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北打开偏房的门。
无数光线涌入。
空气含着湿气。
雨滴滴答答。
“少主,我要离开南木国了。”
雁南北撑着伞,在雨中告别。
孟枳看着雁南北突然换了套衣裳,头发也规束。
只觉一丝不对劲。
再一瞧身后跟着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的叶行舟,还有一个生人。
那股违和感,扩大。
孟枳上前,“雁叔,你要去哪?”
雁南北的手,重重落在孟枳肩上。
“随雁南归,去寻家主。”
孟枳眼睫一颤,“为什么?”
为什么。
孟家最后一个人,也要离他而去。
百戏指尖一勾,从雁南北体内,溢出一黑一白两根丝线。
丝线紧密交缠,有相互吞噬的迹象。
“为什么?”
百戏的声音混着雨声。
“大抵是,想要说的说不出。”
“想要改变的,改不了。”
“无能为力罢了。”
雨滴顺着伞面滑落。
雁南北露出从未有过的释然。
“少主,于我而言,活着才是痛苦。”
“日后属下不在,还望安好。”
家主从那场瘟疫中将他带回,给他改名,叫雁南北。
冬日,南渡避寒。
春季,北归于家。
于雁南北,有家主在的地方,便是家。
孟枳垂眸。
生死别离,叶行舟见了太多。
但这一课,直至今日,叶行舟也不会。
他只能沉默地,与伙伴一行。
陪雁南北走完这场阴雨绵绵。
南木林已无乌玄鸟。
叶行舟在那片废墟中,看到了他的衣冠冢。
还有,林间腐朽破烂的白绫。
三年前的假死落幕。
百戏抽出丝线。
意识清醒时,雁南北躺进早已准备好的棺椁内,仰面望天。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三息心跳。
一息听风。
一息闻雨。
一息归根。
雁南北合上眼,呼吸已断。
三年后,迎来一条生命,真正的消亡。
孟家,真真正正,只剩孟枳一人了。
“为什么?”
孟枳茫然站在原地。
“是我,克死了亲人。”
“不。”百戏打断,“是你的亲人托举你,活下去。”
百戏面具下的眼睛,是面对生死的坦然。
还有太多,看不懂的复杂。
“如果我说,这本来就是一场用命相换的血脉延续呢?”
话落雷声轰鸣。
无数丝线溢出,挡住那道雷电。
丝线瞬间泯灭。
百戏咳出一口血。
“孟家,本无一人活口。”
“是孟家人交易,让你活了下来——”
“别说了!”叶行舟出声制止。
这犟种。
非得这时候透露天机。
百戏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成木偶质感。
叶行舟从他口袋里抢过已无生机的小木偶,放进灵石堆里。
任妄烛惊大了眼,“师兄,他变成木偶了!”
叶行舟再次抬眸。
百戏已彻底木质化,冷冰冰,僵硬硬。
比初见时,还要严重。
他的声线,又恢复了毫无波动,“好好活着。”
孟枳怔愣,声音很轻。
“我知道了,前辈。”
孟枳声音很轻。
视线擦过那成木质的肌肤时,他取出一个储物袋。
“前辈,收下吧。”
百戏眼睛机械眨了一下,“留着,兴孟家。”
而后,他毫不客气,朝叶行舟摊开手心。
真不客气啊。
叶行舟把从左护法那坑来的储物袋,给了百戏。
一回头呢,小木偶从灵石堆里爬了出来。
机械又僵硬地往一个储物袋内的一个角落挪。
“你干什么?”
小木偶费力举起一个绿皮蛋爬出来。
叶行舟蹙眉。
这不是在秘境里,不知道什么鸟下他脑袋上的蛋么。
叶行舟手指触碰到鸟蛋的一刹。
一阵浅光闪过。
南木林被魔气污染的地方飞快净化。
葱郁的灵力迸发。
蛋壳碎裂。
一只黑羽鸟,腾空而起。
长鸣贯彻,雨停歇。
乌玄鸟,回来了。
乌玄鸟蛋不是碰一下就碎的易碎物么。
你说这个绿皮鸟蛋,这个跟着叶行舟,上天遁地入海的鸟蛋。
甚至,这颗绿皮鸟蛋差点被用来招待燕禾。
这个鸟中坚强蛋,居然就是乌玄鸟?!
