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紊乱起来,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却根本拗不过祁曜,“放开…”
“疼是吧,”祁曜狠狠地捏着他的手腕,“这是你应得的,你对人不长情,做事也任性是吗,当初挤走晨光教练,做了两天半,觉得没意思,不想做了,你又要走!”
祁曜的怒火在这一刻攀到了顶峰,他咄咄逼人,随着自己情绪加重的力道,几乎要把宿煜的手腕按碎,“训练赛你判断失误没人怪你,但是你对任何人都没有交待,对水哥也没有交代,一句对不起,什么都不做,你收拾东西就要走人?”
他一口气说完,松开宿煜的手,把他推向墙边,“宿煜,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自私啊?我真是看走了眼,才会对你这么差劲的人动真感情!我…”
祁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瞳孔猛缩,微张的嘴唇颤了颤,将剩下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见宿煜一拳砸在旁边的镜子上。
镜面四分五裂,哗啦啦地坍塌下来,散在脚边。
宿煜面无神色地喘着粗气,垂在身侧的手,黑红的血流顺着指尖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你他妈没病吧!?”
祁曜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立刻跑过去,弯下身捧起宿煜的手,上面全都是血。
不仅仅是被镜子划伤的地方在流血,宿煜的腕带下面,也在一圈圈地往外渗出深红色。
宿煜感到头晕目眩,两条腿有些发软,他转过身弓着背抵靠到墙壁上,一点点脱力般地滑落在地,“对不起…”
他苦笑着抬起湿润的眼眸,“吓着你了。”
“宿煜…”祁曜跟着他蹲下来,去扶他的胳膊,蹭了一手黏黏糊糊的血,“宿煜…”
浓浓的血腥味格外刺鼻,祁曜有些不知所措,他红着眼眶按住伤得比较深的地方,腾出另一只手打急救电话叫车。
“黄石路…2…27号JHG电竞俱乐部,有人受伤了,他…他手被玻璃…”他的嘴笨得要命,支支吾吾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就听见电话那边说,现在这个时间没有救护车了,而且俱乐部位置比较远,建议打车或者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就诊。
祁曜随手从地上敞开的行李箱里抓起一条毛巾,缠在宿煜的手上,“能站起来吗,我背你下楼,让江其凡开车送我们去医院。”
宿煜嘴唇都开始泛出白色,他平静地摇头,虚弱地倚靠着墙,一动也不想动,喉咙微动,“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不能!”祁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急得闪起泪光,“宿煜,你在流血,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宿煜有些失焦的眼睛始终落在祁曜身上,沉默地抽了一小口气,然后将手伸进裤兜里,缓缓地摸出什么东西后递到祁曜手上。
祁曜低头一看,是车钥匙。
“有驾照吗。”宿煜问他。
“有,去年刚考。”
宿煜点头,感觉胸闷得喘不过气,还有点儿冷,“你来开。”他说,“我不想…被人看见。”
祁曜扶着宿煜从侧门出去,来到停车场。
冬天的车里很冷,开了空调也需要烘许久才能上温度,宿煜身子斜倚在车门上,额侧抵着冰冷的窗,眼睛眨得越来越慢,脑子昏沉有点儿想睡觉。
祁曜娴熟地打火,调转车头开出停车场驶入主路。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牢牢地按着宿煜的左手,时不时看一眼,看着白毛巾一点点被血色浸透。
他车速飞快,连超数车,一直被导航提醒限速,索性关了声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苦,咬紧牙关也抑制不住心脏刀绞般的疼,祁曜强忍着眼泪,“对不起,哥…”
“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宿煜没带药,他手上的疼不算什么,心悸和追溯不到源头的焦虑才最难熬。他坐立难安,却没有丝毫力气调整姿势,虚脱无力地歪着身子靠在那儿,感觉自己的生命就跟手上流出的血一样,慢慢地消失殆尽。
宿煜四肢发冷,全身上下都开始出汗,他将头偏向窗外,感觉意识有些散,“不怪你,是我病了。”
说完这句话,宿煜就没有了意识。
他昏在祁曜的车上,被后者背着大吼大叫地往急诊跑,“医生,医生!!”
