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玄长老身上了。
眼看着日暮逼近,南木林间乌玄鸟躁动异常,阵阵黑气从地面涌出。
叶行舟又拿出玉简看了眼。
“玄长老回灵讯了。”
几人不约而同看过来。
两条灵讯。
〈颜长老会同我一起来处理夺魂阵,切勿轻举妄动。〉
〈世间无解毒百散,只有用百毒培育的药人血能解百毒。〉
看到第二条灵讯,叶行舟瞬间想到一人。
左护法。
当初叶行舟中毒,喝了左护法的血,毒就解开了。
左护法是个百毒不侵的体质。
他喝了左护法的血,会不会沾点体质?
“小师弟,等我一下!”
叶行舟急匆匆跑到树后,从储物袋里摸出瓶毒散,又找出毒散解药。
而后,叶行舟埋头吸了一口毒散,又随时做好吃解药的准备。
轻微眩晕感,五脏刚开始泛疼,一切措不及防就结束了。
叶行舟眼睛逐渐变亮。
好家伙,叶行舟直呼好家伙。
谁说左护法招人恨了,这不就有优点吗!
全身上下,从里到外,血液最有魅力!
属于左护法的高光时刻!
叶行舟兴冲冲割开食指接了一小瓶血。
“小师弟,有救了!”
另一边。
“新一批药人如何?”
左护法撑着脸,松散倚靠在高位上。
地面恭敬跪着一人,“没一个挺过三天。”
“废物。”
他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不悦,他启唇。
“再换一批。”
“是,左护法。”手下退去。
大殿只剩一人。
左护法摘下面具,手指捅进黑面鬼魅的空眼眶里,无聊绕圈。
耳根忽然发烫。
左护法停下手上动作,将面具放在扶椅处。
他不确定似的摸了摸左耳。
很烫,很红。
谁啊,谁这么记挂他?
耳根一烫不就是被人记挂夸赞么。
左护法不争气压住上扬的嘴角。
叶行舟这鸟窝头,背地里居然会夸他诶!
真是的。
与叶行舟未见面的日子,左护法几乎每天都能打上一两个喷嚏。
一打喷嚏就知道,叶行舟又在骂他了。
动不动就骂,左护法都习惯了,跟定点闹钟似的。
反正,他也不吃亏。
左护法捏了捏耳垂。
叶行舟骂他一次,他就记恨一次。
要使人灭亡,先使人疯狂。
先让叶行舟得瑟,总归下回见面,他都要杀了鸟窝头。
这会叶行舟又良心发现,突然念他好,还突然夸赞他,不就是想让他上当手软么。
他是谁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修左护法,魔界的小俊郎。
叶行舟区区一句话,什么行动表示都没有,他会心软吗?
呵,这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
左护法扬起右手,手掌迎光张开。
目光触及手背狰狞的牙印伤口时,左护法一个不争气笑出了声。
大脑有自己的想法,奈何身体是个实诚的。
听见自个的傻笑声,左护法又惊又恼,立刻捏住嘴皮子闭麦。
他怎么会发出如此恶心的笑声来?!
一定是鸟窝头故意的!
鸟窝头故意念他好,趁机扰乱他心神,让他出差错!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左护法眼睛盯着虚空,松开捏住嘴皮子的手,咳嗽一声才开口。
“看在主动求饶的份上,下下次见面再杀你。”
话落,他狂压嘴角,维持阴邪无羁姿态。
奈何,嘴角是压住了,脚又不争气晃了起来。
叶行舟才平A一下,左护法就进行了一次头脑大爆炸。
自个又给自个哄成了胎盘。
左护法指腹轻轻摩挲手背。
“小师弟,有救了!”
