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的辛苦非但没有得到师尊的肯定,还要因为在他眼里不够优秀接受惩罚。
年少的晏景第一次发现,他的师尊和苍行知描述中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
不过哪怕到现在微明也不认为自己的处理有问题。
当时的晏景并不配得到他的肯定,但现在的晏景配得上了。这不是晏景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吗?为什么他愿意给了,晏景却不要了呢?
鸡同鸭讲的对话让晏景感到疲累,满心厌憎化为一字:“滚!”
第二天,来给晏景上课的韩程看到破碎的地板,以及他脸上新增的淤青与伤痕,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微明又来过了。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您在自讨苦吃。尊者坐拥修界,他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晏景扯出讥讽的笑意:“我已经在学了,只是在当狗的课程上着实天资愚钝。学不会。”
面对讥讽,韩程选择沉默。
相较于苍氏,他是一个被动的执行者,除了微明交代的事务,他很少主动采取行动以逼迫晏景就范,面对晏景的挑衅也以避让为主,以至于晏景折腾起他来都少了许多乐趣。
“对了,既然现在我是宗主,那印信呢?”
韩程依旧没有情绪波动:“稍后我会遣人送来。”
“各部堂的印也一并拿来。”
既然让他当了宗主,那就让他行使一下宗主的权力吧。
韩程没有表示反对。
来送印信的是苏相宜。
见他一人前来,晏景明白了背后的用意:“韩程给你说了什么?”
苏相宜也不隐瞒:“他让我劝劝您。”
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劝动晏景,何况他也不想劝。他只打算在这里混一混时间,装作劝过了就回去。
“宗主——堂主……”苏相宜发现自己现在怎么称呼奚启都不是,“老大他没事吧。”
“不知道。现在大约还没死吧。”
晏景心不在焉地回着。奚启和他分别时才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状态也不好。
嘭嘭的动静在屋内响起,晏景拿着送来的印玺砸起了核桃,核桃还是文玩核桃,不为吃,主打一个糟践东西。
苏相宜震惊但不敢表示异议。
晏景心里窝着火,要不长眼瞎劝,下一秒印玺砸的怕就是他的脑仁了。
只有笙笙很开心,因为有核桃仁吃了。
苏相宜不说话晏景倒不乐意了:“不是让你来劝我吗?说点什么。”
苏相宜不解:“说什么?”
“你一点都不像你老大。”
奚启三两句话就能气得他忘掉眼前的烦心事。
苏相宜吐槽:“我像他才奇怪吧。”
晏景被噎住:“你说的有道理。”
他暗笑自己的荒唐,竟然在期待奚启在身边。
不过如果奚启在,他一定在那家伙脑门上来砸核桃,以惩罚——
惩罚他把自己一个人丢给微明。
虽然他也说不清奚启该对他负有什么义务。
但奚启就是欠他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他较劲儿很不理智。”
苏相宜无法否认,他确实这么想过。
那位尊者太过强大,他不想看到晏景自讨苦吃。
晏景感叹:“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子。”
这句叹息充满了故事性。
苏相宜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试图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
不过答案是:从没有变过。
微明一直如此自私独断,而他也一直厌恶这种人。
只是在苍行知构建的错误认知里,他短暂地濡慕过那个虚假的慈爱的微明。以至于后来的漫长年岁,他都在反复因当初的丑角模样自我憎恶。
“我绝对不要变回那个蠢样子。”
哪怕吃再多苦头,他也绝不放开对自己命运的控制权。
苍氏与他们之前的每一任仆从都不会把问题丢到他面前,让他来裁决。
他给了韩程很大的权限,但却始终不见使用。
是韩程想不到吗?微明不这样认为。
面对微明失望的感叹, 韩程保持沉默。
他曾经不满苍氏的横行,愤怒于他们的欺上瞒下。直到亲身为微明服务才意识到问题。蕴华宗病根的源头不在苍氏,而在微明。只有苍氏那般行事,才能够满足微明种种天方夜谭般的要求。
关于晏景的任务,他能想到一些办法,比如抹消晏景的记忆,构建虚构的认知,可终究还是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
“属下,资质愚钝。”
微明听出了他的退却之意, 也不打算勉强,愿意为他办事的人很多,缺了谁都没关系。
“待新人到位,汝便可卸下所有职责。”
他口中的“所有”不止指首席长老的地位,也包括韩程过去半生在蕴华宗获得的一切。
最后一堂课结束后,韩程告知了晏景他不会再来的消息。
晏景大感意外。
虽然微明的要求很苛刻,但他很少在任务时间上给予限制。
毕竟神明最多的,就是时间。
换句话说,只要韩程愿意, 他可以一直拖着,直到找到让自己就范的办法。
事实上这也是微明对他的期望。
不想他选择了放弃。
晏景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当狗感觉不好受吧, 恭喜你做回人。”