宿煜了无声息地伏在他的背上,两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祁曜几乎要被吓死,他看着几个工作人员把宿煜抬到急救担架床上,跟着床往里跑,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
那感觉实在太不真实。
比那更不真实的,是当祁曜看见医生摘下他手腕上几乎一年四季佩戴的腕带。
密密麻麻的伤痕交叠在一起,新的,旧的。旧的已经留疤,新的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正是被他捏得最狠的那一处。
祁曜像是被带着冰碴的水从天灵盖浇到脚底,他站在宿煜的床前,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呼吸都无法继续。
那一瞬间,宿煜所有微笑阳光的样子都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每一次重现,都让祁曜感到痛不欲生。
宿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楼顶,晦暗的天空压得越来越低,抬手就能插进浑浊黏腻的乌云里。他晕头转向地寻找着离开的路,发现唯一的出口,是一个悬在半空中、长满青苔的楼梯…
楼梯很危险,没有栏杆,窄得两只脚都无法并排放下。
宿煜踩上去,脚下猛然落空,浑身的肌肉都跟着剧烈地抽搐了一瞬,他从睡梦中惊醒,感受着过速的心跳仿佛要跃出胸腔。
嗅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宿煜有些艰难地掀开眼皮。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稀疏微亮的夜色,他看见祁曜趴在自己床边,抱着他受伤包扎过的左手,就那么睡着了。
宿煜的左手,从掌心到手腕,都被厚厚的纱布缠着,此时就贴在祁曜的脸侧。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此亲密无间的触碰,他曾无数次地渴望这一刻,却又抑制不住心底生出的畏惧,一时间竟是无所适从。
该说什么?做什么?会面临怎样的质问?又要如何表达自己的破烂不堪的心?
宿煜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他满身都是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逼得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猝然而上的气流,瞬间呛得他咳出了声。
“哥…”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唤。
祁曜睡得很浅,宿煜一动,便立刻醒了过来。他伸手按开床头的小灯,隔着昏黄的光线,眼眸亮得像是夜幕中的星子,对上宿煜狼狈脆弱的神色,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哥。”
他又叫了一声,低头看着宿煜的手,轻轻抚过那白色的纱布,不敢太用力,敛着长睫,喉结上下滚动好半天,才有些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你,还疼么?”
宿煜心脏抽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情绪低落的小孩,一头扎眼的黑色短发,平日里带有攻击性的眉眼,此时此刻,一点点染上哀伤,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不疼。”宿煜平静地望着他。
祁曜点头,沉默了许久,“为什么?”他眉头蹙得很紧,声音里都带着难过的颤音,“我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缓解痛苦成本最低、也最有效的方式。当然,宿煜不能这么对他说。
他在祁曜审视的目光下备受煎熬,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压力大,有时候,确实会有点儿想不开吧。”他不忘安慰对方,故作轻松地一笑,“不过都是轻伤,我一直都有分寸的。”
“分、寸?”
祁曜心痛得难以呼吸,眼底带着悲伤的愠怒,他语气凌厉了几分,“宿煜,你有没有看过你的手腕,有没有数过你划了自己多少刀?医生说,你再这么下去,这只手就要保不住了!”
“别说打《浩劫》,你到时候就是想抬都抬不起来了!”
