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舟话语里忍不住的抽冷气,额前已经渗出了冷汗。
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开始修复筋脉。
好一会,孟枳咬牙切齿出声,“现在知道疼了?”
“知道了。”叶行舟认真挨训。
孟枳绷紧脸,“叶行舟你这般鲁莽,你的命就不重要吗?”
“重要,小师弟更重要。”
经脉裂骨恢复痛是避免不了的,叶行舟疼得呲牙咧嘴。
孟枳冷着脸又往叶行舟嘴里塞进两颗止痛丹。
止痛丹一下肚,跟打了麻药一样,只感觉到筋脉连接骨骼复位,没有痛的知觉。
“小师弟,你再不松手我裤子就要掉了。”
“……”
拽腰带这事,孟枳跟着叶行舟学到了精髓。
孟枳瞬间松开抓叶行舟腰带的手,扭头背过身。
叶行舟:“小师弟。”
孟枳:“别叫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叶行舟低笑,“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叶行舟,你叫魂是不是?没完没了的。”孟枳被烦得不耐了。
“就想叫叫小师弟。”
叶行舟背靠着墙,仰起头,黑白之气开始消散,隐匿在深层的蓝天逐渐显现。
召妖卷收拢,缓缓落于叶行舟手中。
邪祟抽离,被寄生的梅城主筋脉寸断。
梅城主从千尺高空摔下,本就受邪祟暴烈扩张的丹田而今极速收缩,这么一摔,丹田裂如蛛丝,此生再无修炼可能。
梅城主披头散发,状似疯魔。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才是唯一的神,这世间唯一的神!”
一柄长枪刺入他的胸膛。
身后,是虚弱而不失凌厉的女音。
“你以为的成神,不过是怪物寄生,父亲,可笑吗?”
伴着话音落,长枪又进三寸,贯穿整个胸膛。
梅城主死前,瞪大了眼,似在不可置信会被杀死。
望月塔如废土坍塌,将人掩埋。
梅忧拔出长枪,身形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姐!”梅愁忙伸手去扶人。
“我无事。”
梅忧借枪撑力,一膝跪地,勉强站起。
“是他们,城主就是听了这俩讨债鬼的话才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妇人被愤怒的众人围攻,从城主府一路跑到这,头上的金步摇不知摔去了哪,发丝凌乱,身上还有脚印,姿态狼狈。
瞧见立在河对岸的两姐弟,妇人想都没想就指向他们。
梅愁抿唇,单薄的身子挡在梅忧跟前。
妇人口中剜心的话还在继续,“杀你们孩子的是他们,不关我事啊,我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激昂的人群围聚过来,口中不平声震破耳膜。
“城主府,还我孩子!”
“城主府,还我孩子!”
妇人被冗长的裙脚绊倒,激愤的人群径直践踏而过。
危机解除后,面对的就是一些失去孩子的人家讨伐。
梅忧想推开身前的人,梅愁却摇头。
“姐,不值得。”
旋即他扭头,对着眼前愤怒的人群开口。
“还不明白吗?你们的孩子,是妖物伪装的,我姐杀它们,是因为它们在吞灵气,吸寿命。”
西城就是有这么一群人,临死前求生,为了活什么都能做,而今危机解除,又开始揣着明白揣糊涂声讨。
梅愁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反驳,“搞笑,这一切难道不是城主推石像搞出来的吗?”
“没错,城主还是你亲爹,连亲爹亲娘都唾弃,你们能好到哪去。”
“呸!还装痴傻,隐瞒孪生子,我看你们一家子都是祸害!”
梅愁握紧了拳头,喉咙却发不出声。
无处反驳,这是事实。
烂菜叶臭鸡蛋扔来。
一道结界挡在桥头,隔开了一堆飞来的脏东西。
“既如此,我便送你们回原本该死的路。”
梅忧握紧红缨枪站起,腰腹的伤口因动作而又渗出血。
“姐,我同你一样。”
梅愁手里运着灵气,与梅忧并排站在桥头。
遭天谴又如何,大不了拖这群人一起入土。
孟枳刚要起身,叶行舟冲他摇头。
“再等一下。”
城民自需城民破。
一只粗糙满是茧子的手把两姐弟拉到了身后。
“你俩一边去,别影响婶子我发挥。”
婶子微胖的身躯护犊子似的,挡在两个即将要黑化的姐弟跟前。
“你……”梅忧视线扫过突然出现的人。
婶子衣着朴素,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闻着很安心。
“你俩姐弟放宽心,等会我姐妹团就来了。”
梅忧和梅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迷茫。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婶子。
“吴家婶子,你侄子吴差事可是死在那妖女手里,你怎就胳膊肘往外拐。”
“我呸!”那人话音刚落,婶子叉腰,一口痰吐了过去,“真相都没沾个边就开始扣帽子,你咋不给你头上扣顶绿帽子!”