叶行舟觉得世界癫了。
看着停歇的雨水,洒下的阳光。
叶行舟不得不信。
天空盘旋的乌玄鸟,就是从绿皮蛋里孵化的。
那么,问题来了。
“乌玄鸟只有一只,要怎么繁衍?”
“不是一只,是两只。”
孟枳抬眸,视线追随那只翱翔长空的鸟儿。
“祖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若有一日,乌玄鸟只剩最后一只时,其实是,有两只。”
“那只乌玄鸟会飞过四季,衔一根金黄的麦穗,去在南木林中,寻找藏起来的伴侣。”
幼时初听不明话中意,回首再看只觉会意晚。
乌玄鸟对危险的意识很敏锐。
在危险降临时,以鸟族之力相护一枚蛋。
而另一枚蛋,会跨越山海,降临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会带来新生。
两只乌玄鸟,终会相遇。
生生不息。
这场雨,止歇了。
庄稼地里的麦苗,破土而出。
在南木林中,最粗壮的一棵树下,葬了一座新坟。
孟枳在墓碑上,刻下一行小字。
雁起南渡,雁落归家。
无论到哪,别忘了归家路。
孟枳转身,一个莽撞的怀抱将他圈住。
“我再也不打你了。”
任妄烛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孟枳,以后我们、我们都是家人。”
比起几人面对生死的沉默,任妄烛的感情,是热烈纯粹的。
没有藏匿伤感,是直白的,对伙伴的心疼。
孟枳紧绷的背,松懈下来。
“别哭了。”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任妄烛嗷一嗓子,“我难受哭哭不行吗?你想哭也别憋着,我又不会笑你。”
孟枳生涩抬手,想要拍拍任妄烛的肩。
不过,目光无意瞥见那大鼻涕即将落在自个衣服上。
孟枳脸色一变,那手毫不客气将人推开,狂掐净尘诀。
“任妄烛,你多大个人了,鼻涕还控制不住。”
任妄烛抱住叶行舟手臂,“它想流出来,我怎么控制。”
“师兄,你看他。”
叶行舟摸摸任妄烛脑袋,“歇着吧,等会鼻涕流我袖子上,我可就扇你了啊。”
任妄烛刚止住的鼻涕又流了出来。
向修远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我在丹房炼的,你吃了以后,哭的时候就不会流鼻涕了。”
任妄烛更是感动得稀里哗啦,“向修远,你对我也太好了。”
“现在我跟你才是天下第一好。”
任妄烛一屁股挤开叶行舟,转而和向修远并排。
叶行舟望着任妄烛天真的孩子性,捻了捻指腹。
“他十八了,还是个幼稚鬼。”孟枳毫不留情又开启了毒舌。
“就这般,慢点长大也好。”
叶行舟看向孟枳,开玩笑道,“小师弟,你这般高,我想要搭你肩都得踮脚。”
“我弯腰不就行了。”
孟枳弯下腰,将叶行舟的手拉起放在肩上。
叶行舟一愣,眼里藏不住的惊讶。
他随口说说的。
“小师弟,你,会不会勉强?”
他记得,孟枳一直在避开和他肢体接触的。
今日这般主动,倒给叶行舟整得烫手了。
手想抽回来又不敢抽的。
孟枳动了动唇。
“伪装距离,才是勉强。”
这话从孟枳口中吐出来时,叶行舟第一时间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没有别扭的否认,没有口是心非。
直白得让叶行舟以为,这一秒孟枳被水玉君附身了。
叶行舟哆嗦着收回手,“小师弟,你没中邪吧?”
