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烧饼。
“先吃着烧饼垫肚子,等会安全了再吃饭。”
小孩怔愣,捧着烧饼,呆呆望着叶行舟。
这个人。
突然出现,突然找到他,突然给他干净衣物,又突然给他吃的。
好突然。
叶行舟瞧着小孩呆呆傻傻的,脑子慢半拍似的。
他干脆抱起人沿着溪水,一路往上赶路。
这小孩,该不会是烂菜堆里待久了,脑子浆糊了吧?
小孩不知道叶行舟的想法,此时窝在温热的怀里,渐渐放松戒备。
肚子早就饿得受不了了,他看了看烧饼,低头吃起来。
从小口小口,到狼吞虎咽不为过。
噎得直伸脖子,跟乌龟探头似的。
一袋水囊递来。
小孩忙接过咕噜咕噜咽下水,肚子总算有了饱腹感。
“你叫什么?”叶行舟出声问。
小孩沉默片刻,声音很小。
“我没叫。”
“?”脑回路清奇啊。
叶行舟瞬间低下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眸光微闪,“散凉。”
这名取的。
乍一听怪凄凉的。
叶行舟又问,“现在可以说说桃花村是怎么回事了吧?”
散凉布满疤痕旧伤的手,慢慢垂下来。
“天南联盟围剿。”
他简单说了这么一句。
“天南联盟?”叶行舟听都没听过。
消失的财物只能算一部分原因,后头肯定还有更大头的原因。
散凉见叶行舟不认识天南联盟,有几分惊讶。
“天南联盟是散修组成的联盟,遍布四海八荒。”
按理说这么出名,叶行舟该听过。
但叶行舟还真没听说过。
“天南联盟为什么要灭村?”
散凉目光更奇怪了,“天南联盟去玄幽海域,和水惑一族交易时,水惑王上杀了信使。”
这是修仙界皆知的事。
杀了信使,双方矛盾爆发,天南联盟疯狂绞杀水惑一族。
双方都是势均力敌的存在,血流成河,杀戮不止。
眼前这个突然的修士,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叶行舟脑子宕机一瞬,嘴比脑子快。
“所以,桃花村里的人是水惑族?”
散凉张了张口,“都有。”
水惑族族风开明,并未限制的族人,族人可以和修士通婚。
若是意合,便自发组成村落,隐居山林。
叶行舟:“你也是?”
散凉知道瞒不下去了,声音瞬间低了下来。
“我…姓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想…活下去…”
而现在的时间,刚好一百年。
流苏说的最后一程,是用最后一次百年轮回,送叶行舟回到百年前,去做该做的事。
叶行舟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水散凉捂着二次受伤的屁股,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来。
见叶行舟晃神,他轻轻扯了一下叶行舟衣袖。
“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
叶行舟回过神,“带我去找你族人,我要找水玉君。”
水散凉瞬间松开手。
此时,他的心因为惊慌而狂跳不止。
生怕叶行舟觉察异常,水散凉低头藏住情绪。
他不知道叶行舟是怎么认识的水玉君的。
但,他若是回去。
必死无疑。
他用长久的沉默拒绝了叶行舟的要求。
叶行舟却瞧出来一丝回避的意味。
“你不担心族人安危吗?还是因为信不过我?”
“我可以起心魔誓证明自己无害心。”
水散凉闭口不言。
再问下去就咄咄逼人了。
突兀出现,突兀说帮忙,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作为不同外族,确实容易引起警惕。
没有毫无理由的帮忙,只有别有企图。
若是用上真话符,更坐实了另有所图。
小孩也有人格,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叶行舟消了用真话符的意图。
“那你和我说说当初水惑王上杀信使的事总行了吧?”
