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由衷by琢枝
琢枝  发于:202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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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逐峯本想给宁康发消息,问问为什么连这种问题都会发生改变,但编辑的过程中,忽然想到,当年辛远跟着他一起回出租屋时,路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越往后道路越颠簸,但也没有任何难受的迹象。
倒是辛远正式拍戏后,小暖才跟他反应辛远晕车的问题。
所以……也是因为那场车祸后,辛远才有了这些变化,而如今他暂时忘掉了这一切,便也没有了这个症状。
那些年,项逐峯总是活在仇恨中,恨辛远的谎言,恨辛远佯装的无辜,以至于忘记以辛远的善良的本性,那场车祸到底会给他留下多深的印痕。
辛远还望着窗外,像第一次见到新鲜事物的小孩,项逐峯看着他,鼻尖猛地酸了一下,胸口涌上太多句对不起想说,可是终究没有得到机会。
为了保证环境绝对安全,从山脚到别墅只有一条路可以上来,一路不间断的布满巡逻人员,在别墅院子周围,还有肉眼无法觉察的电网,除非得到项逐峯本人许可,没有任何途径能够进入。
考虑到总有些时候自己会不在,无论找谁都没法绝对放心,思来想去后,项逐峯还是拜托谢芬过来。
谢芬听完没有任何意见,别说当年项逐峯帮她换掉那么一大笔赌债,就算没有那些旧时的恩情,单是辛远眼下的情况,谢芬也不舍得放着他一个人。
谢芬被人接过来时,项逐峯正在喂辛远吃饭。
前段时间在医院没办法,眼下一回家,项逐峯一日三餐都要亲自动手。
桌上的鸡汤粥熬了整整半个上午,进门便是浓浓的香味。
项逐峯看谢芬进来,用眼神示了个意,继续用叉子从砂锅里舀粥,等完全吹凉了以后,用掌心托着递到辛远嘴边,“你今天已经特别棒了,再多吃一点点,好不好?”
那语气温柔的谢芬这个年纪都红了耳朵,她略带尴尬地站在一边,就看辛远还是闭着嘴巴,项逐峯也不急,又先夹起一颗白灼青菜,“那这个还想吃吗?”
辛远这会倒是有了反应,很轻地摇了摇头。
项逐峯也不逼他,把筷子和勺子都放回去,转身去客厅拿随餐服用的药。
辛远的药物种类很多,每一种的服用时间,甚至不同时间服用的克数都不相同,项逐峯熟练地分好走回去,又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乖,先把今天的药吃掉,下午我继续陪你去花园修花圃。”
辛远的眼睛亮了亮,很配合地张开嘴巴,依着项逐峯的掌心,把药全部吞了进去。
项逐峯揉了揉辛远的头发,“你今天特别棒,看看有谁来看你了好不好?”
辛远坐在椅子上,顺着项逐峯的视线缓慢转过头,在看到谢芬的瞬间,先是愣了几秒,而后眼眶不受控地红起来。
他嗓子呜了几声,像是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急得用掌心敲向桌面。
没想到辛远会突然那么激动,项逐峯想上去拦,但速度还是慢了一步,辛远的手已经碰到了不远的砂锅,一个用力,将砂锅直接挥了下去。
辛远还坐在桌边,眼看那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粥就要倒在他身上,项逐峯想也没想,本能弯下身把辛远抱起来,所幸他动作快,辛远没伤到半分,倒是全挂在了项逐峯自己的大腿跟上。
谢芬吓得倒吸一口气,正想找纸帮项逐峯擦掉,项逐峯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没关系,别吓着辛远就行。
这天晚上等给辛远洗完澡,项逐峯才想起自己烫伤的地方,为了辛远,这里倒是什么药都备的齐全,项逐峯找到药和棉签,等回屋褪下裤子,才看见腿上竟然红了那么一大片。
项逐峯坐在床边,刚想挤药膏,身边的辛远忽然哼了两声,项逐峯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立刻转过头,却看辛远正死死盯着他的伤口。
项逐峯愣了愣,辛远忽而很艰难地抬手,好像想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但是没有成功,只勉强发出几个字音:
“痛,帮你,抹药……”
在多数时间下,辛远都是安静的,像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可眼下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满满的恐慌和担忧。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辛远还是会担心他呢?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像被泡进醋里,酸的眼泪都快要涌上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弯下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侧头吻在了辛远的唇间。
这样欺负一个记忆错乱的患者,实在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可在碰到那抹柔软的记忆时,所有的理智都被搅乱,他才像是失去神智的病人,到最后,床边的被子都散落了下去。
他从前不是没有这样吻过辛远。
每次想要利用辛远,通过辛远获得想要的东西时,都会比现在更深,更有技巧地吻上去。吻到辛远无法呼吸,吻到辛远在睁开眼时,朦胧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那时他一边因为自己的无耻感到丝丝愧疚,可一边又因为辛远无条件的爱与信任感到得意。可是这一次,当项逐峯终于再这样亲密的拥有辛远时,唇边却只剩下咸湿的眼泪。
