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了?他还以为奚启会顺着说点油腔滑调的话呢。
晏景:“奚宗主可曾听过一句话?”
奚启转过头,静待后文。
“风浪越大,鱼越贵。”
微明既然以诸天伏魔阵镇压,便说明他当初也没办法彻底抹消对手。这下面很大概率遗留着一位真正的神明的遗骸。这是难得的探寻神明奥秘的机会,晏景不想错过。
奚启明白自己劝不住他:“我只为您护法,不会出手。”
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及时抽身?
但晏景要做的事,从来不参考别人的意见:“看情况。”
说完朝着深不见底的裂口终身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
留下来的奚启面色发沉地面对着裂隙,久久伫立,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某段思绪中,直到窸窣的脚步声打断周围的沉静,银焰从他脚下燃起,蔓延向外,眨眼圈出了一个方圆数里的火圈。沉静的声音响起,如在耳边:“止步,我只说一遍。”
这两人竟然比他们还嚣张。
先出发却迟一步抵达的归云派一行人看到两个人,本还想找回刚才的场子,但面前气息强大的银焰以及对方身处诸天伏魔阵阵眼仍旧从容的姿态让领头的青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人绝非他一开始以为的普通修士。
他是何方神圣?
难道这次行动走漏了消息?
但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不大可能被人盯上啊。
“不知阁下师出何门?如何称呼?”
问话的同时青年脑袋里飞快过了一遍知道的所有善使火类术法的门派和修士,并没能筛选出符合特征的怀疑对象。
或许使用了伪装形貌的术法?
有那么一息他脑中掠过了蕴华宗那位神秘新宗主这一选项,只是在思维捕捉到这个念头前,他的潜意识就否决了相关可能。
青年自认相较之前自己此时的态度已算客气,可是对方毫无反应,似乎连搭理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简直不识抬举。
收到青年眼色的弟子祭出一把羽扇模样的法器,扇向火墙。
一阵强风掠起,吹过谷地,顿时飞沙走石,唯独那火墙毫无变化,火势不曾减小也不曾增大,像与这片空间隔绝了一般。
弟子不信邪又扇了好几下。
“没有动静,怎么会呢?难道是幻术?”弟子试探地伸出手,就在触碰的一瞬间,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火焰包裹,等其他人回过神来,面前只剩下一堆灰烬。
青年瞳孔紧缩。
这个弟子的修为在元婴期,还有上品法宝傍身,居然瞬间就被杀了,莫说换他来,就算是他师尊也未必有这般能为。
他再度看向阵眼处静立的人影,对方依旧背对着他们,连余光也不曾投来,仿佛刚才那般力量并不曾耗费此人半分力气,只是火堆飞出的星火的余温罢了。明明是人类的相貌,却让青年产生了面对这种诡异城池时同样的感觉。
一股发自本能的忌惮从他心底涌出:“有蹊跷,走。”
原以为是一场简单的探索行动,不想遇到这么个难啃的挡路石。归云派的弟子面露担忧:“万师兄,我们真就这么走了?那掌门的嘱托怎么办?”
青年不这么认为:“走什么走?有这两个人在,不正好给我们开路吗?”
那个男人固守阵心,而他的同伴并不在周围,青年猜测对方正在着手探查诸天伏魔阵。而他们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坐收其成。
其他的归云派弟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
拿那个人开路?
这真的行吗?
归云派一行人离去后,法阵处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奚启一人,以及他周围不断跃动的焰火。
——好像有些预估错误,时间并没有他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宽裕啊。
奚启面对着脚下的裂隙,神情愈发凝重。
另一头,和杜若断了联系的问秀秀一行人正身处某段暗道之中,小胖子方天瑞在岔口的石壁上发现了他们的目标:“秀秀!记号在这里,这个方向是对的。”
他们所说的记号很像杜若在森林里留下的那种,只是看颜色和痕迹更为陈旧,像是很多年前落下的。
三个年轻人在昏暗的地道中摸索前行,途中问秀秀继续强调起这次探险的规则:
“……不要动前灾难时代的祭坛中的任何东西;不要接近任何和与光线方位不符的阴影;听到三只以上的动物同时鸣叫后要立即远离……最后,如果已经惊动了这里的守卫,不用再遵守任何规矩,逃走,毫不犹豫地逃走。”
方天瑞起了好奇心:“故事里的守卫是什么样的?”