随即就开始以那人为主,旁系关系为辅,上至第一代唧唧生病出了变异种,下至家里没破壳的鸡串血缘关系骂了个遍。
听过的词汇和没听过的词汇凑一堆。
那人脸黑如锅底,一张口就被婶子更大的声盖住。
这话出口,连黑化姐弟都清澈了,属实骂得脏。
婶子骂得正上头,身后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人很多,来得很急。
梅忧回头,来人如讨伐那边一样,亦是男女老少皆有,或百人,或千人不止。
一眼望去,高高的城墙上也挤满了人,西城三分之二的子民都在。
气势汹汹,跟打架似的。
“丫头别怕,我们来给你俩姐弟撑腰!”
大爷声一喊,气势更足了。
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围成圈,义无反顾将她护在中间。
梅忧张了张口,面对扑面的善意有些不适应地垂下眼眸。
老伯挡在梅愁跟前,那双因苍老而发黄的眼珠扫过一圈。
“老头子我一只脚入土的人了,谁碰我一下我就讹他倾家荡产。”
这话驱散力堪比生化武器,没人敢靠边,连自个阵营的人都不自觉离远了点。
连梅愁都小挪半步。
不说那边人比不上,气势也明显不足。
场面大抵是这般:你扔我一个烂菜叶,我还你十个臭鸡蛋。
“别担心,让子民对战子民,你们尽管歇着。”
老伯杵着拐棍,视线扫过叶行舟两人,抬起满是疮痍的手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被火烧毁的狰狞面目。
梅忧:“术伯,你怎么在这?”
梅忧这惊讶的表情明显与老伯认识。
“随我过来。”
术伯停在巷子口,“梅丫头,你揣着真相怎就不出声?”
梅忧抿唇,“没人会信。”
“你这丫头,不试试怎就知道不会信。”
术伯无奈摇头,讲述真相。
“当年,梅开烧尸体时,我侥幸醒来,隐姓埋名,活过一命。”
一切因贪心而起。
长老堂未推翻前,六位长老其实还暗地守护着一个封印,术伯就是其中之一。
这封印便是藏在望月塔底下的封妖兽阵法。
对于妖兽阵法,神秘至极,梅城主不知从哪搞来本邪书,私底下开始搜集阵法深层之事。
这一找,就查到了朝夕山有用神器封印的祭身阵。
修仙者入不了朝夕山,梅城主便用寻药草的名义,找了很多普通人进去一探。
但,半道总是被一股莫名力量送出山。
梅城主实在不甘。
肉身成神,一步登天,只要契约阵法的妖兽。
此等诱惑,能有几位修道者能拒绝。
术伯声音沉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木盒。
“木盒里封的就是那本书,此书阴邪,能扰心智,放大欲望,应是魔修的功法。”
梅城主向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再说一步登天的诱惑太大。
埋头苦修千年不一定能渡劫成仙,而只要放出阵法里妖神就能成神。
邪书无名,又散阴邪之气,梅城主日日带在身边。
潜移默化中,梅城主内心的欲望被直线拉满,终究是顺了心意。
孪生子,合阴阳。
祭以女之血,以子之灵,可破阵引神。
因西城难得子嗣,祭阵又要血脉相连,梅城主膝下无子无女。
经邪书指点,梅城主用禁法以血滋养城主夫人七七四十九日。
梅忧和梅愁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城主拿姐弟当成神路上的踏脚石,城主夫人怨恨怀姐弟时日日饮血遭罪。
拥有城主夫妻的血脉,却不是在爱和期盼中出生。
城主把还在襁褓中的梅忧提起来割喉放血,土坑一埋,一条生命悄无声息流逝。
活着的梅愁运气也没好到哪去,阵眼松动时灵智便被城主抽出,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痴傻儿。
有这一切铺垫,随后便是推翻护城神像。
术伯:“当初长老堂反对激烈,第二日却离奇暴毙。”
“是梅城主动的手吗?”叶行舟问。
“以梅开的本事奈何不了六位长老。”术伯浑浊的双眼多了一丝波动,“是魔修动的手。”
叶行舟抬眸,“你可看清面容?”