宿煜神情微微一滞,哑然失笑。
抑郁症病人的桎梏,本来就形同虚设,他们只是被自己的心困住了,才觉得寸步难移。而围观的人,却只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庸人自扰,矫糅做作。
那时的祁曜,压根不知道该如何与宿煜有效地沟通交流。他看似急切真挚的关心,听到宿煜的耳朵里,全都变成了指责,无异于是在伤口上反反复复地拉刀子和撒盐,陡然之间将宿煜的焦虑放大数倍。
宿煜苍白着一张脸,轻叹一声,“保不住,就保不住了吧,我以后,也不想打什么游戏了。”
不想了,什么都不惦记了。
反正干什么都没劲儿,如今的他,好像真的没有任何想做的事了。训练赛输得一塌糊涂,把他最后一丝念想和行动力也给磨没了,他甚至不愿意想那背后的蹊跷,反正都挺累的。
宿煜转念又一想,如果不是他,祁曜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下了吧,明天一早起来,会精神饱满地去健身跑步,训练直播,一整天都身心愉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在病床边非要问出个答案,期期艾艾地问他,“你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宿煜忽然感觉自己成为了莫大的拖累,他沮丧地将手收回被子里,不忍去看祁曜那副悲恸的样子,视线转到一边,“很早了。”
“有多早?”
“遇到你之前。”
“可是,那时候的你…”
“祁曜。”宿煜闭了闭眼,打断他的话,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乞求,“别再让我难受了,行吗。”
他抬起埋着留置针的那只手,缓缓压上心口,忍着愈发尖锐的心悸,有气无力地轻喘,在安静的病房里,一声一声,都落得无比清晰。
祁曜静静地盯着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异常,回想起宿煜第一次亲吻他后怅然若失的表情,好像此刻也大多有了答案。
他竭尽所能地将内心掀起的惊涛飓浪压下去,“好,没关系。”
“你不想说,没关系的。”祁曜轻轻地握住宿煜的手腕,将他按在胸前的那只手慢慢地挪下来,用自己的手取而代之,隔着病号服,轻着力道揉在他的心口,“我以后,都再也不问了。”
宿煜的眼睫一颤,看着祁曜讨好般地往他跟前凑,将极为诚恳的一张脸挤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软着声音带着哄的意味,“但是,你不能伤害自己,你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想找人说,随时都可以找我。”
那是祁曜第一次给宿煜承诺,19岁的莽撞少年,湿着眼眶,清澈的眼底带着坚定的光,一字一句,“我会一直在这儿,不管你过去怎么样,将来又如何,我都永远、永远不会放弃你。”
永远,不会放弃你。
他的声音像是震耳发聩的雷声,碾过耳道,填满空白的大脑,宿煜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没去看祁曜炙热的眼神,只是看着前方,眼泪却像是拉开了闸门,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祁曜鼻头一酸,他赶紧伸手关了床头的灯,光线暗下去的刹那,他倾过身抱住宿煜,抽噎着吸了吸鼻子,将眼泪蹭在对方的肩头,“会好的,哥,会好的…”
窗外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呼啸的北风依旧凛冽,江海市冰冻三尺的寒冬,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第二天一早。
宿煜醒来后就要出院,他精神面貌和昨日判若两人,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凭借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就想要把昨夜的一切全都掩盖过去。
他看着祁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想到昨天房间里的行李箱,才收拾了一半。”
只是想到这,宿煜就烦躁得够呛,当着祁曜的面单手解开扣子,脱掉病号服,要去套上自己的衣服。
祁曜压住他的肩膀,“你的手伤的很重,每天都要换药,医生建议住院。”
其实医生的原话是,“患者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自杀倾向,必须住院进行药物的治疗和观察,否则随时可能威胁生命。”
医院给出的建议,是进一步诊疗,可能需要做MECT,也就是电休克疗法,用电击脑部诱发痉挛,借此可以短暂忘记一些伤痛,缓解情绪,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多副作用。
医生说,如果能靠药物维持,最好还是不要采取这类物理治疗的方式。
祁曜权衡着,心里想着要怎么对宿煜开口,却又担心自己的唐突会激化对方的情绪。
正想得出神,听见宿煜悠悠的声音传来。
“我住院,那你呢?”
