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先生,怎么了吗……?”
辛远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大门走,吓得小刘立刻打开双臂,警惕地拦在门前,“辛先生,您要去干嘛?”
“我不可以去院子里吗?”
辛远看着小刘。
他这时候已经比从前还要瘦,瘦到眼窝微微凹陷,显得那双杏眼更加大,略长的刘海遮在睫毛上,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只那一眼,却差点把小刘的魂给看破。
“没,没有……峯哥说了,只要是在院子里,您随便溜达,”小刘结结巴巴,“就是,我得跟在您后面,不过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打扰您!”
辛远慢慢走到花园里,这边刚来的时候只有草坪,但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很喜欢花花草草,项逐峯便特意让人移植了很多盆栽过来,如今他好转起来,定期也会有人来打理。
辛远看似在欣赏着一株株花,实则在找一个东西。
——前天趴在窗口时,他看见修理的工人随手放下一把铲子,就在这堆花的后面。
项逐峯回到院子里时,就看见辛远一动不动地蹲在花丛中。
他看的太出神,肩膀上甚至倚着一只黄色蝴蝶。
小刘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项逐峯,想打招呼,被项逐峯用眼神制止。
项逐峯悄悄绕到辛远的视线死角,想打开相机,记录下这个难得的画面。
可就在焦点举在辛远侧脸时,项逐峯看到辛远脚边躺着一把小铁铲,下一秒,辛远左手举在空中,将最尖利的哪一端,径直捅向自己的脖颈。
辛远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可毕竟是左手,第一次落下时只砸在了锁骨上,等他想再次抬起手时,胳膊已经被人从身后死死钳住。
项逐峯怒气之下完全没有收住力气,辛远的手腕一时都“咯吱”一声,但他也并没有觉得多疼,只是有点可惜。
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辛远!”
项逐峯看着辛远锁骨上刮掉的一层皮,双眼像要喷出火似的,半张脸都在抽动,“这就是你这么久以来,想到杀死自己的方法吗!?”
辛远的左手还拿着铁铲,他不明白只是想死而已,项逐峯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还试图挣扎,可项逐峯已经举起他的手腕,把铲尖对准自己的脖颈,“看到了吗,大动脉就在这里,你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不用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骗我,你现在只要用力一点,对准这里捅下去,你的心愿就能达成了。”
辛远手腕后知后觉的痛起来,但项逐峯完全不放过他,反而更加用力地往脖颈拽去,“你不就是想离开我吗?你捅啊!只要我死在你前面,你就永远自由了!”
大概是因为疼到极致,辛远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拼了命地把手往回挣。
这份挣扎下,项逐峯的理智终于回到体内。
他不是故意刺激辛远,刺激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病人。
他只是真的很害怕。
怕到无数个噩梦里,他都梦见那晚都没有救下辛远,留在他手里的,只有辛远断了半截的手腕;怕到每天半夜惊醒时,只有感受到辛远在身边安沉的呼吸,才敢再次闭上眼;怕到辛远有任何一个低落的眼神,他都恨不得能穿越回过去,掐死那个时候狠狠伤害辛远的自己。
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小心,辛远还是想再一次死在他眼前,让他永远只能活在噩梦中。
“……对不起,”项逐峯颓然松开手,想抱紧辛远,但最终只是垂下头,不停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疤,“对不起,辛远,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也许是项逐峯那时砸在他手上的眼泪太大颗,也许是往后接连几天,项逐峯每天都用做错事般地眼神看着他,在项逐峯小心翼翼,把当晚的药递到他手里,恳请他能吃下去时,辛远终于开口:
“如果我好起来,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辛远看着项逐峯,像看破项逐峯所有的心事。