水散凉低垂着头。
该说吗。
他不知道。
那双大手再次将他抱起,稳稳当当,行走穿过桃林。
水散凉睁着眼眸。
桃瓣粉,一簇一簇点缀枝头。
他见到了桃花,也闻到了花香。
每一次桃花开时,他不算高的个子卡在树干位置。
看花需要仰头,闻花香需要踮脚。
而现在,平视便能。
当下,他本不把思绪放在桃花上。
但莫名的,此刻他就注意到了桃花。
前些躲藏逃命的时日,太累了。
现在,他只想闻闻花香。
水散凉松了肩。
“是栽赃。”
他道,“殿下没有杀,是水蛊支系栽赃。”
在他的讲述中,叶行舟知道了水惑族大概情况。
水惑族王城建在玄幽海域,那里物资丰饶,珍宝无数。
但海域之中高阶海兽过多,修士若想取需要的物资,风险太大。
水惑族半身鱼尾,身形灵活,在水域之中更是来去自如。
长久以来,修士便与水惑族达成了交易。
用地上的来换海里的,双方各取所需。
天南联盟便是其中的交易的常客。
而这次,水惑王上正常招待,酒水礼仪备齐,双方畅饮相交。
天南联盟的信使队伍要离去时,却一个接一个倒地暴毙。
十五人的队伍剩一人活下逃走,这消息一传,天南联盟那还得了。
自个人都被毒死了,不就是摆明宣战么。
天南联盟上门声讨,却被海兽掀翻了两艘船。
玄幽海域的海兽突然暴躁,碰到过往船只猛烈攻击。
天南联盟认为是水惑族歌声蛊惑海兽故意攻击的。
屎盆子一扣,冲突就此爆发。
而水散凉说的栽赃就在支系水蛊族上。
不同于水惑族的金尾与谦和。
水蛊族黑尾天生性欲旺盛又好战,浴血越杀越兴奋,厮杀欲胜于理智,没有专一伴侣,生活更是淫乱。
碍于水惑族血脉压制,水蛊族也相对收敛,那么些年也平安无事。
但,长久的血脉压制难以阻挡骨子里的嗜杀。
越压,过后的反弹就越严重。
水蛊族想要取代水惑族。
在支系王得到机缘后,反弹达到了顶。
一场针对水惑族的围剿栽赃计策成形。
“与天南联盟信使交易时,支系王也在现场,酒水里的毒,便是他下的。”
水散凉指尖颤了颤,声音低闷下来。
“那晚我看到了。”
“天南联盟和水蛊族勾结,一同商量了栽赃计策。”
就连信使十五人,有十四人不知情,只有一人知情活着逃跑都是计划好的。
目的就是将此事宣张出去,有了理由,就能光明正大围剿水惑族。
海兽,只是激化矛盾的一部分。
即便有人知道这是一场栽赃,也会因为丰饶的资源选择视而不见。
抢夺财宝,虐杀族人,释放一场站在正义角度披着复仇外壳的糜烂天性。
血脉压制又如何,而今有修士围剿,水惑族自顾不暇。
水蛊族天生的嗜杀性还是得到了释放。
玄幽海域万里,时时血染。
更别说隐居在外的水惑族了,当初的开明于现在便是灭亡。
水蛊族能追寻族人气息,要找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随处可见的天材地宝,直接让天南联盟杀红了眼。
纵使水惑族再厉害,有蛊惑音又如何,封闭五官后也挡不住一批又一批修士杀上来。
“这个,是水蛊族鳞片么?”
叶行舟从袖里,取出那片黑色鳞片。
感受到鳞片气息,水散凉似因害怕,缩了缩肩。
“你可知支系王获得什么机缘?”叶行舟问。
水散凉咬了咬唇,“我可以相信你吗?”
“全身心都可以。”叶行舟回答。
水散凉神色纠结半刻,还是轻声出口。
“我看到是一个长木盒,大概有这么大。”
水散凉伸手比了比。
又是木盒。
叶行舟瞧了眼手里的鳞片。
鳞片气息是熟悉的腥臭。
支系王获得的机缘木盒,应和不灭有关。
叶行舟将他抱得稳当,双眼正专注在看路。
水散凉咽了咽唾沫,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东西,趁叶行舟没注意到飞快捏在手心。
他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的过叶行舟的眼睛。
叶行舟是什么人啊。
劈叉过的眼珠会自由旋转盯梢。
再不说,水散凉加速的心跳都出卖他了。
叶行舟抱着人,感受得清清楚楚。
无非就是信不过叶行舟,后悔交代真相了。
本族人都内乱厮杀,叶行舟一个外族的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帮忙。
这小孩,还怪警惕。
“水玉君在玄幽海域吗?”
