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了八九岁,所以保持的八九的模样,以亡魂,不知存在了多久。
叶行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晚辈叶行舟,衍天宗灵剑峰无涧仙尊座下四弟子,受宗门长老指点而来寻机缘。”
“机缘?”成衣疑惑挠头,“若是取剑,你该去剑冢才对,怎会到神魂离体到这亡故地?这地能有什么机缘。”
“是不会取剑吗?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你到风雪地里,与剑磨合,若是有缘,剑自会寻——”
主字还没出,叶行舟手里捧着一个丑萌丑萌的小雪人。
“你……”成衣错愕,“这雪人是你捏的?”
叶行舟点头,“是我。”
“小道友,你等一下!”
成衣像听到一个震惊消息,转身跃进坟墓里。
而后,在叶行舟视线所及地,每一座坟墓上,都多了一个小雪人。
蓝天,暖阳,绿地,坟墓,雪人。
每个亡魂,都留着他捏的雪人。
“这居然是你捏的。”成衣脸上浮现几分孩子欣喜,“我们在这都见不到雪。”
“只有入身剑,成为剑灵时,才能感受到外边的风雪地。”
“但,成了剑灵,整日望着雪又乏闷。”
“现在我记起来了,你是第一个邀请我们玩打雪仗的修士,还给我们擦剑身,捏雪人。”
成衣踮脚给了叶行舟一个拥抱,身体却穿过人。
“你都好久没来,我以为,你忘记我们了。”
叶行舟蹲下身,与成衣平视,“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你记得梅玄英吗?又或者鬼辛兰,岳千磐……”
“成衣。”一道声音插入,打断叶行舟的问话。
“香宁师叔,成衣好久没同外人说过话了。”
那亡魂不回应。
成衣望着叶行舟,歉意摇头,焉着脑袋,走回去。
被成衣唤做师叔的亡魂,是个美人,容貌清冷,眸若寒冰,喜怒不着形色。
如果忽略胸口那一个掏心的大窟窿,视觉感会好很多。
香宁将成衣赶了回去,而后,她冷眸望着叶行舟,没有友好,也没有敌意。
“再不回去,你留在望川崖的身体可就冻硬了。”
叶行舟注意到香宁说是忘川崖,而不是风雪地。
香宁说不定知道的更多。
“前辈,晚辈受玄长老所托,前来这寻机缘。”
“不灭已经成人了。”
香宁骤然停住脚步,旋即又恢复如常。
她的声音,依旧如风雪,“不灭成人,与我有何干,又与你,有何关系?”
香宁知道,但香宁不愿说。
叶行舟快步上前,“香宁前辈,如果我说,我握住了风呢?”
玄长老让他带着拜师礼来,保不准就知道会卡在香宁这关。
香宁回眸,若寒水,“一刻。”
“我会护住你的躯体一刻。”
“翻过这个山头,在河水的对岸,会有你要的答案。”
“若时满一刻,你还未找到,我便强行将你送出去。”
叶行舟:“好,多谢前辈指点。”
叶行舟毫不犹豫,踏上这片草地。
香宁注视着叶行舟离去的背影,沉眸不语。
终究还是来了。
这片山头相对而言,很舒缓,只要避开坟头,走起来还是十分方便的。
只是,刚走出一步,草地就包裹住了他的脚是怎么回事?
不是入深渊那种拖拽,是阻拦,草地在阻拦他前往山的另一边。
迈一步,拦一步。
要想翻过这个山头,靠脚程绝对会超过一刻。
叶行舟转身往回走。
“既要放弃,那我便送你出去。”香宁言。
叶行舟却摇头,“香宁前辈,你知道对吗?”
香宁的冷淡没有攻击性,只是在阻拦,就像草地拦住他那般。
只是在找一个借口,送叶行舟出去。
香宁沉默片刻,“护住自己,不好吗?”
叶行舟反问,“香宁前辈,那你呢?你可选了护住自己,又是为何而死?”