直到现在,项逐峯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卑劣。
他不是希望辛远活下去,是只有辛远活着,他才能有办法继续活下去。所以他一边希望辛远快点好起来,一边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但其实就像从前辛远知晓他的仇恨,现在辛远也知晓他的自私。
“辛远,我爱你,爱到不择手段,不顾你的想法,也不管你究竟有多难受,都偏执地想留下你,”项逐峯还站着,但眼神已经跪在了辛远脚下,“但我现在向你发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永远的,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也许项逐峯说过很多谎,但那一刻,那一秒,辛远相信项逐峯没有骗他。
辛远也以为,从前是他主观性不想活,才会一次次想毁掉自己。
可如今他终于有了想要试着活下去的想法,才发现在生理性地求死面前,他的大脑只是一个被操控的躯壳。
他的身体就像寄居着另一个人,每次在他刚快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再次把他推向求死的悬崖边缘。
那是宁医生给他换药的第一周,这次药物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嗜睡,有时候辛远中午吃完,会一直睡到傍晚。
那天同样也是,项逐峯接收到辛建业的下落时,看见辛远刚吃完药沉睡,他出去打了一个有些长的电话,期间芬姨问要不要上去看辛远,项逐峯还说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等通话结束,提前定下辛建业死期那一刻,项逐峯重新回到房间。
但推开门,床上却没有任何人。
项逐峯一时定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呼吸,过了好几秒,才走向一旁并没有关紧的浴室。
透过那道忽闪的门缝,项逐峯看见地砖上的水,是淡红色的。
辛远正歪着头,躺在同样淡红色的浴缸里,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好似在做一场好梦。
只有双手还浮在水中,上面绑着从淋雨水管上扣下来的金属铁圈,像一对手铐般,从手腕里疯长出来。
“项先生,这边是抢救室!您不可以跟进去!”
急救室外,护士努力挡在浑身是血的项逐峯身前。
项逐峯却置若罔闻,疯了一般向前闯。明明一路上他都还强压着自己,可当看见辛远真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却又再一次想起在梦里失去辛远的恐惧。
“峯哥!您冷静一下!最好的医生已经在里面了,辛先生不会有事的!”
小刘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从身后死死拦抱住项逐峯,才勉强让他冷静下来。
项逐峯一时都不知道这是哪,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他的脑海里只有辛远不断涌出来的血,像堵不住的水龙头,无论如何用力捂住,都还是拼命从他指缝间渗出。
抢救室外一片死寂,一群人看着靠在墙边的项逐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胸口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全都是辛远的血,而脸色却比墙壁还要苍白,所有的理智与意识,也都像跟着辛远的鲜血一起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的门终于打开,院长亲自走出来,“项先生,病人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万幸的是铁片没有割到动脉血管,伤势不是太严重,但是因为患者体质问题,现在体征还没稳定下来,我们还在努力输血抢救中。”
项逐峯呆愣地靠在墙边,直到院长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哑声开口,“请您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那声音粗哑的不成样子,听得人心里难受,胡院长还想再安慰些什么,不远处突然跑来一名小护士。
“胡院长,不好了!刚才三环高架发生连环追尾,一个大货车翻下去砸到了桥下面,有一大批重伤患者就近分到我们这边来,里面还有个大出血的孕妇,我们的血库可能不够用了!”
辛远体质特殊,眼下的血库存量仅供他一个人使用都是勉强,现在突然发生这种事,胡院长冷汗都要掉下来:“去!赶快去找外院协调,能调来多少调多少!”