韩程也留下了自己最后的劝解:“我还不知道继任者会是谁,没办法告诉您更多信息,您自己保重。”
有他做前例,下一个来的人手段绝对会更狠辣。而微明只要结果, 不在乎过程。
晏景轻笑:“你觉得被囚禁在此后,我还会对自己的境遇抱有期待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晏景叫住打算离开的韩程,“探索那处遗迹的修士们,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遗迹里的势力除了他们就只有归云派和韩程一行了,归云派是冲着诸天伏魔阵下的收获来的,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置其他人,那么,会出手的只有韩程和他带去的人了。
此前晏景忍着不问,是怕韩程被看出其中有他在意的人。反被韩程抓住软肋,用来逼他就范。
现在韩程卸去职责,便没了这层顾虑。
“我没有伤害那群人,只是让他们立下契约,确保他们不会透露遗迹中的所见所闻后,便让他们走了。”
看来问秀秀他们没事了,晏景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多谢。”
韩程有些意外自己还能收到罚恶使的感谢,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晏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了一声气。
继任者啊。
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晏景并不乐观。
蕴华宗首席长老卸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大宗门,手握足够信息,且思维敏锐的人很快觉察了其中的蹊跷。
蕴华宗那位尊者,实际身份为地上人神。
他从不直接插手人世,而是通过代理人传达意志。
过去,代理人的身份被苍氏垄断,苍氏覆灭后,韩程才上了位。如今他卸任,不管内情如何,至少都透露出他这个代理人并不能满足人神的要求。
而在他卸任后,蕴华宗也没有立即任命新的首席长老。
那是不是意味着——
人神目前并没有合适的代理人人选。
一个天大的机遇,摆在了各宗门高层的面前。
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人神并没有对外发布寻找代理人的信息。
这是一场隐形的招揽。
想成为人神代理人的人首先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地位以及聪敏,觉察到人神的需求,然后,要获得觐见的资格还必须答对一个问题——
人神想要什么。
最可行也最可靠的信息来源自然是那位才退下来的代理人。
短短两天,韩程便收到了数不清的拜帖,其中也包括他的各个亲族。可笑他已是一介白身,倒还比以前受追捧。
为了免去烦扰,韩程直接闭关谢客。
另一头,职介尚不够高的弟子们感受不到这股涌动的暗流。
他们只知道罚恶使任了他们的新宗主,虽然回了宗门却一直不现身,还收走了所有印玺。此前,靠着首席长老的手令,宗门各事务还能勉强运行。可韩程一卸任,蕴华宗终于彻底陷入停摆。
各种事务堆积,无法推进;弟子月俸迟迟不发放;违反法典的行为也下达不了判决……
各种矛盾层出不穷,让旁人来看只怕以为蕴华宗快要覆灭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天,在持续一个多月的寂静后,晏景的院落来了一个访客。
叶婵月站在屋子中央,沉默地盯着晏景。
自从奚启被打为叛逆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没被连坐,但也被边缘化,成了宗门里的透明人。
她是用苏相宜的令牌来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韩程卸任时并没有收回这张通行令。
当然,有令牌不代表被允许觐见,叶婵月这回是冒着触怒微明的风险来的。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被随手扔在脚边的印玺。
玉质的印身坑坑洼洼,不知道被用来做过什么。
她不动声色,摊出带来的文书和卷宗:“宗主,请您批示。”
这个小姑娘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全蕴华宗都在叫奚启小师祖的时候她叫堂主,别人都唤自己律使时她唤宗主。
“你都叫我宗主了,那应该明白,在蕴华宗内,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蕴华宗有服务我的义务,但我并不对蕴华宗负有责任。”
这正是微明的理念。
叶婵月抬起头,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睛盯着晏景,仿佛在质问: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在无声的对视中,晏景败下阵来,把角落中的印信召来,扔给了她。
叶婵月跪坐在地板上,一份份盖完了带来的文件。
用完后,她讲印玺收好,双手递还。
晏景不接:“拿走吧,你还想天天来吗?”