叶行舟兴冲冲过来。
他话语里的内容太过意外,几人同时看来。
只见叶行舟晃了晃手里的玉瓶。
玉瓶在阳光的照射下,瓶里深色液体隐隐若现。
玄长老说世间没有解毒百散,有的只有药人血。
叶行舟突然这么一说,孟枳不得不想到叶行舟身上。
孟枳眉头皱得很深,正欲开口,叶行舟先一步出声。
“放心吧小师弟,不是我的血,我常年待在宗里,哪有成药人的可能。”
“这玉瓶是先前入朝夕山时,得到的机缘。”
若是让孟枳知道是他自己的血,定会自责。
所以,叶行舟选择撒个小谎。
反正去朝夕山的时候孟枳又不在,压根不用担心被拆穿的可能。
叶行舟把玉瓶给了孟枳。
“小师弟,快些喝完调息,师兄我给你看守。”
叶行舟信誓旦旦,面色亦是如常,气血红润。
孟枳不再犹豫,仰头喝下。
血液的气味难闻又黏糊,伴着股铁锈味,入口就想哕。
但,药人血偏生是双生丹的唯一的解药。
筋脉胀疼,气血上涌。
孟枳当即坐下调息逼毒。
见到血有用,雁南北暗松一口气,“我去巡视外围。”
“好,有什么事发灵讯。”叶行舟道。
排毒运气需要时间,这期间属于修士的虚弱期。
雁南北选择看守外围,叶行舟和向修远就负责里圈。
现在解除双生丹这个隐患,叶行舟眉头舒展了。
威胁小师弟的隐患又少了一个,离破阵越来越近。
回宗指日可待,看小师弟的鱼尾什么的,还会远吗。
叶行舟想得正深时,身侧多了一人。
“向师兄。”叶行舟侧眸,“你怎么过来了?”
向修远眸光复杂,“师弟,那血是你的吗?”
“不是。”叶行舟一口否定,“师兄,你别多想,我你还不清楚吗。”
向修远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叶行舟不愿说的,他自是不会去逼问。
但受伤,是会疼的。
向师兄紧了紧手心,片刻后还是将手里的药瓶摊开。
药瓶里装的是修复丹。
“师弟,你收好。”
向修远只道这一句,声音平和间掺着关心。
“谢了师兄。”叶行舟没推辞。
没有生分,相反,有些事他和向修远都选择心照不宣。
叶行舟收起丹药,顺手将刚捡的树叶插在孟枳发冠上。
这会孟枳入定,对外界完全没有感知,想做什么都可以。
向修远看了看,默默摘了朵不知名小花卡在其中做装饰。
瞧见向修远的动作,叶行舟弯唇。
向修远也开始蔫坏蔫坏了。
见叶行舟看自己,向修远轻咳一声收回手。
叶行舟在花旁又插了片树叶,用眼神示意继续。
两人不约而同开始插起来。
看似差,实则暗自比拼。
就看孟枳醒来会逮到谁了。
别说,越插越起劲,时间越往后越紧张。
终于,孟枳顶着满头树叶和碎花睁开了眼。
精制版簪花完工。
孟枳看着眼前的手,缓缓抬眸,目光定格在向修远身上。
向修远一顿,收拢指尖遮住手里的花,飞快看了眼叶行舟。
这一眼,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偏偏又什么都说了。
他在用眼神示意孟枳,玩他头发的是叶行舟。
叶行舟一激灵,“小师弟,不是我,是向师兄。”
不是,向修远什么时候学会耍赖这招了?
清汤大老爷,冤枉啊!
孟枳嘴角抽了抽,抚平衣袍站起来。
“小师弟。”叶行舟叫了声,“药人血可有效?”
“解了。”孟枳简单回了一句。
孟枳平静得像玩偶,要是忽略满头树叶和花的话。
叶行舟和向修远相视一眼,孟枳完全没有半点捶人迹象。
下一瞬,孟枳吐出口血,踉跄几步要栽倒。
“小师弟!”
“师弟!”
