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任务接触外,他远离灵剑峰保平安。
现在等回了衍天宗,他可以把这条线索提给江客山淮,和他们一起查找。
再者,第二个信息是,现在的天道不是原来的天道。
流苏对叶行舟送出祝愿后,天道明显在制止警告。
制止叶行舟恢复修炼体质,制止流苏祝愿。
比起制止,准确点来说更像是忌惮。
似乎,叶行舟恢复修炼后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走向发生。
伪天道,在忌惮什么?
真正的天道,又去哪了?
能做到这一切的,叶行舟能联想到的,只有魔尊身上的外界系统。
魔尊身上的诡异点太多。
用孟枳和孟谦寒的夺魂阵迷惑他,分散注意力。
又是让右护法来伪装要钥匙。
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乌玄鸟、双生丹、木盒和夺魂阵上。
最终来夺舍他。
他身上,能让其忌惮的,只有一物。
叶行舟抬眸,盯着水面。
至阳之气。
现在,他只能推断魔尊夺舍他,是想要获得至阳之气。
可是,魔尊在孟谦寒体内下灭生丝始终是个摸不清的点。
为什么要杀孟谦寒?
是因为孟谦寒给孟枳下了双生丹,所以布下灭生丝吗?
杀死孟谦寒,孟枳也会死,所以一劳永逸。
叶行舟总觉得哪不对劲。
不该只是这个理由。
联想孟谦寒口中一直叫嚷的‘孟家要亡’,一股非常难言的感觉升腾。
孟谦寒莫名执着于要孟家亡,甚至不惜与魔修勾结。
难道和任务八挂钩?
揭开孟家背后的真相。
孟枳父母死因搞清,孟谦寒已死,夺魂阵阵法也破了。
但任务八到现在,系统都还没有发布完成的通知。
这个疑点,叶行舟只能等出了山洞再去孟家查。
眼下,有一燃眉之急需要处理。
叶行舟拿出灵讯。
夺魂阵成形时,他捏碎水玉君给的玉珠求救。
魔尊只说了一句,水玉君自身难保,随后他就吞噬了玉珠神识。
有外界系统傍身,魔尊跟行走bug似的,化神期神识说吞就吞。
看样子,魔尊用什么手段拖住了水玉君。
孟枳最后的亲人可不能出事。
叶行舟发灵讯给孟枳。
然而,灵讯却发不出去。
叶行舟又翻出向修远任妄烛的,同样消失。
不单他们,他玉简之中衍天宗人的灵力气息都不见了。
叶行舟挠了挠头。
“什么情况。”
玉简是他的没错,但他们的气息怎么会消失?
没有气息,用符箓传音也传不了。
叶行舟抬起手背遮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衣袖上流苏清香萦绕鼻尖。
叶行舟从储物袋里拿出树枝。
这是流苏树枯竭前一刻摘下来的。
树枝上的叶片有些发黄,很是蔫巴。
叶行舟又拿出一个罐子,刨了堆土塞罐里,将树枝插入土中。
“流苏前辈,你可要好好活啊。”
叶行舟此刻一点也没有能够修炼喜悦。
用生命代价换来突破桎梏,得到修炼的机会,太沉重了。
他低头,用灵力磨碎修复丹,捏起小捋掺水稀释后,浇在了树枝上。
他会一直等待枯木逢春那天的。
无论多久。
手里抱着罐子,叶行舟背靠着嶙峋石壁,一时提不起劲。
太疲惫了。
蝶骨风铃碰撞的声音又在脑中回荡。
魔尊那冰凉的指腹划过鼻尖的触感尚在,如蛇鳞渗入皮肤内里。
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见过。
叶行舟睁开眼,忽而直起身。
他见过,不止见过一个。
但,他所见到的,是缺少蝶骨的头颅。
无尽深渊底下,有一具缺少蝶骨的白骨尸体。
天玑秘境里,他在墙缝中也见到了,不过头骨后来掉进熔浆成了灰烬。
再有就是在东吟国时,他进了妖兽嘴里寻召妖卷,当时召妖卷被封印的头骨也缺了蝶骨。
去鬼市那会,他摘了株彼岸花破困身阵,那彼岸花也是从缺蝶骨的头颅里长出来的。
一共四处。
现在联想起来方才魔尊夺舍他时,说的挖蝶骨做风铃。
一个惊悚猜测浮出水面。
这些头颅,该不会是前几位玩家的尸体吧。
他遇到头颅的时间每次都在任务节点。
那些头颅在每一次的任务节点出现,他们都在走同一个剧情。
不同的是,死亡节点。
他前头有七位玩家。
现在已经遇到了四个玩家的尸体,剩下三位呢?
