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在西牛贺洲的边境。随着微明殒落,祟物的污染消失, 这片土地逐渐恢复正常,多年下来出现了细微的生机。
一直走到草甸消失, 他们来到了当初决战的地方。
晏景将微明的力量核心封印在了此处。
随着一重重的禁制被解开,他们来到洞窟深处,晏景拿出了藏在这里的核心,递给奚启。
“我不需要这个。你要吗?”
晏景现在有比肩神明的实力, 但还不拥有神明的权能,比如改写天地法则。
在击败微明时,他其实感应到了登神的台阶,不过放弃了。
不止是因为奚启生死未卜,更因为他做不了神明,也不想做。他清楚自己不具备理想中神明应当具有的品德。
修士的岁月已经足够长久,他并不追求更长远的存续。
当然,他这样想,奚启却不一定,所以他把奚启带来了。
奚启看向散发着白色光华的核心。
为了击败微明,他耗掉了鳞隙焰与绝大部分神力,实力本就大减,又因为强行提前复生,而处于虚弱期,一份完整的神明的神力核心对当前的他而言,诱惑不可谓不大,不过他没有忽略一个细节:
如果只是分享战利品,晏景不至于如此严肃与郑重。
“这个选择似乎还有隐藏条件,我能听听吗?”
“没有隐藏条件。只是当你被神明的身份绊住脚步时,我不会等你。”
晏景是认真的。
他可以为了救奚启的命,守在一个地方十几年,但他不会为了困囿于身份的奚启,停留哪怕一个月。
“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你选你想要的就好了。”
就只是这些?
奚启松了一口气。
选择本身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放弃一直以来的沉没成本确实难受,但现在的他更期待另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个世界似乎并非一定要有一个神明,不是吗?”
晏景抬头看向他,诧异于奚启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他还以为奚启会欣悦于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消纳核心。
奚启看到晏景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看来自己在晏景眼中的形象还是老一套啊。
“成为神明,以我等的修为,只要活得够长,总还有机会。但做人,错过了可没办法重选。
我是新手,不太擅长这个,您得教教我。”
“你可真会找老师。”晏景抱起双手,略带得意地回道,“你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有做人比我做得更自在的了。”
自满的模样让奚启也跟着弯起了眼。
微明的神力核心被留在了洞窟之中,没有封印保护的情况下,力量飞快逸散,不多时便归于天地,消散于无。
奚启躯体的状态不太好,他们在小院里又住了一段时间修养。
晏景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一度想问他需不需要把复生时残留的蛹壳炖来吃了,补补身体。奚启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猜到了他的打算,郑重地表示了拒绝。
闲得无聊的时候,两人会从天南聊到地北。
大多时候都比较愉悦,但也有少部分情况下,各执一方观点,谁也不让谁。
奚启逻辑缜密,晏景角度刁钻,在辩论上不分伯仲,又非要较劲儿争个输赢,到最后往往成了持久战,谁想到了新的论点就会随时随地把话题拿出来再讨论一番。
哪怕是半夜睡觉的时候。
以至于连来拜访的越枕清都忍不了了,主动承认是自己输了,让他们消停一些。
不过,两人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辩论话题,开始了另一轮争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在过程中,两人也探讨过关于“存在”的哲学话题。
在奚启的认知里,他的灵智来源于微明,按理说微明殒落后,他也和祟物一样,跟着微明消失,可他却活了过来。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对晏景感叹:“对过去的我而言,这里面的器官只是一个帮助我伪装成人的装饰。但现在,它在跳动,清晰而鲜活。我感觉复生后越来越像印象中的人类。您觉得人类依凭什么而存在呢?”
晏景还没想清楚答案,没有轻易开口。
奚启继续自己的推论:“你觉得是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存在,还是感情决定的?”
晏景:“兼而有之吧。”
“我在猜想,或许是经历、记忆、感情使得我和那些祟物不一样,有了脱离微明依旧能存在的基础。”这是奚启能想到的,他和祟物为数不多的不同,“而无论是那种,源头都可以追溯到您身上。”
晏景觉得味道不对,怎么扯到他身上了,这不像讨论哲学,像是要从他身上讨便宜的前摇。
“打住。不准碰瓷。”
可阻止无效,奚启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现在的我是因您而存在的,您对我有责任。”
诡辩!他现在还不够负责?
晏景不搭话,他想看看在自己不接招的情况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
“按照人类的观念,您是否可以算作我的父母呢?”
晏景哑然,红着耳朵憋出一句:“胡说八道!”
奚启有些失望:“您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角色?”
晏景咬牙切齿地回道:“承担不了。”
他可没办法一边把奚启当孩子养,一边和他睡觉。
奚启:“为什么?”
晏景头痛:“你得好好补一补人伦了。”
奚启想用这种理论证明晏景对他的义务,将人更牢固地绑在身边,不想晏景完全不买账。
换套说辞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那您做我的兄长吧。”
晏景对兄弟也是情谊深厚。
真有一个兄长的晏景受不了这种角色扮演:“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干嘛总想在他们之间加点关系?
如果不是奚启只是单纯的讨论,没有动手动脚。如果不是他相信奚启没有人类的伦理观,不会从中体验到禁忌感。他真要理解为奚启在和自己玩情趣了。
奚启解释:“我想确定自己在您心里的身份。”
晏景松了一口气:“你就是你,你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不用成为我的孩子或兄弟。”
他希望奚启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表示心意的话了。
但奚启还是想要一句明确的表态:“那我是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奚启反问:“您也把我当做存在的基石吗?”
他不打算再矜持了。一点面子与失去晏景的可能比较,简直微不足道。
晏景愣住,他预想中的答案是“伴侣”,远没有到“基石”这样深沉厚重的程度,可奚启并不像开玩笑,黑色的双瞳认真地盯着他,等待回应。
“我可以试着去做。”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满意答案,奚启高兴之余,依旧潜伏着不安。
他还不太懂人类爱意是怎么回事,既害怕自己表现出的爱意不够,给别人留了抢走晏景的余地。也害怕晏景对他的爱意不够,会在某一天离开他。
所以他开始想,如果自己和晏景有血缘就好了。
血缘是相对客观稳固的联系,不会因为人心的浮动而发生变化。
但同时他也清楚,哪怕有了血缘他也不会满足。
爱意萌动时,困扰于表达;心意相通后,开始患得患失;哪怕正在紧紧相拥,也会为接下来的分离苦恼……
人类的幸福上镶嵌了砂石,过程充斥着粗粝的痛苦,但或许也因为痛苦存在,幸福才更甜美。
于奚启而言,不安是伴随着幸福的诅咒,只怕要等到他和晏景十指紧扣,携手长眠的那天才能消散。
“我想吻您。”
晏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亲就亲啊。”
怎么还客气上了?
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用力。
奚启的动作不含情欲,更像在传达某种心情。晏景觉擦到了他的不安,放松躯体,轻缓地迎合,仿佛一个耐心的听众。
许久过后,奚启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放开晏景,低声道:“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对您说我爱您了。”
不是对人类感情的拙劣模仿,他切实感受到了心里的感情。
可说出口后,奚启又不自信了:“其实我还不确定这就是爱意,或许我以后会再对您说一次。”
他生涩但努力的样子让晏景喜爱:“慢慢来,多少次都可以。”
奚启不满:“我还不至于那么笨。”
晏景没有在这时候落他面子,附和道:“你说的对。”
他拙劣的“学生”还不清楚,表达爱意的话并非只能说一次,也不是只有三个字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