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约二百八十年前……
【……你先前来信提及的那位罚恶使的确和我弟弟同名。
你说他的身份是蕴华宗一位神秘尊者的弟子?
我觉得他就是阿景。
放心,你劝我不要贸然行动的话我听进去了。再次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弟的上心……】
信上的时间和晏景出山的吻合。
接下来几封信对方都在向路听潮传递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并不断劝路听潮不要冲动。但路听潮的回信依旧越来越急躁。
【……是的,我只和阿景只做了三年的兄弟,我这么执着在你看来很奇怪。
但感情不单是以时间长短来论深厚的,我们不也是光凭书信就成了至交好友吗?
你见过失去孩子后走不出来的父母吗?
我和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不必对我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下一封信路听潮的笔迹变得激动又狂乱,本就不好看的字迹更加难以辨认了。
【……我见到了他了!
他是我的兄弟!
你之前说自己对这位罚恶使的印象不太好,感觉他是一个孤傲冷漠,目中无人的人。
那时我无法解释,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那只是表象。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心怀正义,关心他人。
只是,似乎没有人教他怎么成为一个温柔宽厚的大人。
抱歉,我现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举个例子吧,你们喜欢我,和我做朋友,觉得我急公好义,热情有趣,但说实话,我从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评价,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成为好人,是因为身边的同伴都是好人。我们互相影响,共同前进,低谷时彼此鼓励,成功时分享喜悦。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身处温暖中的人更能给他人温暖,拥有幸福的人更擅长给予幸福。
可是阿景,他没有在幸福中,他身边,没有给予和教导他温柔的人……】
【……你又在道歉了。你并不对阿景负有责任,也不必为之前的看法心怀愧疚。
你看到他身上的尖刺当然会考虑会不会刺伤自己,而我则会去想,他为什么会长出这身尖刺,这是因为亲人的视角和他人是不一样的,这是客观的,无法避免的。你我易位也会如此。
不过,我也并非完全的干净。
我对阿景除了兄长的责任,还负有赎罪的义务。
当初,想去蕴华宗求仙的是我。
做进大仙门,做仙人,改变命运,是我的梦想,而阿景的梦想是当一个自由自在,行侠仗义的侠客。
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阿景的人生才被改变的,如果他不快乐,那我就是第一责任人……】
晏景默默无语。
他原来梦想过做侠客吗?
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兄长想进大仙宗,结果成了受人尊敬的侠客;他想做逍遥自在的侠客,结果被强留在仙门。
果然,最擅长戏弄人的永远是命运。
不过阿兄怎么能怪自己呢?
有罪的明明是坏人,可却往往是善人在苛责自己。
这样的案例,他在做罚恶使的过程中看到过太多,所以才格外厌恶那些罪人不知悔改的嘴脸。
下一封信——
【……感谢你的劝慰。
你的建议很中肯,阿景现在身份不一般,为了同伴们的安全,我确实不该贸然接触阿景。
而且,很难说我现在于他是助力还是拖累。
也感谢你说的给我们牵线的提议,但我认为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说实话,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如果不记得,那也是我活该吧……】
【……你的信让我好受了许多。
我已经想好了,按部就班继续自己的道路,等到我足够有名,或是在除祟的过程中与阿景相遇的次数够多,自然而然就能成为朋友了。
到时候,他要是还记得我,我就和他相认。
如果已经将小时候的事忘在了脑后,我就和他做普通的朋友……】
接下来的信件又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只是他们会在分享见闻时加上一些罚恶使的消息。
直到晏景拿起一封很薄的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感谢慰问,我会节哀的。】
短短九个字,连落款都没有,仿佛提笔人没有力气再多写哪怕一个字。
下一封信接在几个月后——
【……我已决心退隐,不必再劝。
如今的登望会人心浮动,已然质变。如果擎洲还在尚能拨乱反正。
可现在,最初的伙伴只剩下阿柳与经纶,他们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对管理团队没有兴趣,也缺乏相应的能力。
而我,没有这个底气。
我当年为求阿景平安,发誓不从此后的善行中获取分毫利益。过去,有一群高尚的同伴愿意陪我践行“苦修”,我一直很感激,但不能强迫登望会的其他人也这样。
事到如今,这场漫长的冒险故事,该谢幕了。
如果你以后要把这个当成童话故事讲给你的晚辈听,还请记得删掉这一点都不浪漫的结局,不要过早地将悲伤与衰颓浇进他们的心中……】
之后还有几封断断续续的信件,内容停留在朋友交流自己的近况,一直持续到路听潮殒落。
直到中断几十年后,一封笔迹稚嫩的字体再次启动这场书信交流的游戏——
【……没有见过面的阿叔,你最近好吗?这是路听潮阿伯拜托我写给你的信哦。