叶行舟的突然发问,吓得水散凉绷紧身体。
水散凉:“我,我不知道。”
叶行舟扫了眼他因慌乱而睁大的眼睛。
演技过关,不过水散凉藏不住眼睛的情绪。
瞧给紧张的。
安静这片刻,水散凉眼珠转动已经锁定了溪流。
他在算,刺伤叶行舟逃跑的概率有多大。
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水散凉要出手时,一只大手落在他头上,狠狠揉了几把。
水散凉眼神都清澈了。
叶行舟顺手掰开他手心,将藏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颗牙。
很尖,很小,像换下来的乳牙。
“你!”
水散凉回过神,声音瞬间拔高,在叶行舟怀里挣扎起来。
叶行舟:“再乱动我可赏你屁股吃巴掌了。”
叶行舟一句话,让水散凉瞬间老实捂屁股。
水散凉又惊又恼,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现在他就是任其拿捏的蝼蚁。
他生怕激怒了叶行舟,就没有活路了。
他想要活着。
无论做什么。
他只要活着。
眼下,有用的,只有这张脸了。
眼眶酸涩。
身子又控制不住发颤起来。
水散凉示弱般的,把脑袋小心翼翼贴在叶行舟肩头。
见叶行舟没有抵触,他双手向上探,生涩攀附住叶行舟脖颈。
“诶诶诶!干什么呢!”
叶行舟提着他后衣领子,将眼眶发红的小屁孩揪出怀里。
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散凉眼睛里,豆大的泪珠欲落不落,鼻头泛红,好生惹人怜爱。
叶行舟毫无波澜。
二话不说就揪住他脚,将人倒立过来,在半空甩了两圈。
想要亲近他,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小小年纪,满脑子废料。
叶行舟热心肠帮他洗洗脑子,倒出废料。
“我抱你走是因为嫌弃你走得慢,不是想让你占我便宜。”
叶行舟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水散凉被倒着甩了几圈,气血翻涌,他没忍住蹲在地上哕了起来。
叶行舟站一旁。
方才那些动作,完全不是该有的单纯童稚无邪。
攀附脖颈的动作,一寸一寸,完全变了味。
叶行舟眉一皱,脸上浮现几分怒意。
“哪个大傻叉教你的这玩意?”
许是语气太生硬,水散凉吓得跪在地上,捂住了头。
叶行舟瞧清了他双手,旧伤新伤交叠,没一块好肉。
水散凉不停求饶,完全处在惊惧之中。
“别杀我,求求你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
叶行舟蹲下身,掰着他下巴,塞进一颗修复丹。
而后,强行掰正水散凉的脑袋。
水散凉目光不停闪躲,发抖得厉害。
“看着我。”
叶行舟出声,是少有的严肃。
水散凉极速收缩的瞳仁忍着惊惧,一点一点转正目光。
叶行舟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匕首,放在水散凉布满疤痕的手里。
“水散凉,以后谁让你做方才那破事,不要犹豫,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水散凉泪水模糊,握着匕首,一时没回过神。
耳朵听清了声音。
大脑一时转不过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讲如此陌生的词汇。
看他呆傻样,叶行舟用块方帕,不算温和地擦掉他一脸的泪花。
擦完后,叶行舟又瞧了眼手里的尖牙。
指尖溢出一丝灵力,轻而易举就在尖牙上穿了个孔。
随后叶行舟用根红绳穿进去,戴在了水散凉脖子上。
从相处这小片刻来看,叶行舟或多或少猜出了些来。
水散凉应是长期处在一个危险环境中,时时刻刻威胁性命,十分胆小警惕。
面对善意,又不敢完全相信,小心翼翼试探。
叶行舟声音温和了些许,“你有藏身处吗?我送你去。”
水散凉抬手,触碰脖间的尖牙。
他轻声开口,“千潭,那里能隐匿气息。”
“指路。”
叶行舟这次没抱人走,他抬手摘下根桃枝。
叶行舟握住一头,把另一头递过去。
桃枝花愈旺,叶正绿。
水散凉将匕首插入剑鞘,藏进怀里。
他伸手,握住有桃花的那一头。
花瓣触碰手心,染上芳香。
他握根,他握枝。
一大一小。
一前一后。