孟枳哽住,忍了又忍。
最后,瞪了叶行舟一眼。
忍住羞耻说次肺腑话,叶行舟却认为人中邪。
孟枳没抽他就算友善了。
叶行舟试探性地又把手伸过去。
孟枳瞪归瞪,身体还是诚实的低下脖颈。
这是,愿意打开心房了。
叶行舟方向一改。
白净修长的指节落在孟枳额前。
这是要探人体温呢。
孟枳木着脸回答,“没风寒。”
那只手,挑开一缕发丝。
这一动作,让一直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拂去了遮挡物。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先是不适应地眯了一下,随后便与一双明眸相撞。
不及躲避,微软的指腹便擦过眼下的泪痣。
孟枳背一僵。
“小师弟,你的眼睛很好看。”
叶行舟专注观察,黑眸中完整倒映出眼前人的身影。
与三年前的人大相径庭。
磨灭的心性难再生。
但,用心浇灌。
草会更绿,花依旧会盛开。
孟枳呼吸乱了三分。
唇瓣艰难动了一下。
“叶……”
“你可真不拿我当外人。”
百戏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如一阵凉风入耳。
叶行舟与孟枳齐齐侧眸。
只见百戏环着手,松散站一旁。
任妄烛和向修远不知何时说话声早已停歇。
三人站在一边,齐刷刷盯着看。
表情,各有各的迥异。
百戏啧了一声,“这还有人呢。”
两人这般亲密。
完全不知天地为何物。
孟枳扭开头。
“我同师弟敞开心扉聊个天有什么的。”
叶行舟自然收回手,“百戏前辈你也要我开导开导吗?”
叶行舟完全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羞耻,甚至还跃跃欲试。
百戏环在胸前的手松开,自然垂于两侧。
他不及开口,一道声音抢先回答。
“师兄,我我我!我需要师兄开导。”
任妄烛呲着个大牙,率先举手。
“师兄你好久没摸我脑袋了,我也要摸,要比孟枳多摸一下。”
瞧这主动的。
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叶行舟抬手,顺了两下。
任妄烛舒服得直眯眼。
向修远视线在孟枳泛红的耳根停留片刻。
他敛下眸,掩住眼底的情绪。
百戏掂了一下手里的储物袋,感受到份量不少时,嘴角挂上一丝笑。
也不知道叶行舟是从哪个倒霉蛋魔修那坑的。
“城南的木偶戏要演完了。”
“我也该走了。”
百戏身形隐退。
任妄烛挥挥手,旋即又缠着叶行舟继续要摸头。
天知道被摸头有多舒服!
还是自家师兄摸的。
瘾上加瘾。
“师兄,那晚上回宗,我还能吃你煮的面吗?”
“当然。”叶行舟笑了一下,“晚上再加个回锅肉。”
任妄烛猛点头。
孟枳此时出声,“你们先回,我要离开一趟。”
叶行舟回头,“去找水、咱舅?”
孟枳嗯了一声,“去还物。”
那时孟家出事后,水玉君或是弥补没及时赶到,给了孟枳一个储物袋。
储物袋内都是些修炼的功法与灵石。
不过,孟枳没动。
两人关系始终不冷不热。
叶行舟慢下脚步。
“要我陪你去吗?”
孟枳看了看一旁的任妄烛,出声拒绝了。
“不用,你们先回。”
“你看我是什么意思。”任妄烛捶了孟枳一下,“我没那么小气。”
“师兄,你陪他去吧,我和向师兄回宗。”
向修远回过神,跟着点头。
任妄烛瞪了孟枳一眼,毫不客气出声。
“我要南木国的香糕。”
“好,回来给你带。”
听见孟枳答应,任妄烛这才稍满意。
他盯着孟枳遮眼的刘海,啧了一声。
“像锅盖,丑死了。”
孟枳的温和只演了一句话时间,在听见任妄烛这句话时。
孟枳当场给任妄烛揉了个同款锅盖头,手速快到只剩残影。
两个班家豪打起来了。
任妄烛张着嘴刚要告状,孟枳就眼疾手快给他掐了个诀恢复原状。
告状的话卡在嗓子眼,任妄烛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要十份香糕。”
任妄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狮子小开口。
孟枳问,“其它吃的,还要不要?”
