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妄烛烫得斯哈斯哈,还朝梅忧露出个憨憨笑。
“今晚刨烤红薯的任务交给我,你们就负责吃好了。”
梅忧撑着脸,瞧着任妄烛被烫得抓不稳的样子,没忍住提醒,“可以用灵力隔热气。”
任妄烛却摇头,“灵力隔开就没有吃红薯的氛围了。”
被烫得左右手来回换,在换手的瞬间再捻下红薯皮才是正宗剥法。
任妄烛斯哈斯哈,嘴也不忘说话。
“梅道友,要是我岳浅师姐在这,准保你不会无聊,她可好了。”
瞧瞧都烫迷糊了,嘴巴说话跟说梦话似的。
“岳浅师姐可好,长得好看还温柔,除了扎针有点痛外什么都好,她还经常给我留吃的。”
“要是你们都是我师姐该多好。”
破案,哪是什么说梦话说梦话了抛出一串前缀,结果也是挖人。
任妄烛越来越鬼机灵了。
梅忧失笑,“那你可得在她跟前好好引荐我。”
梅忧起了逗弄心思,并没有直说与岳浅有过交集。
任妄烛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一定!”
任妄烛拿出先前剥掉的多玉米壳,撕下一片一片暂时做碗具,将剥好的红薯放在壳上。
“咱舅一份我一份,师兄一份我一份,梅道友一份我一份……”
“欸欸,哪有你这种分法?”燕禾出声打断。
挖人就算了,分红薯自个也要不吃亏。
任妄烛眨眨睿智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两个人说话时,梅忧与叶行舟已经轻车熟路吃完自个的,从任妄烛那捞新的了。
都吃红薯了还说话,这不就是等着别人抢份么。
燕禾反应过来,也捧起自己的那份吃起来。
任妄烛着急,但任妄烛每次都吃得慢,就算护食也拦不住尔康手。
用玉米叶包裹的红薯除了香甜气息,还有独一份的玉米清香。
在风凉叶落的秋夜,暖烘烘的红薯填满了胃,往日的疲惫散了大半。
叶行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我方便一下。”
“我也去。”
柳归岸后脚就跟上了。
叶行舟挑眉,没说什么。
柳归岸还真是不忘初心。
身影一前一后,穿行树林间,树皮纹理不同,触摸瞬间有些硌手。
叶行舟背靠在一棵树下,听着脚步声靠近。
“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柳归岸看着叶行舟,“你有想单独问的。”
“还怪聪明。”
一个眼神就能会意。
柳归岸听到叶行舟的夸赞,下垂的眉更温和了。
“我娘教得好。”
叶行舟哦了声,“见着面就是我娘了。”
柳归岸一笑,“叶道友真有趣。”
“得了。”叶行舟揉了揉脖颈,“那个阵法,是怎么回事?”
“已经回答了。”
叶行舟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柳归岸话里意思。
封印魔骨鬼气的阵法是柳织音教的。
叶行舟心底的疑惑更大了,“什么时候教的?”
“很早之前。”
柳织音像是预料到柳归岸会走上今日这步一般。
柳归岸指尖卷起一缕垂落的墨发,“你有一个师兄是草童吧。”
“嗯。”
“我也是,比他更幸运点,没进合欢宗,先遇上了我娘。”
柳归岸仰眸,视线穿过叶片看着月亮,他轻言。
“草童会沉睡。”
特定条件下,沉睡后就像恢复种子状态,重新发芽开始。
柳归岸只能给出断断续续的线索,线索太明,天道会觉察,剩下的只能靠叶行舟自行推测。
不过,他相信叶行舟能猜出大致。
柳织音第一次见到柳归岸时,柳归岸还是幼年状态。
柳归岸感应到柳织音气息很干净,便主动跟上了人。
不跟着人走,早晚只会碰上合欢宗的人,届时被挖走便是被做成炉鼎。
柳归岸不愿成炉鼎,所以他死皮赖脸跟上了柳织音。
柳织音问,为什么跟她?
柳归岸说,不想成为炉鼎。
柳织音又问,想做什么?