等他放开手时,辛远仍保持着被他吻到仰起头的姿势,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项逐峯的梦醒了,辛远就又变回了空洞的,麻木的,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状态。
项逐峯怔怔地倒退了一步,在辛远茫然一片的眼神中,忽然跪下来,抱着辛远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沉闷地哭起来。
辛远昏迷的那些天,项逐峯曾发过誓,只要辛远还能活下来,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辛远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他也愿意。
可辛远不只是不爱他了。
现在的辛远,连恨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分毫。
这晚睡前,照例给辛远喂药时,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吻带去了影响,辛远并不愿意配合。
辛远睡裤上还沾着项逐峯未干的眼泪,像是在好奇那些是什么,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努力发出声音:“20……”
“什么?”项逐峯半蹲下去,努力辨认着辛远的话。
辛远没看他,依然喃喃重复着:“20……”
项逐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说今天的日期?今天是20号,你没有记错。”
辛远没有回话,也不愿意再吃药,项逐峯拗不过他,等辛远完全睡着以后,才趁着他半睡半醒,将药片骗了进去。
接连好几天晚上,每次吃药时,辛远都会重复一遍当天的日期。
到了23号这天夜里,当项逐峯又想喂药时,辛远忽然开口:“我想,喝,牛奶……”
项逐峯愣一愣了,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辛远第一次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按照宁康告诉他的,当患者有了需求,就是好转的开始。
项逐峯喜出望外,立刻去冰箱找出鲜牛奶,用微波炉热好,一秒不敢耽误的回到屋子里。
先前放在辛远手边的药已经不见了,项逐峯疑惑,辛远努力张了张嘴,“吃,掉了……”
沉浸在过度喜悦中的项逐峯一把搂住辛远的肩,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辛远口中所谓吃掉的药,正躺在床头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天夜里,项逐峯一直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放松下来,在辛远彻底睡着前,竟然先进入了梦乡。
只留有一盏夜灯的房间里,辛远大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床头的电子钟安静地运转着,在经过十二点时,发出很轻一声“滴”响。
像触发了某种开关,辛远突然坐起身,赤着脚便往门外走。
项逐峯同一秒时间也醒了过来,连忙拉住辛远,“……辛远,你怎么了?”
辛远满脸严肃,“到时间了,我要出门,要快一点,要去找她们……”
项逐峯不敢直接刺激他,稳着声音:“你别慌,慢慢跟我说,你要去找谁,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要去这里,找人。”辛远说了一个陌生的道路,说完又慌乱起来,不停重复着“快一点,真的没时间了”。
项逐峯不明白辛远最近明明一直在好转,为什么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颤手把辛远抱进怀里,试图安抚他:“听话,现在太晚了,你要先好好休息,等明天白天,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辛远一把挣开他,眼神冷的不像话,“现在已经是24号了!!”
听到这个日期的一瞬,项逐峯愣了两秒,一个不敢猜测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那是奶奶和妹妹车祸那天。
他双唇抖了几下,才问:“……这一天,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她们……”辛远突然抬起眼,乞求地看着项逐峯,“求求你,帮帮我吧,再晚一点,她们就要被我害死了。”

有那么好几秒钟,项逐峯耳边只剩阵阵轰鸣。
他看着辛远惊惧到极致的眼神,胸腔像是伸进一双利爪,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狠狠捏碎。
可他都没有时间痛苦,辛远已陷入梦魇一般,浑身哆嗦个不停,“快一点!快一点去那里,去拦住她们!!”
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辛远甚至想起那天的温度,想起车身在路中间旋转了几圈,想起车头撞向路边的角度。
这样的噩梦,他已经轮回过无数次。
但无论他多努力,多想呼救,每一次的梦境,都还是以一片鲜血为结尾。
那如果这一次,他不去呢?
这一切祸端都由他开始,如果他不坐上那辆车,如果他根本不出现在那条道路上,那是不是就不会害死那两个人?
这样想着,辛远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项逐峯还试图控制住他的时候,已经一把推开项逐峯,将自己反锁进身后的洗手间。
辛远慌乱地打量着四周,试图找到能把自己死死拴在这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空空的镜子,映出一张陌生又茫然的脸。
辛远慢慢凑上前,看着里面苍白到有些死灰的面容,忽然想起就是这个人,造成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总要给大家添麻烦呢?