修道立心,自是为苍生覆命,为黎民生机,死而无憾。
这一次,叶行舟又选了,相同的道。
香宁沉沉叹息。
“这把剑,你可用四次。”
“一剑,破山。”
“一剑,搅潮。”
“一剑,裂境。”
“一剑,开道。”
“时机到时,你自是知晓如何用。”
声如风起,叹息如潮退。
香宁问,“可还有惑?”
“有。”叶行舟道,“前辈可知,不灭是何来头?”
“天降罚,灭周生。”
也就是,伪天道降下来的不灭。
“你的身体,要冻硬了。”香宁提醒。
叶行舟飞快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前辈,那四个阵法,那四个献身阵法是什么?”
“你身上已经有答案了。”
无尽亡魂,对叶行舟挥手告别。
声音隔绝。
神识归位。
冰雪覆体,薄弱的呼吸一点一点缓和。
热火散寒,洞挡风雪。
暖和了。
冰雪地哪来的火?
不及细思香宁留下的话,叶行舟猛地睁眼。
对上一红面哭笑面具,笑盈盈弯起的双眼。
右护法撑着脸,饶有兴致,指尖缠绕着叶行舟的发丝把玩。
“可算醒了。”
一想右护法是黑色黏虫进化的玩意,手臂就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叶行舟刚想动,一把泛着寒光的大刀就抵在脖子上。
右护法语调微扬,“你可要想好再动哦。”
笑话,叶行舟能屈服吗?
别说,叶行舟还真屈服了。
“玩刀多危险。”
“而且我们之间,用刀是不是太生分了。”
叶行舟的主动套近乎,让右护法这个疯子很受用。
不过,刀却没有收。
叶行舟保持躺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右护法就这么趴在身侧,一手持刀,一手撑着下颌。
“是不生分,所以,刀就不收了。”
叶行舟第一个反对,“别啊。”
右护法哈了一声,“收了刀,你不就跑了么。”
还真猜中叶行舟心思了。
一躺一趴,这个距离,两人的脸离的很近。
右护法垂落的发丝,轻轻划过脸颊,挠得皮肤发痒。
叶行舟没有轻举妄动,双眸盯着右护法的脸,试图找到一点破绽。
但,这面具就像长在脸上那般,眼睛弯起的诡异弧度,完全融合了面具后的眼睛。
面具变成了活脸,盯久了,是一阵惊悚慎人的感觉。
那股异香一点点蔓延进入鼻尖。
面具的嘴角勾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叶行舟:“看你。”
右护法:“为什么看我?”
叶行舟:“你很独特。”
独特得猎奇,是上暗网都得被封的程度。
右护法嗤一声,面具弯成了括号笑,“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叶行舟:“如果知道就意味着死亡,那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保持点最美距离比较好。”
右护法换了个姿势撑脸,“是心口不一,还是真心话?”
叶行舟麻木一笑,“真心话。”真心希望右护法去死的话。
左护法那死变态,收了他的灵石,捅刀捅哪去了。
叶行舟骂骂咧咧。
右护法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钥匙给我。”
叶行舟皱眉,“什么钥匙?”
右护法坐起身,凭空取出一个木盒。
有点眼熟。
这个木盒,是叶行舟跟孟家家主换的,当时他打开了木盒,取走了召妖卷。
召妖卷百年前就被叶行舟取走了。
那么现在右护法手里的木盒,不就是空的了?
按理说,如果右护法百年前就在监视他了,右护法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木盒是空的。
要钥匙,不就多此一举?
叶行舟一时没出声。
右护法刀离近了一寸,“走神?看来是刀不够快。”
“我没走神,只是被你这大刀吓掉魂了。”
右护法将刀移开了两寸。
叶行舟那叫一个看不懂脸色,“其实再挪开两寸,让我坐起来,我也不介意。”
右护法收起了刀,在叶行舟坐起的一瞬,蹲下了身。
他的指节一弯,勾住叶行舟的发丝。
“别耍花招,要是敢跑,你的头,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继续留在脖子上。”
黏腻湿缠的气息划过耳畔,叶行舟忍住恶心的冲动,手伸进储物袋翻找起来。
柴火燃着。
火光映衬到墙角。
三个火柴人刻在墙上。
右护法盘腿坐下来,火光朦胧,他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
只见指尖流转间,把玩的那缕发丝,已经被编成了辫子。
右护法打了个哈欠。
“叶行舟。”
“你找到我了吗?”
