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辛建业的势力已经非同往日,男人也不想自找麻烦,于是施以援手,帮辛建业度过危机。而后来这些年辛建业也确实信守承诺,从来没有再联系过他,以至于项逐峯都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男人觊觎辛远已久,但从前辛建业得势,怕给辛建业新的把柄,也不是非要尝这一口鲜,只是如今辛建业注定无法翻身,他借此机会饱一饱私欲,也是无伤大雅。
“别哭啊小美人,以后辛建业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好好对你的。”
男人低头吻下去的瞬间,却听大门咔嚓一声,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
男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直起身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辛远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抵死从沙发上挣脱而起。
他浑身身上只剩下最后一点遮挡物,像在寒冬腊月被丢经雪地里,浑身都在发着颤。
但是在那样绝望地颤抖下,辛远还是用尽全力地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冲向没有关紧窗户的阳台。
在辛远迈开脚步的一瞬间,项逐峯已经看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辛远的大半身体已经折出窗外,像终于得到自由的鸟,满怀憧憬地飞向天空。
“——辛远!!!”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微风划过耳边时,辛远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当项逐峯叫他的名字,他不会再回头。
老人常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乎的人。
眼前的星空比任何一刻都清晰,辛远却想,这句话也许是错的。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只有被在乎,被爱的人死去,才可能变成星星。
而他就算再努力地发出光亮,也不会存在愿意抬起头找他的人。
身体彻底失重前,辛远闭上眼。
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也请给他一次变成星星的机会吧。
往后的很多年中,每一次回想起辛远张开双臂,平躺着向后仰去的画面,项逐峯都还是痛到无法呼吸。
十八楼的高度,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身体本能冲向窗口的那瞬间,项逐峯其实没想过能救下辛远。
只是无由地生出一个执念——如果他阻止不了辛远死,那至少在最后时刻,他要陪辛远一起。
项逐峯不知道用了到底多快的速度,在他膝盖顶到阳台窗户的刹那,整扇玻璃边都被撞出裂痕,所以在辛远被晾衣杆拦住的万分之一秒,项逐峯终于还是抓住了他。
“——辛远!!”
空气像被搅动似的,辛远只觉得一阵疾风穿过身体,紧接着胳膊一紧,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死死抓住。
“……别动,抓着我的手,不要动!!”
项逐峯身体几乎对折成九十度,一半悬在窗外死死抓着辛远,另一半用全力勾着阳台底端,然而不可抵抗的重力下,辛远还是一点点向下滑落。
半空中,两人的如同悬在半空中的麻袋,几百斤的重量登时全落在项逐峯腰腹间,卡在身下的玻璃一点点裂开,起初只是一个小豁口,但数秒之内,已经被重力挤压出碎片,剜进项逐峯绷到极致的身体。
“呃——!”
项逐峯闷哼一声,小腹瞬间涌出鲜血,顺着玻璃一点点滑落,滴在辛远几乎要脱臼的手腕上。
辛远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曾经无条件爱着项逐峯,爱到心甘情愿被利用,被欺骗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如同枯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看着项逐峯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汩汩流下的鲜血,眼神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放手吧,项逐峯。”
辛远的声音很轻,却比玻璃割入身体还要刺痛百倍的,刺进项逐峯心脏,“现在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辛远的身体一丝丝向下滑落,好像随时都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消失在眼前,项逐峯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忏悔,只用所有力气抓着辛远的手腕。
“抓紧我!”项逐峯吼出声,也顾不得身体快要被割裂的痛苦,继续用腰身当唯一的支点,用力勾着辛远,“把另一只手也给我!!”
项逐峯双目血红,眼中的恐惧真实到快要撑破眼球,像是真的在害怕,害怕这一次,会真的失去辛远。
可辛远已经被项逐峯欺骗过太多次。
项逐峯太会表演爱他的样子,太了解他的情绪,知道他在乎什么,害怕什么。
所以即便辛远后来已经知道真相,还会沉浸在项逐峯一次次演出来的爱意中,不断蒙骗自己,傻傻的相信项逐峯也许对他真的有一丝感情。
可所有的幻想,在他亲耳听到项逐峯说出“能让辛远永远消失,倒也是替我省了一个麻烦”那句话后,彻底碎成了齑粉。
辛远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笑过去的自己,而后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在项逐峯惶恐到快要碎裂的目光中,一点点掰开项逐峯紧握他的手指。
“——不要!!!”