如果没有你,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躲起来也没用,只有你彻底消失,一切才会彻底停止!!
镜子里的那个人开始对他怒吼,每多说一个字,辛远的大脑都像被敲进一根铁钉,头像爆炸一般刺痛,痛到辛远根本分不清一切真是假,随手举起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力砸向镜子。
“——辛远!把门开开!!”
辛远的状态比任何一次都反常,项逐峯都被吓得慌了神,疯狂拍了好多下门,才想起床头柜里就有洗手间的钥匙。
可就在他冲回去找钥匙的几秒钟内,浴室已经发出“砰”一声闷响,紧跟着,又是一阵阵碎玻璃坠地的脆响。
这动静大的,连在楼下房间熟睡的谢芬都听到了声响。
她慌忙跑上楼,推开卧室房门时,就看见项逐峯赤脚站在满地玻璃渣的浴室中,地砖上已经到处是血,但项逐峯像是浑然不觉般,仍旧死死抱着失控的辛远。
辛远起先还挣扎个不停,但很快的,当看到地面越来越多的鲜血时,忽然僵在原地。
那些血和梦中的融为一体,他好像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又看见了那两个倒在血泊中,哭着向他求救的身影。
果然……他还是失败了。
无论他多么努力,都还是阻止不了任何事。
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只会给别人带去伤害,只会成为所有人的麻烦。
“辛远!你别吓我,看着我!”项逐峯疼得双唇发白,还是捧着辛远的脸,不停唤着他:“清醒回来,一切都只是你的梦,都是假的!!”
辛远已经听不见声音,只是看见项逐峯再次闯入他的梦里。
辛远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试图触碰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痛苦的人,可终究没有碰到,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辛远垂下头,一点点软在项逐峯怀中,“我还是没能救下她们……”
辛远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刚遇见项逐峯的时候。
他们并肩走在学校里,项逐峯在跟他分享一件很有趣的事,说着说着,忽然加快两步走到他前面,一边看着他,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好像怕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
在梦里,也还是那间破旧的出租屋。项逐峯会把他们的衣服挂在一起,会每天睡前帮他打热水泡脚,会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帮他塞紧被子,会很自然的接过他吃不下的剩饭,一粒不落地送进嘴里,然后再争着抢着去洗碗收拾。
那个冬天的一切,都像是慢镜头记录下的电影。
辛远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项逐峯看他的时候有多温柔,也记得他为项逐峯颤动的每一次心跳。
可梦的最后,依然是毫无预兆地分离,他又被关进了房间里,被逼着接受他从来都不想要的人生。
但这一次,在踏上那条路之前,辛远终于找到机会,先一步了结了自己。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胸口插着自己捅进去的利刃,鲜血一点点流出体内,他却只觉得无比心安。
在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项逐峯的脸。
项逐峯好像在哭,在告诉他:“辛远,对不起,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恨过你……”
然后,梦醒了。
辛远睁开了眼。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是阴天,可辛远的眼神比云雾还要暗沉几分,他看着坐在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项逐峯,慢慢开口:
“还要多久。”
这话毫无头尾,项逐峯不敢打断,等着辛远继续把话说完:“你还要看着我像现在这样狼狈多久,才能满意?”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抽痛起来,却只自我蒙骗似的当做没听清,“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点饿了,我白天给你煮了粥,你等着我去给你热一下……”
辛远不明白为什么,项逐峯会看起来这么慌乱,好像一直以来,他才是那个连意识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项逐峯。”辛远叫住他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想要看着我继续发疯,看着我失魂落魄,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你才能满意吗?”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与乞求,又好像卑微的放弃了所有抵抗。
辛远出现解离障碍的每一天里,项逐峯都祈祷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可当辛远真的像现在这样清醒回来,他却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
项逐峯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辛远,我什么都不要,过去带给你的那些伤害,我没有办法弥补,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这话从曾经最想让他死的人口中说出,辛远应该觉得好笑,但是他连扬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承认,当初刚知道真相时,我是恨不得能够亲手掐死你,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有报复,所以我一次次仗着你对我的喜欢利用你,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会多深地伤害你,可为了我的计划,还是一点点把你推向深渊。”
项逐峯起初还看着辛远,但说着说着,目光已经无法控制地垂下。
“那些年的每一天,我都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恨你,要记住你们一家人带给我的伤害,记得你们欠下的血债,可是每一次把你抱在怀里,看着你无条件信任我的眼神,我都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很恶心。我怎么能在一边利用你的时候,一边又忍不住喜欢你呢?”