任妄烛哼一声,“别管要不要,你带多少我吃多少。”
“那你可不要后悔。”
孟枳意味深长说了这么一句。
任妄烛大话放得那叫一个爽快。
与向修远离开的时候,还在拍着肚子保证。
目送两道身影出绿林。
叶行舟收回视线,“走吧小师弟。”
一道旋转水柱门现。
叶行舟先行进入。
孟枳脚步一顿,扫过双腿。
叶行舟,自回来后。
就没有提过,看他的鱼尾。
是,褪去新意了么。
孟枳抬手,瘦骨嶙峋的手背映入眼帘。
还是因为,现在他丑,没有任何观赏的欲望。
旋转的水柱倒影出现在的模样。
冗长的发丝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貌,整个人阴郁又沉闷。
这样的他,确实很丑。
本来,他并不在意这张长得像水玉君的脸。
但现在,不得不在意。
孟枳吃下一颗美颜丹运转灵力,疏通脉络恢复身体。
片刻后。
孟枳拔掉发簪,墨发披散间,他轻跃跳入水柱中。
金色的鱼尾一闪而过,溅起晶莹水珠。
叶行舟正用上避水珠在水底自由行走。
做贼似的,肩上还扛着麻袋,在海底挖宝。
周身水流忽而波动。
叶行舟回头瞬间。
骤然愣住。
一条人鱼,在向他飞快游来。
额前遮眼的发丝顺着水流,涌到脑后。
墨发卷散,金色的鱼尾在湛蓝的海域中涌动。
尾鳍一扇,周身海水就有卷动的迹象,力量与速度并存,异样的狂野美感升腾。
而那张脸,在撇去发丝藏匿后,完完整整展露。
浓眉下弓弧度些许深,狭长的丹凤眼阴鸷深邃,偏薄的唇瓣颜色比平常还要深些。
毫不掩饰的侵略性,扑面而来。
更吸睛的是,他赤裸着上半身。
精壮的胸膛显露,腰腹沟与鱼尾相连的地方,更是一览无余。
从腰腹开始,金色鳞片由浅到深。
相似的脸庞,不一样的感觉。
孟枳目光阴鸷,侵略性又太强。
往那一站,跟要毁天灭地似的。
叶行舟肩上扛的麻袋,差点滑下来。
不是,这么一比对,叶行舟衬得跟做贼一样。
孟枳冲着叶行舟的方向而来,捞起叶行舟衣领子往前游。
“小师弟,你……”
孟枳欲盖弥彰,“我只是单纯没有避水珠。”
没有避水珠,所以化成鱼尾,在海域前行。
叶行舟接话,“你怎么不问我,我这可多了。”
“让你裸着,可为难了吧。”叶行舟掏出颗避水珠。
孟枳没搭话,目视前方将其忽略。
这么提溜后衣领,叶行舟身子属于反方向。
一睁眼,就是精壮的胸膛,和腰腹有规律卷动的金色鱼尾。
再往后,便是飞快消退的景象。
越过五色鱼群。
穿行湛蓝海水。
叶行舟隐约听见。
海水的跳动声。
强而有力,就是有些急促。
叶行舟视线锁定胸膛。
是心脏。
是孟枳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只手,捂住了叶行舟的眼睛。
伴随孟枳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叶行舟,你瞎看什么?”
他刻意不去看叶行舟,就是想忽略一些容易干扰他的因素。
但,叶行舟就这么直白盯着他胸口看。
孟枳属实受不住那目光。
“没看,知道你害羞,我没看。”
叶行舟拍开孟枳的手,“我只是听见你心跳的声音,忍不住瞥了一眼。”
“这还叫没看?”
叶行舟耸耸肩,“我只是有点好奇。”
“小师弟,你是不是吃美颜丹——”
不然瘦下去的肉怎么可能会长出来。
露出来,应该是明显的细狗肋巴骨才对。
“闭嘴。”
孟枳捏住叶行舟嘴皮子,强行打断闭麦。
听不得!
叶行舟开不了一点口!