柳归岸说,可为苍生死,不愿私欲活。
于是,水灵根的柳归岸成了下一个传承人,柳织音开始培养柳归岸。
柳归岸百年前到北奠城取魔骨,也是柳织音的安排。
百年后北奠城的谜团缠绕,不是衍算能看清的。
所以柳织音想要将百年后的所有局,都断绝在魔骨取走时,让叶行舟路更好走些。
柳织音精准预算了取魔骨的时间,天时地利人和,但柳归岸失败了。
取上魔骨,离出北奠城只有一步时,突然杀出来一个右护法。
从蓝色漩涡门中杀出来的右护法,来势汹汹,出手狠辣又果断。
柳归岸节节后退,对上这么一个行踪诡秘的魔修,不出预料毫无胜算。
柳归岸很快便败下阵来。
濒死之际,他从漩涡门里,看到一个画面。
茫茫大地,风雪交加,身着红衣之人被一群剑追赶而狼狈逃窜。
是剑追杀人吗?不,似乎是人与剑打雪仗。
柳归岸眯着眼睛,看清了那抹亮眼的红,腰间悬挂的令牌。
衍天宗外门叶行舟。
柳归岸当时想,这个人真缺根筋,居然和剑冢里喜怒无常的剑打雪仗。
那是柳归岸第一次见人和剑打雪仗,也是柳归岸第一次见叶行舟。
呼吸要断时,记忆停滞。
右护法似感知到了什么,有些分神,没留意到柳归岸还剩一口气,将魔骨抢回后就消失在了漩涡门中。
后来柳织音现身,用补灵草续命,带走了人。
柳归岸开始沉睡,记忆归零,再次醒来就成了陆家陆归岸。
遇到叶行舟后,有至阳之气温养,记忆开始断断续续,但连不上来。
直到灵根清洗干净,重新归回本体,所有记忆回归。
很久之后的今日,柳归岸知道了,这个漩涡门能穿越时间。
他透过蓝色漩涡门看到的,是百年后尚在外门的叶行舟。
柳归岸也知道了为何柳织音衍算会失误。
因为右护法用蓝色漩涡穿梭时间,强行插入抢走魔骨,这不是推演能预料到的。
右护法抢走魔骨,又将其按照原来的轨迹放回了北奠城中。
百年后北奠城的多人布局,在叶行舟踏入此地寻召妖卷时,还是启动了。
北奠城是早已造好的枷锁,也是叶行舟逃不脱的既定命。
单见百年前,相遇百年后。
北奠城的召妖卷一日未找到谜团就一日没解开。
柳归岸看着漫天繁星,轻轻叹息。
最后一份召妖卷碎片。
其实,柳织音亲自去寻了。
柳织音用闭关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让叶行舟不要留意到她。
此行寻召妖卷,命数难探,生死未知。
不见面不留念便好。
林间偶有鸟叫虫鸣,绿叶轻晃,万物归于寂静。
柳归岸叹息声很浅,叶行舟听得清楚。
叶行舟指尖抠着树皮,心思在脑中活络。
他大抵能猜出柳织音身份了。
柳归岸是草童,在百年前就来过北奠城取魔骨,可惜魔气入体失败了。
草童沉睡后,再次醒来就是陆家陆归岸,陆家因果了结在被陆跃挖灵根后。
柳织音柳归岸脱身,那么陆家呢?
以陆跃睚眦必报的性格,陆家存活的概率很低。
叶行舟开口又问,“陆家人,还活着吗?”
柳归岸给了叶行舟一个预料的答案,“灭门。”
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陆跃入魔后,第一件事就是屠陆家灭门,上下里外,连鸡蛋黄都摇散了。
陆家的因果了结在陆跃手里,陆跃又死了,柳归岸取回灵根,恢复了修为记忆,也与苍水结契。
一切的一切,都像早有预料那般。
柳织音是衍算师,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
柳归岸百年前取魔骨那一遭,就证明一事。
柳归岸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是压制不灭的下一任传承者。
并且,他心甘情愿。
柳归岸知道,当叶行舟问出陆家时,就已经猜到了柳织音身份。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柳归岸站直身子,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明。
“我娘给我取归岸这名,大抵也有她的意思。”
他似想缓解低迷又严肃的气氛,玩笑似的说出这句话。
叶行舟却道,“我知道。”
山水迢迢风云涌,行舟万里何处回。
杨柳成弦,织音一曲,闻乐自岸归。
叶行舟会走完这程。
北奠城,无所畏惧。
是局就破,破不了就拉垫背。
叶行舟可有干劲了。
爱玩躲猫猫是吧,等他把人揪出来,全都剁成臊子。
尤其是该死的风雨来。
“咱娘可有给我留话?”叶行舟问。
柳归岸指了指自己,“我。”
叶行舟:“什么?”