“未。”术伯缓缓摇头,“只察觉到魔气,丹田就毁了。”
这么强?
思忖半晌,叶行舟有了头绪。
邪书很大可能是魔修设局让梅城主得到。
依着真相来看,魔修助城主,目的便是释放阵法里的妖兽。
这样一看,就通了。
推翻护城神像那日,梅城主冠以为西城子嗣考虑的名头。
后来望月塔建成,送子像的出现,成功替代了护城神像。
没了阻力,已经疯魔的梅城主更是如鱼得水。
欲与神契,先推神,便可自立为神。
梅城主许诺共生,石像内的妖兽便许以力量。
那些拜送子像来的婴孩,实则是他养的供力口。
本等婴孩吸食完父母寿命变强再出手,奈何梅忧此时杀出来,梅城主不得不加快进度。
梅城主想借子民之手杀梅忧,可惜梅忧有红缨枪,还是祂转世,一时杀不了。
只能在梅忧深夜猎杀不灭时,梅城主也趁机吸食力量,栽赃陷害便可。
杀不死,那便退而求其次让万人唾骂。
叶行舟视线落在梅忧脸上,她神色淡如寻常。
即便身上伤口淋漓,她也挺直脊骨立在那,不见半分狼狈,反而增了如冬雪寒梅盛开的韧劲。
叶行舟视线下移两寸,梅忧喉咙的位置,是一条深深的陈年疤痕,几欲砍掉整个脑袋。
此时再问梅忧怎么活下来,如何用婴孩躯体从土坑里爬出来,又或者问梅愁如何恢复神志清醒,就很揭人伤疤了。
伤痛不会淡去,让姐弟重述过去的遭遇就是在人伤口撒盐。
出生便是死局,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这一路,姐弟为生已是流离之态,却还能心怀善念救西城子民。
言语未尽,方才挡在梅忧跟前的几位姑娘用手帕抹泪。
一位年十五六的姑娘踮起脚,用手帕轻轻擦掉梅忧脸上的血迹。
关怀忽至,梅忧不习惯想要躲开,却瞧见眼前的小姑娘泪水如断线珠子滚落,梅忧硬着头皮没动。
瞧出她的僵硬,叶行舟默默走开。
梅愁杵在一旁,神志还未恢复全,看起来又呆又木,孟枳看了眼,提起人跟上叶行舟的步伐。
小姑娘望着梅忧脸上的深痕,声音哽咽,“很疼吧?”
疼吗?或许疼,但已经习惯了。
梅忧试图放缓声调,但实在不适应,她垂下眸,低声道。
“习惯了。”
这句话,让小姑娘眼泪流得更汹了,“梅忧姐姐这般苦,为何还有人要为难你们姐弟。”
小姑娘小心翼翼避开梅忧腰腹的伤口,轻轻抱住她。
温软又暖,梅忧却如坐针毡,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打杀之事她信手拈来,但如此煽情是第一次面对。
对上满脸泪痕哭红的圆脸,梅忧张了张口,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声音如鲠在喉。
再一看周围全是泪汪汪的眸子,年长的,年幼的皆有。
桥头扔臭鸡蛋奋战的子民跟打了鸡血似的,即便方才咒骂她的人已经跑了,子民也在拿着臭鸡蛋狂追。
伴着滚出西城的喊声,那群人狼狈躲闪。
连带着赵封老爹也操起说书的嘴,指着对面狂喷优美语录。
梅忧活到现在,恶意见多,她已习惯,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背负什么骂名。
唯一支撑的动力便是胞弟和报仇。
现在,有这么群子民非亲非故,却在替她、替胞弟撑腰出气。
人非草木,心底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梅忧僵着手,捏起一截没沾到血的衣袖口擦拭掉小姑娘脸上的泪。
“其实也没什么。”
梅忧的声音被无数个聚拢的拥抱覆盖。
善意扑面。
“别怕,以后拿婶子当娘,谁敢欺负你婶子我第一个不同意。”
以婶子带头的人纷纷附和。
“没错,还有我们姐妹团坐镇,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它!”
