屈:“你们府上的人不让我进去,甚至都不帮我通报。”
沈原殷道:“通报了也不会让你进来。”
烛光轻轻晃动,照在沈原殷白皙的脸上,那颗痣清冷又勾人。
崔肆归笑了起来:“先前我还以为沈大人把我送的糖给扔了,今日一来,却发现糖还好好的在那。”
沈原殷脸更冷了,言简意赅地开口撵人:“滚。”
崔肆归自顾自地说道:“我很想念沈大人,今日来是淘到了一块好玉,听说沈大人很喜欢玉,想送给沈大人,但是你府上我进不来,所以就翻墙进来了。”
崔肆归把玉放在桌上,轻轻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玉的质地细腻,泛着青色的光。
沈原殷抬眸,看见了崔肆归翻墙而去的身影。
他临走之前还将窗户关上,身影最终消失在两扇窗户间。
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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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雪日,崔肆归孤身一人走在雪中,背对着他。
沈原殷只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就和这段时间做的梦一样。
他飘到崔肆归前面,上下打量着,不知道为何这个梦里的崔肆归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着也已不像是二十左右。
男人身穿玄袍,上面有金色的复杂刺绣和五爪金龙。
沈原殷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是一座山。
崔肆归沿着道路一直往上爬,这条路直通半山腰,道路已经修好,两边对称着摆放着石像。
这是上一世的记忆,还是梦里虚构出来的画面
大雪纷飞,他伸出手,想要接住落下的雪,但雪花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心,落向地面。
就这么一小会儿,崔肆归已经走出去一截路,他飘过去到男人身边,心里觉得非常奇怪。
看崔肆归的装扮,应该已经登基,身为皇帝又为何独自一人去往一座山?
他突然不想继续跟着崔肆归了,本来现实里都看着他心烦,不想梦里还是他,于是他转换方向,想向远处而去。
却不料没飘去多远,突然只感觉被一阵不知道哪儿来的强风一吹,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崔肆归面前。
得,自己的梦还不允许自己决定。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想。
于是他只能跟着崔肆归,百无聊赖中他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男人的容貌。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的。
下颚线愈发突出,脸部锋利的线条更加让男人冷硬,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锐意,以及常年上位者的威严,三者融合,让男人显得更加拒人千里。
看着也好像并不开心,像是心事重重,眉间可以看出男人经常皱眉。
不知道为何,沈原殷心口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卡在喉口,不上不下。
跟着崔肆归一路往上,又进了山里的洞口,最终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明明自己现在没有实体,可却还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这里四周点亮着烛火,洞里有侍卫守着,见崔肆归进来后就行礼出去了。
中央摆放着一口冰棺,地上也散落着很多冰块,而后面则是一口两人规格的合葬棺。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停在原地不动了,目光沉沉地望着冰棺。
沈原殷有些好奇,于是飘过去想要看一下。
在看见冰棺里的人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紧接而来的就是觉得好笑。
躺在冰棺里的人就是他自己。
身上穿着青衣,脸上面无血色,苍白一片。
脖颈上有一道刀刃划过去的伤痕,伤痕旁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伤口没有办法处理,看着就有点狰狞。
沈原殷冷笑了一声,心里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上一世他死后发生的事了。
他听见脚步声,随即就看见了崔肆归走到了冰棺前。
崔肆归贴着冰棺坐下,手臂搭在棺盖上,透过一侧看向里面的人。
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沈大人,我有点累了,我好想你啊……”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上一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崔肆归又自嘲道:“也对,你的确应该怪我。”
崔肆归望着冰棺里的人,久久不再言语。
沈原殷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但是心脏又在忍不住的发疼。