两人快步靠近扶人。
而后,一人挨了梆梆两拳。
“小师弟,你不讲武德啊喂。”叶行舟捂着肚子。
老实人向修远抱着被捶的手臂不吭声。
跟叶行舟玩久了,不管男女,高低都沾上点老六属性。
孟枳倪了两人一眼,拍拍手站直身体。
“玩我,还早着。”
叶行舟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时,孟枳抄起两把树叶,盯着两人意味不明。
指尖灵力运转叶片,唰唰几下,两人脑袋上顶着同款树叶。
叶行舟眨眨眼,掏出留影石。
“向师兄,小师弟,插都插了,合个影不过分吧。”
叶行舟两手一捞,一左一右勾着两人的肩。
“笑一个小师弟。”
孟枳啧了一声,“不想笑。”
叶行舟盯着他,“别逼我挠你胳肢窝,揪你腋毛做笑脸。”
孟枳:“……”
灵力围绕,留影石悬空,录下这段影像。
一人脚尖轻点,落地无声。
叶行舟目光中多出深青衣袍的影子,素雅沉静的面庞后,随意又简便的挽了个丸子头,气节不凡。
来人是颜芩。
颜长老,也是八大长老之中,最为厉害的一位,平日鲜少露面。
玄长老落后一步而来。
见到三人奇特打扮,颜芩多看了眼,目光又划过玄长老头顶的玉兰花。
“玄长老,这群弟子,和你一样别具一格。”她给出点评。
“小孩子爱点打扮很正常。”
嘴上这么说着,实则玄长老扫过三人,尤其在向修远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准是叶行舟带歪的。
向修远平日那么老实,怎么会学阴。
玄长老瞪了叶行舟一眼,“傻愣个屁,还不打招呼。”
平日爱嘚嘚,今儿嘴跟锁住了似的。
颜芩抬手制止,“不必走这些虚无过场,我有公务伴身,破阵后就得离开。”
“带我去找布阵人。”颜芩对叶行舟道。
叶行舟手往地上的麻袋一指,“颜长老,他在里头。”
颜芩瞧见那捆仙绳制成的麻袋,有些意外抬眉扫过玄长老。
“还留着呢。”
玄长老咳嗽一声,“念旧。”
当初靠这麻袋,玄长老那是套了人就剃发。
看样子,颜芩也对玄长老当过麻墩瓜卖假发的事知情颇深。
颜芩听到玄长老的回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解开麻袋口,孟谦寒那张鼻青脸肿的脸露出。
嘴角抽搐,流着口水,乍一看以为人绑错了。
这模样,能布夺魂阵属实是走狗屎运有魔修帮忙了。
仔细一看,颜芩还是认出了人。
是孟家现任家主孟谦寒。
孟谦寒此时瞧见新面孔,激动得呜呜叫,嘴角直流口水。
他想向颜芩求救,奈何颜芩完全忽略。
颜芩道,“夺魂阵,没那么玄乎。”
她指尖做刃,取出孟谦寒一滴心头血。
被三符折磨得精神恍惚的孟谦寒此刻终于要崩溃了。
衍天宗不单弟子有病,连长老也是。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认可他孟谦寒坐上这家主之位!
“有病!你们都有病!”
“阻止不了的,阵法启,不灭生,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哈哈!”
不灭两字落,颜芩微不可察顿了下。
“孟家的木盒在你手里。”虽是疑问,颜芩话语却已经带了肯定。
孟谦寒阴恻恻盯着在场的人,因为笑得太久,嘴角留下了抽搐症状。
他不利索地,边大笑边用头撞击地面。
“孟家要亡的,孟家要亡的!哈哈哈哈哈!”
叶行舟贴上真话符,“不灭藏在哪?”
然而,无论如何盘问,孟谦寒只是大笑,只是狂捶头。
即便脑袋血肉模糊也不停下。
此时的他,更像个空壳机械人,癫狂地喊同一句话。
“孟家要亡!要亡!”
声音太吵,叶行舟啧了声,将最后一张哈哈符贴他脑门上,封上了袋口。
袋里瞬间就传出哈哈笑声。
颜芩瞥了叶行舟一眼,收回目光。
“孟枳留下,你们都出南木林,我要引阵现。”
颜芩话语简洁明了,叶行舟只得边走边对孟枳叮嘱。
“小师弟,多加小心。”
“快些的,墨叽个屁。”
玄长老一手一个,提起人飞快跃出南木林。
前脚刚走,后脚天色变。
云涌遮日。
卦阵现。
“阵起!”
颜芩悬于空,衣袂飘飘荡荡,身姿稳稳健健。
抬手之间行云流水,运阵如气稳而渐。
南木林间,乌玄鸟大片飞起,想要朝四面八方涌出。
奈何天起卦,地为阵,乌玄鸟被封于其间,再无逃跑可能。
狂风骤起。
天雷翻滚。
一股似龙卷风的气盘旋之处,乌玄鸟尽数收入其间。
叶行舟抬头,一眨不眨看着。
阵修,真是个恐怖如斯的存在。
直到那股龙卷风卷完所有乌玄鸟,一滴精血落其间。
黑气四散,又飞速聚拢盘旋。
两股力量在抗争。
此时作为布阵引子的孟谦寒痛得死去活来。
奈何有哈哈符在,孟谦寒边笑边惨叫。
“哈哈哈!右护法大人救我哈哈哈哈!”