柳归岸:“留了我。”
叶行舟:“……”留了个浑身心眼子的。
叶行舟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柳归岸眉眼无辜,抬脚追上,“叶道友,为何这般嫌弃我?”
“本来没嫌弃。”叶行舟呵呵一笑,“但你说出来,就嫌弃了。”
火堆就在前方。
“师兄,什么嫌弃,你们在说什么?”任妄烛插话进来。
“他尿溅我鞋上了。”
“……”张嘴就来啊。
柳归岸张了张嘴,双眸罕见震惊之色。
“叶道友,你莫要这般冤枉我。”
叶行舟瞥了他一眼,“我尿溅他鞋上了。”
话语无比自然倒转,给任妄烛都整卡壳了。
柳归岸闭上嘴。
叶行舟的野路子,一般人跟不上。
此时,水玉君的咳嗽声就很突兀了。
叶行舟看过去,有些惊讶,“你还没回去?”
水玉君眸光微闪,自然站起身,“现在回。”
水门漩涡开,水玉君走得很干净。
看似走得快,实则慢一步开水壶就要烧开了。
叶行舟撵他走,居然毫不留情的撵他走!
叶行舟都可以和那贼眉鼠眼的人逗尿玩,回来一见着他就迫不及待撵他走。
合着就真厌倦他了,厌倦他这款富贵的。
他只是辈分大,不代表年老色衰有代沟啊喂!
开水壶烧开声吓退鱼群。
一会一个怪声。
直到回到水惑大殿,开水壶烧开声没了。
水玉君木着脸,把族人连夜从被子里捞出来。
睡什么睡,都起来收护身符!
另一边。
任妄烛有些呆,还没反应过来,“咱舅就这么走了?”
执行力也太强了。
嗖一下,跟阵风似的,陆路不走御剑不走,另辟奇径走水路。
人都走了,那红薯哪有浪费的理。
任妄烛把刚剥好给水玉君的那份红薯,拿起来自个吃了。
再一看梅忧和燕禾都在打坐调息,任妄烛偷摸的把两人份也藏口袋了。
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记兜里揣,果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慢点吃,别噎着。”
瞧见叶行舟给任妄烛顺背,柳归岸撑着脸,神色莫名。
“叶道友,你可还记得,以前可有答应过我何?”
“什么?”
“你说过,带我玩。”
柳归岸语调有些许变了,幽幽瞧着叶行舟。
叶行舟摸摸下巴,“想起来了,那是怕你挂掉的缓兵之策。”
当初叶行舟还挺疑惑,柳归岸病恹恹的,随时只剩一口气还能活几年。
原来,柳归岸是草童。
“只是缓兵之计吗?”柳归岸有些失望。
叶行舟巴掌抬起,笑容和善。
“还演。”
柳归岸再多一句话那巴掌就落下来了,所以他悻悻闭嘴。
叶行舟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柳归岸一百个心眼子,当初只吊着口气的时候还敢憋气装死,只为了让叶行舟拉上人玩。
任妄烛咽下糊嗓子眼的红薯,连连喝了两口水才开口。
“柳道友,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苍水弓居然想和我契约。”
“那我怎么能答应,我立马就拒绝了。”
柳归岸眉心一动,低头去看化成水镯子的苍水。
水光流转,又暗淡下去。
柳归岸抬眸,看着任妄烛,眼角弯了一下。
“任道友,话说你怎会出现在北奠城?”