“沈大人,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崔肆归隔着冰,手指轻轻抚摸着里面人的脸颊,就好像他真的可以再一次感受到那温暖有活力的皮肤一样。
崔肆归垂下眼眸,眼中带着痴念和执着,他轻声说道:“沈大人,快要结束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眼底的青黑,终是叹了口气。
一阵头晕目眩,沈原殷睁开眼,入目是丞相府熟悉的屋檐。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窗外,腊梅树愈来愈秃,枝桠上繁盛的腊梅早已不在,而树下落下的花瓣也有些早已腐败。
在最后一瓣腊梅落在地下时,元旦朝会也来临了。
短短时间就名传京城的戏班子早已被和锦帝传入宫中,甚至还看上了其中的一名女子,动作迅速地给封了个贵人的名号,近日来十分宠爱,连安贵人都不见了。
而先前沈原殷让简然去查的这个戏班子不出意外的,没有奇怪的地方。
但沈原殷知道,戏班子是三皇子崔华温的安排,崔华温只是先把人安插进去,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所以沈原殷就也先放任不管了。
沈原殷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和锦帝还没有到,他一落座就有人围上来跟他寒暄。
在这群人之中,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崔邵祺了。
这段时间崔邵祺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原殷顺着渠州的金矿一事,牵扯出来了许多地方富商和朝廷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暗中埋下的势力,夭折了好多,但又没真正查到和他有关系,只是隔几天就有一处被查,让他的心一直被吊着,落不下来。
他又不敢去丞相府拐弯抹角说,只能借手下的名义,一直给丞相送礼,但无一例外,都被拒收了,且手下也被抓了,于是他只能停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势力被瓦解。
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有外人去榕江口,虽然只是借宿,但也发现过有探子想要继续往里查。
崔邵祺一开始怀疑是沈原殷,但追查下去后,发现竟然是二皇子的人。
于是他俩都互相给彼此找了不少麻烦。
因此崔邵祺这段时间睡不好觉,憔悴了许多。
沈原殷看见崔邵祺疲惫的神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关怀道:“大皇子看起来像是最近没休息好啊。”
三皇子也在此处,闻言瞧了一眼崔邵祺,意味不明地道:“皇兄还在为府上的事情烦恼么?”
因为大皇子妃疑是被侧妃算计而滑胎,而他却将大皇子妃禁足一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被言官狠狠批了一顿,闹得满朝皆知。
崔邵祺脸上一黑,但很快恢复原样,笑着说道:“哪有的事。”
待和锦帝一到,元旦朝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段时间沈原殷的身体逐渐好起来,张太医终于松口说可以适当饮酒了。
虽然沈原殷从小病弱,但却对酒很感兴趣。
这次的酒是桃花酒,闻着就清香扑鼻。
沈原殷低头饮酒,却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他。
他抬眼,果不其然是崔肆归。
自从上次送玉之后,沈原殷就没再碰见过他,崔肆归也没再翻窗来过,糖倒是一直有。
听同僚提起才知道,崔肆归分府出去后,就一直跟着狄珲在郊区的狼牙营里训练,吃住都在那里。
他起先还想人都住在狼牙营了,那糖怎么还是风雨无阻,直到听简然说起,原来是崔肆归特意去秋记定的,每天都会送糖去丞相府。
崔肆归见沈原殷看过来,于是就冲着他笑。
沈原殷只看了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但却在心里琢磨道:感觉是和前段时间不一样了。
和锦帝最近对这个戏班子十分上头,元旦朝会上也安排了他们的节目。
很新奇的故事,应该是戏班子的原创,所以也迎来了挺多真情实意的夸赞。
沈原殷想落个清静,但总不能如他所愿。
二皇子端着酒杯找了过来,周围声音嘈杂,崔元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丞相真是好手段,好一手祸水东引啊。”
崔元嘉跟崔邵祺纠缠了这么多天,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都没做什么事,就突然被崔邵祺像个疯子一样缠住。
一开先他还不明白,直到偶然之中他发现了丞相的势力在里面搅浑水,他才恍然明白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只是他不明白,丞相要插手这些事情做什么。
于是他道:“前不久四弟在丞相府待了一段时间,丞相很看好四弟?”
沈原殷轻轻一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摇头道:“本相不知道二殿下在说什么。”
最终崔元嘉黑着脸郁闷地回了位子,抬眼又看见崔肆归对着沈原殷笑。
崔元嘉眼中情绪翻涌,招来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人跟着崔肆归,注意他的行动。”
“再找个人匿名去给崔邵祺传个信,把事情给他讲一遍。”
手下有些犹豫:“大皇子能信么?”