项逐峯瞬间明白了辛远的想法,嗓子里带着涌上来的血意:“辛远,别松手!我求求你!不要松开我……”
直到此刻,辛远还是会因为项逐峯这样的眼神而难过。
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已经不想像个笑话一样的活下去,可如果项逐峯继续抓着他,也只会被他拖累,一起粉身碎骨。
辛远这一生从来没有主动为自己选择过什么。
这是第一次,他想替自己做一个决定。
辛远聚起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满是鲜血的手腕,上面还缠绕着那根红绳。
他永远记得那天,项逐峯捧着他的手腕,亲手替他系上手链,说希望他永远平安时的眼神。
辛远想,他其实不后悔遇见过项逐峯。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回到项逐峯救他那天。
他还是会对项逐峯一见钟情,然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永远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想到那一刻的画面,辛远很轻的,好似没有任何遗憾般笑了一下,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抓住阳台边缘处,早已被项逐峯鲜血染透的玻璃碎片。
在项逐峯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里,辛远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用玻璃朝手腕狠狠割去。
红绳断裂,和滚落的血滴一起,转瞬消散在半空。
项逐峯目眦尽裂,好似困兽般嘶吼着,但辛远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世界出奇的安静下来。
他好像抽离成一具感受不到疼痛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握着玻璃的手举起又落下。
一次,两次……
他的血液渐渐和项逐峯交织在一起,最后一瞬间,他看见项逐峯落下一滴很大的眼泪,而后松开一直紧扒着阳台的手,用血肉模糊的掌心够向他的脸,和他一起缓缓滑落。
“1802!就是这间屋子,快点快点!”
住在这小区的人非富即贵,大半夜突然冲进来个疯子,吓得保安连忙按紧急设备,找值班的专业打手来。
几分钟之内,一群壮汉已经赶到了房门口。
房门还露着一条缝,是男人仓皇离开时留下的。
为首的打手一脚踹开,摆出架势警惕地打量了半天,却没看见屋内有半个人影。
“……那那那!!”身后有个眼尖的保安看见阳台的动静,哆嗦地指过去,“那边阳台上,是不是挂这着个人!!!”
当身后忽然被巨大的力量抱住时,一直挡在项逐峯腰下的玻璃窗彻底破裂,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钢筋框。
抱着项逐峯的男人也猛地一闪,差点被巨大的惯性直接拖下去。
好在这群人都人高马大,什么场面都见过,也顾不着这俩人到底是谁,本能地分成两拨捞人。
项逐峯的此刻的腰腹已经被玻璃捅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喊着先救辛远。
他悬挂在半空中,看见辛远在一旁低垂着头,如飘落的藤蔓般,被很多双手从窗外颤颤巍巍地拽了上来。
直到辛远先被拉进屋子,项逐峯才松开早已麻木的手。
项逐峯被一群人抱回屋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但看辛远毫无意识地昏在一旁,还是跪扑上前,把辛远抱进怀里:“快叫救护车!快一点!!!”
项逐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不仅是手腕,连胸口也全都是血。
刺眼的液体像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从辛远身体的各个角落往外渗。
项逐峯眼睛也像被隔空染红,他颤着手,捂住辛远快要断裂的手腕,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那血都还是流不尽般,透过他的指缝汹涌而出。
最初得知妹妹的死因时,项逐峯真的想过,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要亲眼看着辛远血流而亡,才能缓解他的恨意。
可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愿。
辛建业身败名裂,何叶深陷牢狱,辛远也血债血偿。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什么,看到现在即将失去生命的辛远,会比当初得知车祸真相时,更加痛彻心扉。
“先生,快松手,病人情况很危险,我们要推进去抢救了!”
一直到被护士强行拽开前,项逐峯都还死死抓着辛远,直到抢救室的等亮起,项逐峯才脱力地滑落到地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道闭合的门缝终于缓缓打开。
护士面色沉重地走出来,看着他:“对不起项先生,病人失血太多,无力回天。请您节哀顺变。”
项逐峯觉得自己应该是愣了几秒,才发疯似地往手术室冲去,想撕破这个弥天大谎。
但是身后的手下已经拽住了他,求他冷静下来,求他坚持住,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走廊的灯光晃成一条细白的长线,在眼前旋转起来。
项逐峯呆滞着,耳边像钻过细长的嗡鸣。
脑海中的记忆像全部删除后又在同一时间载入。
他一时间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脑海中只回响着一个声音。
辛远死了。
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问他。
这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只有一张覆盖着刺眼白布的病床,静静横在屋子中央。
项逐峯的视线一瞬间也惨白一片,他踉跄地冲上前,猛然抓住白布边缘,用力扯开。
白布飘在半空。
在下面安睡的,是辛远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他双眼紧闭,唇色灰白,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不,不是的……”
项逐峯不死心地伸出手,试图唤醒辛远。
但就在要碰到辛远的瞬间,余光看见辛远垂落在床沿的胳膊。
那细瘦的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淤痕,最深的一道伤口割在剜骨上,像一只嵌入骨缝的手镯。
项逐峯摇着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缓缓地,朝着那处疤痕探去。
在指尖将要触到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那布满伤痕的手腕,竟毫无预兆地断裂开来,露出森森白骨。
“——不!!!”