辛远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是听到喜欢二字时,都只是很轻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想告诉你。”
项逐峯忽然说不下去,他哽着嗓子,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过去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但直到你当着我的面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其实从很多年以前,我就像你当初喜欢我一样,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你。”
辛远仍然是那样平静,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连呼吸都没有半分紊乱。
他只是在心底颇为好笑地重复了一遍,项逐峯爱他。
如果一切还在梦里该多好。
梦中的那个辛远,一定会因为项逐峯爱他这件事开心到流泪。
可梦醒后的辛远,连当初爱项逐峯是什么感觉都不再记得。
“过去你恨我,我就是一件你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现在你爱我,我又必须按照你的想法,继续这样活下去吗?”辛远声音很轻,“你的恨,我可以偿还,但是你的爱,我不想要。”
项逐峯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此刻的难受,可他知道无论他有多痛不欲生,当初得知真相的辛远,也只会比他现在还痛上百倍。
“我从来就没想过,还能让你再接受我,”项逐峯嘴角自嘲地抽动了一下,“我只是想让你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如果我不愿意呢?”辛远反问,“你是不是就要每天把我关在这里,像盯着囚犯一样,困住我一辈子?”
项逐峯紧握着拳头,劲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辛远就是知道他在爆发的边缘,于是继续说:
“项逐峯,你能救得了我一次,不代表你能救下我每一次,只要我想,你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我。”
项逐峯牙根都快要咬碎,他胸口起伏个不停,像是忍到极致后忽然转过身,双眼赤红地盯着辛远。
“是,你猜对了,在你好起来之前,哪怕是锁,我也会每天把你锁在我身边。你想死一次,我就救你一次,想死十次,我就救你十次,除非是哪天我死在你前面,否则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松开你!”
屋子里只有项逐峯粗粝的呼吸,辛远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闭上眼。
那就让他看一看,死究竟会不会比活着更难。

第二天一早,宁康被项逐峯叫到家里后,在辛远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他从二楼走下来时,脸色并不好看。
听见动静,项逐峯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文件,他这一小时看似在办公,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宁康将眼睛放在茶几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要听我说实话吗?”
项逐峯僵着身体,“我要是连这一点事都受不了,你还放心把他留在我身边吗。”
“他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宁康正色道:“前几个月他处于解离状态时,至少没有力气伤害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以他现在的状态,你一旦有一点疏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毁掉自己。”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项逐峯答得斩钉截铁,“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看好他之外,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宁康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他看似排斥你,抵抗你,但潜意识里最依赖的人还是你,否则就不会出现前段时间谁都分不清,却唯独搭理你一个人的情况,”说罢顿了顿,“但现在最大的问题也就在于,回到清醒状态下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你。”
“……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虽然知道宁康大概率不会告诉他,但项逐峯还是忍不住追问。
“是我自己的感觉。”宁康避开这个问题,“现在药物治疗,对他只是一个辅助作用,只能减缓他神经的痛苦。但想让他真的好起来,找到活下去的希望,还是要靠心理改变。”
宁康看着项逐峯,“如果有一天,你能让辛远相信你是真的爱他,也许就是他彻底好起来的开始。”
让辛远相信他是爱他的。
项逐峯在心中苦笑。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在对他做了这一切以后,还敢大言不惭地说爱他,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那人捅穿。
项逐峯这样想着,发泄似的,一下下搅弄着锅里的汤。
虽然芬姨的手艺比他还要好,但项逐峯也只能通过这些小事自我欺骗,以此多找到一点他能补偿给辛远的东西。
辛远清醒回来以后,连房门都不愿意出,项逐峯端着餐盘走上楼,敲门前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如果连他都放弃,辛远就真的再也没有好起来的可能。
“宁医生说最近给你换药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辛远没回话,甚至没看他,项逐峯也不在乎,自顾地拉过小餐桌,将饭菜一一摆在上面。
项逐峯把煲汤放在距离辛远最远的位置,揭开盖子,骨汤的香气立刻涌出来,知道辛远不爱吃葱,项逐峯也只在焯水的时候放了点,完了又一颗颗小心挑出来。
他盛了半碗,试探地推到辛远面前,“芬姨说你胃口浅,不爱喝肉汤,这骨头是她一大早出去,特意排队很久给你买的,你再没有胃口,也多少为着她的心意喝一点,好吗?”
