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跃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成了无所不能的鬼神。
结果,轻飘飘来一句,叶行舟克制魔骨。
叶行舟不但克制魔骨,一个普通伤害就能让陆跃痛得欲死。
至阳之气的伤害,在痛苦上是放大了无数倍的。
风雨来这个疯子能承受住,不代表陆跃能忍住。
陆跃痛不欲生,他还是颤抖着手拽出怀里藏的功法,撕成了碎片。
叶行舟眼疾手快,抢过来一片。
〈怨养骨,鬼气聚。〉
〈铃响三声,日无日,月非月。〉
〈红月照,骨剔命换。〉
〈生无限,死无门,知天机,晓地事,成鬼神——〉
陆跃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这张脸,越来越像风雨来了。
看到最后一行,叶行舟瞬间知晓这本功法是谁给的了。
“不是,你还真信啊。”
叶行舟手里攥着一面镜子,杀人诛心似的把镜子怼在陆跃脸上。
“你看看你还是你吗?”
汗水划过眼珠,辣得眼皮加快眨动的速度,陆跃在镜子的倒影里看清了这张脸。
他一愣。
叶行舟话语直白,“假的,这张脸的主人我认识,就是入北奠城时你抓到的那人。”
“当时他化名叫什么何由,其实他叫风雨来,大概就是这功法里指的,真正的鬼神。”
“他是能无限复活,不过每一次都被我弄死。”
“别说了!!!”
陆跃崩溃了。
汗水悉数流下,混杂满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哈哈哈哈哈!叶行舟,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你大可以杀掉我,为什么要伪善告诉我一切!”
叶行舟面无表情,眸光定定凝着陆跃癫狂的脸,唇瓣张合间说出了两句话。
“为什么告诉你?”
“自是杀人诛心,为向修远报仇。”
向修远虽没有细致说过那些年的痛苦,但叶行舟能体会到。
当初陆跃给了向修远多少痛苦,现在叶行舟替向修远全部返还。
亲自承受,当初犯下的罪孽。
陆跃疼到发颤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自暴自弃笑了起来。
“为向修远报仇?为向修远报仇……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是他的好师弟啊哈哈哈哈……”
叶行舟从头到尾,没有对陆跃亮过剑。
伤害,却胜皮肉痛楚。
陆跃想要伪装的,陆跃没有底气的,陆跃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的心思。
叶行舟直白点出了重点,轻而易举的说出了,陆跃的一切。
他半生苟活,心思算尽闯出陆家那食人地,到头来就是叶行舟的两句话。
寻求肯定。
你不是你。
何能甘心,怎能心甘?
陆跃在叶行舟跟前,像是被剥光了一般,毫无隐私可言。
不管入魔前后,叶行舟站在那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恨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去关注。
越关注越内耗,想弄死对方的心更甚,陆跃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
叶行舟被关在血月阵期间,陆跃有无数次能杀死几人的机会。
但,陆跃没有动手。
因为他要证明自己,要让叶行舟亲眼看着他杀死在乎的人,却束手无策。
这是一场陆跃单方面的较量。
从接北奠城这趟任务开始,从得到这本成为鬼神的机缘功法开始。
陆跃以为,有了鬼神之力就能杀死叶行舟了。
到头来,他却成了一场笑话。
叶行舟克制魔骨。
陆跃费尽心思的布局,不攻自破。
陆跃笑着笑着身子抽搐起来,强烈的疼痛再次涌袭而来。
他死死咬住衣襟,蜷曲着身体忍耐,锁骨凹进一个深深的弧度,像个浅潭般蓄积了从白皙皮肤渗出的汗水。
叶行舟蹲下身,细细打量这张偏向阴柔的面庞。
这张脸上,陆跃的影子在一点点被替代。
陆跃以前的脸很端正,剑眉星目,自带和善滤镜,笑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现在这张脸偏向阴柔,面庞轮廓少了几分硬挺,那双三白眼看得怵人。
此刻人疼得满头大汗,唇色尽失,好生可怜。
叶行舟摸了摸下巴,继续补刀。
“你知道吗,你不亮出魔骨就不会出那么多事,我会以为结界是魔尊设的,多花点心思破结界。”