“已经打电话问了,整个区的血库都被调出去了,分给我们的那点根本不够预期值啊。”
项逐峯就是这时猛地抬起头。
他双眼血红,盯着胡院长,像饿极了的野兽盯着唯一的食物,“胡院长,我不管血库多紧缺,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先把辛远救回来。”
项逐峯没有继续说威胁的话,可从他的眼神中,胡院长已经看清了后果。
所幸那天高架上,还有两大巴参加完社会活动回来的大学生,一群人争先恐后的献血,加上问询赶来的各路热心市民,倒是让血库存量挺过了那个下午。
两小时后,当辛远脱离危险的消息传来,项逐峯才终于找回失控的理智。
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说了什么。
很多年前,辛建业为了救辛远,一定说过同样恶心的话。
只是那时候在项逐峯心里,奶奶和妹妹的地位远高于辛远,所以他才觉得做出这个决定的辛建业该死,而违规占用血液资源的辛远也同样该死。
可是现在,当他终于意识到辛远有多重要,却也像辛建业当年那样利用权力,不顾别人的死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说着复仇,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变成了自己当年最痛恨的模样。
“峯哥,医生说了,辛先生没这么快能醒来,特护病房也有护士24小时值班,外面也有我们守着,您还是先歇一会吧。”
小刘看着走廊外魂不守舍的项逐峯,一直到凌晨,见他都没有回去的意思,才小心开口:
“辛先生这次意外,都怪兄弟们排查不利,实在是没想到那地方会有个铲子……您要是生气就冲着我们发,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看着小刘小心翼翼的眼神,项逐峯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疲惫。
项逐峯有时候真的很想找个人问问,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太小的时候就寄人篱下,每天只想着能用好成绩走出去,从来没心思交朋友。后来考上了杉城大学,又到处打工,跟室友之间的关系都只能算不近不远。再后来跟在辛建业身边,一心想着复仇,对每个人更是只有防备与利用。
就连现在,他身边看似跟着一群仗义能干的兄弟们,可碍着身份,对他也是终究是敬畏大于关心。
回想起来,和辛远“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虽然掺杂了太多算计,却终究是人生到现在,唯一能有人说心里话的日子。
而他现在求而不得的一切,早已在不久的曾经,被他亲手摧毁。
项逐峯后悔,不是明白辛远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而是终于发现,辛远在爱他的时候,原来这样痛过。
辛远是在第二天夜里醒来的,但由于身体太虚弱,都还没等项逐峯隔窗看清楚,就已经又进入了沉睡。
主治医生说这次伤口其实不算深,只是辛远的右手腕本来就有旧伤,那时候的伤还没养好,再经上这么一遭,怕是要留下终身的后遗症。
陈主任的话虽然温和,可还是像钝刀捅进项逐峯心口窝,一下接一下地刮着。
项逐峯只有沉默地点头,看着病房内毫无生机的辛远,说不出任何话。
也是这天夜里,项逐峯突然接到辛建业回杉城的消息。
过去几个月,连文质年也没查到辛建业踪迹的原因很简单——辛建业早就伪造好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身份,而这个身份只有何叶知道。
在项逐峯帮辛远处理完身上的纠纷后,作为当初的承诺,何叶将一切告知了他。
而在这几个月内,辛建业也根本没有出国,他一直藏匿在距离杉城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里,上一周,项逐峯就已经死死盯住了辛建业,直到今天,终于在杉城露面。
事到如今,项逐峯已经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无论是他隐忍多年的复仇计划,还是辛建业那条不值钱的命,一切的一切和辛远的健康比起来,都一文不值。
可偏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的想法如何,都已经无法再停手,辛建业被逼到绝路,一定会想办法跟他同归于尽,如果不彻底斩断辛建业的根,到时候不仅是他,连着辛远也会一起受牵连。
“峯哥,辛建业能一声不吭的消失这么久,跟邱行也脱不了关系。”
知道邱行参与其中,项逐峯毫不意外。
当初因为剧组道具的事,项逐峯直接找人让邱雨从剧组里滚蛋,又费好一番功夫,让邱雨的名字从圈子里彻底消失,当初为了这事,邱行暗地里没少给他使绊子。
只是那时候碍着瀚海这座大厦,邱行没闹到明面上,可如今知道他和辛建业的恩怨,故意帮辛建业一把,倒也再正常不过。
“明天一早,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帮我约邱行过来。”
小刘一愣,“您这个时候去见他,那不是打草惊蛇……?”