项逐峯痛呼一声,猛地睁眼坐了起来。
守在床边的手下被动静惊醒,看见项逐峯满头冷汗地挣扎起来,立刻上前摁住他:
“峯哥!您现在身上全是伤,不能乱动!”
项逐峯不知道,他此刻已经足足昏迷了两天。
窗外阳光大好,时不时有几声鸟叫,窗台的绿植在阳光照射下,投出一排细长的光影。
项逐峯呆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腰腹传来割裂般的剧痛,才敢确认这一次不是在梦里。
“愣着干嘛啊!快去叫医生!”
眼看项逐峯裹满纱布的腰身又渗出血,一名手下立刻跑出去。
但项逐峯却仍然大睁着眼,好几秒后才颤微地张开嘴。
辛远呢?
项逐峯想开口,嗓间却像横着一把利刃,完全发不出声音。
好像只要他不去问,残忍的答案就永远不会出现。
“峯哥,你……?”
手下呆站在一旁,看着项逐峯面如枯木似的,无声砸下几滴眼泪,一时都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在项逐峯身边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绝境,都没见过他这么万念俱灰的模样。
“他……还好吗?”短短几个字,像用尽项逐峯全部的力气。
“辛先生暂时还没醒,”手下不敢瞒着,“医生说辛先生失血过多,又受到那么大的刺激,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
项逐峯起先没什么反应,几秒后才忽而轻颤起来,一把抓住手下“他没事对吗?在哪?他在哪?!”
“辛先生就在隔壁的病房,但是峯哥你现在不能下……”
话没说完,项逐峯已经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床下跑。
项逐峯伤得一点不比辛远轻。
阳台玻璃是观景的无框设计,当时两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项逐峯身上,他硬生生撑了那么久,医生清创伤口时,零零碎碎夹出了几十片碎玻璃,最深的一块已经插入了肺里,再稍微晚来一步,就可能发生大出血。
项逐峯身上缝了十几针,身子刚一撑起来,就狠狠跪在地面,手背上的针管也瞬间溢出一道血痕,但他毫无知觉似的,下一秒又咬着牙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
医生和护士刚好进门,一群人一起用力,竟然都没能拦住他。
直到项逐峯趴在病房外的玻璃窗,亲眼看到辛远躺在床上,才忽然像脱力般,一点点跪向地面。
“项先生,您这边要是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们换成一个双人套间。”
护士给项逐峯重新包扎好伤口,询问到。
伤口被药水那样刺激时,项逐峯都没有皱一下眉,此刻却像极为痛苦地沉默几秒,才开口:“不用麻烦了,谢谢。”
项逐峯永远忘不了辛远举起玻璃的那一瞬间。
辛远是那样恨他,那样绝望。
恨到宁愿割断自己的手腕,也不愿意再被他触碰一秒。
项逐峯真的很害怕。怕辛远就这样一睡不醒,更害怕辛远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会露出和那时一样的眼神。
辛远的伤都在右手,因为割裂太深,又在空中被硬生生拽了那么久,手筋都裂了出来,即便已经尽全力做了补救,日后大概率也会留下后遗症。
起初一两天,项逐峯连进病房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艰难地撑着拐杖,趴在门口的窗户上,小心看辛远几眼。
看他沉静的呼吸,看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才能勉强消解彻骨的惧意。
到第三天,辛远还是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医生说一部分是病人体质太过虚弱,再加上失血过多,另一部分是受到剧烈刺激,大脑产生的应激保护机制,如果此刻强行唤醒病人,可能会带来更差的结果。
这时项逐峯也已经足足失眠了三天。
他的眼窝已经肉眼可见的凹陷进去,每天一早胡乱刮得胡子,不到傍晚又重新布满青茬。
但项逐峯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期间项逐峯刚一能站稳,便去看了被绑了几天的江维。
当初第一次遇见江维,是去赌场替辛建业平账,那时候江维出老千被发现,被一群人摁在赌桌上,用细长的铁杆戳穿他的手背,但江维吭都没吭一声。
事后江维被丢到暗道上,即将按照规矩被沉井时,项逐峯问了一句,为什么自寻死路。
江维说他要赚钱救他妈。
后来项逐峯出了一大笔赎金,又加上江维的两根手指,把人保了回来。
虽说是手下,但这些年无论任何事,无论有多危险,项逐峯都是先一步冲在前面的人,有些人年龄比项逐峯还大,却也都心口臣服的叫项逐峯一声哥。
江维会背叛这件事,别说项逐峯没想到,他身边的一众兄弟也都没有想到。
但最后江维的理由依然是,那天晚上,辛建业绑架了他母亲。
项逐峯最后还是放了江维,只是再也没让他出现在杉城。
在项逐峯昏迷的这段时间,瀚海的局势早混做一团,旗下各个子公司都在做破产清算,场地拍卖,虽然项逐峯早已择清了自己的关系,但免不了有一些后续还要靠他收尾。