“但是,你偏生告诉我了。”
“你引以为傲的能力,在我眼里就是你的弱点。”
毕竟一开始,陆跃抓走燕禾除了为魔骨,还想要挖人灵根的。
所以看到燕禾灵根完好的那一刻,叶行舟以为陆跃没等到时机,所以没有融合魔骨。
偏生陆跃犯蠢,亮出了魔骨。
那叶行舟就不客气了。
杀陆跃,用不着剑,因为言语就是刀。
叶行舟告知这些,为的就是一句一扎,将陆跃捅得稀巴烂。
陆跃道心破了第一次,现在叶行舟说出一切,有一就有二,不得再崩一次啊。
陆跃费力撑着眼皮,眼神已经痛得涣散了,叶行舟的脸看不清,唯有毫无波动的情绪能感知到。
叶行舟眼里没有半分对他的怜惜,全是落井下石。
陆跃抬起手,手臂遮挡住眼睛覆住情绪,只能看到,他扯了扯嘴角。
好笑啊。
他费尽心思的布局,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痛着痛着,陆跃忽然清明了不少,叶行舟方才说的一切相连。
在北奠城外,初次遇到风雨来时,他感知到就是一普通人,正要杀之后快,魔尊传音阻止。
还让陆跃给风雨来了一个化名:何由。
因为陆跃没有杀风雨来,才有何由与叶行舟的碰面。
那时候,陆跃并不知道风雨来的身份,按照魔尊的命令将人引入双坟,后来他再回时,风雨来已经不见了,唯有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
那条血迹,蔓延到双坟。
魔尊没有追究问责,陆跃便没再管。
因为,陆跃在双坟那获得了一份机缘,便是成为鬼神的功法。
喜悦冲昏头脑,这也让陆跃对魔骨起了心思。
于是陆跃私自违抗命令,混进了北奠城寻魔骨,正好那时,魔尊把叶行舟带进了结界。
燕禾一个人,身怀魔骨还落了单。
陆跃费了一番功夫,将燕禾擒住。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不过,陆跃并没有直接杀燕禾,因为燕禾也是水灵根,陆跃想要换灵根。
陆跃迫切的,想要彻底摒弃陆家的一切,包括柳归岸的灵根。
歪心思动了,陆跃就想换完灵根,等待三声铃响。
只要换上魔骨,陆跃就能杀尽天下,他所恨之人。
可这一切到头一场空。
陆跃布的局,陆跃走的每一步,都在魔尊的局中。
魔尊利用陆跃,引风雨来和叶行舟会面,将两人同时引到鬼市。
鬼市发生什么,陆跃并不知晓。
但这份功法。
陆跃放下手,看着叶行舟手里的镜子,忽的笑了。
镜子倒影出他现在的脸,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是鬼神风雨来真正的脸。
魔骨,鬼神,鬼市。
风雨来没有死,而是回到鬼市复活了。
功法上写,鬼神生无限,死无门,知天机,晓地事。
无限复活,知晓天地之事。
陆跃此时无比明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先前他之所以感知到风雨来是普通人,是因为怨灵出了鬼市,就成了没有心的普通人。
功法不是魔尊放的,是风雨来故意放的。
为的就是引诱陆跃,换上魔骨。
只是那时的陆跃当局迷,满心满眼都是功法,忽略了那拖拽的血迹和反常的魔尊。
这是风雨来,和魔尊的对峙局啊。
他,只是两人为各自目的,而利用的棋子。
撕碎的纸屑飘飞,像祭奠未亡人的纸钱。
陆跃撑着眼皮,眸色彻底灰败。
风雨来放置功法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陆跃感知着浑身碎骨般的痛,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他颤抖着嘴皮,终是没问出声来。
他的猜测,就是答案,干嘛还要问出声让叶行舟继续说风凉话。
风雨来引诱陆跃换上功法,是为了转移疼痛啊。
到哪,陆跃都是被利用的。
不管是正修,还是魔修。
没有人,会在乎陆跃。
他的局,他做的一切,如跳梁小丑,都是那般可笑。
陆跃颤着手,从护腕下取出一把匕首,缓缓扬起,对准了喉咙。
他知道的所有,是不会给叶行舟知晓的机会。
至少在两人的局里,叶行舟也是棋子,就让叶行舟继续在局中挣扎。
陆跃扯了扯唇,哑涩的声音混合怨灵都嘶吼,回荡在夜里。
“叶行舟,我不是因为你,才败了这场局。”
他只是输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输在,一场又一场被操纵的局里。
陆跃定定看着叶行舟,一字一句混着口中血沫。
“叶行舟,终有一日,你也会走上我的路。”
陆跃就要落下匕首,叶行舟诶一声,轻而易举弹开了匕首。
“这就受不住了?”