“在阿伯的描述里是一群巨大的种类的不明生物,相貌怪异,像是不同的生物杂糅而成,有的像蛇和鸟的集合体,有的像蜘蛛和蝎子的杂交……但无一例外都十分强大,甚至还有特殊能力。”
这段冒险故事在路听潮给她讲过的各种故事里都算邪典的。
阿伯对这个秘境的存在绝口不提,却又将此地的秘密详细地糅在故事里,或许那时候她就已经想到,自己这只闲不住的小猴子,有一天会来到这处秘境。
好消息是这里确实和她的猜想一样,是父母还有阿伯来过的地方,她如愿在这里找到了许多他们留下的痕迹。而坏消息则是,此地的险恶远超她的预料。
她很抱歉让伙伴们陷入了危险之中,不过伙伴们不喜欢听她说这些。他们一向反对问秀秀将他们冒险的动机单一化,虽然选择来这里确实有受到问秀秀的影响,但他们出发点永远是想和伙伴一起探索未知。因而深知伙伴心意的问秀秀只能将这份感激埋在心底,努力地做好他们的队长。
方天瑞感叹:“我们一路过来遇到的危险似乎没有故事里多。路上有很多新的痕迹,是走在前面的前辈顺手清理了吗?”
竟然能比手握“通关秘籍”的他们走的还快,这位前辈应该相当厉害。
洛易想的和他一样:“大概率就是这样了。”
问秀秀看了看地形,判断:“再往前面应该就是故事里的探险小队抵达的终点了。”
穿过最后一段狭窄的通道,他们进入了一处宽阔的地下洞穴,一踏入绝望的气息便从四周包裹上来,厚厚的沙尘里有大量细碎的骨片,但已经看不出主人的原貌了。问秀秀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洞中的空间,发现这里也刻满了壁画。
上面记录的似乎是这座城市毁灭时的场景。
大量的建筑崩塌,符号化的居民们在废墟中挣扎,而这一切来自天空中的战斗,战斗的双方一个是符号化的蛇形存在,只看得出体型巨大,而另一方则是……
一个人。
没错,是一个非常清晰具体的人类形象,也是他们目前看到的所有壁画里出现的唯一一个人形。
旁边还有一大串重复的看不懂的文字。
问秀秀仔细辨别后做出结论:“是灾难降临后的壁画,可以触碰。”
在路听潮给问秀秀讲述地故事里,使这座城池覆灭的灾难降临前的祭祀壁画都被神秘神明的力量浸染过,触碰会引来危险。但“灾难”降临后,神明陨落,祭祀不再能收到祝福,因此这个时期遗留下来的壁画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在看到另外两个伙伴点头,表示做好准备后,她鼓起勇气,抬手摁上了壁画,一股情感浓烈的信息猝不及防地灌入她的脑海——
【人孽弑我君神】
【人孽弑我君神】
非人的声音反复在她脑海中哭嚎,试图覆盖她全部的思维,直到被拉开她才得以从这充满绝望与恨意的控诉中挣脱,她泪流满面地望向两位伙伴,充满不解地问道:“你们知道人孽是谁吗?”
裂缝之内, 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空间再度迎来了拜访者。
此地灵脉支离破碎,绝大部分空间都成了虚空,晏景踩着残留的物质碎片深入。
这里有两股力量, 一道是微明的,微弱但稳定;而另一道很陌生,充斥着愤怒、不甘。这股力量在气息上和古城中的很像,但并没有那种污秽的感觉。
遗留在城中的力量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才变成那样?