叶行舟手臂爬上鸡皮疙瘩。
魔尊手里的玄玉剑,有七道刻痕。
充分表明了一件事,这七位玩家都在任务的路上被魔尊杀死了。
全军覆没。
那作为八号玩家的他呢?
叶行舟呼吸一滞。
这种不知何时死亡的恐惧感容易让人自乱阵脚。
今日,若无流苏相助,他也会死在这个节点。
那么,会不会有九号玩家、十号玩家继续填补窟窿?
越往下想,越是冒冷汗。
叶行舟平缓呼吸,强行冷静思绪。
苍青剑曾说过,玄玉剑以魂魄养剑。
魔尊用魂魄养如此阴邪的玄玉剑,定是还有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没有头绪。
魔尊,黑袍人,灵剑峰。
叶行舟回想魔尊所说的每一句话,反复咀嚼。
终于发现,方才疏漏的点。
魔尊夺舍他的时候,口中说的是归还躯体。
而不是夺舍。
归还,两字用得就很巧妙。
魔尊还说,他是窃取者。
可是,这身体长相明明就是他自己啊。
叶行舟抬起眼眸,脑中滑过一个大胆念头。
难不成,在这个修仙界,还有另外一个他?
叶行舟的玩家身份,是系统捏造的,空降衍天宗。
那另外一个他该不是原来的原住民吧?
身份被替代,所以黑化,追着玩家狂杀?
可说不通。
熟悉的人被替代,周边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会觉察不到。
性格之间的差异再怎么演都会有所区别的,一个细节没注意都会暴露。
脑中电流声滋滋波动。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宿主,你就是你,不必怀疑。】
【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你,没有原住民的存在。】
机械音明明还是没有温度的,叶行舟却听出了一丝安慰的意味。
叶行舟出声,【系统,你不是在沉睡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系统:【宿主情绪波动太大,系统能感知部分,必要时会出声提醒。】
叶行舟:【谢谢你,心情缓解了一半。】
系统没出声,再次陷入沉睡。
有了系统的答疑,叶行舟心情缓解了些许。
至少证明,他方才有原住民的猜测是错误的。
可叶行舟还是摸不着头脑。
魔尊又为什么这般说。
难不成是为了夺舍的从而用语言美化?
这也太牵强了。
叶行舟一般选择攻击别人,从不怀疑自己。
一时想不出来,叶行舟就选择骂藏在暗处给他下还元丹的人。
不是魔尊就是藏在衍天宗的右护法。
叶行舟甩甩头,暂时不去深想。
那么长一条路都走过来了,又何必在这个问题上死死纠结。
该知晓的,终会知晓。
就像现在,谜团一点一点揭开。
云开破日,只是时间问题,剩下的时日,他再多加提防。
叶行舟吐出口浊气,打坐运气调息一气呵成。
这一次,吸收灵力顺利了很多。
修为节节攀升,没有看不清的屏障阻挡,轻而易举破了长久卡壳的筑基期。
越过筑基前期,定格在筑基中期。
先前画符箓时锤炼的神识在此刻起了成效。
连越两阶,大脑没有针扎般的疼痛。
但一下子吐纳那么多灵力,突然的扩张让丹田涨得厉害。
涨疼感让叶行舟坐立难安。
洞内昏暗又看不出时间。
只知道等叶行舟适应下来后,体内的浊气倒是排空了,五官清明人也轻盈了不少。
连画五张二阶爆破符都还绰绰有余。
叶行舟掐了个净尘诀,随后又弯腰捧起一把水洗脸。
凉水一冲,人清醒了不少。
夜明珠的光倒映在水面。
叶行舟忽而明白为何流苏让他复修行之道。
纵使他能用卡bug的方式画符箓又如何,遇到紧急情况,自身灵力就限制了他。
没有自保能力,便是最大的隐患。
流苏想让他,就算一人,也能独挡一面。
为了自保,弃剑,从头学符箓。
又因修为灵力限制,画符另寻僻径,甚至容易被盯上,还得背着人画符箓。
神识的扩张不停歇,修为的限制日夜不变。
对于修士而言,太过沉重了。