叶行舟装耳聋。
右护法轻扯了一下,那缕小辫。
叶行舟不得不回答,“你不就在这么,要怎么找?难不成还想玩躲猫——猫?”
话语落。
一股熟悉感扑面。
叶行舟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恢复正常。
右护法轻笑一声,“叶行舟,不如我给你推荐一个怀疑人选如何?”
叶行舟头都没抬,“谁?”
“当然是,向修远了。”
右护法撑着脸,声调轻松。
“你以为,拆穿了我,从密室里回来的,就是真的向修远了吗?”
“你确定,他就是向修远吗?”
“你确定墙面的抓痕,不是向修远临死前留下的吗?”
“那间密室,可是会吃人的。”
叶行舟怀疑,叶行舟细思极恐,个屁。
不可能是向修远。
右护法就是想栽赃,误导他的猜测走向。
叶行舟没有回应,这让右护法有些无聊。
右护法又道,“我的同类,最擅伪装。”
“叶行舟,你可要,好好找,最好揪出伪装的人。”
右护法默认了不灭的身份,还主动说出了,有同类的秘密。
叶行舟停下手上翻找的动作,“可我只想找你。”
右护法一愣,笑出了声,“你的花言巧语能哄住左护法,但,骗不了我。”
叶行舟哦一声,“你就说,听了开不开心吧。”
“大抵是。”
右护法颤声笑着,掏出大刀。
在叶行舟疑惑目光中,他手腕一转,刀捅入肉中。
一连两刀,刀刀戳心窝子,戳就算了,还搅动两下。
血肉四溅。
场面极度血腥。
让人胃部一阵不适。
右护法笑着,贴近叶行舟耳侧。
“你想捅我,为何还要借左护法的手呢?”
在叶行舟错愕目光中,右护法牵着叶行舟的手,握住刀柄。
而后,对着脖子,一刀斩下。
滚热鲜血溅到叶行舟脸上。
头颅滚落掉地。
叶行舟忍着反胃,伸手去拽面具。
偏生面具诡异黏合在脸上。
嘴角,还越咧越大,诡异到,几乎要与笑弯的眼角粘合在一起。
掉下的头颅,笑着的唇瓣,吐出三个字。
“喜欢吗?”
叶行舟操起那把大刀划破手心,锋利的刃口冲着头颅躯体,发了疯似的砍剁。
面具拽不下来,那他就狂剁头颅。
头颅与尸体血肉混杂成一堆。
本该死得透透的肉堆,又开始诡异蠕动起来。
“喜欢吗?”
那个黏着血肉的面具,还在发出声音。
“喜欢吗?”
叶行舟体内血液瞬间倒流。
与水玉君当初的经历重叠。
肉堆,蠕动着,靠近他。
还一直问他,喜欢吗,喜欢吗。
杀不死。
杀不死!
叶行舟眼睛逐渐爬上红血丝,理智离脑。
刀刃不停划过手心,手背,胳膊瞬间布满狰狞伤口,鲜血染红衣衫。
刀刃沾上鲜血,又朝着肉堆劈砍。
砍到手麻木。
胳膊再也举不起来。
肉堆,还在蠕动。
每一团肉,都在问他。
喜欢吗。
叶行舟脑子,要炸了。
“叶师弟!”
迎着风雪,洞口跑来一人,墨发覆雪,步履匆忙,向修远头一次失态。
叶行舟还在麻木,划着胳膊沾血,劈砍肉堆。
“叶行舟!停下!”