陆跃迟钝的转动眼珠,还是笑了,如破罐子破摔般。
“我败了又如何,他们,你是救不醒的。”
“我早就给他们都下了双生丹。”
“我死,他们也得死。”
拉上四个垫背的,死了也不亏。
叶行舟啧一声,“陆老哥,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陆跃一听这欠揍又悠闲的语气,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闭嘴,让我死,我不听我咳咳咳——不听!”
“知道了,你想听。”
叶行舟缓缓咧开嘴,牙齿又白又亮。
“那什么,我喝过左护法的血,不小心有了个解百毒的体质。”
“……”
此话落,陆跃瞳一缩,喷出口黑血。
叶行舟这该死的,天生克他!
居然连左护法的血,都弄到了手。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告诉我啊啊啊!!!”
陆跃吼声中尽是不甘,他捂着耳朵,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打击,让他耍混似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叶行舟,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这一切!”
叶行舟静静听着,听着陆跃一句又一句崩溃吼出来的言语。
“可曾经有人对你好不是吗?”
“向修远娘亲,向修远。”
“谁负过你?”
“闭嘴!”陆跃猛地睁开眼,“他们不配,他们都不配!”
“那我呢?”
一道孱弱的声音,在叶行舟身后响起。
陆跃身形一滞,惊愕过后又呆愣住。
“你、你怎么会醒?”
叶行舟也疑惑,上下扫了一眼,站在月光下,身披大氅的人。
柳归岸拢了拢衣袍,平日时常温顺垂下的眉眼,多了几分攻击性。
柳归岸口中,吐出一枚丹药。
丹药滚到地上,他居高临下站在那,站在诡异红光的月亮下,静静凝望着陆跃。
看得,陆跃心发虚。
柳归岸对叶行舟微微颔首,“抱歉,让你担心了。”
“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谁担心了。
瞅柳归岸这样,这家伙一百个心眼子,估摸着之前一直在装昏迷呢。
就知道柳归岸不会随便出现在北奠城送死。
叶行舟没好气白了柳归岸一眼,站起身去照看昏迷的几人。
一人一滴血,双生丹轻而易举就解开了。
陆跃和柳归岸的恩怨,叶行舟也不想听,主动设了一个结界隔开。
陆跃震惊过后,又是恼羞成怒。
谁都在用他做局。
只有他蠢,只有他脱不开。
现在连半死不活的柳归岸也能踩他一脚了。
陆跃冷笑一声,啐出一口血沫。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灵根,我挖了便是挖了,你想要也拿不回来。”
柳归岸语气平静,没有回应陆跃的话,而是自顾自说起来。
“你以为,你攒的那点金银,能买到换灵根的功法吗?”(187章)
陆跃面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柳归岸一笑,声音缓若清溪。
“没什么。”
布局这些年,既躲了因果,他又怎么交代一切呢。
于陆跃,一句提点便是疑心。
陆跃会发现的。
柳归岸捡起方才被打落的匕首,用方帕擦拭干净,动作慢悠悠又仔细,颇为赏心悦目。
陆跃心一颤,后背冒起阵阵冷汗。
柳归岸这是,要挖回灵根。
现如今躯体的疼痛,陆跃能忍着自杀就已经是极限。
挖灵根。
他一时死不了,但疼痛会放大无数倍。
那日柳归岸房中血流成河的场景,将要复刻回陆跃身上。
陆跃身体本能后移,却因这一动又疼得发抖。
但现在,让陆跃更紧张的是,柳归岸方才那一句话。
柳归岸怎么会知道,当年他攒下金银买功法的事?