“你们哈哈哈你们不能抛弃我哈哈哈哈哈!”
“魔尊大人哈哈哈!救我魔尊…我不想死啊哈哈哈哈!”
孟枳静静站在阵法之下,双耳听着孟谦寒的叫喊,双眼观望一切。
有那滴精血在,孟枳所受的一切伤害都会转移到孟谦寒身上。
终于,那股黑气被打散。
乌玄鸟散后,又开始重组。
一只乌玄鸟看不出什么,千万只乌玄鸟拼凑聚于空时,大半光线被遮挡。
夺魂阵现了一瞬,还没看清阵图腾,一股强势黑气闯入打散了阵法。
红面嬉笑,右护法现身。
面具上,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想要破阵,这可不行。”他声线阴柔道。
“老人妖,吃老夫一掌!”
玄长老凌空跃起,掌自天而落。
向修远持剑跟上。
叶行舟、叶行舟左右看看,急得挠屁股。
他这个小菜鸡参与大佬斗法只有被秒的份。
他干脆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杈子,当场做成弹弓。
符箓裹着灵力,叶行舟瞅着灵气弹开的空隙,对准右护法屁股狂发射符箓。
边发射符箓边灵活走位。
打得那叫一个贪生怕死,那叫一个滑如泥鳅。
叶行舟这方仗着人多,但右护法身形似鬼魅,身影一闪就入蓝色漩涡中穿梭。
偏生灵力和人挤不进阵法中。
跟逗猫狗似的,容易打急眼。
叶行舟觉察不对,逐渐停下了手上动作。
他盯着右护法的身影。
又是这样。
看似阻拦,实则放水。
右护法没有阻拦的意图。
就如上次他假扮向修远一样,掐准时机才暴露。
没有阻拦的意图,但杀意是真的。
既然有杀意,为何又要留手?
除非,是魔尊的命令。
但,以当下的情景来看,魔修与孟谦寒暗地勾结很久。
为何千方百计助孟谦寒布好阵法,到头又突然反水下灭生丝?
还未想明缘由,有玄长老和向修远出手,夺魂阵再次重现。
看清阵法图腾的瞬间,叶行舟瞳一缩,心脏狂跳。
魔尊的目标从来不是夺舍孟枳。
是夺舍他!
羽翼褪去,如落花纷扬,又被狂风卷去。
成千上万只黑翅蝴蝶诞生,与风交缠,逆风而行,两股旋风较劲,成黑风漩涡。
黑风成阵,蝴蝶拼聚。
一个巨型蝴蝶翅膀形状的阵法成型。
这阵法图腾与叶行舟脖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孟枳瞳一缩。
“你死定了哈哈哈哈!孟枳你死定了!”
孟谦寒肆意的叫嚣声刺耳。
孟枳没有理会,闪身往外冲。
“孟家亡了!孟家……”
孟谦寒等着神魂夺舍,岂料刚高喊完这一句,他的丹田蔓延出无数根黑丝将他包裹。
孟谦寒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灭生丝!怎么会是…唔!”
话未完,黑丝将他彻底吞没,蚕食殆尽。
孟枳灵力飞快运转,冲向林外。
前路被旋风挡住,那就杀出路来。
每只蝴蝶身下,都有一根丝线。
无数吃人丝线交缠拦路。
诛灭剑所过之处,留下刃影,斩尽丝线。
快点,再快点!
极度的不安笼罩,孟枳杀红了眼。
风太大了,袭得人站不稳。
叶行舟脖间系的方巾,不知何时掉落。
天突穴处残缺的翅膀印记,如阵法那般,一点一点在皮肤蔓延。
伴着体内灵力的飞速抽空,印记长成完整的翅膀形状。
喉咙如被扼住,呼吸成了奢求。
叶行舟捂着脖子,大口大口想要呼吸喘气。
脸涨红,筋暴起。
他却无法呼吸分毫。
叶行舟力度在指尖汇聚,捏碎水玉君给的玉珠。
黑袍人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看到叶行舟捏玉珠,只是轻笑一声。
“你的救兵,恐怕自身都难保了。”
窒息前一刻。
黑袍人有了动作,他拖拽着叶行舟的脚,一步一步踏入裂缝中。
此时,一人持剑,墨发飘飞,血染衣袍,杀出重围。
“叶行舟!”