“管他信不信,”崔元嘉嗤笑一声,“事实告诉了他,不信是他自己傻。”
过了一会儿,一名宫女带着酒壶去给崔邵祺换酒,趁机将纸条塞给崔邵祺。
崔邵祺看完后脸色不太好看,给自己的手下耳语了几句,才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地喝酒。
紧接着简然快步走到沈原殷身旁,低声道:“二皇子给大皇子传信了。”
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都重活一世了,提前知晓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轻易被二皇子查到。
不过是借一下二皇子之手,先给大皇子找点麻烦。
然后让激怒二皇子,让大皇子知道是他所为。
人慌张的时候,才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
现在,就得崔邵祺自己露出马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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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如今的京城偶尔还是会下雪,明明白日里天是晴的,结果沈原殷刚从宫里出来天空就开始飘起雪花。
沈原殷回府时都待在马车里,下去后也一直打着伞,只是有微风带起雪花扑在他的身上。
当简然说起那个瓷器被其他人以几倍高价拍走后,心情难得有些郁闷。
虽说喜欢,但也没那么执着。
他在暖阁里沐浴完就回了厢房,今日贪杯多喝了些酒,在人前还勉强能够清醒,现在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人也立刻放松了,脑袋开始有点昏昏沉沉。
也正因此,沈原殷没有发现屋内又有人不请自来。
头发在暖阁时就已经被擦干,此时正自然地垂落,有几缕搭在肩上,碎发贴着脸颊,头顶还有几根炸毛了的。
沈原殷习惯睡前看一会儿的书,上一本已经看完了,于是他从书架上挑挑选选,抽了一本出来,坐在小塌上开始看。
他微微垂眸,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被投影在下眼睑上。因着刚沐浴完,眼中还有点雾蒙蒙的,带着湿气。
崔肆归刚从暗处中出来,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崔肆归轻声唤道:“沈大人?”
沈原殷抬起头,在看见崔肆归的瞬间就蹙起眉。
“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有点不清醒,但并不是傻了,很快反应过来:“你又翻墙进来的?”
崔肆归走到沈原殷旁边坐着,伸出手想要将沈原殷鬓边的发丝往后勾,但却被沈原殷扭头躲了过去。
许是喝了酒,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放任崔肆归的动作,任他肆意妄为。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于是冷着脸,静静地盯着他。
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又很快被清晰可见的寒意取代。
崔肆归没有错过沈原殷眼神的变化,有些可惜地收回手,说道:“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新的一年到了,我给沈大人准备了礼物,沈大人想要看看么?”
沈原殷语气冷冽道:“不想,我现在只想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
崔肆归站起身,叹道:“沈大人,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就走去了窗下,将放在那里的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个木盒子,看起来有那么大,上面被红绸盖着。
崔肆归把木盒子轻放在小塌上,低声说道:“打开看看嘛,沈大人。”
沈原殷反问道:“看完就走?”
崔肆归点头道:“看完就走。”
沈原殷放下手中的书卷,将红绸缓缓揭开,里面是一个木头做的盖子,他打开盖子,本以为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结果刚入眼,他就有点愣住了。
是他想要的那个前朝大师元宜烧制的定窑。
沈原殷将瓷器轻取出来,小心放在小塌上。
崔肆归起身去将周围的烛火多点燃了几个,又拿了个回来放在小塌上。
瓶身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的花朵栩栩如生,形状流畅,这么多年的时间,仍然被保存得很好。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失而复得让他更加欢喜。
他思及此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一言难尽地道:“简然说买家是以几倍的高价拍走的,是你?”
崔肆归点头,嘴角轻扬,说道:“你不是喜欢么,我之前听简然说的。”
沈原殷问道:“几倍?”
“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几倍不重要。”
“几倍?”
崔肆归摸摸鼻子,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小:“五倍。”
沈原殷冷哼一声,嘲笑道:“冤大头。”
崔肆归想要争论,却被沈原殷打断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崔肆归实话实说:“向狄将军借的钱,还有一些这些年攒下的。”
沈原殷将书卷仔细折好,放回原位,开口撵人:“东西我不要,自己拿回去,快点走,记得关窗。”
崔肆归“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定窑么?”