从喉咙里嘶吼而出的声音,徘徊在破音边缘。
满山洞的血腥气味,叶行舟如疯魔失智那般,不停用刀划破胳膊,朝四周空气挥砍。
向修远瞳孔震颤,不及洗去大雪萧条,身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慌乱地抢夺叶行舟手里的刀。
那把刀,叶行舟握得死紧,抢不走。
向修远飞快点下两个穴位,筋骨一麻,刀从手中脱落。
另一只胳膊,鲜血淋漓。
从手心一路往上,处处是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
抬不起来,整只胳膊几欲断裂。
向修远将刀踢远,苍青剑立刻将其击成两半,一阵黑烟散。
向修远的手悬在半空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落。
落哪,都会让叶行舟疼。
“不要,叶行舟,不要这样。”
最后,他颤抖着,用指腹,轻轻擦掉叶行舟脸上的血。
叶行舟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涣散无神。
面孔苍白,冷汗淋漓。
他的手,还在机械重复地,做挥刀姿势。
状似魂离,又似受到冲击后的疯魔。
“醒醒。”
“叶行舟,你醒醒。”
向修远扣住那只乱动的手,从手腕滑过,五指一点一点摊开叶行舟冰凉的手心。
而后,十指扣紧。
“我在这,别怕,别怕。”
向修远压制着颤抖,另一只手从储物袋里取丹药。
一连两次没拿稳,第三次,堪堪取出一颗完整的丹药,塞入叶行舟口中。
伤口太深了。
又因着叶行舟的乱动,刚愈合的裂口,又撕裂开来。
向修远干脆将人往怀里带,用身躯抱住他。
交缠的两只手中,溢出干净的灵力。
灵力输入筋脉,躁动翻滚的血液逐渐安抚。
“叶行舟……”
向修远抬起另一只手,避开伤口,轻轻拍着叶行舟的后背。
“叶师弟。”
那一声声唤,如春雨散寒风。
叶行舟终于,有了一丝感知能力。
肉堆的冲击感散去,那一声声重叠的,响彻耳廓的,声调诡异兴奋的,‘喜欢吗’在脑内消失。
恍若隔世。
胸口因憋气火辣辣疼痛,手臂的痛感侵袭剧烈,叶行舟喘息急促,声音嘶哑道出经历。
“向师兄,我刚才……看到了右护法……”
“他是不灭,我杀不死。”
叶行舟又重复了一遍,“沾了血还是杀不死……”
声音里,是惧意。
“剁成肉酱,他还在朝我靠近。”
“一直问我、问我——”
“是不是问你。”向修远打断叶行舟的话语,“喜欢吗?”
安抚叶行舟后背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停了。
诡谲的声调,与右护法一模一样。
“那你,喜欢吗?”
叶行舟抬眸,瞳孔一缩。
向修远那张布满担忧的脸,一点点被红面哭笑面具代替。
从发丝,到衣物变化,身影一点一点变高。
面具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盯着叶行舟,似人非人的面具后又吐出一句话。
“那你喜欢吗?”
惨叫不及从口中溢出,叶行舟从袖中取出匕首,冲着跟前的人,发了疯似的扎刺。
受伤的胳膊举不起,他单手握紧匕首,将人压在身下捅。
滚热的鲜血四溅。
身下被捅的人,笑越咧越大。
“去死啊!!!”
叶行舟声音陡然拔高。
“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去死!去死去死!!”
右护法喉咙发颤,笑声从浅到深,从低笑到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发泄。”
右护法握住叶行舟的手,往心口带。
“朝这来。”
叶行舟猩红着眼挥起匕首。
即将落下时,那诡笑的双眼,被一双干净,又痛苦的眸子取代。
刀尖仅距离心口一寸。
“别怕,别怕……”
向修远那双眼专注地望着叶行舟,没有怨恨,没有发怒,唯有对叶行舟的心疼。
衣襟被鲜血染红。
身上是无数个交错的口子。
那只手还在举起,轻轻拂开,被血浸湿,黏在叶行舟脸上的发丝。
“别怕,师兄在这。”
叶行舟怔住,眼底发疯的猩红褪去。
他看清了。
叶行舟跪坐在地。
“师…兄…”
向修远躺在白雪地,鲜血从伤口溢出,在雪地中,绽开一朵朵红梅。
雪纷落,血点花。
向修远唇角,又溢出一口鲜血。
可,他刚才捅的,不是右护法吗?