孟枳最后一唤,越过千层风,如雷贯耳。
叶行舟双瞳涣散,无力合眼。
光线很刺眼。
但感受不到阳光的暖意。
窒息感消失。
心还在跳着。
叶行舟想要动,耗尽全力却连睁眼的动作都做不到。
思考,更是奢求。
任由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一寸一寸滑过。
最终定格在鼻尖。
“这里,有块骨头像蝴蝶。”
黑袍人的声音在耳侧,阴而湿缠。
他比了个噤声手势,“听见了吗?”
有什么碰撞的声音很清晰。
黑袍人柔声道,“我会把它挖出来,做成风铃。”
不如风铃清脆,却偏是风铃。
“风一来,就碰撞出声。”
“嘘,你听。”
风穿过蝶骨缝隙,发出凄惨嘶鸣。
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蝶骨风铃的悲嚎。
叶行舟闭着眼,眼前如走马灯般,划过一帧一帧画面。
一个小孩进了菜园子摘菜。
莹白翠绿间,一只毛毛虫咀嚼着叶片。
通体绿,头大身长,眼睛分叉,还会吐出和蛇一样的红信子。
小孩问老人:“它是什么虫?”
老人说:“猪儿虫。”
小孩又问老人:“它会蜇人吗?”
老人说:“不会,它会变成蝴蝶。”
小孩乐了:“蝴蝶好看,我要养它。”
小孩捡起虫子,兴冲冲往家跑,脚上的凉拖哒哒响。
柴火灶青烟起,随夕阳隐入林间。
满屋涂鸦中,小孩趴在凉席上,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塑料盒,好奇又探究。
猪儿虫像猪一样会吃菜叶。
小孩把菜叶撕成小块,一点一点投喂。
专注到连老人喊他吃饭的声音都没听见。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小孩囫囵扒完饭后又跑了回来看猪儿虫。
猪儿虫像猪一样能吃。
小孩撑着脸,脚一晃一晃的。
窗外夜幕降临,屋里亮起暖光。
老人催小孩睡觉,小孩依依不舍地把塑料盒放在了窗台上。
毛毛虫伴着月光,小孩伴着星星入眠。
汗水润湿凉席,窗口来风散热。
蚊虫在夏夜奏鸣扰梦,艾草燃烧驱赶入侵者。
阳光从窗口透进。
一个蛹结成。
小孩问老人:“阿婆,猪儿虫去哪了?”
老人说:“结茧,要变成蝴蝶了。”
小孩等啊等,在墙上涂鸦描绘着蝴蝶的样子。
白天黑夜交替,一个雷雨阴天,终于有了破茧的迹象。
小孩一眨不眨看着,心如雷雨涌动。
茧子出现裂口,茧中之物不停挣扎蜕壳。
从触角到翅膀。
那双翅膀最开始软而无力耷拉着,玄黑中掺着褶皱的白点。
一点一点舒展。
一对极为完美的翅膀形状呈现。
小孩想要找老人分享喜悦。
蝴蝶翅膀扇动几下,飞入了那个雨夜。
塑料盒中,只剩一层褶皱的薄茧和零碎菜叶。
小孩问老人:“蝴蝶去了哪?”
老人说:“自由自在飞。”
小孩指着茧壳问:“猪儿虫呢?”