对这些局面,项逐峯一早有准备,只要时间足够,都不是问题。
项逐峯当初设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到,在他被带走审查的三天内“W““B春春整理“,林声会背着他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项逐峯已经动用了所有人脉,将那段视频全网删除。
但舆论越演越烈,没有人在意辛远那时的惊惧,更没人关心真相是什么,有心的营销号借着那些截图,将辛远诬陷呈一个风流无度,为了资源不择手段的艳星。甚至连王沐歌都被造谣成辛远的干爹,说辛远当初拍电影时,一遍借着王沐歌的名气上位,一遍又暗中和任淞苟且不清。
一时间,所有的起诉书接踵而来。
各大品牌方,投资商同时起诉佳乾传媒和辛远个人,要求赔偿巨额违约金。
这些计划本没有错。
在三年前,项逐峯亲眼看着辛远签下合同时,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可唯独出错的,是他在计划实现前,就一次次忍不住心软的心。
“峯哥,您休息一会吧,这官司也不是您一个人就能处理完的,再么下去辛先生还没醒,您自己也要撑不住了。”
项逐峯摇了摇头。
如果放眼现在,还有谁能保住辛远的话,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当初为辛建业定制给辛远的专属合同时,项逐峯就已经留了后路。
辛远看似和佳乾传媒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但实则并不承担连带的法律责任,也正因为他把所有经济约都全权签给了佳乾,所以即便到现在关头,最终承担法律责任的,也只有公司部分。
当初那么做,只是为了无论何种情况下,他都要给自己留一张制约辛建业的底牌,可没想到阴差阳错,也成了避免连累辛远的唯一退路。
项逐峯一边全力压着舆论,一边找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去找林声。
但就在第三天,新闻上登出一则消息:
知名经纪人林声“投河自杀”,疑似受到辛远事件冲击,目前事故真相仍在调查组中。
一旁的手下脸色也份外黑沉。
以林声的性子,再没有看到辛建业遭受报应前,一定不会甘心这么死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辛建业故意动手,以此警告他们,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随时有可能回来找他们偿命。
“峯哥,兄弟们一直在追查,所有的渠道都在盯着,但还是没发现辛建业的踪迹……”
项逐峯没有说话。
别说他的人脉找不到,就连文质年一时都没有办法,辛建业就好像真的人间消失一般,彻底的隐匿在角落。
见项逐峯脸色越来越黑,手下权衡了很久才敢再开口:
“但是,何叶托人说想见你,她说她那里,有辛建业的下落。”
项逐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跟何叶面对面坐在一起。
何叶跟瀚海集团绑定之深,即便她这些年也有所留心,但终归是斗不过辛建业那种老狐狸,事发后,所有罪名一时都落在她头上,就算找最专业的律师辩护,也免不了数十年的牢狱之灾。
临时会面室内,何叶的双手被锁铐扣住,平放在桌面上。
监视员一早收到安排,先一步避了出去。
期间辛建业的人递来过消息,告诉何叶项逐峯这些年的目的和手段,唯独说到辛远在其中的作用时,刻意省略了些许。
“项逐峯,看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何叶双目血丝,死死盯着项逐峯,“如果你不满意,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没想到何叶一开口会先说这些,项逐峯凝眉,却看何叶已经掉下了眼泪,“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给我看看清楚,当初害你奶奶和妹妹死于非命的人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偿命也好,要我牢底坐穿也罢,我都认了,但是一切跟小远都没有关系。”
何叶举起手腕,用袖口蹭掉眼泪,“当初那场车祸,小远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后来他在ICU躺了一周,中间心跳都还停止过两次,他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瞒着他说那两个人还活着,是我威胁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可以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所以事到如今算我求你,无论你有多大的怨恨,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别再去为难他了,好吗?”