何况,就算她愿意来,微明也绝对不会允许。
无人在意的较劲儿已然被戳破,事实已经证明,蕴华宗再乱微明和那群以他为天的鹰犬都不在意,受影响的只有普通弟子。
既然如此,再坚持下去也没意义。
“以后,这些印玺就你来保管吧。”
宗门的权力应当属于真正拥护这个宗门的弟子,虽然晏景并不喜欢蕴华宗,但也没办法否认这个道理。
叶婵月拿着印玺,深深鞠了一躬。
她知道的晏景苦闷,可是凭她的地位和实力,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奚大人在就好了。
叶婵月离开了小院,就在她踏出雪线的同时,手中的通行令骤然碎裂。
微明没有追究她此次的不请自来,但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晏景并不清楚这件“小事”。
叶婵月走后不久,笙笙如往常一般来讨要核桃。晏景左右看了看,没寻到趁手的工具,只能徒手捏碎了核桃,挑出果仁,送到小云狐嘴边。
粉嫩的舌头卷走果仁,又在晏景的手指上舔了舔。
笙笙在讨好和取悦他。
懵懂的小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不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但她知道晏景不开心。
“好人”是在等主人回来吗?那主人回来了他会开心吗?
晏景摸了摸小云狐的脑袋,转头望向窗外。
好安静啊。
同一天的日暮时分,一个撑伞的人来到了世外峰,沿着雪道,登上了觐见的台阶。他在冰宫门前收起伞,双膝下跪,将身躯匍匐在地,并高喊:“尊者,我为您带来了驯服罚恶使的计策!”
晏景打量着面前雌雄莫辨的少年人, 他瞧着年纪不大,身量瘦削羸弱,脸色苍白病态。
但能通过微明的测试来到这里, 绝非易与之辈。
少年上来开门见山:“晚辈名叫容朝,来自归云派。应该用不着过多介绍,您给过我们门派很多难堪。”
是老冤家啊。
一听到少年的门派,晏景的偏见就上来了:“姓容,你和那老不修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归云派的太上长老,当年想强娶秦丝绕的那个老东西。
“我是家父的第七十一子。”
七十一?
那老东西竟然有这么多孩子?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也领了存渊的任务。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他的语气带着尖刺,因为每一个新来的微明代理人都可能是他的行刑人。
没人能对将要“处决”自己的人有好态度。
容朝试图缓解气氛:“您不必对我太有敌意,我的任务虽然是满足尊者的要求, 但最终目的是荣华富贵,不会把事情做绝。而且,我可是一来就说服了尊者,给予您一定的自由呢。”
晏景挑起眉头:“哦?”
容朝展现了自己示好的诚意:“从今天起,您每天可以离开世外峰一个时辰。”
但晏景抱有疑虑:“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料想到晏景不会信任他,容朝道出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您与尊者目前的关系过于紧张,不先缓和你们的关系,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给予您适当的自由, 您才会有心情去体会并明白尊者给予您的是何等特权以及尊荣。”
晏景冷笑:“特权和尊荣?光听你的描述,我都几乎要心动了呢。就是不知道, 你指的是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成就和满足的荣耀,还是被冠以此名的酷刑?”
容朝被驳得哑口无言,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您今天要出去吗?”
晏景:“要!”
不去白不去。
他关在这里都要发疯了。
晏景的出现在弟子中引起了不少的震动。
不少弟子专程来围观他的现身,这让他感觉自己是什么稀有动物。
他不满地看向身边的容朝:“你非要打这把伞?”总之他现在看容朝是哪里都不顺眼。
而容朝不管被怎么挑刺都不生气, 态度恭敬:“晚辈先天有缺,受不得日照。”
晏景:“会死吗?”
容朝:“短时间不会有问题。”
听他这样说,晏景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折腾他了。
“那就把伞给我收起来。”
容朝勉强地收起了伞,阳光照在皮肤上,他的眉头有一瞬间收紧,后又强行展开。
看来确实难受。
他这个“犯人”不痛快,“狱卒”也别想痛快。
晏景注意到今天的蕴华宗格外热闹,哪怕专程来看他也不止于此。
他随手召来一名弟子:“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弟子很诧异身为宗主的晏景竟然不知道:“今天是宗门招募新弟子的日子啊。”
又到了招募弟子的时候吗?
晏景恍然。
他和兄长一同爬过登仙阶仿佛就在昨天。
“去看看吧。”
按容朝的说法只要不离开蕴华宗范围他都可以随意活动。
两人来到山门前的阶梯处。
此时第一道试炼已经接近尾声,从此处已经能瞧见不少求仙者的声音。
容朝望着此境感叹:“听说您当年也是从这里——”
他本想和晏景回忆一下往昔,却发现晏景的脸色很不对劲,敏锐地收了声。
此前没人提醒他拜入蕴华宗也是晏景不好的回忆。
这就是作为外人,没有根系的坏处了。
看来这对师徒的症结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啊。微明的任务很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晏景知道他的意图,直接反驳道:“我的一步登天算不得什么。只要对他有用,他甚至能给一条狗无上的尊荣。”
容朝听出他在骂自己,也不恼。
忽然,晏景眸光一凛,又在容朝觉察前迅速移开了视线。
没看错,是问秀秀和她的同伴。他们怎么来了?