一开口,连孟枳都忍不住想狂肘。
别问孟枳是怎么来到水惑城的。
反正孟枳一到地,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鱼尾抽了叶行舟一下。
而后,他抢过避水珠,掐了个术法。
衣服顷刻规整,鱼尾化成腿。
至于披散的发丝,连带着挡住眼睛的,孟枳用发带重新挽起。
只有几缕碎发太短,挽不住自然垂落,刚好中和了几分侵略性。
叶行舟竖起大拇指,“小师弟,露出眼睛就是好看。”
孟枳什么话都没说,只白了叶行舟一眼,兀自踏入水惑城。
叶行舟跟在其后。
腿却被,一金到泛红的渐变尾鳍缠住。
嘴上说着抱歉,尾鳍却缠得死紧。
尾鳍分叉口贴着腿肚,左右如扇的鳍翼灵活交缠,像覆了层浮光锦,在海底波光粼粼。
刚见过孟枳的鱼尾,现在又见到水玉君的。
对于水玉君的尾鳍的长度,叶行舟更加鲜明的认知,又长又灵活,似无骨摆动。
即便是隔着裤腿,扫过肌肤依旧麻麻的。
不单吓水玉君一跳,叶行舟自个也吓了一跳。
叶行舟吓一跳是以为,毫无预兆马甲就掉了。
不过看水玉君皱眉厌恶的神态,他肯定,马甲没掉。
尾鳍缠住一个点头之交,水玉君不厌恶谁厌恶啊。
死尾鳍怎么的,还生出自主意识了?
水玉君眼寒若雪,眉头皱起深深的弧度,连厚薄适中的唇瓣也不自觉抿起。
叶行舟抽出一把砍刀恐吓,“要不,直接砍了?”
水玉君厌恶来不及蔓延,直接掐诀恢复了人形。
瞧瞧,这一吓鱼尾不就恢复正常了。
水玉君眸光复杂扫了叶行舟一眼。
他还以为,是叶行舟耍了手段。
看样子,是他鱼尾不听话。
确实该砍了。
不分主。
什么人都乱缠。
那也不必留着了。
“方才多有冒犯。”
水玉君就要伸手接砍刀。
“殿下,我胡乱说的,你咋还当真啊!”这回轮到叶行舟藏刀了。
倒也不必自砍鱼尾谢罪!
水玉君沉声,“本殿从不开玩笑。”
叶行舟一激灵将刀放进了储物袋。
这人咋这么偏激?
“不要啊,殿下三思三思。”
叶行舟收起了刀,水玉君沉眸,手作刃,灵力起。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插入。
孟枳的返回,打断了水玉君施法。
两张相似的面庞相撞,七分相。
大差不差的棱角,面庞轮廓走向凌厉,唯一明显的区别便是。
孟枳眉骨深些,眉毛更为浓厚,偏向剑眉的犀利。
而水玉君,有君王的威严,也含着三分雅气。
舅侄往那一站,单眼神战就能开个百回合。
水玉君望着这张脸,缓了一口气,才勉强绷住情绪。
他忍着想要扇的冲动,试图往脸上挤出笑容,嘴角却僵硬得要命。
跟便秘似的,舅爱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丁点。
水玉君的慈爱明显生疏,“你找我有何事?”
试了又试,那个名字,水玉君压根喊不出口。
喊出来,能要命。
孟枳把手里的储物袋扔了过去,“储物袋还你,我自己有。”
这话一落,刚挤出来的舅爱又缩了回去。
这和屎尖刚冒头又憋了回去有什么区别。
水玉君捻着没动过的储物袋,眼神杂糅愧疚。
余光见站在一旁的叶行舟,想到两人的关系,水玉君便没有回避人。
水玉君整理了一下措辞,“你是在记恨以前的事吗?”
孟枳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回答,“没有,记恨什么。”
不记恨,也不亲近。
水玉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看着孟枳那张脸,听着孟枳名,忍不住心梗。
苦衷,难言。
水玉君心里有多苦,苦如黄连,涩过酸果,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切的缘由,要从当初吴仁无意一句话开始。
南木国吃食多,自家老妹就去了趟,然后被猪拱了。
被猪拱就算了,好不容易生个娃,水玉君就想着,既是水惑族血脉,那一定要对这个娃好。
你说怎么着。
这个娃名和吴仁的白月光撞名了。
他求老妹改名,老妹天生反骨,就咬定这名。
名撞了,勉强接受。
可是,为什么脸也撞了?!
水玉君看到襁褓里的孟枳,天塌了,人都要吐血了。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爱,想着婴儿十八变,长大肯定有所区别,后来越长越大,脸也越来越像,那点为数不多的爱差点消殆。
一听孟枳这名,一看孟枳这脸。
加以每个人见过后都会对水玉君说上一句,“这孩真像你。”“孟枳小时候同你共用一张脸。”水玉君直接乳腺结节了。
这都是些什么啊,老妹给我生了个意中人的白月光?