枷锁破,复修行。
便是叶行舟的新生。
也是流苏的亡途,托举着向上,悄无声息又流逝。
叶行舟指腹轻轻触碰流苏枝的叶片。
泛黄的叶片,无力掉落。
枯木总有逢春那天。
叶行舟浇了点水后,将罐子放入储物袋。
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灵讯气息消失的事太过离奇,在洞内调息这几日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
他要去找孟枳几人搞清缘由。
夜明珠的光照亮洞穴。
洞顶岩壁缝隙悬挂的蝙蝠受光亮惊扰,翅膀扑腾起飞,朝光源位置攻击。
却被一层透明结界挡住。
叶行舟不再需要精打细算使用灵力了。
突然能修炼,还连升两阶修为,灵力前所未有的暴涨。
都省了那么久了。
作为筑基中期的灵力土豪,他奢侈一把报复性建一个结界很合理吧。
叶行舟昂首阔步,步伐都嚣张了几分。
神识扫过洞穴每一处,却没有探查到出口。
叶行舟蹲下身,仔细观察深潭。
潭水也没有流动的迹象。
死人穴啊这是?
没有缺氧的症状,周围肯定有出口,只不过稍微隐蔽些。
叶行舟手摩挲着墙壁,寻找有没有机关的存在。
没有风,没有机关。
甚至连神识也探不到洞穴外。
洞穴太狭窄,使用爆破符的话叶行舟会收到波及。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叶行舟果断选了个厚度相对薄点的位置扔出爆破符。
他可是筑基中期修士,一阶爆破符护身屏障还是能挡住的。
符箓瞬间爆破,火光冲击刺眼。
一瞬后,蝙蝠成了炙烤蝙蝠。
洞穴还是完好无损。
这个洞穴外,有结界禁锢。
强硬破不了。
叶行舟只得重新搜寻出路。
“也不知道孟枳怎么样了。”
他自言自语道。
他被魔尊拖入裂缝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冲出阵法的孟枳。
这么久不见,连平安都报不了,向师兄小师弟肯定担心坏了。
还有年纪最小的任妄烛。
呆呆萌萌,不算大的脑仁装满了小伙伴和吃食。
叶行舟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近来春深,绵雨不断。
南木境地,寻常又不寻常。
孟家家主死了。
寻常的是,百姓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为碎银奔波,为养家糊口,日子照常。
不寻常的是,孟家家主死了,孟家小少主却不是为他挂的白绫。
同时大批寻仇的人闯入了南木国,最近外头不太安宁。
阴雨天茶馆人很多。
品茶闲时,交谈声起。
有人往外一指。
“你瞧,小少主又开始挂白绫了。”
绵雨朦胧中。
白衣人身姿削瘦,绵绵细雨落,润湿墨发,发丝与白抹额黏在一起。
有人趴在窗沿,好奇探头,“他在为谁挂白绫?”
茶铺掌柜也在其中,“听说是他师兄。”
“奇了,小少主不去尽孝,跑来吊唁一个没血缘的师兄,这不哭错坟了么。”
“家主都死三天了,今儿才开始挂白绫,还不是给家主挂。”
有人说着风凉话,掌柜递过去一个不赞成的眼神。
“你可小声点,这小少主可疯了,三天前有人就这么说,他可是硬生生砍了那人家的牌匾。”
那人被激起逆反心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老家主死的时候用火烧,现家主死了不吊唁,倒是给了一个生人最高丧仪,这不倒反天罡么。”
有一个人带头,有些碎嘴的跟着附和。
“白眼狼,瞎哭坟。”
“自个仇家大批大批闯来南木国,连家产都要受不住了,现在还有闲情挂白绫。”
话语声讨论着,音量逐渐提高。
一柄龙纹长剑忽而飞入,击碎说得最欢那人手里的茶盏。
茶杯碎裂,茶水打湿衣襟,龙纹长剑插在柱子上。
那人吓得一哆嗦,差点坐不稳。
“谁,谁?!”