他现在以魂魄的状态寄身在一块玉石中。摸不到笔,所以让我代笔。他让我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并转达一句话: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死掉哦……】
而对面过了好些年才回信。
【……抱歉,这么迟才回信。
之前因为某些原因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闭关。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老朋友还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的状态我此前没有见过先例,但我会尽力寻找帮助你的办法……】
这次的回信只有问秀秀的一句话——
【阿叔。阿伯从三年前起就没在出现过了。】
书信结束了。
晏景感觉有一股惆怅的情绪郁结在胸口。
那位笔友没有在书信里提到过自己的名姓,所以晏景只能在一堆书信里翻找,终于寻到了一个印章还算完整的信封。
是篆体刻成的三个字——
【令平心。】
晏景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对方是飘霜岛的大弟子,平时在外行走的名号是惊鸿剑,对方在三年前继任了飘霜岛的掌门。
可是……
回想之前信里的内容,晏景一时哭笑不得。
可是笨蛋阿兄啊,人家是个女人啊。
明明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却连别人性别都没搞清楚,自己在信里一句一个兄弟不说,还教问秀秀一口一个“阿叔”。不知道那位掌门在看到信时是什么心情,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一直没有揭穿路听潮的谬误。
“律使。”
容朝的声音打断了晏景的情绪。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晏景飞速收起桌上的信件,而容朝正好走进来。
“尊者稍后会来见您。”
“知道了。”晏景冷淡应声。
容朝顶着他的冷脸提醒:“尊者这次是想看看我的理论是否有成效。您平时可以刁难我,但这时候,哪怕是为了您自己好过一些,也请好好表现。也不需要做得多周到,保有基本的礼节就够了。”
晏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转头闭上了眼。
第68章
微明到来时, 晏景端坐在正厅内等候,相较于此前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姿态放肆已经算大有进步。
加上容朝事前做过解释, 让他不要把期待放太高,因此微明对晏景目前的表现还算满意,他款款坐定:“你可以询问一个问题。”这是他对晏景表现的奖赏。
“找到奚启了吗?”
目前为止,晏景问的问题都在关心那个孽类,这让微明感到不满,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藏品”将心思花在自己以外的存在上。
但允诺的奖赏也不能轻易收回。
“他躲开了我的窥视。”
这样看来奚启目前是安全的,而且很大概率掌握了躲避微明追踪的手段,这对他们的同盟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你可以再问一个,与那孽类无关的。”微明着重强调后半句。
晏景:“我可以离开蕴华宗吗?”
微明:“现在不行。”
“那我没问题了。”
气氛有些紧张, 但好在微明没进一步施压,而晏景也没有挑衅的举动,这次短暂的会面最终平和结束。
容朝送微明离开。
微明对他的工作表示认可:“你做的很好。下一次,我要见到最终的效果。”
换而言之,在晏景达到他的要求前容朝不必再安排他们的见面。
微明没兴趣参与过程,他只想要结果。
容朝一愣,含笑垂首:“是。”
作为奖赏,微明拿出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曾经赋予过苍氏, 代表着蕴华宗的最高权限。
容朝双眼一亮,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多谢尊者赏识, 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成了人神新的代理人,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蕴华宗,又飞出群山, 飞往各大宗门。
所有人都在打听这容朝是何许人也。
叶婵玥疲惫地合上文书。
大堂内空荡荡的,弟子们都去给容朝贺喜了,只有她不想去。
过去苍氏掌权,蕴华宗派系林立,以公谋私的风气盛行,她无力改变,只能从为数不多的没有坏风气的部门里选择了刑律堂,求一个独善其身;后来在奚启和晏景的合作下,长老会被推翻,宗门一度焕然一新,她以为自己有作为的舞台了,可以大展拳脚,让宗门蒸蒸日上。可那位尊者的回归让一切化为乌有。
长老会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一度偃旗息鼓的山头派系又开始冒头。
晏景虽被任命为宗主,但不得自由,又对蕴华宗没有感情,他不想经营蕴华宗,在他眼里,如果蕴华宗烂透了,那就推翻好了,自然有新的更好的势力来填补空缺。
但叶婵月没办法这么想。
她是在蕴华宗长大的,这里是她的家。
可她虽越权要回了印玺,也只是勉力维持宗门运转,无法插手决策权。
长老会不管理具体事务,却死握权力,否决他们这些年轻弟子的所有改良建议。
原以为这种境地已经够糟了,结果,一个从未为蕴华宗做过贡献的人,靠着对尊者献媚,一跃成为首席长老。
种种经历让叶婵月不禁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到底什么才是蕴华宗推崇的?