晏景唤出沉寂的善恶律,金色的符文缠绕着他的手掌,异常平和。
在阵外时律文尚有些微灼热,进入阵内后反而沉寂下来。
前方的虚空中横亘着一座如山丘般巨大的骸骨。遗骸肢体残损,大部分地方已经腐朽,难以窥见原貌, 但仅残存的部分就已具有多种生物的特征,蛇的身躯,鸟的羽毛,蜘蛛的肢足……果然是一位并非人形的神明。
骸骨的气息和整片虚空融为一体,它的存在已经无限趋近于湮灭,微弱的意志残留难以称为神智,但依旧掌握着身处的时空。
难以祂想象全盛之时是何等实力。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遑论神明。
祂门从死亡到安息, 很可能比一个文明存续的时间还要长,连微明大概率也做不到直接抹消一位神明, 所以才立阵镇压、
不过,这幅死状很难说得上安息吧。
晏景注意到了祂右边第三节肢足的断口处插着异物,似乎是某种法器的碎片。
潜意识告诉他一定要那个东西!
“我把那个拿走你应该没意见吧。”
如果能用在对付微明上,也算是为祂报了仇, 不是吗?
遗骸没有反应,但晏景决定就当这位神明答应了。
就在他踏入结界的瞬间,巨大的尸骸动了起来,通天彻地的残躯裹挟着死时的不甘、疯狂与怨毒扑向晏景。
哎呀,看来没他以为的好说话啊。
曾经能改写天地规则的神明,哪怕殒落也依旧绝对掌握着这片空间。
从未有过的对手。
晏景吐出胸中浊气,抬手从虚空中抽出由金光构成的涤罪剑,同时善恶律的律文涌出,迅速填满剑身,化为金色的锋刃,构成了一把完全实体化的真正的涤罪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诸天伏魔阵镇压了阵中的一切异动,守在外面的奚启无法得知阵中情况,只感觉胸腔中多了一根弦,不断波动。
心绪无处着落的感觉让他心烦。
下去亲眼看看情况就能安心了,但理智提醒他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是微明留下的战场,他也不确定自己进入之后会发生什么。而晏景非常聪敏,一旦露出破绽就不妙了。
从某一刻开始,镇魔钉的力量突然增强了。
奚启意识到什么,银色的火焰凭空画出数道符咒,飞向九根镇魔钉,在山壁上直接烙出符文。
一旁窥探的归云派青年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不禁心生疑惑。
大阵出现异象,又始终不见此人同伙,难道,对方在阵法中?
这一猜测让他惊骇不已。
简直是疯了!
这两人是谁?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人远远怕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他刚生出撤退念头的时候,派去给晏景和奚启添麻烦的弟子已经完成了任务。
脚下传来震动,伏地的巨兽翻过山脊,追逐着几道渺小的人类身影,往诸天伏魔阵的方向而来。
奚启微微挑眉。
已经再三开恩,这几个人类还是不知死活,如此,接下来发生什么晏景都怨不得他吧。
就在几个归云派弟子完成引诱任务,想要撤走的瞬间,几根藤蔓从地上蹿出,缠住了他们。只一瞬间的耽搁,他们便被追上来的巨兽拍成了肉泥。陷入狂暴的巨兽并未因此止住脚步,而是继续朝法阵奔去,就在即将踏入法阵范围的时候,它的动作突然径直了。
原本守在阵法中心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巨兽面前,只手拦住了狂暴的巨兽,随后手一压,直接将巨兽掼入了地底。
那边战斗停息的瞬间,青年的危险感知也忽然警觉,下意识往后急退,刚好避开了蹿出的藤蔓。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必须回禀师尊。
袭击落空,奚启遗憾地收了攻势。
距离还是太远了,而他此时并不适合离开大阵。
身上长出的藤蔓迅速凋谢,银焰重新燃了起来。
刚才绞杀几个归云派弟子的力量并不来自他本身,而是被此地力量侵蚀后融入体内的咒力。在这座被同种诡异力量充斥的城池中可谓相当好用。当然,前提是自身有足够的境界,能够压制住这份力量。
忽然,脚下传来震动。构成诸天伏魔阵的几座山峰开始缓缓下沉。
奚启继续勾画符咒,然而未能阻止这一趋势。
阵法被完全激活。
下面有东西要破阵而出?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另一股足以和阵法匹敌的力量。忽然,奚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面向东边的天空。
——呵,原来是时间到了。
蕴华宗。
宗门大殿前的广场上,弟子们往来络绎。正值夏日,天空中却飘下细碎的雪花,有人惊呼,惹得众人纷纷跟着他望向东面山谷,郁郁葱葱的群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盖满白雪的山峰。
世外峰,回来了。
阵法的异动引起了整座城池的连锁反应。
地道内,突如奇来的震动让三个少年人摔了个踉跄。
必须马上离开地道。
问秀秀:“快走!”