主持弟子选拔的叶婵月注意到了晏景的出现,上前招呼:“律使。今天是弟子选拔的韧性和根骨测试,您要参加吗?”
正常情况下晏景没兴趣搭理蕴华宗的宗门事务,但问秀秀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好啊,我要和通过初试的所有参试者谈话。”
这一次的参试者通过登仙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安排去测根骨,而是被带到了一间客厅。
厅中坐着一位相貌昳丽,气度不凡的前辈,开口就是:“说说你的梦想吧。”
不愧是第一宗门,招收弟子不止看韧性和天赋,还要看理想和人品啊。
想到此处他们对蕴华宗的遵从更浓了,激动地将自己求仙的初衷道来:长生、变强、获得尊重……
不一而足。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声,争执双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杜若和洛易。
晏景吩咐容朝:“去看看怎么回事。”
容朝心存疑虑。
但想到整个蕴华宗都在微明的控制范围,晏景做不了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他走出门时,正好与走进来的问秀秀擦肩而过。
晏景将食指抵在唇上,提醒她不要太激动。
“您没事太好了!”为节约时间,问秀秀不待晏景发问便将前因后果简要道来,“离开遗迹后,我们本想第一时间联系您,但您身边那位前辈出现劝住了我们。他告诉我们,您现在的境遇不太好,我们的信很可能恶化您的处境。所以我们放弃了那个打算,改为直接来蕴华宗探听消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在选拔的时候就见到了您。”
至于危不危险问秀秀倒没有考虑。他们的队伍可是点子王、顶级刺客、医仙、机关大师的集合体……要的就是挑战不可能。
奚启竟然去找问秀秀他们了。
“他呢?”
问秀秀摇头:“我不知道。那位前辈嘱咐完就离开了。”
晏景有些失望,但目前来说不知去向才是好消息,这代表奚启暂时安全。
“很抱歉放了你们鸽子。你的愿望有达成吗?”
律使都这情况了还关心她,问秀秀很高兴,感觉这趟冒险值了:“还没有,但我已经有新的计划了。”
她将以后得打算简要地讲了讲。
这次见过晏景之后,她和伙伴们就要往西南去看看,那边没什么大宗门坐镇,一向是祟祸的重灾区。
晏景叹气:“很可惜我的名声给你们带来的危险远大于帮助,否则,我也要加入你们的旅途。”
问秀秀俏皮反问:“您难道不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嘛?我们明明已经一起冒险过了啊、”
晏景一愣,高兴应下:“没错,是这样的。清溪村登望会的……
编外成员。是这么称呼吗?”
问秀秀纠正:“特别顾问。是专门为您设置的称号哦。”
“哈哈哈哈。”
在回到蕴华宗后,晏景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可惜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否则会引起容朝的疑心。
“对了,律使。我还有一个疑问。”时间紧迫,问秀秀也不卖关子,“‘人孽’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周边灵力流动的突然凝滞。
一股强大的能量朝他们,不,正确地说是问秀秀。
晏景觉察不对,迅速将问秀秀拉到身后,涤罪出窍,挡住了突然出现的雷击。
是蕴华宗的结界检测到“禁词”自动发动了袭击,而微明注视随之投来。
宗门阵法发动,他必然有所察觉,现在只能赌他还不清楚缘由。晏景将问秀秀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朝挑衅地用口型讥讽:偷、窥、狂。
见此情景,微明以为是晏景想搞小动作,触犯了禁制。
他消除了疑虑,收回注视。
又等了片刻,确认微明不会再看过来后,晏景才放开问秀秀。
挡下这一击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轻松,微明让蕴华宗的灵脉拒绝了他,他没办法从外界汲取灵力,气海内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
问秀秀被吓坏了。
她没有想到一个词语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动静。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晏景神情严肃:“这个词是在那个遗迹里发现的?”