水玉君的心里建设同千层楼坍塌,同海浪卷起一浪又一浪,毫无防备全压在自个身上。
关键是,水玉君还当过这白月光的替身啊!
怎么接受!怎么能接受!!
水玉君看到孟枳,直接幻视那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却能夺走所有关注的白月光。
一想更气了,看一次都是心梗的程度,不但乳腺结节,还郁结于心。
这直接成了压垮水玉君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到孟枳,水玉君为数不多的舅爱彻底撑不住,水玉君跟着怨夫似的,专逮着孟枳犯错时候从角落出来。
趁着惩罚错误,偷摸公报私仇。
奈何孟枳是个爱告嘴的。
水玉君一罚孟枳,他就告诉水芊,水芊就来揍水玉君。
水玉君更气,又揍孟枳,然后水玉君反反复复又挨水芊揍。
水玉君和孟枳都陷入了死循环。
水玉君一回忆,胸口又开始发闷了,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舒缓。
现在,和孟枳也算冰释前嫌了。
但这原因,水玉君总不能说,因为名字,因为脸和吴仁的白月光撞了吧。
叶行舟看看孟枳,又瞅瞅水玉君。
这两人,对视三秒,搁这上演了十场眼神对线。
“走了。”孟枳说了句,就越过他。
看久了水玉君这张脸,也是心塞,孟枳干脆提出了离开。
叶行舟挠挠头跟上,“小师弟,这就完了?不叙两句吗?”
孟枳是个听话的,叶行舟刚说完他就停下步伐,转过身望着水玉君,生硬叙旧。
“水惑城要迁移了?”
“嗯。”水玉君敛眸,“我寻了个更安全的地方。”
水玉君放空,散光的眼睛自动模糊一切,心梗的感觉稍稍好点。
孟枳又问,“要帮忙吗?”
他还真没在海底看到过属于水惑族的护城灵兽,难不成靠海马驼?
水玉君视线上移,叶行舟随之望去。
水惑城之上,本清透的海水颜色骤然深蓝,循着那轮廓望去,隐约可见一庞然大物。
这个暗影,叶行舟也见过,不过当时,并没有细问探究。
原来,这居然是水惑族的护城灵兽。
一声不明声调的音波搅动水域,不是尖锐,相反十分空灵清透,叶行舟侧眸望去,是水玉君口中发出的,那个巨物在听到声后,有了动作。
水惑城平地而起,泥沙之下,一根根巨足展露,整个水惑城,便被巨足包裹其中。
天笼大脑袋,地覆八巨足。
泥沙扰起,水流剧烈波动。
视线受到干扰,但叶行舟,却对那灵兽的来历,有了头目。
是海妖卵,五阶海妖的卵。
也是叶行舟当初,在礁石里掏出来的海妖卵,与一个诺言一同交给了水玉君。
而今百年,孵化成了庞然大物,成了水惑族的护城灵兽。
水玉君把这枚海妖卵孵化了,还养到了五阶。
一个允诺,却在时间流逝的长河中失言。
叶行舟,食言了。
海妖卵孵化,作为吴仁的叶行舟,却始终没有现身。
叶行舟望着水玉君良久。
如今的水玉君早已褪去稚嫩,成了能护住水惑族人的上位者,一身气势压人。
就这样挺好。
至于吴仁的马甲,只是督促水玉君成长的工具,而今水玉君有了这般成绩。
那层外壳,不会再现。
那句许诺,葬于深海不见日月,不闻冷暖。
叶行舟,死命捂紧马甲。
伤感欣慰比不及掉马,水玉君要是知道当初是叶行舟扇他揍他,那不得当场报复叶行舟。
所以,叶行舟压根不敢露半点马脚。
“既不需要帮忙,那我先走了。”
孟枳这会提出离开,刚好说中叶行舟想要离开的心。
叶行舟迫不及待,“殿下,我同小师弟先回宗了,下次再来看见你。”
水玉君颔首。
刚走得顺利,叶行舟还来不及庆幸,三步后,又被拦路。
叶行舟看到眼前黄白花的巨型大猫,拳头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