风洒洒,花纷纷。
穿过满山桃林。
身上的伤痕在修复丹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这条路,从一开始的沉重禁锢,到轻松迈出脚。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水散凉的心头,有一股道不出的情绪上涌。
激荡,起伏。
浑身像有用不完的力一般。
而怀里沉甸甸的匕首,是支撑着他不知疲倦前行的动力。
也是,活着的底气。
水散凉仰起脑袋,双眸望着前头的身影。
脚步伴着刻意放慢等待的懒散,身姿轻和随意。
水散凉眼眶些许发热。
他的往后,该像这把匕首。
遇险出鞘,剑刃护身。
“谢谢。”
水散凉:“修士大人,跟我来。”
一直落后半步的水散凉此时轻轻拽着桃枝,上前径直往悬崖边走。
预想中的落空并没有出现。
悬崖边的一层光圈波动后,眼前白光一闪。
周身处地大变样。
天朗气清,前方出现一片湛蓝宽阔无边的水域。
水散凉见到叶行舟也出现在千潭内时,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
千潭只有心思干净良善之人才能进。
他不知眼前人为何现,不知眼前人为何帮忙。
但,眼前人的出手,确确实实帮助了他死里逃生。
他拿不出什么做谢礼,唯有一句贫瘠的道谢。
“修士大人,谢谢你愿意帮我。”水散凉又道了一遍谢。
叶行舟吐出嘴里叼的狗尾巴草,随意摆手。
“谢什么谢,你不也告诉我水惑族一事了么,这是平等交换。”
总不能抱着好心把人带出桃花村,又嫌麻烦半路丢下吧。
那这和躲在烂菜堆里等死有什么区别。
哦,有点区别。
多走几步迁坟的区别。
既要好人行到底,那不得把人送到指定地。
反正也不亏,他也阴差阳错获得消息了。
眼前这千潭,跟海市蜃楼似的。
虚幻又圣洁,灵气充裕,不染半分污浊,是个好地方。
“这里头安全不?”叶行舟问了句。
水散凉点头。
叶行舟哦了声,“既然你已安全,我也要走了。”
叶行舟转过身要离开。
来时突然,走时也突然。
水散凉一时没松开桃枝。
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声道,“修士大人,水玉君同水惑一族被困在了玄幽水域。”
“今夜,水蛊族和天南联盟一行联手,便要将水惑灭族。”
如此庞然消息泄露,叶行舟懂了水散凉为何一直逃命。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要被灭口。
就算是个孩子,也要斩草除根。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叶行舟要快些赶去玄幽海域。
至少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计划,尽快到达的话,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里有传送阵,可以去玄幽海域。”
水散凉原地跺了两下脚,一个蓝色传送阵现。
“你常来这啊。”叶行舟见水散凉很熟,便随口问了句。
水散凉点头,“以前在玄幽海域抓不到吃的,就会来这。”
他话语一转,语气染上一丝担忧,“修士大人,你真的要去吗?那阵法只能进不能出。”
水散凉双眼望着叶行舟,有几分犹豫。
他不知道现在是在帮忙,还是在让叶行舟送死。
“去,必须得去。”叶行舟点头。
他是见过后世水玉君领着一百三十口族人,在各个海域迁徙的。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现在他要赶过去,用先知扭转乾坤。
叶行舟的储物袋里,可都是满满的符箓法器。
修为再高又如何,耗得过他一储物袋高阶法器么。
所以,叶行舟他有底气。
不过,叶行舟思绪一转。
他想到了一件事。
现在他穿回了过去,那么在现世的他不就消失了么。
其他人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叶行舟一时心绪不宁。
若真是这般,他不敢想象要如何接受。
处理孟家出的事,小师弟不得自责死啊。
还有任妄烛,不得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更别说其他人了。
叶行舟急得狂抽屁股。
死屁股快想办法啊!