老人没回答。
后来上学时,小孩学到了一词。
完全变态发育。
幼虫的进食在积掺能量,能量满时,茧成形,幼虫溶解重组,长成了蝴蝶。
蜕变过程中,除了核心,其他部位会溶解重组塑型。
幼虫成蛹时,便成了蝴蝶的养料。
幼虫是幼虫,蝴蝶是蝴蝶。
茧是幼虫的困身笼,是成蝶的再生屋。
夺魂阵,以蝴蝶翅膀的形态呈现的那一刻,就暗示了掠夺。
那冰凉的指尖,还在移动。
“别担心,一点都不会疼的。”
黑袍人声音无比柔和,像哄婴孩般,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无比残忍。
“我会给你作为窃取者的最高礼仪。”
这一幕,颇有第一次死亡回溯时的疯感。
那时叶行舟也同样动不了分毫。
黑袍人将人唤醒,笑眯眯地持剑砍落他的头颅。
现在死法升级了。
变成了挖蝶骨。
“这具躯体,该归还了。”
黑袍人说着,低声笑了。
有什么挡住了阳光,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
还元丹还在将叶行舟的三魂七魄往体外挤。
黑袍人静静注视着。
一丝真气顺着指尖往下滑,一点点涌入地上的躯体中。
空中飞落一朵白花。
叶行舟嗅到了流苏花清香。
身下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
“又来一个想死的。”
黑袍人指尖溢出魔气,刚冒芽的根茎瞬间便被侵蚀。
白花纷纷洒洒,愈落愈多。
裹挟着清新的流苏花香。
黑袍人脚尖轻点地,磅礴黑气飞速攀升吞噬。
叶行舟听到一含着安抚的声音。
“莫怕,我会送你出去。”
叶行舟跪在树下,来不及回话,哇哇吐血。
口中吐血,手上哆嗦着从储物袋里掏出玉骨扇狂扇风。
脑干缺失的感觉逐渐消散,但要一时运转起来也难。
叶行舟虚脱,身体一瘫半靠在树干上,往嘴里大把大把塞聚灵丹。
灵力抽空跟肾虚似的,瘫软无力。
聚灵丹一下肚,周身灵力飞快汇聚进入丹田。
“流苏前辈,多谢。”
叶行舟抬手拍拍树干,放了瓶四阶聚灵丹在树根上。
方才流苏救他,定是费了一番劲。
“流苏前辈,吃颗聚灵丹补补。”
流苏未现身,不过叶行舟听见了他的声音。
“用不着了。”
流苏声音很弱,“叶行舟,这是我能护你的最后一程。”
这声音仿佛下一秒就挺不过去了。
叶行舟一听就不对劲,飞速坐起,从储物袋中又掏出一堆丹药。
叶行舟:“流苏前辈,我这有丹药。”
“没用的,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流苏轻声交代。
“现在,我把祝福给你。”
“我流苏,以本命,祝愿你——”
“破枷锁,复修行。”
他的声音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原始的、干净纯粹的祝愿。
【叮,宿主得到‘以心祝愿’,获得钥匙碎片×2】
伴随话落,枝头数不清白花窸窸窣窣飘落。
天空紫电翻滚,这句祝愿似触及不该碰的东西。
天道在警示,让流苏收回祝愿。
叶行舟抬头扫了眼翻滚的天雷,“流苏前辈,我破不了筑基期也没事,只要锤炼神识也能画高阶符箓,你不必如此。”
顶抗天雷,下血本祝愿。
叶行舟真不知道,他身上有哪值得流苏用命换祝愿。
流苏只飞速道,“祂不是真正的天道,天道被取代了。”
他越说,流苏树越衰败枯竭。
叶行舟飞快摘下一尚未枯竭的树枝放入储物袋。
流苏还在继续。
“你跟着系统走,它会送你平安回家的。”
“我透露太多天机,活不成了。”
他语速越来越快,“你且听好最后一条天机。”
“黑袍人是魔尊,他就藏在灵剑峰,是谁我没推演出来,只能靠你摸索了。”
破天紫电降下。
散落的流苏花卷起,扑面扫过叶行舟四肢百骸。
似拥抱那般。
流苏花将人送了出去。
识海消散,树枝腐朽坍塌,干竭的土面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老桩。
“叶行舟。”
“往前走,别怕,别回头。”
“还有,别…忘记我。”
流苏最后一声,消散在风中。
生命,转瞬即逝。
甚至,道别来不及出口。
眼前白光骤亮,刺得睁不开眼,又飞速转暗。
叶行舟睁开眼睛,他掉落在一个山洞中。
洞内光线昏暗,脚边就是个寒潭,算不上宽敞。
叶行舟往岸边靠了靠,打开神识扫了一圈。
暂时没有危险。
叶行舟没有急着找洞口位置。
接受的信息太多,CPU要冒烟了,他要重新整理一下缓缓。
叶行舟原地坐下,一点一点理脑中混乱的麻线。
流苏给的天机说,黑袍人就是魔尊,藏在灵剑峰。
叶行舟先前猜测到黑袍人是师尊又或者三位师兄中其一人。
符合流苏的演算,至少证明,他一开始的走向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