怎么会知道?
陆跃抓了抓头发,心跳加快。
又一个他看不见的局,将他套在了圈内。
陆跃此刻回忆,事事变得清晰起来。
当时他功法刚买到,就正好得知了柳归岸外出任务被魔气侵蚀入体的事。
那时年轻气盛只觉得老天爷眷顾,现如今回想,怎么会如此巧?
怎么会这么巧,平日看守严格的陆家,那晚刚好下人轻而易举就被支开了?
视柳归岸为眼珠子的柳夫人,又怎么会在家主后一步才来?
除非,柳织音是有意为之。
甚至,连家主都不知道这个局。
陆跃猛地看向柳归岸。
柳归岸已经将匕首擦干净了,那下垂的眉眼在陆跃看过来时,依旧是无辜之色。
柳归岸被魔气侵蚀更早,甚至被侵蚀了灵根。
早在陆跃刚有挖灵根念头的时候,换灵根的功法是早就为陆跃准备好的。
所以陆跃才得到换来的功法,所以柳归岸刚好回陆家养伤。
陆跃有挖灵根的念头,柳织音顺水推舟,给了陆跃机会,让陆跃挖掉柳归岸灵根。
家主的处事态度让柳织音失望,柳织音用心灰意冷的名头,又顺理成章带着柳归岸脱离了陆家。
而陆跃亲手将那根被魔气侵染的灵根放入了自己体内。
那段时日,柳归岸一直在服用补灵草,暂时遮盖了灵根魔气,陆跃当时才没发现。
因,落在了陆跃身上。
魔气侵蚀一直是个隐形隐患,终有一日会爆发,陆跃用了手段躲开衍天宗的入宗测。
但躲不开侵蚀。
那日叶行舟的刺激,只是陆跃入魔的催化剂。
入了魔,水灵根彻底被侵蚀,随着陆跃的杀戮,侵蚀越发严重。
直到彻底成了魔。
新芽破旧壳。
柳织音真正的目的,是用陆跃作为清洗灵根的载体。
最近陆跃换灵根的念头愈发强烈,还有一个因是他体内的魔气时常紊乱。
现在,陆跃知道原因了。
因为新的灵根,没有魔气侵蚀过的灵根,要长出来了,柳织音早在灵根上做了手段。
魔骨与水灵根相克,所以陆跃躯体反应很严重。
而陆跃之所以没有换上燕禾的灵根,是因为他的身体排斥燕禾的灵力。
换不了。
柳织音彻底断绝了陆跃想要再置换灵根的心思。
如今魔骨融合,新灵根长出,柳归岸等的这一刻。
陆跃犯下的因,柳归岸挖回自己的灵根,便是了结果。
柳归岸不会遭到天谴,更不会被反噬。
因为从头到尾,柳归岸都是完美的受害者。
匕首刺穿肌肤的刹那,陆跃浑身剧颤,惨叫出声。
这种痛,无法言语。
每一处的感官都放大了千万倍,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鲜血从腹部渗出,陆跃口鼻同样在滴血,痛到双眼泛红。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命如浮萍,就这般轻贱吗?
人人都能摆弄,人人都能践踏。
“为什么?”柳归岸抬眸,“陆跃,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陆跃被这一眼,看得透骨。
但是,他恨。
家主把他接回陆家,却因为柳织音不同意,而赐死了陆跃的娘。
可笑吧。
家主不爱他,却要抢他回来,又赐死唯一爱他的人。
过后,柳织音又伪善的收他做义子,待他如柳归岸那般。
陆跃不需要,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情谊。
“我有什么错,我能有什么错!”
“他杀了我娘!”
“而柳织音,她间接杀了我娘!”
“我只想报仇,我能有什么错!”
陆跃情绪一波动,鲜血流得更快了。
柳归岸手里的匕首,捅得更深了,刀尖还旋转了一圈。
“你真不知道吗?”