茶馆霎时安静,只有那人惊慌的声音。
一白丧服修士站在茶馆门前,脸上的冷意破了面庞的柔和。
向修远面无表情盯着聚成一桌的人。
手刚一抬,剑划过那人脖颈,擦落一缕发丝。
剑回到了向修远手里,那人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他持剑,抬脚离去。
那人瘫坐原地,大口喘息。
这三日,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而心,早已遍布荆棘。
走一步,扎无数次。
三天前,颜芩破了孟枳身上的夺魂阵。
却未曾想,叶行舟身上,也藏着一个夺魂阵法。
魔修搞出那番大动静,就只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
驱阵现形时,叶行舟身上沉寂多年的阵法也启动了。
叶行舟想救孟枳。
而魔尊,偏生借救孟枳的手,杀死了叶行舟。
剜心之痛,无以言表。
孟枳那日,几乎夷平了南木林。
然而,魔尊拖走叶行舟的裂缝,始终找不到。
乌玄鸟化成的黑翅蝶纷纷洒洒飘落。
下了一场蝴蝶雨,又像下了一场黑雨。
翅膀的形状与叶行舟天突穴处的印记重叠。
悉悉索索,飘落眼前,带着诡异的美感。
孟枳一人,孤孤零零站在黑雨中。
形单影只,茫然无措。
叶行舟,去哪了。
他找不到。
找不到叶行舟了。
衍天宗内,叶行舟的魂灯已灭。
他的灵魂契约,也消失了。
无一不在证明,叶行舟死了。
孟枳一瞬间,仿若抽空了精气神,瘫倒在地。
是他,是他害死了叶行舟。
如果,当初他没有把人带回南木国,没有把人带回孟家,没有那么自私地想留下人。
一切都不会发生,叶行舟还会安稳地活着。
少了他一个天下第一好,叶行舟还会有很多天下第一好。
但他,但孟枳。
唯有叶行舟一个,天下第一好。
他离不了叶行舟。
那时他想,他应该是个白眼狼。
明明和孟谦寒没有血缘关系,他偏生继承了孟谦寒骨子里的凉薄。
没有挚友离世该有的伤痛,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孟枳把自己关在屋里。
他回忆了过往与叶行舟相处的一帧又一帧,一遍又一遍。
每一句对话,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晰。
叶行舟说话的时候嘴角永远噙着笑,叶行舟总喜欢冲他眨眼睛。
叶行舟左手虎口有一颗痣,叶行舟左手……
有牙印。
孟枳早就发现了。
但平日桀骜惯了的孟枳那时却不敢问。
牙印啊。
明明可以用修复丹修复,叶行舟却一直留着。
留下牙印的那个人,叶行舟一定待他不同寻常。
孟枳头一次生了胆怯心理。
他不想拆穿,也不敢拆穿,更不敢面对。
所以,他压下情绪,选择装浑。
明明那时候的情绪波荡起伏,心如明镜,却酸涩难口。
而现在的孟枳,却忘了记忆里的情绪波动。
无论欢喜,无论悲忧。
他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观看属于他的记忆条。
却生不了半分伤痛情绪。
躯体不想动弹。
大脑却给他下达指令。
他记得,孟枳记得。
叶行舟以玩笑口吻所说的一句话。
“待我真死的时候,你记得给我挂上千里白绫。”
第四天,孟枳出了孟家。
玄长老、萧师叔、雁南北、向修远、岳浅……还有一批衍天宗修士都来了。
任妄烛年纪太小,这个噩耗,所有人都瞒着没告诉他。
衍天宗的人驻守在孟家,挡掉了三天里,所有上孟家寻仇的人。
他们都让孟枳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心。
可是,孟枳感受不到伤心。