他们将将离开洞穴,落下的碎石便堵死了洞口,几个少年人在落石的“追逐”下拼命往前跑,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地道出口。
然而刚刚见得天光便有一道气浪涌来,差点将他们掀回地道内。
激烈的战斗声传来,巨大的异兽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是登望会的那位二会主,在和守护此地的异兽战斗。
发现他们三人,二会主露出诧异神情:“是你们!”
这一句让三人惊诧不已。
什么叫是他们?
他认识他们?
但二会主无暇为他们解惑,只道了一句“快走”,便继续与异兽战斗起来。
洛易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个伙伴朝安全的出口跑去。问秀秀则回头大声提醒二会主:“这边!”
瞧三个少年的身影在壁画后消失不见,二会主也明白了什么,躲开异兽的攻击后,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了暗道……
激战中的晏景感应到了有人闯进这片空间:“哎呀,这是幻觉吗?我记得某人强调过自己不会出手。”
虽然在调侃奚启,但他的状态算不得从容,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也多出破损。
“我是来通知您,由于您迟迟不归,出口已经闭合了。”奚启踩着虚空碎片而来,覆眼的缎带已然撤去,银色的竖瞳扫了一遍战场,他便明白了晏景迟迟不肯离去的缘由,“您想要那块法器碎片。”
这东西很大概率是微明和这位神明战斗时留下的。
晏景很喜欢他们之间这种省事的交流模式:“反正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速战速决吧。”
使唤起自己越来越自然了,他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奚启稍作回想,发现无法反驳。
晏景也不等他同意,直接把高处的战场交给了他。
黑色的火焰出现在虚空中,为僵持的战局加入了新的变量。战斗进入第二阶段。
问秀秀一行人凭借着密道赶在被倒塌的遗迹淹没前逃到了入口处的遗迹,他们没有在这里看到杜若,不过发现了她留下的表示安全的记号。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坐下歇息,同时也将因逃命被暂时摁下的疑问重新捡了起来。
问秀秀质问:“你知道我们?”
二会主感叹:“在利州以登望会的名号活动,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他们竟然完全在对手的掌握中,这让问秀秀感到挫败:“所以我们能走到这里,是因为你们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二会主摇头:“正确地说是不知道如何处置你们。”
问秀秀的身份敏感,大会主和他并不想其他人知道初代创始人还有后人在世。
“而且,以你们的力量想推翻现在的登望会并不现实。”
虽然在一等仙宗面前,他们只是跑腿的喽啰,但对散修和凡人来说依旧算庞然大物,不至于面对一群年轻人的算计也如临大敌。
而就他们打着登望会名号行侠仗义的行为来看,很难说是给登望会添麻烦。
问秀秀反驳:“我才不在乎你们被不被推翻。我只想拿回登望会的名号。”
名号?二会主不解。就为了一个名号?
“这有什么意义吗?”
问秀秀:“你什么都不懂。”
确实,二会主一直不懂他们这些人,就像不懂当年听潮公在登望会依然拥有独一无二的威望,但却选择了离开一样。
“我无法想象你们的成功。”
他们要的不是权力与财富,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他想象不出这种抽象的东西有什么夺走的价值,又要怎么夺走。他觉得问秀秀陷入了父辈留下的执念和旧梦。
问秀秀确实没有办法直接打倒现在的登望会。
他们虽然偏离了她父辈创立登望会的初衷,但也并没有成为为非作歹的组织,他们只是平庸地发展,平庸地笼络权势,像大陆上的其他门派一样。
背弃激情与理想,成为一个平庸的人和组织算罪吗?