水散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咽了咽口水。
“修士大人。”
他试图唤回叶行舟理智。
叶行舟收回手,做无事发生样。
叶行舟:“怎么了?”
水散凉:“……没、传送阵好了。”
叶行舟:“谢了。”
叶行舟抬脚踏入阵法之中。
符文悬空,阵法旋转。
水散凉抬眸望着叶行舟。
他的身影已经被符文包裹,阵法快要启动了。
水散凉捏紧衣角,“修士大人,可否告知你唤何名?”
叶行舟:“怎么,你日后要报恩啊。”
水散凉咬了咬唇,轻轻嗯一声。
叶行舟顿了一下,“萍水相逢,助你不过举手之劳,不必为报恩纠结,日后好好生活便是。”
活着就很难了,不必再背负报恩寻他。
阵法启动的前一瞬,叶行舟从储物袋里掏出三张护身符和两烧饼放下。
“我瞧千潭里有鱼,要是嘴淡了自个抓鱼吃。”
水散凉既是同族,在水里只会比陆上更灵活。
即便水散凉没什么修为根基,抓鱼而已,有手就会。
骨子里的天性使然,完全不用担心吃食问题。
水散凉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启动,叶行舟离开。
阵法消失,湛蓝的海域依旧。
水散凉怅然若失。
这半天时日,像在做梦。
一路逃亡,从玄幽海域到桃花村。
在烂菜堆里求生时,他只拼命祈祷水蛊族的人别发现他。
甚至,他在大脑里一遍又一遍模拟了逃来千潭的方法和时间。
压根不敢奢求有人来救他,更别说带他离开那是非地了。
而这个不知名的修士就突然出现了。
水散凉用桃枝在土面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待字写完后,他把桃枝插在了一旁。
不知道名字,那他就在私下叫修士突然吧。
突然出现得突然,突然又待他好得突然。
念着念着,水散凉给自个搞迷糊了。
他躺在草地上,呆呆望着天空。
“希望突然大人别受伤。”
阵法停的前一瞬。
叶行舟吃了易容丹,又系上面巾遮住脸。
不遮住脸,过后有太多难解释。
后世的水玉君是知道他比孟枳年长几岁的。
他突然在过去的时间线出现,碰上后世的水玉君就说不通了。
解释起来也麻烦,所以,叶行舟决定遮脸一劳永逸。
刚落地,一把剑就指到了脖子上。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闯入视线。
看清脸的瞬间,叶行舟瞳仁放大。
乖乖嘞。
“翻版孟枳啊!”
这也没说十八九岁的水玉君眼里戾气比孟枳还重啊!
那股桀骜劲,可比孟枳还要狂上几分!