为什么,现在这个,满身伤口的人,会是向修远。
分不清。
他分不清。
手臂的疼痛扰动神经。
叶行舟盲目地抓起大把大把雪往身上埋。
他想要躲起来。
藏在雪下,藏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
向修远侧头望着,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力。
伤口,太多。
痛入脊骨,不及眼前所见半分。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浸湿雪地。
“别这样……”
向修远终是撑着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
在雪地中,同样狼狈,跪坐的人。
一点一点靠近。
向修远擦掉叶行舟脸上的血,额头相抵。
微薄泛凉的体温传递。
呼出来的白雾,一阵又一阵。
扰得视线模糊。
扰得眼睛酸涩。
“别怕,师兄带你回家。”
“回家。”
“我们回家。”
向修远摸索着,取出一颗丹药喂入叶行舟口中。
最后一颗丹药。
却怎么都扬不起手送入自己口中。
叶行舟有一刀,伤到了丹田。
灵根受损,灵气外泄,此番已是强弩之末。
叶行舟的体温在回暖。
而他,和雪融为一体。
向修远眼睫轻颤,睫梢挂的雪飘落。
他的手,捧住叶行舟的脸颊。
“莫怕。”
声音,轻如浮游。
就像他藏在角落里的前半生,无人在意畏畏缩缩。
唯有叶行舟,拉他出来。
向修远说,莫怕。
“师兄,我们回家。”
浮动的神志,终于稳定归体。
叶行舟从地上爬起来,从储物袋里取出修复丹喂进向修远口中,而后,他踉跄地背起向修远。
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中。
从发丝到衣襟。
到处都在滴血。
皑皑白卷,画下一地红梅。
和一串,狼狈的,走走停停的,背负着两人的,沉重的脚印。
“对不起。”叶行舟口中,发出一声声干涩的道歉。
“不要道歉。”
向修远的脑袋,靠在叶行舟肩头。
披散的墨发,留下风雪扫过的痕迹。
他的声音,在耳畔。
“不怪你,师兄不怪你。”
对水玉君的恶劣,是做过最错的一事。
水玉君当初在千潭,一人面对无数杀不死的肉堆时,又是何等绝望。
他没疯魔,已是极限。
而那时的叶行舟,只想着快些揠苗助长,让人有掌管水惑族的能力。
亲身体验时,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向修远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教会了他。
叶行舟沉沉吐出一口气。
背上沉甸甸的,体温相互传递,血腥经久不散。
“师兄,刚才,你为何不躲?”
又或者是召出苍青剑,拦住他。
可向修远没有,甚至,没有一点防备。
“你在害怕。”
向修远头靠在肩上,声音虚弱,却又那么坚定。
“我放心不下。”
呼吸的热气划过后颈。
这几个字,这两句回答,份量太重了。
向修远半睁着眼,望着空中飘下一朵朵雪花,望着风卷起雪花洒落大地,又望着,叶行舟的侧脸。
温和的安抚下,眼底,有太多,道不清的情绪。
他将脑袋的全部重量,放心地靠在叶行舟的肩头。
这是,他离叶行舟最近的一次。
让胆小怯懦的靠近,有了借口。
“别内疚。”向修远声音柔和,“我不疼。”
他扬起手,挡在叶行舟的头顶。
挡去雪落,挡去寒风。
在手臂泛酸的时候,他也就有了借口,能摸一下,叶行舟的脑袋。
叶行舟埋头,“向师兄,你是怎么找来的?”