或许算,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会因此降罪于罪人。因为平庸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其实也算简单。”问秀秀重新开了口,语气坚定,“只要我使这个名字重新荣耀,当它的光芒远盛于你们,以至于让你们渺小到难以窥见,这个名号将重新被赋予它真正的意义。”
确实是豪言壮语,但二会主活到如今,听到的豪言壮语并不在少。
“这并不容易。你很可能为此折上一生也毫无结果。”
“这正是我想拥有的一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一次次行侠仗义,一次次在祟物造成的灾祸中帮助他人,是想追随阿伯和父母的理念无私地帮助他人,还是想成为他们那样被人歌颂的英雄?后来发现,果然还是后者。”
说出真正的想法后问秀秀轻松了许多,这种话,在面对罚恶使那样真正的大英雄时她是不敢说的。
“很卑鄙吧,做好事时想的是自己以后被他人称颂的姿态。但我认为想成为英雄本身没错,只是抱着这样功利性的目的出发,很容易迷失。不过我还有几位比我优秀,却不太想成为英雄的伙伴,我相信如果自己急功近利走错了路,他们一定会把我拉回正途。
我会就这样走下去,并且有自信,超越你们绝对用不了我的一生。”
二会主错愕。
问秀秀远比他以为的清醒。
如果是这样,或许她真能做成一些让人大吃一惊的事。
“秀秀!你们没事!太好了。”
门口传来惊喜的呼唤,是杜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受伤的修士,不待伙伴嘱咐,洛易便主动上前为他们包扎。
杜若简单交代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我在队伍里遇到了——那位,那位叮嘱我留在此地后朝深处探索了。之后,我一直留在这处遗迹,直到刚才那阵异动传来,我担心你们遇到危险,才离开这里想要试试接应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在沿途遇到的。我还在安全的路上留了记号,后面的人如果看到应该会汇集过来。”
问秀秀点头:“辛苦了。你刚才说到那位,他果然也来了,太好了。”
得知晏景也在此城中,她不免安心了许多。
“感谢几位相助,不知几位如何称呼。”被救助的修士在包扎完毕后上前请教名号。
问秀秀一一介绍了自己和伙伴们,并报上了团队的名号:“我们是来自清溪村的登望会的,和利州城登望会没有隶属关系。”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几位修士看向二会主。
二会主长叹一口气,符合:“没错,是有一个来自清溪村的和我们同名的登望会,老夫也是方才才知晓,世事真奇妙啊。”
一个修士想到了什么:“我之前听说过有几个自称来自登望会的年轻人经常在利州周边帮助凡人斩除祟物。”
“那应该就是我们了。”问秀秀认下并纠正,“不过我们不是自称,而是本身就是登望会。”
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才得到了几人救助,修士怕冒犯恩人,也不好多问。
遗迹内的人越聚越多。
就在大家为死里逃生庆幸时,几道明显不属于他们这批探索队伍的身影从入口进入,开口就是冰冷的质问:“就是你们闯入了这座废城?”
二会主悄悄摁住身边的问秀秀:“小心,我看不透他们的修为。”
诸天伏魔阵内,激烈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
残缺的神躯被巨大化的涤罪剑死死钉在破碎的地块上,没了声息,破损的肢足上遍布烧焦的痕迹,某些地方还有残存的黑焰蔓延。而晏景和奚启也不轻松,一个浑身是血,勉强站立;一个支离破碎,黑色的火焰如同血液一般从裂口溢出。
嵌着法器碎片的旧伤口就在奚启面前,但他没有动,将机会让给了晏景。短暂歇息,恢复些许力气后晏景上前拔出了那块碎片。
像是某种玉器的碎片,失去力量后已没有了原本的光泽,入手质地粗糙,整体曾灰黑色,黯淡无光。
有光点从遗骸上析出化为一块晶莹剔透的遗骨。
神明的遗留物,这个给奚启做战利品应该够了吧。
他把东西扔给奚启。
残骸落入手中,奚启还来不及表达感想,同一时间锋利的剑锋对准了他的鼻尖。
晏景冰冷的质问传来:“奚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哪怕到了这步, 奚启依旧不打算干脆承认:“您为什么这么问?”