孟枳只是木讷又清醒地点头,购置了南木国所有丧葬铺子质量最好的白绫。
亲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孟家只剩下了孟枳,和一地狼籍。
白绫未取又挂。
绵绵细雨,暖暖湿湿。
万物破土生,柳抽新条,桃开粉花。
没有半分凉,人却千疮百孔。
孟枳双手捧着白绫,举过头顶,膝盖下弯。
一步一叩。
一步一叩。
路上的脏泥沾湿裤腿,袖角,额前……
太多太多地方了,数不过来。
唯独,手里的白绫,圣洁干净,不染半点脏污。
沿着孟家,走到南木林。
刚好千里。
于修士而言,只是一个传送阵的事。
但,要一步一叩,一年都走不完。
挂完新绫,旧绫又断。
修修补补,更更换换,这条路啊,太难走了。
一辈子,也到不了头。
就如道上的污泥,永远也扫不净。
前十八年,从未低过头的孟枳,终是在满是污泞的道上,跪了又跪。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别再遇见他了。
他和孟谦寒一样,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叶行舟这般顶好的一个人,不该在他这里受到作践。
孟枳膝盖又一次下弯,额头重重碰地,溅起几滴泥水。
抬起头时,细雨蒙蒙遮住视线,他将白绫系在了树枝上。
机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所有人眼里,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身形,却越来越削瘦单薄。
只有孟枳不知道,他此刻的状态有多木讷。
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偏生,他本人还没觉察到异样。
这一幕,有人受触动,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孟枳,才十八啊。
家族破败,亲人已逝,如今挚友又离世。
寻常人碰到这种局面都不一定能冷静处理。
而孟枳,单薄的脊梁,撑起了孟家最后的天。
冷嘲热讽的声音,散了很多。
一把伞撑过头顶。
红衣入眼,往上素锦围巾系脖,眉眼英气而平静。
“下雨了,就该撑伞。”
梅忧道了这一句。
孟枳眸光未有波动,木纳点头。
又继续动作。
梅忧静静撑伞跟着。
那日南木林的阵法波动剧烈,离得近的西城受到波及,天显异相。
梅忧抽身赶来处理,得知的便是这么个消息。
那么鲜活的人,突然悄无声息离世,太意外了。
叶行舟那日不顾妖兽威压,冲来救她时,这一程,梅忧理应来送送。
梅忧撑着伞,静默跟着。
一日到头,接近暮色,堪堪出了城中。
雨不知何时停了。
梅忧收了伞。
孟枳迎着暮色,还在继续机械动作。
他的额头,破了个血窟窿。
鲜血滑下,一滴落入眼中。
眼前的景象染上了红。
从天明到黑夜,又从黑夜到天明。
梅忧手持红缨枪,一路护送。
若有前来寻仇的仇家,一枪落红梅,一击挡千浪。
孟谦寒树敌太多了。
挡了一人,又来一双,只要杀掉孟枳,孟家的家产便会被分食殆尽。
“谢谢。”
孟枳轻声道完一声谢,又继续挂白绫。
膝盖阵阵发酸,嘴唇也开始发干。
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
天刚明时。
前方,忽而多了几个匆匆沾着湿气赶来的身影。
脚步声交错凌乱,是常年干活的粗重沉稳。
来的人披着蓑衣,有人挤着把伞,脚上泥泞不堪。
前头的,是个胖婶子。
来方向,是西城。
“你这小子,真不拿身体当回事!”