法典中写的是坚守正身,正道表率。可她实际上看到的却是拉帮结派,奉承迎合的人受到重用。可笑的是,蕴华宗的地位非但没有因此衰落,反而更胜从前。
难道她一直坚持的才是错误道路吗?
他们的本职并不是匡扶正道,而是做那人的奴仆?
她接受这个现实吗?
她还要坚持吗?
听到敲门声的苏相宜打开房门,见到了失魂落魄的叶婵月。
看到苏相宜,她松了一口气:“你还在啊。真好,你没有跟着去献贺。”
苏相宜苦笑:“怎么想都不能去吧。”
那个容朝可是靠着压迫律使获得权势的。
“我来是告诉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放心,走之前我会把这些积压的事务处理完。”
叶婵月不打算把职权交给苏相宜。一来是苏相宜的性格不适合;二来,她觉得继续坚持已经没意义了。
叶师姐要走?
骤然的晴天霹雳让苏相宜手足无措。为什么?她不是一直把宗门当做家吗?
如果叶师姐也走了,他要怎么办?
“怎么突然要走?”
叶婵月疲惫叹气:“我有些累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苏相宜急切地询问。
叶婵月没有直视他的眼神:“应该会的。一年——两年……也可能三五年回来一次。”
苏相宜的眸光黯淡下来:“小时候,师父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对不起。”
对苏相宜,叶婵月心里是有愧疚的。
在宗门事务上,苏相宜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但她现在却要丢下这个师弟。她已经在怀疑当初交给苏相宜的那些理念是否能算正确。
有类似的经历在前,苏相宜接受的很快,反正不管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别人的决定。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
“明天凌晨。”
天刚蒙蒙亮,送别叶婵月的苏相宜失魂落魄地返回宗门,刚回来就有一个弟子急匆匆地来向他报告:“苏师兄,越长老回来了!”
苏相宜一下像找回了主心骨,整个人都精神了,抬脚就往主峰跑。
等他赶到时,一个清丽高挑的女人正好从主殿中走出。
她正是苏相宜的师父,蕴华宗名誉长老之一的越枕清。她来此是向长老会汇报这几年的游历收获,算是走个过场,让大家脸上都好看。
“师……师父。”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苏相宜有些紧张。
没有师徒久别重逢的感动与欢庆,越枕清开口便是:“回雾岚阁。我要考校你的功课。”
然而正是这冷硬的态度让苏相宜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仿佛周遭都还没有改变。
“好……好的!”
“越长老回宗门了。”对这位除晏景之外的蕴华宗最强战力,哪怕是新来不久的容朝也关注密切,“她也是您关照过的那位年轻人的师父。您和她交情怎么样?需要安排你们见面吗?”
晏景有宗主这一层身份在,微明并不禁止他见蕴华宗决策层的人。但这是容朝第一次主动提议替他安排,似乎想对晏景示好。
晏景揭穿了他的打算:“然后你再借此提出条件,蚕食我的底线?或是通过我和她的交流寻找我的弱点?”
在被祟物役使的各类伥愧中,具有人形的那些往往更为危险。
“这是正常的条件交换。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我对您从无恶意,我只是在寻找一个既能满足尊者要求,又不伤害您的办法。”
晏景冷笑听他放屁。
根本不存在他说的两全其美。微明的要求本身就是在剥夺他的独立,泯灭他的人格。
“倒是有一个让我喜欢上你的办法。”
容朝侧耳,等待下文。
“你去杀了存渊,只要你做到了,我一定把你放在心尖上。”
容朝不做声了,似乎被晏景的话吓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诱人的奖品,恐怖的条件。您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要觉得恐怖?如果存渊要杀掉你,你也依旧连朝他扔石子的勇气都没有吗?”晏景面露恍然,“啊。是的,你没有。你们这样的人连打老鼠都会害怕碰坏瓶瓶罐罐,被逼入绝境时还会去想如何保全财富地位。穿得光鲜亮丽,但天生骨头就没长硬过。”
容朝不见气恼反而附和:“我们这种人是这样的,您骂得可真好。”
晏景激怒他的意图落了空。
这家伙比他想的还要冥顽不化。
忽然,容朝的传讯法器亮了,他看了一眼,转告晏景:“越长老来了,想要拜见您。”
在得到晏景的首肯后越枕清进入了结界。
她环视一圈, 将小院的陈设纳入眼底,然后才看向晏景,走入屋内, 自行落座。
晏景斜眼看向容朝:“你不走吗?”