祁曜不假思索道:“我陪你。”
“春季赛开赛在即,你们队状态这么差,也…不用训练?”宿煜坐在病床边,悬着双腿,抬眸望着他,“电竞对你来说,还和当初一样,只是为了赚钱么。”
祁曜认真地听着他的话,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你更重要。”
宿煜听着他的话,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你不放心,每天训练完来看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三站地铁,不远。”
“而且我也没有辞职,我签了合同的,违约金很高。我只是请了病假,想养好身体,调整好状态,再回JHG执教。”
这句话真假参半,宿煜的确没有提辞职,违约金也的确高的离谱,但是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的身体真的可以好转。
下坠,每一秒都在下坠。
直到昨天晚上,他好像无形之中抓住了什么东西,短暂地得以喘息。
人总是要有点念想才能活下去,就像世界赛前,他是为了路向南的梦想而活,他本想着拿到fmvp后,就结束生命。
但是在赛后,他看见了祁曜,久别重逢,隔着茫茫人海,像夜晚的海上亮起的灯塔。
熠熠生辉。
上天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成为路向南,再带出一个冠军fmvp,他病态地想着,希望能自欺欺人地获得活下去的动力。
但是昨晚,祁曜对他说,“不管你过去怎么样,我都永远不会放弃你。”
无关乎过去将来,只看当下,面对面视线交织,呼吸相闻,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那一刻,宿煜觉得又做回了自己。
祁曜不可能放任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自己待着,何况那个人还是宿煜。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已经跟孙经理请好假了,连着过年一起休,年后我一定加倍训练,把欠下的都补回来。”祁曜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就让我陪着你吧。”
那一刻,宿煜忽然想对祁曜说自己的病,他想把压在深处的一切都说出来,半点儿都不想隐瞒,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祁曜是他最后的一束光了,抓住了,就有希望。抓不住,便是万丈深渊。
宿煜没说什么,把路向南的名字藏匿在几近荒芜的内心深处。
上午十一点来钟,亭和水哥来到了医院,病房门外,他们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日用品交到祁曜手上。
祁曜对俱乐部的说辞是,宿煜被他不小心推到了镜子上,手割伤了,他有责任,所以需要照顾。
但是在俱乐部里,众人解读后的版本就是:Rays输了训练赛,气势汹汹地去质问新教练,甚至大打出手,导致新教练受伤进了医院。
亭脸色不太好看,和祁曜对视了一眼,“我进去看看他。”
祁曜点头,看着亭走进去。
水哥探着脑袋往里看,也看不见什么,偏过头来问祁曜,“什么情况啊,哪里受伤了,伤得那么重吗,到需要住院的程度了?”
“左手受伤。”祁曜的眸光慢慢变冷。
“卧槽,手受伤了!”水哥震惊道:“听说Lumen手上的保险是天价,这保险公司得赔多少钱啊!?”
这句话在祁曜听来,不是一般的刺耳。
他也不想再跟水哥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T1训练赛,我们的发育选址很冷门,那个点既不是资源地,也不是攻防兼备的地段,没有任何地理优势,只有结合我们整套战术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魔J也落在了那里?”
水哥的眼神有些飘忽,他不太敢看祁曜逼人的眼睛,笑笑,“也许,就是偶然吧。”
“是不是太偶然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早上看了一遍比赛的回放视频,”祁曜说,“开局我们跟魔J的落点重合,但并不是不能打,你既没有跟我,也没有给24k加盾。”
水哥显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是你把宿煜整理的战术,透露给了魔J,对吗?”
第17章 挖人
水哥沉默许久,眼皮子慢慢地耷拉下来,“你说的没错,把战术透露给魔J的人,是我。”
祁曜皱起眉头,他强压下怒火,有些粗鲁地拽着水哥穿过走廊,找了个离病房远一点的地方。
俩人面对面,祁曜一米八五的身高足足压了水哥一个头,垂着森然的眼眸质问他道:“为什么啊?宿煜整理这套资料是为了谁?我们连夜加训是为了谁?训练赛打好了,你就能留下,你就可以证明自己了啊…”
“我他妈证明不了!”
水哥爆发的太过突然,上一秒还面色平静的人,下一秒就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还不等祁曜的话音落地,就已经按耐不住地咆哮出声,“我拿什么证明?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退让,怎么想方设法地想融入你们,我都是随时随地能被换下去的那一个!”