项逐峯冷笑,“我就是要让这条蛇忍不住,自己爬出来。”
小刘向来是不敢猜疑项逐峯的计划,“那您现在回去休息一会吧,兄弟们都在这,您放心。”
从辛远病的那天起,项逐峯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辛远醒的时候他从不敢分神,辛远睡着的时候他也没法安心,经常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熬到现在,心力和体力都也到了极限,眼下知道辛远没事了,便歪在隔壁病床上眯了一会。
但都没等他刚睡着,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
护士焦急地敲门走了进来,“项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现在得立刻带辛先生去做一个增强的MRI。”
项逐峯的疲惫瞬间被警惕驱散,他皱眉起身,“现在做检查?白天陈主任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护士的着急不像演出来的,“辛先生晚上醒来以后,为了做全面排查,我们又拍了个脑部CT,刚刚片子出来,值班医生看了,说跟入院那天比起来突然多了个很小的出血点,不确定是片子问题,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所以现在必须赶快去排查一下。”
护士手里还拿着一叠报告单,项逐峯接过来仔细看了一圈,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但仅凭直觉,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身旁的手机震动几下,是陈医生亲自打过来的,“项先生,我刚收到值班医生的通知,现在就赶过去,您得先让护士带辛先生去做个增强排查,要是虚惊一场,我们也就都放心了。”
有了这通电话,项逐峯的心才算放下来些许。
他全程跟着,亲眼看见辛远被推进检查室,才退到辐射安全区以外等待。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当检查时间超出预期承诺,项逐峯的心又开始烦躁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终于在灯光闪烁几下后,自动门缓缓露出一条缝。
项逐峯第一时间上前,却看见机房地上,正躺着昏迷的检查医生,而正中央的仪器上,空无一人。
辛远恢复意识时,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倒退。
他好像躺在病床上,被人飞快地推出房间,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鼻腔突然被人堵上一块白布,再次睁眼时,已经置身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工厂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尘灰,生锈的钢筋从胡乱垂在半空,辛远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刚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双手被手铐死死绑在身后的柱子上,稍微一动,手腕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痛。
“醒了?”
一片寂静中,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辛远猛地回过头,看辛建业磋磨着左手上的扳指,慢慢走到他身前,“我的好儿子,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爸爸啊。”
辛远半坐在地,瞬时绷起身体,仰头紧盯着辛建业。
“这么害怕干什么?”辛建业轻笑着,“爸爸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把你从项逐峯手里救出来,你应该感谢爸爸才对啊。”
只是听见项逐峯三个字,辛远的心脏就不受控地跳起来,这时已经是他被从医院带走的第三天,失去药物的控制,此刻连正常呼吸都困难。
辛建业只当他在紧张,狞笑道:“难道是说,即便项逐峯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是忍不住喜欢他?”
辛远知道辛建业在试探,他想弄明白项逐峯和他之间的关系,好确定能否用他威胁到项逐峯。
辛远用力咬着舌根,等口腔漫上淡淡的铁锈味,才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辛建业慢慢蹲下,盯着辛远的眼睛,“那你知不知道项逐峯为了帮你摆平跟佳乾的合同,前后自己贴了几千万进去?”
看着辛远一瞬间的错愕,辛建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你说说当年,明明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做的事,项逐峯让你母亲牢底坐穿,害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怎么偏偏只放过了你一个?”
辛远并不顺着辛建业的话,努力稳住声音,“这些年你做了多少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没有项逐峯,你迟早也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辛建业果然变了脸色:“看来你们俩的感情果然比我想象的还深,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替他说话。”
辛建业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睨着辛远,“那今天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再也无法分开。”
“你要干什……!”
话没说完,辛建业一挥手,一道身影突然上前,用胶布死死缠住辛远的嘴。
江维!?
辛远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震惊江维怎么会在这里,辛建业已经拿出了手机。
电话响起时,项逐峯距离工厂只剩最后一公里。
辛建业确实藏匿的天衣无缝,但项逐峯不眠不休查了三天,还是通过邱行的通话记录,追踪到了辛建业的踪迹。
“项逐峯,还记得我是谁吗?”