“不知道。”任妄烛摇头,“是被漩涡吸进来的,那漩涡还吸了好多人。”
衍天宗的人都被漩涡转移到北奠城,又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走。
只是出城就要遵守规则,留下一魂一魄,衍天宗人的一魂一魄便封印在木蝴蝶里。
“不过。”任妄烛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到北奠城后,又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在吸我天灵盖,还有一股力量在拽我身体。”
吸天灵盖的,是规则定的出城必须留下一魂一魄。
另一股拽身体力量的又是什么?任妄烛不知道,那会他都快被掰成两半了。
“你怎没同我说过这事?”叶行舟问。
任妄烛挠挠脑袋,“不想让师兄担心,而且我也没什么事。”
柳归岸出声,“是苍水,它刚才告诉我,是它拽着你身体留在北奠城。”
任妄烛错愕,“为什么?”
“那时我伤得太重,苍水灵力暴动,在找疏通口。”
而落后的任妄烛灵根虽残缺,但也是水灵根,苍水就和那股离城的力量对抗,把人留在了北奠城。
“原来是这样。”任妄烛心有余悸,“还好它没和我契约,不然我得爆体而亡。”
就任妄烛天生残缺的水灵根,哪扛得住庞大的灵力入体。
柳归岸简单嗯了一声,继续捻着木蝴蝶找魂魄。
“叶道友,何时入城?”
叶行舟思量片刻,没有给出答案。
风雨来自血月阵破后就没有动静了。
双坟重新封印了鬼界结界,但叶行舟不确定风雨来留了什么后手。
保险的做法,就是再见一次魔尊探底,至少现在,魔尊还是需要他牵制风雨来,探个底应该没那么难。
但是,要怎么见魔尊呢?
叶行舟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果断起身。
“有些热,我走走。”
“师兄,要我和你一起吗?”任妄烛忙出声。
“你留在这烤红薯。”柳归岸拦截了任妄烛的话。
叶行舟一人出去,应是有了想法,这时候不要干涉最好。
任妄烛听见柳归岸这么说,坐回原位又认真烤起红薯来。
柳归岸背靠着树,闭目养神,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手腕的水玉镯。
苍水状态很虚弱,应是先前护叶行舟破阵的时候耗了太多灵力。
现在灵力时稳时冲,即便现在与他契约了灵力也没稳定下来。
灵力冲击着筋脉,一阵一阵疼,柳归岸干脆原地打坐调息。
任妄烛看了看叶行舟离开的方向,扒拉着烧火棍翻烤红薯。
树荫盖过浓浓夜色。
叶行舟一人走入林间深处。
要见魔尊简单,落单就成。
想当初叶行舟就是落单,被这鬼玩意逮到一次又一次。
这会叶行舟主动落单,暗处的魔尊怎么着都得现身,要是不现身,就当叶行舟没说。
叶行舟打了个哈欠,朝着空旷的四周出声,“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回去睡觉了。”
影子与黑气混为一体,周遭气温骤降。
一个隔离结界成。
身后,黑衣人现。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他的声音比清冷的月光还要冷上几分。
叶行舟回头就瞧见,将全身罩得严实的魔尊手里持握一把剑。
看来上次叶行舟扇的那巴掌劲头挺大,这回魔尊现身都提剑威胁了。
叶行舟挑眉,“你连点提示也不给,我能给你什么态度?”
魔尊宽大兜帽下的眼睛,沉沉盯着叶行舟片刻。
叶行舟环着手,站姿随意,墨发染上月光,散着很浅的光,眉眼淡淡,没什么波动,倒是罕见的有几分清冷。
“问。”
魔尊吐出一个字节。
魔尊的局迫在眉睫,现在动不了叶行舟。
叶行舟放心问,“江客山淮在哪?”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魔尊声音不耐。
“水月镜?”叶行舟疑惑。
魔尊:“衍天宗有阵法。”
踏入宗门那一刻,两人就被送进了水月镜中。
所以先前那只秃头仙鹤才会把叶行舟送出衍天宗。
叶行舟总有些思绪不宁,“你确定吗?”
“啰嗦。”
他不想和叶行舟继续掰扯,简单出声打断。
主要是不打断,叶行舟那嘴输出跟豌豆射手一样,嘚嘚几下就得把人骂自闭。
现在走到这一步,既然留了叶行舟布局,那至少在风雨来死前,叶行舟都不能出事。
魔尊强行压下蠢蠢欲动杀叶行舟的心。
“召妖卷在哪?”