辛远目光转回来,直勾勾看着他,像是恶心他拿芬姨当筹码来要挟他的行为。
项逐峯也不避开眼神,舀了一勺吹凉,放在辛远唇边。
“我自己来。”在僵持超过十秒后,辛远还是开口。
项逐峯没有赌错,辛远确实没有办法看见芬姨为他伤心。
“好,你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项逐峯压住自己的惊喜,将餐盘都推至辛远面前。
辛远想拿起勺子,可从抬手到握住的动作,竟然会如此陌生。
他用指尖反复尝试了好几次,每次刚一碰到,勺柄便像跟他做对似的歪倒在一边,几次下来,辛远手背的筋都绷了起来,却还是没有握住分毫。
辛远有片刻迷茫,他又不死心地去拿筷子,可直到两根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都没有拿起来一秒。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了?
辛远盯着手腕上的疤,像是看一件极为厌弃的东西,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大脑已经像被另一个愤怒的人控制,举起手就往桌子上砸,想要彻底毁掉这个已经彻底废弃的残肢。
“没事的,辛远……没事的,我再去给你拿一套新的。”项逐峯一把拦住辛远,可他的手和声音也都在发抖,“医生说了,你的手现在还在恢复期,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起初学着用左手吃饭时,辛远只能用叉子,有时候饭菜还没送到嘴里,已经把桌子和衣服搞得一塌糊涂。他不受控地打过饭碗,掀翻过桌子,把滚烫的汤泼在过项逐峯身上,每一次做出那些行为时,辛远都觉得自己很陌生,陌生到他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可每一次,项逐峯也只是沉默地收拾完一地狼藉,然后把东西重新放回他手里,告诉他只要再多适应一段时间,一定会变好的。
“项逐峯,这样有意思吗?”
在项逐峯再一次低下头,帮他收拾烂摊子时,辛远忽然开口。
“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除了给你添乱,就是不停地制造意外,你每天和一个麻烦,一个废物待在一起,你不觉得烦吗?”
按照辛远从前,绝对说不出如此尖锐的话,可现在大脑就像被另一个陌生人占据。项逐峯的眼神越是卑微,他就越想狠狠地刺激项逐峯。
项逐峯半跪在地上,捡东西的手顿了顿,慢慢抬起头。
他用尽全部意志,才压下难受到想翻涌出的眼泪。
“辛远,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废物,你也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你不过是生病了,和感冒,发烧,胃痛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出了问题。”
项逐峯尾音发着颤,“我没有觉得你烦,恰恰相反,我一直很感谢你,至少你现在还能给我帮助到你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好了,好到没有我在身边也能照顾好自己,我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每当项逐峯露出这种诚恳到能看清心底的眼神时,辛远都还是有一秒钟会忍不住想,也许项逐峯说的那些爱与喜欢,不是为了让他好起来而编造的谎言。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那些喜欢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过去的辛远听不到,现在的辛远也不需要。
只看外在,辛远确实一天天好转起来。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能熟练地用左手干很多事情,他不需要项逐峯盯着,就可以自己好好吃饭,有时候也会主动和芬姨聊天,甚至开始看不同的书和电影,仿佛重新找到了对这个世界的兴趣。
即便是宁康,也被辛远刻意的伪装所欺骗。
但是项逐峯没有。
他没有忽略每次他去楼下找药时,辛远躲藏在暗处的眼光,所以当辛远自以为知道项逐峯把药藏在哪,趁项逐峯某天不在,试图找到一口气全部吞进去时,却发现里面放的竟然全是维生素。
项逐峯确实如承诺所言,没有给辛远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别墅里清空了一切尖锐物品,做饭工具和餐盘都被锁了期待,喝水的杯子也都是不锈钢的,就连窗户都被换成了特制的防弹材质,即便拿斧头去砸,都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但辛远从来没有放弃。
某天项逐峯在身边办公,辛远盯着窗外时,忽然看见了紧嵌在房梁上的窗帘柱。
如果用被单当绳子,把自己悬挂在上面,那根柱子应该也不会倒塌。
那一瞬间,辛远眼里甚至冒出了期待的光芒。
但就在第二天,突然来了两位工人,将窗帘的横梁整根拆掉,换成了嵌入式的推拉轨道。
辛远再一次失败。
在各种方式都被堵死的情况下,辛远甚至想过最原始的咬舌自杀,以他的体质,也许都不需要整根咬断,就可以血流身亡。
但是他很怕在血完全流干之前,就再次被项逐峯发现,让他变成一个不仅死不了,还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怪物。
但很幸运的是,最近一段时间,辛远发现项逐峯越来越忙。
起先只是离开一个小时,但很快变成了半个下午。
这天项逐峯离开不久,辛远从二楼下来,小刘在客厅里歪头打着盹,看见辛远的身影,瞬间弹一般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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