胖婶子跟拎鸡崽似的强硬拉起孟枳,从手腕的篮里取出两个尚有余温的烧饼。
看了看孟枳满身的泥污,她毫不嫌弃用方帕一点一点擦干净孟枳脸上的血。
“别说婶子占你便宜,就你这个年纪婶子不惜得,婶子我只稀罕我儿媳妇。”
“赶紧擦干净,去吃烧饼。”
婶子抢过孟枳手里的白绫,塞了两个烧饼进他手里。
“我们西城子民,命是你们这群娃救的。”
“如今你们遇难,自是不会落井下石。”
“小叶那孩子心好人好,各个稀罕,挂白绫,理应有我们一份。”
“我们西城子民,一人三尺能顶半边天,走一段系一段,一天就弄完了,大伙一起送小叶上路。”
走惯了山路的脚不会疲惫,携来山间湿气和暖情。
万家白绫,悬挂千里。
相送一人。
踩着泥泞的草鞋,又要翻过山路,赶回西城顾家务农。
走之前,胖婶子回头,快步走到孟枳跟前。
她踮着脚,抬手拍拍孟枳的肩膀,只叮嘱了一句。
“听话,好好吃饭。”
越是寻常的温情,越是最珍贵的宽慰。
而这一切,都是叶行舟带给他的。
叶行舟领着他长大,领着他融入人情中。
西城的人,有梅忧护着,披上滴水的蓑衣,踏上了山路。
孟枳一直低垂的脑袋,终于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动了幅度。
他抬起头。
布满红血丝的双眸,平静无波,似对什么都寡淡的模样。
静静注视着那群人。
离开的背影高矮胖瘦不一。
相近的是,那群人的手,是常年务农的粗糙和茧子,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中,走得稳稳当当。
衍天宗为孟枳撑腰,这群子民,最后组成孟枳的庇护所。
何德何能。
孟枳沉默着弯下膝盖。
腿部酸痛发麻,几欲倒下。
双手顽固撑在泥土上,指甲染了稀泥,他堪堪稳住身形。
对离开的人群,孟枳磕了一个头。
向修远抿了抿唇,没有阻拦。
其实,他有那么一瞬在怪孟枳。
为什么,明明是他的家事,偏要把叶行舟牵扯进来。
如果没有来孟家,叶行舟会好好活着。
这个想法升起的一瞬,向修远转而开始唾弃自己。
孟枳没有错。
叶行舟不会单独让孟枳冒险的,更不会让他们每一个人涉险。
换做是向修远,他也不会让孟枳单独涉险。
他们是紧密相连的挚友,也是亲如手足的兄弟。
而今,叶行舟不在了。
向修远知道,叶行舟放心不下孟枳,放心不下任妄烛,放心不下每一个担心他的人。
所以,作为师兄,他要担起责来,照顾这个大家。
向修远垂下眼睑,长睫轻颤,在泛青的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他藏住情绪,但憔悴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
孟枳撑着地,站起时身形踉跄,差点摔倒。
向修远眼疾手快扶住人。
孟枳动了动干涩的唇,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回一趟孟家。”
寻仇的人,不过是想分一瓢孟家家产羹。
剩下那些他守着,没什么意义了。
向修远听见孟枳的话,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他只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修复丹递过
“去吧,我等你回宗。”
孟枳接过修复丹吃下,手腕一转,诛灭剑现。
他御剑,穿梭云间。
孟家有玄长老守着,家里的物品暂时没有被动过。
此行单独行动,暗处伺机窥视的人立马追上。
孟枳眸光没有半分波动,只是将这些人引在一起,加快了回孟家的速度。
落地时,便见玄长老在孟家坐镇。
看到孟枳一身狼狈泥泞,玄长老没说什么呛人的话。
玄长老只是扔了一个储物袋进孟枳怀里。
金库里的收金兽还拦不住他。
知道孟枳的脾性,所以这几日他提前进去挑了些用得到的给孟枳做保底。
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
玄长老本来想从不起眼的地方开始装。
这一走,就瞧见金库后头跟遭贼似的,功法丹药法器符箓什么的都没有。
都是些花瓶凑数。
还有那灵石财宝山,看着一老堆,玄长老绕到后头想掏点灵石。
一瞧就发现灵石堆中间也空了,只剩下外壳。
瞧这老六手法,玄长老顿时就想到是叶行舟能干的事。
叶行舟担心孟家垮台,寻仇太多,孟枳一人受不住,便把能装的都装入了储物袋。
给孟枳留下后路。
金库里剩下的也不多了。
玄长老挑挑拣拣,把所剩不多的全装进来储物袋。
没办法,里头的丹药功法一件比一件好,舍不得。
孟谦寒这蠢东西,脑子不灵光,收藏的宝贝倒挺招人馋。
玄长老实在忍不住,偷摸给自个留了两株灵草。
这可是炼天阶聚灵丹的高阶灵草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