“还有我,我不会舞枪弄棍,但我会绣花,我用绣花针扎死欺负你的人!”
“苦日子过去,以后就是梅忧没忧的好日子!”
一人一句,清脆的少女声和着婶子的大嗓门,如寒雪消散春暖花开,暖意直涌心头。
梅忧启唇,声音很浅,却掺满了情绪。
“谢谢。”
梅忧望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庞,紧绷的背板松懈。
因为少许恶意而想放弃一切入魔杀戮,这是刚才她做的最差的决定。
爹娘不爱不是她之错,她不该放任自己堕落造杀戮。
堕落杀戮,那这和死去的梅开有何区别。
这样,也是在欺负当年襁褓中无助被割喉放血的自己。
护城神像守护的,便是这帮赤忱的西城子民。
梅忧微微仰头,面朝天空。
碎雪飘在眼睛里微冰凉,梅忧用力眨眼,那片雪花很快化成沾着体温的水,从眼角顺面庞滑落。
西城最后一场雪,结束了。
接下来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第210章 邪书刚一喜,邪书猛一惊
“城、梅开他没有发灵讯给衍天宗修士求助,那是他骗人的。”
梅愁看着孟枳桀骜又充满压迫感的眉眼,小心翼翼侧开眸子。
“我知道。”叶行舟抬手摸了摸孟枳的脑袋,冲梅愁笑眯眯道,“别怕他,我小师弟只是长得比较有攻击性,其实可乖了。”
叶行舟刚说完,孟枳反手给了他一肘。
“偶尔有点小脾气。”叶行舟捂着肚子,又补上一句。
为防被误伤,梅愁还是悄摸挪了一步,与孟枳拉开距离。
梅愁拱手道谢,“道友,今日多谢你们出手帮忙。”
“顺手的事。”叶行舟语气豪爽。
梅愁看了走来的梅忧,抿了抿唇,“我会尽量说服我姐和你们一起回衍天宗。”
“那谢了。”叶行舟没推脱。
梅忧站定在梅愁身侧,虽矮半个头,近一米七三的个子,气场丝毫不弱。
梅愁想开口,梅忧手一抬,他便噤了声。
梅忧定定注视着叶行舟片刻。
洗去麻子脸伪装后,是张反差很大的清隽面庞。
叶行舟姿态随和,眉不如那般浓,衬上那双桃花眼恰好,刚中含柔,双眸如初见时,永远含着春日生机。
看起来很不靠谱,却偏生敢冒死闯入大能斗法地救人。
“没认出我来?”叶行舟晃晃手。
梅忧开口,“认出来了。”
“哦。”叶行舟唇边噙笑,渐渐荡开,“怎么样?看见我师弟出手,是不是很想跟我们去一趟衍天宗?”
梅忧垂下眸,一时没拒绝也没答应。
叶行舟至始至终没有挟恩图报,强迫她一起回衍天宗。
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她,梅忧并不反感。
想到什么,梅忧眸光微闪,给出回答。
“我不会久待。”
“没关系,你愿意去我就很满足了。”叶行舟那叫一个高兴。
孟枳此时想出声,叶行舟眼疾手快捏住他嘴皮子。
孟枳这会绝对想说先前吵嘴承诺的事泼凉水。
叶行舟都主动认孙子了,哪还能给他这机会开口。
叶行舟回头,对梅忧说,“走吧,梅道友。”
孟枳拍开叶行舟的手,“捏我嘴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把血清理掉,脏死了。”
“错怪你了小师弟。”叶行舟摸摸鼻子。
“姐。”梅愁出声。
梅忧回眸叮嘱道,“你暂时跟着术伯,新城主的事他会操办考核选拔,我很快会回来。”
“好,姐我等你回来。”
术伯此时上前半步,把木盒交给叶行舟,“带回宗门,让萧平处理,木盒是封印,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你别打开就行。”
叶行舟惊讶,“术伯你认识萧师叔?”
术伯嗯了一声,“当年在昔水村有过交集,代我向他问声好。”
叶行舟点头答应,随后将盒子放入储物袋。
临出西城,那片枯竭的梅花树发了嫩芽。
“梅忧姐姐,梅忧姐姐!等一下!”