“你的粉丝说我菜,说我拖累你,因为我一次失误没给你套上盾,追着骂了我三个月。”
压抑已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如数倾泻而出,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开始翻旧账,“他们去官博底下留言施压,说JHG和冠军之间的距离就差一个我,说要把我换掉。”
祁曜从来没想过,平日里嘻嘻哈哈看似大条的水哥,其实把每一件事都记进了心里。
“所有人都说我是战队的短板,从前在TY的时候是,在老东家的时候也是,他们把我像踢球一样踢来踢去,我现在来了JHG,你们都不会指挥,是我在指挥,一直都是我在指挥!”
水哥反复强调着自己的重要性,可这个过程,就足以让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痛苦。
“是,是你在指挥。”祁曜的眼底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感情,他大多时候都不愿共情,定定地望着水哥复杂的神情,理智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所以呢,你透露战术,打假赛,是为了证明你能靠一己之力,搞垮所有人的付出?”
祁曜的言语间带着刻薄的刺,他能理解水哥的压力和无助,却依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不愿意相信每天睡在同一间宿舍、宽厚质朴的朋友,居然有朝一日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让他最不能忍受的是,那份文件是宿煜的心血,他难以想象宿煜是拖着多难受的身体,熬了多少个通宵,才完成了它。
那是宿煜的希望,仅剩的一点儿支撑他活着的光,就这么被水哥给熄灭了。想到这儿,祁曜就气得牙根都痒痒。
“你问我为什么透露他的战术?因为我受不了他,受不了他自恃天赋高就看不起人的嘴脸。我通宵练习,他跟我说电竞这件事,努力没用。”
水哥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用天赋测试侮辱我、要淘汰我的是他,泼我冷水的是他,最后要帮我的还是他。”
“他把我当什么,啊?验证他自己有多牛逼的工具吗?”
“他需要验证什么?”祁曜瞬间急了,他如今听不得别人说宿煜半点儿不好,“他是Lumen,是公认的最强选手,别用你的小人之心去揣测别人行么?”
“我小人之心,祁曜,你才认识他几天?我小人之心?我恶意揣测他?是我看你处处都跟他不对付…”
“少他妈拿我当借口!”祁曜一把揪住水哥的领口,手臂一收,带得后者整个人都猛的前倾。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睫毛抖了抖,慢慢松开手指。
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上头,各自冷静了一下,水哥先开口,他语气平和下来不少,低声道:“我认识一个魔J的高层,他们说春季赛之后的转会期,只要我有意愿挂牌,就能去他们的二队打总指挥医疗师。”
他看了看祁曜,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已经做好了选择,“你知道的,魔J的二队和我们的二队,压根就不是一个性质。”
能打挑战者杯,拿了冠军,一样可以风光退役。
祁曜没再劝他什么,人各有志,他给不了水哥想要的,也没有理由阻拦他选择自己今后的道路。即便他和水哥的情谊归根结底也只有半年,但还是对眼下的物是人非有些微伤感。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水哥看着祁曜的脸,斟酌着,语重心长地说道:“JHG配不上你,曜崽,你值得去更好的地方,我们这行,职业寿命就这么两年。”
19岁的Rays,值得去更好的战队,发挥更高的价值。
“魔J那边问过我好几次关于你的情况,他们一队缺个执刃者,准确来说,是缺个你。”
水哥看着祁曜漠然的神色,完全揣摩不出他的意愿,继续说,“他们队的执刃者是核,双医辽,他们的大老板很想要你,甚至就算老孙不愿意卖,只要你愿意,违约金他们帮你出,舆论公关他们也会帮你做好。”
祁曜全程一言不发,他听着水哥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有点儿疼。
换战队这件事,祁曜不是没有想过,俱乐部的经理人老孙,是个眼界很窄的商人,能为了一时的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顾。
24k年纪小又叛逆,不服管教打法非常独,江其凡是个真少爷,心思压根不在这个队,打满这个赛季就要退役出国深造,回来继承他老爸的亿万资产。
所以能长久在这待下去的,只有他和24k,两个打法有极强个人主见的人,就必须要花费大把时间和新人磨合,再磨合。
祁曜是个很会为自己筹谋打算的人,没有那么多个人英雄主义带来的责任感和包袱,凡事都会权衡一番利弊,再做选择。
他曾经,是想过找机会换队的。
这不是一个可以一拖四、或者一打四的游戏,他不想耗死在这儿,虽然钱不少赚,却连联赛的前三都挤不进去。
但是如今,祁曜看着水哥的背叛,忽然就转变了对这件事的看法。
在这个世界上,比利益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他想起早上宿煜问他的话,“电竞对你来说,还和当初一样,只是为了赚钱吗?”