柳归岸声音冷下两度,手伸进储物袋,取出了一个很旧的包袱。
包袱打开,露出针线绣的衣衫鞋袜,布料很一般,但绣得很用心。
有孩子的鞋袜衣裳,还有女子的衣裙。
陆跃看到包袱,像回忆起什么,眸光微闪。
柳归岸平静的语气让陆跃分不清,是失血过多还是被盯的,手脚阵阵发麻。
陆跃说的,只是他认为的,陆跃认知里,全世界都有错。
事实上。
陆跃不该出生在世上。
家主花心,但又好名声,不敢明目张胆纳妾,就偷摸养了外室。
外室十来人,都是家主私下从人牙子手里挑挑拣拣买来的。
家主允许自己乱性,不允许外室怀子嗣,就生怕破了名声,更怕柳织音闹事。
毕竟柳织音说一不二,性格很强势,身后的家族更是难惹的存在。
陆跃的娘亲并没有靠生个孩子登堂入室的心思。
因为,在一次又一次的倒卖中,在性情不定的家主手里。
苟活就已经是明天,能活到明天,能活到明天的明天,这群女子,相互依靠扶持着。
自己连明天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会生个孩子出来受苦呢?
陆跃的娘亲怀上陆跃的时候并不知情,喝过避子汤,月事也如常,肚子也未显怀。
直到怀胎十月,陆跃呱呱坠地,看到这个小孩的第一反应,所有人是惶恐。
这个不该出现的孩子出现了。
陆跃娘亲想要将襁褓婴孩托付给别人养,但没人敢接这个烂摊子,唯有将人溺死。
然,陆跃太听话了。
不会乱哭,只会乖乖的看着人,用小手轻轻触摸大人的指尖。
终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平凡人,恻隐之心不可避免动了。
一群女子,连明天都没有的女子,瘦弱的肩扛起了担子。
陆跃的每一位娘亲,一个接济一个,相互打着掩护,终于将陆跃偷偷养活到了三岁。
期间,陆跃娘亲耗光卖绣帕的钱,拖远行拉料的车夫,在离东吟国最远的西城,为陆跃寻到了一个好人家。
变故就在离开的前一天,一贯听话的陆跃忽然跑了出来,跑到了家主跟前。
家主发现,当即就要杀了陆跃,是陆跃的娘亲们,冒着死的风险,一个又一个闯出去,找到柳织音求情。
陆跃的娘,就死在了护住陆跃的一瞬间,死在了家主剑下。
最后,其他人还是见到了柳织音,因为柳织音的庇护,陆跃才得以留下命。
那些求情的女子,就没有了出路,家主多疑,生怕她们出去乱传,便被全部赐死。
当时,只剩八个人活着了。
也是柳织音出手,用了偷天换日,才将八人平安送离东吟国。
这个世道,女子处境有多难,再生得一副好容貌,被人牙子卖来卖去,命运如雨打浮萍。
柳织音把她们安置在了一处村落,只有她们住的世外桃源,闲云野鹤,自给自足,日后不用再受缚于他人,外人是破不了结界的。
这群姑娘走前,把平日绣的荷包衣物鞋袜,认为最好的物件,都给了柳织音。
她们想要接陆跃,陆跃却不愿离开。
小小的陆跃看到了家主身上的衣衫,布料是从来没有摸过的滑腻。
小小的陆跃爬到树上,能看到大院外,衣着华贵永远不缺吃喝的同龄人。
陆家里还有几个华贵的小孩,彻底激发了陆跃留下的心。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能拥有,一点都不像在大院里省吃俭用的生活。
柳织音问了三遍,陆跃都要留下来。
家主却一点都不想要留下这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外室子。
后来,不知柳织音用了什么方法,认陆跃为养子,留在了陆家。
过了几年,陆跃想要得到家主的重视,找到了柳织音。
柳织音问了三遍,陆跃坚定的说要入仕途。
与此同时,外面的流言蜚语传来,说什么柳织音不体恤夫,善妒,打死了外室。
那些传言,不过是家主为了面子做的。
而陆跃,却在陆家压抑的氛围中,在一日又一日被忽略的冷暴力里,把气撒到了待他好的人身上。
陆跃洗脑自己,信下谣言。
陆跃开始抱怨不公,抱怨所有人待他都有目的。
陆跃又见到了其他子嗣求仙问道,一身好本领。
凡人仕途之道,不再入陆跃的眼。
柳织音又问了陆跃三遍,陆跃只想求仙问道。
事事问三,柳织音在给陆跃反悔的机会。
无法改正的错误裂口,会在一日复一日中越陷越深。