身后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梅忧回头,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块素锦围巾。
她踮着脚想要替梅忧系上,梅忧眸一松,微微垂头,围巾系在脖子上,还带着暖呼呼的体温。
“梅忧姐姐,还没开春,天气冷得很,这条围巾是新的,刚好挡点风。”
其实衍天宗一年如春,没有冬暖夏凉之分。
梅忧没说实情,不想拒绝小姑娘的好意。
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群姑娘,有的送好看的发簪,有的送新衣。
“带上筐烙饼路上吃。”婶子喘着粗气,来得很急,她把篮筐塞叶行舟手里。
如见孩子远行般,反反复复叮嘱。
“下次来西城的话一定要到婶子家歇歇。”
盛梅绽开,叶行舟挥挥手。
三人入梅林,衣比梅红。
飞舟稳稳前行。
叶行舟正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啃大饼,耳边多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
叶行舟咀嚼动作一顿,侧耳细听。
是嗬嗬的阴湿呼吸声。
叶行舟扭头环顾四周,孟枳在打坐调息,梅忧在船舱的屋里歇息。
这又黏又腻的呼吸声哪来的?
正搜寻之际,那呼吸声化为卡浓痰的阴邪引诱声。
“…吾…在…这…”
“木…盒…里…”
木盒?原来是那本邪书。
这还没到衍天宗就开始搞鬼作妖了。
叶行舟将饼放下,扯着嗓子学那能卡千年痰的气泡声说话。
“你…说…什…么…”
孟枳挑起眼皮,“什么死动静。”
叶行舟:“你没听到邪书说话的声吗?”
孟枳:“没有。”
叶行舟冲孟枳狡黠一笑,“小师弟,看我的。”
邪书又道,“吾在盒子…里…”
叶行舟:“什么?”
声音顿了一下,不再拖长声调,“吾在盒子里。”
叶行舟掏掏耳朵,“什么?”
“……”有病是不?梅开三度,故意装不听不见?这修士真贱!
邪书不装了,邪书摊牌了。
“吾能告知你想晓的一切,作为交换,只要你打开盒子。”
“比如天道的秘密,藏在衍天宗的细作……你想知道的一切吾都能告诉你。”
叶行舟越听眉皱得越深。
啥玩意。
“你都装盒里还能窃取我记忆?”
邪书以为叶行舟在又惊又恐,嘎嘎嘎笑起来,笑声里已经透露了得意。
“怎么样?想知道一切,只需要把盒子打开就能交易。”
盒子透着黑气。
叶行舟掏出把瓜子嗑起来。
盒子冒着黑气,邪书还在继续引诱。
“这个世界,是你想不到的癫狂,你想回家,吾有办法。”
叶行舟不搭话,还在卡巴卡巴还在嗑瓜子。
“……你有听吾说话吗?”
叶行舟看着越来越近的宗门,嗑瓜子更起劲了,就是不搭话。
冷暴力,使邪书身上都管用。
叶行舟想知道邪书口中的一切。
但不是从这一眼邪性的书里得到答案。
都邪了,嘴里说出来的能有几句真话。
储物袋里的盒子震动一下,似邪书撞击盒盖,却又被封印弹回去。
似也觉得一时无戏,邪书暂时歇了心思。
企不料飞舟刚停,叶行舟就迫不及待掏出盒子。
邪书刚一喜。
叶行舟冲孟枳道,“小师弟,这玩意邪性,我要把它扔粪坑里。”
邪书猛一惊。
叶行舟嘴一张一合就决定魔界第一邪术进粪坑的命运,搞笑呢。
“告宗主!吾要告到衍天宗宗主!”
邪书在盒内疯狂抖动挣扎。
叶行舟摊开五指,盒子抖半天也没有挪动分寸。
挣扎的邪书意识到完全是无用功,没一会就消停了。
叶行舟此时却饶有兴味,“摇啊,怎么停了?”
“……”邪书试图装死不出声。
终究是年轻了,邪书以为不说话叶行舟就会放过它。
叶行舟那叫一个善解书意体贴入微,“不说话就是要我帮你续上。”
“别别别!”
邪书狂拒声混在疯狂摇晃中,散成了碾碎的鸡蛋壳。
落叶行舟手里,邪书终究是吃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
孟枳淡淡扫过,习以为常,没有制止的意思。
叶行舟直接摇出了残影。
梅忧刚从船舱里出来,入眼便是叶行舟把木盒摇出残影的场面。
梅忧有几分意外。
邪书这会看见梅忧出现,就像看到了救星。
“梅忧,你想要什么吾都能给你,快让这发癫的住手!”