“苍青剑带我来的。”
“剑冢的剑灵告知,你有危险,我便赶来了。”
向修远有些愧疚,“要是我早些赶到,就能抓到魔修了。”
“让你受了伤,又等了那么久,是我的错。”
一言一语,如春水映棠。
明明,该愧疚的,是叶行舟。
向修远却把所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此时,叶行舟无论说什么,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向修远的手,落下叶行舟头顶,触摸了一下。
还好,最后叶行舟清醒了。
向修远侧脸,轻轻蹭了一下叶行舟肩头。
“万幸,你我都无大碍。”
怎会无大碍。
若是最后刺心口那下,叶行舟捅进去,这会留下的,恐怕只有向修远的尸体了。
叶行舟差点,亲手杀了向修远。
一想,身体发寒,手都止不住颤抖。
右护法今日这般,是在报复。
报复叶行舟借左护法的手,捅右护法。
又或者说,是在满足,兴奋地满足叶行舟想捅他的心。
右护法,是个十足的疯子。
两个血人,走出忘川崖。
看守的陈师兄,见两人的狼狈吓了一大跳。
“你们私下动手了?这事得上报执法堂的。”
“上报吧。”叶行舟一屁股挤开陈师兄,将向修远放在石凳上歇着,“执法堂来说不定刚好可以给我们收尸上坟。”
叶行舟边说,边输灵气。
向修远身上的伤口止住血了,唯独捅到灵根那一刀,灵气外泄有些严重。
陈师兄摸了摸鼻子,掏出玉简发给了玄长老。
上报就算了。
两人的神态不像内斗的样子。
更何况他还想看叶行舟的美人图,配上向修远烤的荷叶鸡,吃起来香香的。
陈师兄顺手给两人掐诀,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
“别说我见过你们啊。”
留下这么一句话,陈师兄就自动眼瞎去别处巡视了。
不过半刻,玄长老大步流星赶来揪人了。
“叶行舟,你们俩怎么搞的?”
叶行舟抬眸,脸色苍白严肃,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
再一看向修远,血迹清理后衣袍都是些破口子,丹田还在外泄灵力。
“没一个省心的。”
玄长老骂声一止,指尖溢出灵力锁住丹田的缺口。
他一手提起一个,快步赶往丹峰。
行云踏风,玄长老快步走入后堂病号间。
“岳浅,叫你师姐取补灵草来。”
“好,我这就去。”岳浅匆匆前往后间。
玄长老将两人各放一张床上。
“怎么回事?”玄长老眉头皱紧,“你神魂怎会如此不稳?”
神魂不稳,明显受到了极大惊吓刺激。
叶行舟如实道来。
“我从亡故地出来后,遇到了魔修右护法。”
“他。”叶行舟顿了一下,“他是不灭,我想杀他。”
“但,杀不死。”
“后来,我产生了错觉,把向师兄,看成他了。”
玄长老:“半个月别画符,给我待这好好养神识。”
玄长老白了叶行舟一眼,“你在亡故地停留太久,神魂本就不稳,今日又受惊,神魂不离体算命大了。”
“那叶师弟的手……”
向修远刚坐起来,玄长老啧一声,手指一戳又给人按了回去。
“整天叶师弟叶师弟的,有那个空闲给老夫多烤几只荷叶鸡。”
“叶行舟壮得能打一头牛。”
“至于你。”玄长老一瞪,“灵根受损了还不老实。”
“一个两个,没一个省心的。”
玄长老取出两粒药丸,臭着脸问,“自己吃还是要老夫喂?”
向修远接过药丸。
玄长老一转身,就瞅见叶行舟张着个大嘴等着投喂。
“你还真不客气啊?”
叶行舟点头,“不客气。”
“不客气个屁。”玄长老拿着药丸一弹,精准送入叶行舟口中。
“给老夫呆在这。”玄长老设下一个结界,而后打开门,“等会岳浅会过来照看你们。”
“玄长老,你要去哪?”
“问个屁。”
玄长老骂骂咧咧,“执法堂一堆人死哪去了,办个事磨磨蹭蹭,魔修都敢闯宗伤老夫弟子,真是不把老夫看在眼里……”
玄长老口吐芬芳走远,嘴里都是问候魔修和执法堂的马赛克句子。
叶行舟同向修远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这个笑没持续太久,叶行舟手伸入储物袋里。
打开木盒的钥匙果然不见了。
召妖卷还在,还有,一本已经修复好的阵法书。
三年,召妖卷终于把阵法书温养修复完成。
难怪香宁会说他身上已经有答案了。
叶行舟翻开书页,记下了四个阵。
但,当下来有一个迫在眉睫的事。
他取出玉简。
“小师弟,速来丹峰一趟,勿让他人知晓。”
一开始他并未把怀疑放在任妄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