沈原殷因为昨天的那个梦所能给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于是他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搞快点滚。
不要这个瓷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突然不想要了。
见沈原殷已经开始打哈欠,上了床放下帷幔。
崔肆归看着被抛弃的瓷器,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他默不作声的,将瓷器留在小塌上,然后他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只留下了一座给沈原殷用。
做好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
沈原殷听见崔肆归关窗的声音后,微微掀开帷幔,一眼就看见了小塌上的木盒子。
目光移向窗子,已经被关好,透过窗可以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外面久久不动。
帷幔被轻轻放下。
次日下了早朝后,和锦帝直接去了御花园找新封的陈贵人。
沈原殷下朝后在宫里等待了一小会,再去了御花园里寻和锦帝。
沈原殷走到凉亭的时候,凉亭边有纱挡着四周避免风雪,透过白布依稀可以看见炭火的红光。
陈贵人正在和和锦帝笑着说她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故事,和锦帝听得正上头,凉亭里的笑声连绵不断。
和锦帝听见有福说丞相来了,他向来尊敬丞相,毕竟他现在能够天天清闲,大部分都依赖于丞相。
于是和锦帝连忙让人将帘子掀开,乐呵呵地道:“丞相,外面风大,亭子里烧着炭,进来说?”
沈原殷温和道:“臣只来询问点事,叨扰不了多久陛下和陈贵人。”
和锦帝示意他:‘说吧。’
沈原殷道:“陛下,大萧历来皇子启蒙年岁是在六到七岁之间,安贵人膝下的那位七殿下快要五岁,也差不多该开始安排人启蒙了。”
近来安贵人没少因为这件事去找和锦帝,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次。
久而久之,和锦帝也听烦了。
一听沈原殷也提起这件事,和锦帝有些不想听,于是很随意地说道:“依丞相所看,找谁来为小七启蒙?”
陈贵人将柚子细细剥好,轻笑着送入和锦帝口中。
沈原殷道:“不如让臣来为七殿下启蒙?”
和锦帝咽下柚子,思索片刻,沈原殷从小由前丞相顾松扶养长大,当年年仅十七就高中状元名声大噪,若让沈原殷来教导,安贵人必定是不能有什么异议,只怕会更加高兴。
思及此,和锦帝就点了头道:“行,就这样吧。”
沈原殷行礼道:“臣告退。”
看见沈原殷离开的背影,陈贵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剥着柚子皮,眼里晦暗不明,直到和锦帝有些不满地唤了她一声,才带着笑容看向和锦帝。
陈贵人徐徐道:“丞相身体不好,又忙于政务,让丞相去当七殿下的老师,会不会不太方便?”
“……沈原殷都这么忙了,还赶着要去教导小七?”
崔华温拿着剪刀修剪着盆栽里的枝桠,听完手下的报告后,确实有点无法理解沈原殷的行为。
手下道:“陈絮是这样传的,当时她就在现场,听见了全部内容。”
崔华温揣摩着:“还是说,沈原殷想要扶持小七起来,做个傀儡皇帝?”
他那个父皇,年纪越大,越是昏庸,沈原殷在朝廷中的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什么区别,而且和锦帝信任沈原殷竟然远超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无法理解和锦帝的想法,不信自己的儿子,却去信一个外人。
但既然已经如此,他当然要为自己争一争了。
所以先前崔华温设计让崔肆归将沈原殷推入池中,就是是为了让他那个四弟得罪沈原殷的,去没想到崔肆归直接暂住进了丞相府。
又加上他在春意楼被人暗算这事一直找不到真凶,他心里最怀疑的人便是崔肆归。
但这段时间的盯梢,又让他觉得不太可能是崔肆归。
说实在,他们这几个皇子,说不忌惮沈原殷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最后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沈原殷都是一个最大的威胁之一。
原本以为沈原殷谁都不帮,却让崔肆归进府是因为沈原殷要帮崔肆归,结果现在沈原殷将崔肆归赶走,转头要去教导小七。
崔华温仔细观察着盆栽,问道:“崔肆归这几日的行踪呢?”
手下道:“狄珲管得严,狼牙营不好进去,但崔肆归前段时间经常往京城有名的那个古玩街去,属下跟着去后发现,他是想要买一个前朝大儒元宜烧制的定窑。”
崔华温皱着眉,不理解道:“他买个破瓷器做什么,之前可没有听说过他喜欢瓷器。”
手下摇头道:“他很机敏,我们的人总能被他发现,再多的不清楚。”
崔华温嗤笑道:“毕竟早朝上狄将军都夸我那四弟在军事方面有才能了不是。”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眼中带着嘲笑。
“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崔华温挥挥手,“继续盯着吧,再怎么说,狄珲也在帮他。”
“是。”
许久,崔华温将最后一根不协调的树枝剪去,才道:“想让权势滔天的人主动放下一切,那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沈原殷想要教导小七的原因,或许就是想要找个傀儡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