邪书边说边哕,晕得不轻。
梅忧来到叶行舟身边,伸手接过盒子,邪书以为得救时,梅忧咬破指尖,在邪书尖叫声中一滴血落在木盒上。
那滴血渗入盒盖内,盒子散的黑气悉数消失。
“邪书是魔魂所化。”梅忧简洁道,“黑气吸入,会迷神志。”
术伯保管时都有几次差点失控。
落叶行舟这,吸黑气跟释放天性似的,精神也癫了。
叶行舟将盒放回储物袋里,“我还想等会送它去粪坑里休息一会。”
一想萧师叔还要经手处理,叶行舟只得暂时消了这心思。
梅忧动了动眸,没说什么,轻身一跃落地。
腰间铃铛随其动作轻轻响。
梅忧换了套衣裳,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脸上的长痕也在修复丹作用下缓缓愈合。
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更为高挑英气,她脖子上还系着那块素锦围巾。
围巾恰好遮住了梅忧脖子上那几乎砍断脑袋的可怖疤痕。
“你要带我去见谁?”梅忧问道。
叶行舟反问,“前辈想让你去见谁?”
梅忧垂下眸,扫过腰间的铃铛。
叶行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已经有了答案。
踏尽脚下的青石板路,在守门师兄那里登记完信息后,梅忧抬脚进了衍天宗门。
【叮,任务七已完成。】
叶行舟把木盒交给孟枳,“小师弟,你去送木盒给萧师叔,我回来就找你。”
“嗯。”
此行回宗,久待不了。
现在离孟枳化鲛人只有两个月时间。
这几天孟枳虽有意克制,但叶行舟还是留意到他时挠腿。
得快些去水惑城。
叶行舟这样想着,掐诀召来仙鹤。
“去丹峰。”
梅忧眸光流转,览遍眼下之景。
上有仙鹤穿行烟云缭绕间,下有仙门弟子挽剑行云流水,大殿奢华高设,峰峰各持一职,井井有条。
仙鹤落地在丹峰。
叶行舟探头在药堂找了一圈,没瞧见岳浅身影。
此时一股风从后脑勺袭来,叶行舟脑袋一偏躲开。
“玄长老,打不到打不到。”
叶行舟刚得瑟出声,玄长老优雅换手,丝滑扇去。
一巴掌给叶行舟眼神都打清澈了。
玄长老收手捋着胡须,“来丹峰作甚?”
叶行舟秒变老实人,“找岳浅师姐。”
“一天不干个正经事,净把岳浅带歪。”玄长老罕见没说屁,“岳浅在药圃晒草药,自己去找。”
“谢了玄长老。”
“谢个屁,赶紧走,别烦老夫。”玄长老还是一如既往暴躁。
暴躁归暴躁,头顶那朵花倒是用灵力滋养得很好。
“梅道友,走吧。”叶行舟招呼着梅忧跟上。
玄长老目光在梅忧身上停顿片刻。
丹峰后山大半都是药圃,就一小院供平日看管药圃的弟子临时歇脚。
一条小溪潺潺流,鸟叫啼鸣,鱼游清水。
踩过碎石块垫的小道,随脚步铃铛叮叮当当响。
青衫裙女子蹲在小院,眸色认真,正专注铺晒当归。
梅忧这个角度,只瞧见那女子温婉如溪泉的侧脸。
她的脚步,缓了半分。
隐约铃铛声响,岳浅手上动作一顿,侧耳细听来。
铃铛清响由远及近。
“师姐。”叶行舟冲那身影唤了一声。
岳浅回眸,看见走在前头的叶行舟,立刻挂上浅笑。
“叶师弟,你回来了。”
瞧见叶行舟身后还跟了个女子,岳浅好奇看去。
叶行舟侧身让开,梅忧高挑的身形彻底显露。
目光触及梅忧腰间的铃铛时,岳浅笑僵住。
那铃铛的红绳结扣,是阿娘教她打特殊标记。
岳浅压住伸手去拿铃铛的念头,声音有些发颤。
“道友,请问,这铃铛是……”
梅忧启唇,解开腰间的铃铛,“岳前辈交予我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