“善恶律并不为邪神的存在鸣响。”
他之前以为奚启是因为和祸殃神的瓜葛让善恶律产生了“误判”,但见到此地的神明遗骸后,善恶律并没有反应, 可见,即便是邪神也依旧是天地认可的存在。
那奚启到底为什么被善恶律判定为“罪大恶极”?
他的罪是什么?
和刚认识时出于好胜心与奚启较量的心态不同,这一回晏景在畏惧答案,他担忧自己不得不杀了奚启。
但害怕永远不是逃避真相的理由。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奚启给出了一个晏景未曾预料的答案,未遮蔽的双眸氤氲着雾气般的迷茫,“您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吗?”
“不记得对吧。所以我也不知道关于自己诞生的秘密。”
他并不清楚微明创造他时还加了什么。
“但毫无疑问,微明创造我的目的之一,是抹杀您。”
抹杀他?
晏景并不感到意外。
“你说这话并不能让我更恨他。”
晏景清楚他在转移话题, 但还是没忍住追问:“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微明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晏景不奇怪微明想抹杀他,只疑惑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
奚启感到意外。
看来晏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特殊。
他很高兴晏景的迟钝,并且希望他永远迟钝下去。
“因为……因果吧。”奚启敛着眼眸,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我们都知道两个常识。
一、世人修仙为长生,然而在天道定义中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永恒。
二、轮回中的每一个存在都为因果所牵绊,包括神明。
因此有一种观点认为,因果是天道用来阻止世上的存在触及永恒的法则,所以只要不被因果捕获, 便等于逃脱命运,也意味着获得了永生。”
如果微明亲自对晏景动手, 就等于向天道承认了晏景对他有特殊意义。
所以为了杜绝隐患,他构建了奚启,一个本能对善恶律存在渴求,注定和晏景为敌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奚启对他叛逆, 以及对晏景的兴趣,超过了对善恶律的渴求。
晏景嗤笑:“荒唐。拒绝一切因果,那还算存在过吗?”
奚启手一摊:“持这种观点的人怎么想,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
“我们?我还以为你是这种观点的拥趸。”
奚启感叹:“在您眼里我有无趣到那个程度吗?觉得世上的大部分存在浅薄到无趣,不代表我本身对世界没有兴趣。”
确实,这家伙很会看乐子。
话题不知不觉就被带出了很远,可惜晏景并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你说你不清楚自己的出身,可你似乎对善恶律区别对待你与这位邪神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
奚启无奈。他的宿敌兼同盟一如既往地难缠。
“即使不清楚原委,自己的身上不同还是能察觉些许的。”
“什么不同。”
奚启将双眼挪向一旁,陷入沉默。
就在晏景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句低声的埋怨:“都到这时候了。您就不会心疼心疼我,哪怕一下吗?”
奚启在撒娇?
晏景的第一反应是心虚,随后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蹊跷。
奚启为和他联手对付残缺的神骸,动用了不少的神力,此刻正饱受反噬,可他说的不是“我都这样了”,而是“都到这时候了”。
“什么叫‘都到这时候了’?”
“到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虽然很想和您继续这样轻松愉快的冒险,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很不幸地告诉您,你我共同的威胁已然归位。接下来的时光不太容易,希望我们都能熬到再见的时候。”奚启将笙笙从怀里掏出来,塞进了晏景手里,“您一直很喜欢笙笙,以后就让她跟着您吧。”
这种带着托孤意味的话让晏景感觉很不舒服:“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想走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