祁曜摇摇头,拒绝了水哥的提议。
“我不想靠任何人。”他说,“电竞,过程才重要。”
宿煜的病房朝阳,正午时分的阳光很好。
他穿着病号服,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侧,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晃动的两条腿,看着它们在地上,有节奏地留下错落斑驳的影。
思绪和目光一并放空,像是窗外的飞雪,被风吹散成流萤,扯出好远好远。
宿煜习惯于安静独处,甚至忘了病房里还有一个祁曜。直到护士进来,将配好的几片药送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杯水,他才回过神,从那沙哑的嗓子发出一点儿声音来,“谢谢。”
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宿煜掌心,他用舌尖卷起那些苦涩的药片,回味良久,低头抿了口水咽下。
“咳…咳咳…”
左手不能动,宿煜用右手握着杯子,五指轻轻发抖,在脱力的瞬间,被一只手从杯底托住。
那只手指骨分明,指甲干净漂亮,像变魔术似的,食指和中指一勾,露出指缝间夹着的一颗牛奶糖。
“我记得,你之前爱吃这个。”祁曜不再掩盖自然流露的情绪,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纠扯不清的暧昧和试探。
宿煜怔了怔,伸出手,指端在祁曜温暖的掌心蜷了蜷,拿走那块糖,剥开糖纸,将奶白色的糖果含入口中。
祁曜聚精会神盯着宿煜那微动的喉结,浑身莫名生出一阵颤栗。
目光稍微偏了偏,他看见宿煜的侧颈有一道淡淡的疤,还没等看清,就被屋里的阳光给盖住了。
牛奶糖熟悉的甜腻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宿煜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甜吧。”
祁曜一反常态地露出极为温和的笑意,语气温柔得简直要人命,“不能因为药苦,就自作主张地停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宿煜靠在床头,避开他那道仿佛要把人看穿的炽热目光,寡淡地“嗯”了一声。
他答应的很好,可回过头来,还是不会按照医嘱吃药。吃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该难受的地方还是会难受,会有很多副作用,会变得异常嗜睡,提不起精神,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还会胃疼,就像现在这样…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吃,胃里空空如也,却仍然觉得胀得慌,喝口水下去都有种想吐的冲动。
祁曜还在他面前,宿煜没法不管不顾地当着他的面去呕,只得把手轻轻放在胃上,面不改色地揉了揉。
“怎么了?”祁曜当即便皱起了眉,紧张道:“你又胃疼了?”
宿煜吸了口气,“还好。”
“还是得吃东西,你现在吃得太少了,这不行。”祁曜严肃起来的时候,身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他看着宿煜,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想吃什么,我下楼去给你买回来。”
宿煜摇头,他实在没有想吃的,甚至听见“吃”这个字都直犯恶心。
“粥,皮蛋瘦肉粥?”
“面条?想吃面吗,楼下有个阳春面不错。”
“你之前爱吃那牛肉饭,你还想吃吗?”
祁曜一样一样问,宿煜都摇头,甚至开始感到焦躁。
“对了!”祁曜眼睛忽然一亮,“医院后身那个鸡汁包子,我想起来了,你最爱吃那个,怎么样,现在想吃吗!”
宿煜愣了片刻的功夫,祁曜已经穿好了外套。外面下着大雪,步履维艰的,他丝毫没犹豫,说着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