容朝略有迟疑,但为了回避和晏景的争执还是退下了。
此间种种都在微明感知内,他监视与否关系不大。
越枕清开门见山:“感谢你对苏相宜的指点。”
她指的是晏景将感悟传授给苏相宜一事。作为师父,在检验功课时,她一眼便发现了弟子剑招中多出来的高深意蕴。
晏景挑眉:“就这个?”
他与越枕清并没有什么交情。得知她要见自己时,晏景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事。
“也想看看现任的宗主在做些什么?”
晏景自嘲:“做什么?坐牢啊。”
越枕清点头:“看出来了。”
晏景:……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和你说话。”
若说他是刻意的恶劣,热衷折腾每一个看不顺眼的人;那越枕清就是无意的轻蔑,平等给所有人死人脸,并且多年如一日地绝不修饰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
看吧, 哪怕是明知自己性子差的人也不会喜欢另一个性子差的人。
毕竟要是不双标,也就不能算性子差了。
越枕清没有回嘴。
她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也接受别人对此有意见,不过她不会改就是了。
虽然交集不多,但她了解的晏景比她脖子还硬,也比她还讨厌蕴华宗,如今被关在这里,只怕是快疯了。
不过谈这些也没意义,徒惹晏景心烦, 她说回来意:“我平日不在宗内,对那孩子的教导不够, 以至于在做事上礼数欠缺,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也让他备好了回礼。你有时间就去找他吧。”
晏景指点苏相宜全凭自己高兴,并不图回报:“都是给孩子的, 谢什么谢——”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越枕清只是为了还礼,并不用这么麻烦,把东西或者苏相宜一起带来就是。
她有别的意思?
想到此处晏景改口答应:“不过晚辈一片心意,也是难得。我会抽空去的。”
实际上晏景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离开这里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一个时辰的放风时,产生了被驯化的危机感,之后便放弃了这项权利。
越枕清:“看来我们也达成了共识。”
也达成了共识?
越枕清还和谁达成过共识?
越枕清没有解释,飞快地将话题从上一句带走:“我们这些长老被允许停留的时间不长,既然事情说完,那我告辞了。”
晏景不走心地客套:“有空多来坐坐。”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越枕清的回复依旧难听:“我不喜欢监牢,还是等你出来吧。”
晏景嘴角一抽,说得像是他喜欢这里一样。
容朝侯在庭院里,看越枕清出来亲自送她离山。
“我之前听说过您的大名,您真的……很不一样。”
她是晏景之前,蕴华宗本土派系中天资最好,也最叛逆的弟子。
一百岁便达到了分神境界,合体指日可待,但却独善其身,拒绝为宗门效力,一度闹得水火不容。也就是后来罚恶使出山,有了更大的刺头,蕴华宗才减少了对她的施压,与她达成协议,只要她愿意收徒,传下衣钵,便允许她脱离宗门,自由游历。
“作为背叛了出身的人,您后悔过吗?”
各大宗内没人能理解越枕清的作为。
越枕清反问:“那你出卖了品格,又获得想要的了吗?”
她这问也道出了她离去的原因。
在蕴华宗,出身决定了派系。
不想做默默无闻的边缘人,一辈子出不了头,就必然要选择一派。
非世家出身的弟子一般属于本土派,其中天赋卓越的越枕清一度被本土派们视为夺回“代理人”位置的希望。
——在苍氏之前,微明代理人一直是本土派,虽然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
因为在越枕清身上寄予了重望,所以本土派的长老们对她倾囊相授,包括那些阴暗的部分,这也使得她早早吃透了蕴华宗的本质。
——一个为满足微明的需求存在的,与公平正义毫无关系的私欲机构。
受不了的她选择了离去,而同时也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
虽然她不认可苍氏的作为,但也承认苍氏在履行“职责”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们早已将自我驯化依附微明而生的附庸,虽然也会谋求私利,但每一代在服务微明的事情上并无私心,完全地以微明的意志为意志。这也是他们能把持蕴华宗千余年不动摇的原因所在。
其他人做不到。
比如眼前这个名叫容朝的年轻人。
他既然来投,必有所图,可微明需求并没有那么好满足。
每一件吩咐下来的事既要办得完全合乎他心意,又不能让他亲自操心,并且不接受“做不到”的说法。
连苍氏都只能连哄带骗,而作为外来者,容朝一旦表现出力不从心,就会被觊觎他位置的人撕成碎片。
越枕清确信他正走在毁灭的路上。
容朝:“您似乎在可怜我?”