他声线含几分特有的年少青涩,说出来的话,却血腥得紧。
“要脑袋落地,还是剖心雕花。”
水玉君明显说杀是真杀,不像孟枳那般嘴硬心软。
这会再贫嘴没个正经样,毋庸置疑,下一秒叶行舟脑袋就会落地。
再者,当前非常时期。
叶行舟一个外族人,突然在族内厮杀这个节骨点出现,身份实在可疑。
如果现在直言身份,坦白后世的一切,用时空回溯来说太过离奇。
水玉君大抵不会信,只会坚定认为叶行舟另有所图。
这一瞬,叶行舟大脑疯狂运转。
他该如何告知今夜要发生的事,才能最有信服度。
一个身份在脑中诞生。
“衍算。”
叶行舟脱口而出两字。
水玉君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
叶行舟直直望着水玉君的眼睛,眼里没有半分将死的恐惧。
他开口,一字一句道。
“杀了我,你会后悔。”
抛出衍算师身份,又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剩下没说的,让水玉君自己猜。
一个衍算师,突然出现在水惑族境地,贸然说上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这可比干巴巴解释强多了。
赌的就是心理博弈。
对峙片刻。
水玉君眼神侵略性很强。
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属于这个年纪的肆意张扬。
单眼皮的丹凤眼,面无表情倪着一个人的时候,似要将人生吞活剥。
心理素质差点的都站不稳脚。
但叶行舟是谁啊。
早就在孟枳天天狂捶狂翻白眼的摧残下脱敏了。
区区丹凤眼,在线拿捏。
抵在脖子上的剑松了一寸。
划伤一道红,凝成细细血珠,染红脖颈,滑过锁骨,滚落衣襟中。
白色衣襟绽开星星点点。
叶行舟知道,水玉君松了态度。
“说清楚。”
水玉君冷漠吐出三个字。
叶行舟欲伸手拉开剑,那把剑瞬间又逼近了。
水玉君动唇,“敢耍花样,你人头落地。”
“知道了知道了。”叶行舟嗯嗯点头,也不废话直接道出目的。
“今夜水惑族有灭族之灾,又衍算到水惑族命不该绝,我便不远万里,前来相助。”
此话抛出,水玉君眼底杀意更浓了。
“灭族之灾?”
水玉君扯了扯嘴角,“我看,应是你脑袋搬家才对。”
叶行舟瞬间皱眉。
怎么回事?
就算不信也该提起警觉,但瞧水玉君这样,竟是丝毫不慌。
如此不慌不乱。
唯有一因,水玉君的族人转移了。
但,若是真转移到了十足安全地,后世族人就不该那么稀少。
叶行舟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眼下只有一个可能,水玉君认为的安全地已经被提前设了埋伏。
不知情的水惑族把人聚在一起保护,而水蛊族和天南联盟就藏在暗处。
“你想过那里有埋伏没?”叶行舟问。
水玉君轻嗤一声。
未说的话,都在藏里了。
和孟枳一样,是个犟种。
叶行舟舌尖发麻,忍住上手捶人的冲动。
“水玉君,要是耽误了救人,后果如何,你可想好。”
叶行舟的态度十分严肃,没有半点掺假意味。
此人,如何得知他名讳?
唤得还如此熟稔。
水玉君眯了眯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现在离天黑可就不足半个时辰了。”叶行舟催促道。
这声话落,水玉君收了剑。
叶行舟眉头来不及松,他的双手便被捆仙绳束缚住。
遮脸的面巾被水玉君扯下。
一张丑的惨绝人寰的麻子脸露出。
在人人皆有姿色的水惑族,还是在修仙界,这张脸都丑得出气。
水玉君面无表情,又把扯掉的面巾重新系上。
晚一秒都怕眼睛受到毒害。
水玉君转过身,牵着绳一头往前走。
叶行舟:“……”十八九岁的水玉君,这么有个性的么。
没说半句嫌弃话,动作之间却全是嫌弃。
场面有点眼熟。
叶行舟不禁想起当初眼睛劈叉时候,孟枳用发带牵他手。
好家伙。
孟枳牵完,水玉君牵。
合着他穿梭时空,最大的收获就是COS旺财,给这对舅侄当狗遛啊。
叶行舟该出一本书,书名都想好了。
舅在前,侄在后,把我当成狗来遛。
叶行舟木着脸。
有结界在,隔开了水域。
入目金碧辉煌,水惑城广袤无边,金银珠宝不值钱似的,随处可见。
眼前的繁华可比叶行舟在后世见过的金砖铺路还要震撼三分。
难怪支系水蛊族想要取代,难怪天南联盟觊觎水惑族的财物。
这么奢侈,叶行舟都想薅两把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越过高墙,水玉君径直把叶行舟带去了大殿。
他到时,大殿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是个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身上是久居高位者的气息,压迫中又沾着谦和。
见到叶行舟被捆住的手,他眉目微沉,不着痕迹瞥了水玉君一眼。
水玉君目无波澜,只是唤了声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