问秀秀点头。
晏景颔首:“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提它。”
能让蕴华宗的大阵如此严阵以待,说明这不止是一个单纯的蔑称,而是有关微明的秘密。
问秀秀带来的这个信息非常有价值。
问秀秀做了片刻心理建设才能重新开口,她拿出一叠书信:“还有这个。”
“我整理一些阿伯的手迹,又向认识的前辈要来了阿伯的书信。您有空可以看看。”
决定潜入蕴华宗后,问秀秀又想到他们这一趟不能白来,思来想去最适合带给晏景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或许它们能从路听潮的视角,帮助晏景填满他们兄弟缺失的那些岁月。
对晏景来说这堪称一份重礼,尤其是眼前这艰难的时刻:“谢谢。”
“里面很大一部分其实是那位前辈要来的。”
在听说她的打算后,奚启主动提出去帮他们和路听潮的旧友商量。之后果然寄来了很多信件。
奚启去要来的?
那家伙突然这么有心了?
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对付微明,怎么把他弄出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晏景还是心情大好,将信件郑重地收了起来。
好在都是普通信纸写的,不在世外峰禁制的检测范围内,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容朝刚回来就敏锐地发现了晏景的不同:“您心情好多了。”
晏景坦然回讽:“因为有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陪着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又不在。”
容朝苦笑:“其实,您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非常尊敬您。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愿意做惹您讨厌的事。”
晏景当他放屁。
“你说要缓和我和存渊的关系。那什么时候让我进一步感受一下‘尊者的恩泽’,比如,离开蕴华宗,出去转转?最近就没有什么厉害的祟物需要斩杀的吗?”
对于修界而言,少了罚恶使也不会世界毁灭,但有罚恶使一定能将很多不幸控制在最小范围。
容朝没有否认存在祟祸,只回道:“这些事不用您操心。”
“在您真正做出改变之前,我能争取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不错。这个才像我知道的那个存渊的做派嘛。”
自私、偏执,又吝啬。他才不会给予他人超出自己满意程度的奖赏。
容朝陪着他重新回到小院:“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拜见您。”
晏景回到屋内,发现多了不少东西。
柔软的床榻,温暖的炉火,很难想象出此前徒有四壁的模样。
看来这个叫容朝的继任者走的是攻心路线啊。
时间回到容朝来蕴华宗的那个傍晚,他跪伏在冰宫的地上,向微明阐述着他带来的计划:
“比起强权的压迫,温柔的力量更可怕。
没人能一直束起尖刺。
恨,是一件很累的事,人有时候为了保持恨意,甚至不得不主动创造艰难的环境。所以,我的计策便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律使感觉舒适、快乐,在柔软的环境中瓦解他的抗争。当然,这个计策的缺点是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耐心由我来付出,而您,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这套理论逻辑完善,也很有实操性,微明认可了他的自荐:“吾允许汝用性命做投名状。”
容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以前的前辈也是这样吗?”
“彼等出身蕴华,与汝不同。”
家奴和外面投靠的奴才可信度并不一样。
微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如果连性命都不敢押注,那只说明他的理论在夸大其词,欺瞒人神。其罪当诛。
容朝将头颅又往下低了一截:“我将,不负使命。”
是夜, 晏景借着月色阅览起问秀秀带来的东西。
一部分是路听潮冒险过程中记录的笔记,主要关于各地风貌,以及他们沿途的所见所闻, 是路听潮后来撰写《大陆地脉纪要》的重要参考;一部分是路听潮闲暇时构思的冒险故事的草稿,后来这些都被完善,成了问秀秀童年时的睡前故事;最后一部分,则是路听潮和某位朋友的往来书信。
【……我之前竟然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弟弟吗?抱歉,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你当成了熟识多年的兄弟,所以以为很多事情都已经与你说过了。你以后如果有什么疑问也请直接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我的弟弟小我四岁。叫晏景。
是的,我们的姓氏不一样,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从不认为我们的感情比有血缘的兄弟浅。
在他八岁时, 我们失散了。
他被蕴华宗带走,而我不得不离开那里。那以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没再见过他……】
【……你说你帮我向蕴华宗的朋友打听了,没有叫晏景的弟子?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当年我的弟弟确实是被蕴华宗掌门带走的。
我也不认为阿景死了。
之前我尝试过再拜入蕴华宗,大概是我已经参加过一次选徒仪式,直接被判定为了没有资格。好在我这样的情况在蕴华宗可能不是孤例,他们没有认出我, 只是将我淘汰了……】
【……又是一件我以为自己与你说过的事。
在第一次被蕴华宗淘汰后,我被追杀过一段时间。最后是在一位路过的, 不知名的好心前辈的帮助下才摆脱他们的,所以不得不改换名姓活动。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吗?
我不记得了,干脆再说一遍吧。我的本名叫郁离……】
中间有较长一段时间,两人的书信往来不再那么频繁, 也没再提到晏景。
路听潮只有在探险中遇到趣事时才会去信,而对方的回信则没那么有趣,谈的都是一些修行上的事,顺便指点一下路听潮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