越枕清面色微变。
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容朝感叹:“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有一个缺点:不擅长隐藏情绪。
是因为地位决定了你们不需要这样做,所以不熟练吗?
你们可能已经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但在我这样必须在不同的人面前伪装出符合他人想象的自我,才能活下来的人看来,太明显了。”
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容朝收了声,并找补道:“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只是闲聊。”
“你有什么想要的是必须服务尊者才能得到的?”越枕清的语气软化了不少。
如果容朝想要的不难,她可以帮他,没必要走这么一条路。
“与其说想在尊者身上获得什么,不如说服务尊者本身就是我想要的。我天生体弱,不擅修行,受够了为人轻视。现在,过去看不上我的人都要仰我鼻息。还能有比这更让人痴迷的吗?”
容朝用力表现着痴狂的感觉。但越枕清只感到了一股违和。
“我会在蕴华宗再留几天,你改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这份关心,是源于我和您的弟子在差不多的年纪吗?您可真是个好人。”
越枕清不接受这份夸赞:“好人不是我这个样子,我只是……为了弥补过去,行善积德罢了。”
苏相宜就守在世外峰脚下等越枕清,见自家师父出来,立刻迎上来询问:“律使他还好吗?”
“死不了。”
自家师父直来直去到显得难听的说话风格苏相宜还是不能完全习惯。
直接理解为晏景没事。
而越枕清没说的是,晏景却是死不了,但也只是死不了了。
“您似乎瘦了很多,近来的食物不合您胃口吗?”
容朝看着被剩下大部分餐食,发出了担忧地询问。
晏景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从灵脉中获取灵气,却依旧不节省灵力的消耗,以至于现在需要通过外物来摄取灵力了。
容朝每日都会亲自监督小厨房准备餐食。
可不管更换什么菜色,晏景始终一口不吃。
只挑拣些喂给小云狐。
于他的清减相对的是小云狐日益油光水滑的毛发。
晏景倒不是想通过绝食来自杀。
以他的修为,耗到灯枯油尽怎么说也要以百年为单位的岁月,这样效率也太慢了。
他只是没有心情。
“我啊,其实靠吃祟物为生,让我出去杀几只祟,自然就精神了。”
容朝平静拒绝:“这不是我能做到的。”
“那你说什么废话?”
“您没有想见的人吗?”
“你能让我见?”
“不能,只是建议您想一想他们。保重好身体才有机会再见,不是吗?”
道理没错,却是从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晏景只觉可笑。
容朝收拾了冷掉的餐食:“对了,尊者今天不在您要出去逛逛吗?”
晏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他去哪了?”
“不清楚,但没有告知任何人。”
目前能让微明仓储出动的只有奚启了吧。
容朝透露这个信息给他是什么意思?
容朝继续劝说:“出去逛逛吧,我为您备好了更换的衣物。”
晏景思忖片刻,决定出去看看。
越枕清已经离开了。叶婵月走后苏相宜也不再管理宗门杂物,每日专心修炼。
见到晏景来他很意外。
晏景穿着很少在他身上看到的华服,这是容朝按宗主规格给他准备的。
衣身遍布繁复的刺绣,晏景感觉每一个针脚都在扎他。
“你师父说你有东西给我?”
“对!”苏相宜拿出一个锦盒交给晏景,“这是我刻的护身符。”
越枕清教的他,晚辈送长辈礼不在贵重与否,而在心意。
晏景打开礼盒,将东西拿起来把玩,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手刻的护身符。
做工有些粗糙,几乎能想象出制作人笨拙使用刻刀的模样。
晏景会心一笑:“我收下了。”
之后他又和苏相宜简单聊了几句,并确定越枕清没有在他这里留下线索。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
作为师父,她怎么可能把弟子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呢?
离开苏相宜的院子,一无所获的他打算打道回府,可就在经过广场前的戒律刻碑时,越枕清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中:【别做声,这是我离开前藏下的一段传讯,拿到护身符再经过此处便会触发,长话短说,我回来时提交了一批收罗来的灵宝,里面藏了能帮助你离开蕴华宗的东西,现在这批灵宝应该已经被收进宗门宝库。
顺利通过了第一道禁制。
找到它,然后去核心,到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不过,以防你的脑子从没有思考过关于自由的事,详细的操作办法在禁书库第一百三十四列,五排,六十号书内。】
没有多余一个字,交代完所有信息留言便结束了。
没有思考过关于自由的事?
怎么可能,他每一刻都在想。
晏景立刻调转目标,朝宗门宝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