第58章 锥心
这些年项逐峯其实一直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当初那场车祸里,辛远到底要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需要用干血库里的所有血。
可何叶此刻的话却逼着他面对,原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差一点失去辛远。
“我知道辛远现在就在你手里,你告诉我,你还想要对他做什么,你到底要报复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何叶的语气依旧尖锐,但眼里只剩下哀求。
项逐峯本应利用这个机会,装作毫不在乎辛远,甚至用辛远的安危威胁何叶,以此逼她说出辛建业的去向,好切断她最后的退路。
可仅仅是这么设想,胸口都像撕裂般难受。
“我会保证辛远平安无事,”面对何叶,这已经是项逐峯最温和的话,“只要你把辛建业的去向告诉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项逐峯坐直身,将文件推至何叶面前,“这是辛远收到的所有起诉书,一个月内,我会替他处理完。到时候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等辛建业来日报复我的时候迁怒辛远,你自己考虑清楚。”
项逐峯走出审讯室时,已经快要撑到极点。
他平时坐半小时都已算勉强,如今一路颠簸,又在何叶面前演这么久的戏,刚走了没两步,脚下便倏地一软。
“峯哥小心!”等在门口的手下冲上前,看项逐峯额头都渗出了冷汗,连忙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吧,我们缓缓再走。”
“……我没事。”项逐峯强撑着,“现在就回去。”
虽然医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但只要一想到辛远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项逐峯的心就无法落回胸口。
手下一路尽可能把车开的平稳,可每个等红绿灯刹车的间隙,项逐峯还是隐忍地喘着粗气。
他躺在副驾上,微微蜷着身,在这样时缓时重的疼痛中,脑子像失重般转起来,胸口也生出阵阵恶心。
辛远晕车的时候,原来就是这种感受吗。
那时候他明知道辛远有这个毛病,却为了佳乾传媒的收益,为了迷惑辛建业,逼着辛远一次次去他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项逐峯压在小腹的手忽而用力,好像只有伤口足够痛,他心脏的裂痛才能有一瞬缓和。
知道项逐峯竟然偷偷跑出去,主治医生第一次重声训斥,说他伤口本来就深,在这么折腾下去万一发炎,保不准会有生命危险。
项逐峯这会态度倒是配合,但还没等护士换完药,走廊外便传来几声惊呼。
意识到声音的源头来自辛远病房,项逐峯身上的绷带都还没缠回去,便疯了一般地冲出去。
但几秒后,却又呆滞地立在走廊上。
辛远醒了。
但相比较醒来,此刻的辛远更像是坠入一场更深的噩梦中,屋内已经乱做一片,辛远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杯子和枕头都掀翻在地面,摆在床头上的花瓶也碎了一地,而辛远却像浑然不知似的,一边发着抖,一边拼命地倒退着。
屋内的护士不知所措,刚要靠近,辛远便忽然抱着头尖叫一声,很痛苦地缩到墙角,“……你们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辛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无论他多么用力的挣扎,却还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又黑,又冷,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看见一丝光亮,可光线下映出的,却是一个个狞笑着的人脸。
是当初把他缩在房间里的继父,是举着摄像头一步步逼近的冯威,是那个将他死死摁在沙发上的男人……
而他无论怎么后退,怎么闪躲,那些人还是邪笑着走上前,试图将他抓回去,一次又一次,无尽地轮回。
辛远根本分不清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他握起拳头,想用疼痛唤醒自己,可手根本没有力气,只能横着掌心,一次次砸向太阳穴。
可忽然的,有一股力量在身前抓住他。
辛远惊惧地抬起头,看见项逐峯的脸。
果然还是一场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项逐峯才会用这样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可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项逐峯甚至在流泪,在比他还要颤抖地抱住他,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这样的梦辛远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但每一次梦的结尾,都是项逐峯紧紧抱住他后,再狠狠捅穿他的胸口。
这一次在项逐峯动手前,辛远想自己做出了结,可梦里的项逐峯却死死抱住他,无论他如何撕咬,都不愿意放开手。
那天到最后,医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给辛远强行注射了镇定剂。
一直到几个人把辛远强行摁在床上,阻止他继续再伤害自己时,辛远都还一次次地挣扎着,想用额头往床头柜上撞。
等他终于安静地入睡时,脸上和身上,都还沾着项逐峯伤口的血。
宁康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走到夜壶病房前,他也没想到院长在电话里说的特殊又紧急的病患,竟然会是辛远。
作为辛远的主治医生,过去一年间,宁康见证了辛远从最初抗拒,按时吃药,到渐渐好转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院长提前告诉宁康,辛远住院的原因是跳楼自杀未果,他也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时间,辛远就会恶化成现在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