陆跃心越来越大,甚至想要替代柳归岸,成为柳织音唯一的养子。
替代的方法,就是在年幼时借着不懂的名声,把人推入池塘。
柳织音那天,看了陆跃很久。
出乎意料之外的,柳织音没有杀陆跃,而是继续将人留下。
他以为,柳织音只是妇人之仁。
后陆跃来又为了修为,挖了柳归岸灵根,柳织音也没有杀他。
过往的记忆,如歪脖子树的叶片,簌簌飘落。
叶绿,却落。
陆跃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唇齿。
他明白了。
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柳织音没杀他。
“她,是……”
灵根抽离的痛苦,让陆跃全身痉挛,痛到双目溢血,喉咙已经发不出惨叫了,连简单的字节都连不起来。
“你猜对了。”
柳归岸弯唇未语。
柳织音是这世间,最后一位衍算师。
从推柳归岸掉进池塘开始,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开始了布局。
陆跃身子一斜,再也倚靠不住身后的树干,狼狈倒在地上。
扩散的瞳仁中,一根干净透彻的灵根,被捧在柳归岸的手中。
柳归岸将灵根用干净的巾帕包裹住,不急不缓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留影石。
一块留影石,三段影像,三个年岁,一一呈现在陆跃眼前。
孩提,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吃饱穿暖。
黄口,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入仕为官。
总角,柳织音问陆跃想要什么?
陆跃回答,求仙问道。
陆跃眼皮半敛,连睁眼都做不到了。
他的手,摸索着地面,摸索着长满杂草,混着血迹的土地。
柳归岸静静看着,“你以为,家主真的因为你是外室子才要杀你吗?”
“错了。”
柳归岸踹开陆跃即将摸到的匕首,一字一句。
“在陆家这些年,你难道就没发现,家主待我,与你一样。”
“家主也不喜我。”
“传的谣言,真正想掩盖的,是时常送豆腐入陆家的那女子啊。”
陆跃口中的血,吐得更多,沾血的瞳仁又睁开。
陆家四子嗣,柳归岸排行老三。
长子次子幼女,与柳织音无半分相像,却与送豆腐的女子眉眼相似。
家主,也更偏爱这三子。
家主真正的算计,在子嗣上。同样是外室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家主想要柳家的权,又不敢惹上柳织音,只能用外室做掩护,藏着真正心悦的女子。
孩子,也养得非常隐蔽。
向修远的娘亲就是发现了这一秘辛,成了死亡因之一。
不过在陆跃想要留下陆家时,柳织音退步,与家主达成了协议。
名义上,三子是柳织音所出,实则只是家主亲生的。
“别误会,我娘不是为了你。”
柳归岸抬起手,指尖摸了摸眼角,如绿叶根茎生长的印记一闪而过。
“是,为了我啊。”
陆跃看清了那印记,血液混黏眼泪,喉咙发出嗬嗬似笑的声音。
这印记,只有草童才会有,柳归岸,是生人草生出的草童。
可笑啊可笑。
到头来,谁都是柳织音的棋。
家主以为借着陆跃算计到了柳织音,实则柳织音早就盯上了家主。
草童被魔气侵蚀时,若有足够的补灵草供给,便能化成原形进入休眠。
休眠结束,又会从婴孩开始重新生长,记忆也会随年纪增长回归。
休眠的期间,便是柳织音下手的时机。
一开始柳织音想要下手的对象,是祸害了无数女子的家主。
家主也是水灵根,背上因果惨死,再合适不过。
爱是权势路上的拦路石,双方心眼子一百零八个。
只是陆跃的出现,扰乱了柳织音的计划。
陆跃的野心,陆跃的坏心,让柳织音转变心意,将主意打在了陆跃身上。
家主当然也不会放过,不过柳织音手不沾血便是了。
而,柳织音不止躲过了一次因果。
柳归岸被挖灵根时,家主的处事让柳织音借口脱离陆家撇开关系,躲过了陆家日后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