辛建业阴冷的声音传来,项逐峯本就通红的双眼更加可怖,他压着想杀人的怒意,尽可能拖延时间,“辛建业,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没想到也不过三天,就还是主动露头了。”
辛建业低笑一声,“不是我忍不住,而是我怕再拖下去,你想保护的人就要撑不住了。”
“——你把辛远怎么了!?”
项逐峯失控地如此轻易,辛建业倒觉得没有意思,“别害怕,他现在还很好,你要是不放心,我先让你听听他的声音。”
辛建业弯下腰,从地面捡起一根钢管,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砸向辛远的脚踝。
辛远瞳孔骤缩,瞬时溢出一声闷哼。
隔着话筒,那痛呼并不算大,但项逐峯的心脏一瞬间还是像被绞碎般。
“辛建业!你再敢碰他一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辛建业看着痛到快要昏死的辛远,笑着收回手:“想要辛远平安无事也很简单,你现在就去打电话自首,承认你当年“威胁”邱行,利用职权私收赃款并洗白的罪名,否则……”
“好,我答应你。”
项逐峯这时已经到达工厂门外,这是一栋十多年前便废弃的化工厂,院内遍地都是残砖碎瓦,整栋楼身也缠满藤蔓。
项逐峯抬起头,隐约看见六层窗口晃动着人影,他压低脚步,稳住声音:
“你让辛远跟我说一句话,只要确定他没事,我立刻打电话。”
说话间隙,项逐峯已经飞快冲上了三楼,一群手下紧跟在身后,但就在这时,辛远忽然用尽全力从嗓间挤出尖吼——
因为江维像等待已久般举起枪,将枪口指向通往这层楼的唯一通道。
下一秒,项逐峯的身影正好出现在那里。
项逐峯对上黑洞洞的枪口时,并无任何意外。
他一直都清楚,邱行只是一个幌子,而辛建业的真是目的就是想看他自作聪明,故意等他找到这里来。
“让你的手下退到园区外。”
辛建业说着,将辛远从地上拽起,用刀尖抵在他侧颈。
“……好。”
项逐峯看着辛远,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才慢慢抬起手,“你们都回去。”
身后的人一时间没有动,眼看刀锋就要划开皮肤,项逐峯立刻吼道:“——我说话听到了没!都退出去!!”
辛建业满意地笑了笑,“去墙边,把你身上的东西也扔掉。”
说是墙边,其实高度还不到膝盖,上面的砖头都早已碎落,只剩几根支撑的钢筋,稍有不慎,就会直接从六楼摔下去。
项逐峯慢慢走上前,隔着一段距离,将防身武器一件件扔出去。
“去。”
辛建业用眼神示意,江维立刻上前又检查一番,将项逐峯藏在外套下的防弹衣也扒了下来。
确认项逐峯没有任何威胁后,江维忽然抬起手,将枪柄狠狠砸向项逐峯的额头,同时鞋尖正对项逐峯膝盖,将他狠狠踹跪在地。
“项逐峯,你当时不顾我哀求,毫不留情地把我赶出杉城,害我连我母亲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今天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项逐峯的额头瞬间溢出鲜血,江维还不满意,又对着他的下巴狠狠掏去一拳。
辛远拼命挣扎起来,但嘴巴还被死死封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这就心疼了?”
辛建业趴在辛远耳边,“他和林声背着你做了这么多事,害得你声名狼藉,一无所有,这一点教训怎么能够呢。”
项逐峯啐出一口血,忍着剧痛从地面撑起身,“辛建业,你把辛远放开,只要他安全离开这,不管你今天是要钱还是要命,我都可以给你。”
辛建业仰头大笑了好几声,“行啊,不过既然你这么有诚心,不如先证明一下给我看。”
辛建业一手用刀尖抵着辛远,另一只手缓缓撩起上衣,露出腹部一道狰狞的疤,“当初为了躲开你的人,我逃跑的时候从三楼摔下去,挂在铁栅栏上,当时肠子都快出来了,但是我连针都没有缝,硬生生挺了三天。”
辛建业看向项逐峯的脚边,那里刚好有一块碎玻璃,“看在我儿子这么在乎你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原模原样地割出一道,我就放辛远走,怎么样?”
“好啊。”
项逐峯慢慢弯下腰,将玻璃渣握在手心,“不过只是让我自己割一道,辛总能解气吗?”说着主动把手伸向辛建业的方向,“不如辛总亲自来动手,不管是一道还是十道,我保证绝不反抗。”
辛远不停摇着头,身体无力的顺着柱子滑坐下去,他想告诉项逐峯,无论是处于弥补,愧疚,还是那些所谓迟到的喜欢,他都不需要项逐峯为他这么做。
但是除了一声声压抑的哭嚎,辛远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辛建业狞笑着,一步步走向项逐峯。
玻璃片不似刀刃锋利,第一次捅进小腹时,甚至没有立刻出血,辛建业好似觉得这样的手感很新奇,抓住项逐峯的胳膊,反压着他往玻璃片上摁,在听到皮肉被隔开的闷响后,辛建业终于满意地拔出来。
伴随着涌出的鲜血,项逐峯猛得跪在了地上。
辛建业扯起项逐峯的头发,逼他看清自己的动作。
第二次落下时,刺在了锁骨上,但由于骨头太硬,辛建业对这次手感并不满意,于是他认真地思考着第三次应该选择哪个位置。
辛建业像陷进巨大的快`感中,以至于项逐峯伸出脚的一瞬间,辛建业没有任何防备,等他感受到疼痛时,整个人已经被项逐峯反摔在地。
项逐峯单膝抵住辛建业的后腰,将他死死摁压在地,但辛建业没有任何惧怕,反而笑得更大声。
“项逐峯!你敢动我吗!?”
辛建业抬起头,正想提醒项逐峯辛远还在江维手里,但是下一秒,却看见原本对着辛远的枪口,正缓缓扭转到他的方向。
辛建业停滞两秒,露出略带遗憾的表情。
“江维,这段日子你伪装的确实不错,但很可惜,你暴露的太早了。”
说完的同一刻,辛建业的手不知摁到了哪里,楼梯口忽然爆发“砰”一声巨响,整栋楼身都被震得摇了几秒。
项逐峯下意识冲到辛远身前,死死挡住他。
剧烈的爆炸将地板都炸开一条缝,等浓烟散去,唯一通上六楼的入口已经彻底被炸毁。
“项逐峯,你真以为今天来到这,我还能让你和辛远活着离开吗?”
辛建业摇摇欲坠,从地上爬起来,举起藏在手心的按钮,“能有你们跟我陪葬,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开枪!!”
项逐峯开口的瞬间,江维狠狠扣下扳机。
然而“咔嚓”一声脆响,枪口没有任何反应。
“项逐峯,你以为我真的还会上当吗!”辛建业狞笑着,笑到接连咳了好几声,“从一开始,这把枪里就没有子弹!”
“那这一把呢?”
项逐峯猛得抬起手,把江维借着将他踹倒在地时塞进他腰间的枪抽出,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
辛建业惨叫一声,按钮从被打穿的右手中掉落,江维立刻冲上前,将按钮一脚踹出墙外。
死到临头,辛建业反而不再慌乱。他握着自己快要断裂的手腕,一步步后退着,眼看就要退到六楼边缘,终于站定身,回看着屋内的一切。
“项逐峯,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挑这里结束一切吗?”
辛建业缓缓打量着四周,像隔空看着什么,“三十多年前,我就是这里最普通的工人,每天干着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到可怜的钱。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辛建业有天一定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些当年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跪在我脚下。”
空气弥漫着浓浓的焦油味,爆炸点燃的火苗逐渐连成一片,从楼梯口缓缓灼向六楼。
辛建业看着耀眼的火焰,咧开嘴角,“但我都做到了,我什么都拥有过了,也什么都享受过了,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除了你们,”他的眼神猛地阴鸷下来,死死盯住项逐峯和被他护在身后的辛远,“如果不是你和辛远,不是们这些叛徒,如果不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