“北奠城。”
叶行舟啧一声,“我是问具体位置。”
召妖卷封印的妖兽死了,召妖卷现在与废纸毫无区别。
即便召妖卷在北奠城,叶行舟盲目去也找不到。
叶行舟在等魔尊答案。
然而,魔尊的回答却在叶行舟意料之外。
“不知。”
“你不知道召妖卷在哪?”叶行舟语调瞬间扬高。
魔尊双眸毫无波动,“我要是知道,还需要你吗?”
“……”
叶行舟狠狠沉默。
双方都以为对方知道召妖卷在哪,结果话搭上了,双方都不知道。
“一点线索都没有?”叶行舟不死心。
魔尊:“没有。”
“那你还说在北奠城。”叶行舟当即无语。
魔尊声音很淡,“召妖卷最后出现在北奠城。”
难道被风雨来捷足先登了?
叶行舟想了一下,“鬼市你找过吗?风雨来那里。”
魔尊语气有几分不耐,“你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找过。”
叶行舟抬起头,定定看着魔尊,视线在黑色的兜帽下探究。
“所以上次在鬼市,你引我和风雨来一同入鬼市,又趁机操控我身体,你其实是在找召妖卷,杀风雨来只是顺手。”
“那么,你解开我身上的修为限制是何意?”
对付风雨来,魔尊上阵。
但是魔尊解开叶行舟的修为限制,又为了什么?
魔尊平淡的声音下藏匿着杀机,“你有问的资格吗?”
叶行舟挑眉,毫无半分慌乱,“你大可现在就杀我。”
扇了那一巴掌后,叶行舟就知道,魔尊的局现在缺不了叶行舟。
魔尊可以闭口不言,但偏生用这般威胁的语气,叶行舟听着不爽。
叶行舟现在能十分清晰感知到魔尊帽檐下的双目含浓浓杀意,手里那把玄玉剑,泛着冷光。
双方僵持片刻。
魔尊转身就走。
“站着。”
叶行舟出声干脆,在黑气环绕而成的结界里回荡。
魔尊装聋,离开的脚步未停。
叶行舟继续,用着同样威胁的语气,“多走一步,任务我不会再做。”
那只即将迈出结界的脚,悬在空中。
魔尊侧眸,“你是认为我非你不可吗?”
“至少现在是,非我不可。”
叶行舟倚着树干,半张脸匿在斑驳树影中,看不清神色,不过他回答的语气十分肯定。
魔尊还要找召妖卷,叶行舟就是最大的帮手。
“少说废话。”
魔尊悬在半空的脚没有收回,他抬指之间,黑气布成的结界扩大了一圈。
是多一步了,但没有出结界范围,自己给自己搭梯子下台。
叶行舟瞥了一眼收回目光,他道,“召妖卷与你提醒的那句话有关系吗?”
“没有。”
“那与谁有关?”
“蠢。”
叶行舟啧一声,“左护法能来找我透露线索,是你默认的吧。”
魔尊这老鬼随处出现,左护法来找叶行舟,魔尊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非就是,左护法透露的线索正好遂了魔尊意图,所以才没有出手阻拦。
现在叶行舟当面说,魔尊没有否定,默认了叶行舟那句话。
叶行舟又问,“他在哪?右护法又在哪?”
魔尊只字不语,摆明拒绝回答与北奠城无关的问题。
叶行舟只得改口,“魔骨是你放在北奠城的?”
“怨灵能无限复活,是沾了魔骨气息吗?”
魔尊:“是。”
叶行舟语调一转,“你为何要助北奠城亡灵复仇?”
“助?”
魔尊像听见了什么笑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几分嘲弄。
“你是觉得我闲得没事做善事吗?”
“那衍天宗的人呢?”叶行舟又问。
魔尊扯唇,“与你何干。”
他不想再与叶行舟僵持下去,黑气与人骤然消散。
林间,只剩叶行舟一人。
叶行舟拧眉,魔尊这个态度与行径就很矛盾。
杀戮与救赎并行,似善恶两蒂双生花。
他肯定魔尊是在助北奠城亡灵以恶制恶,不然他不会对亡灵说那句话:‘如果得不到善,那就以恶制恶。’
同样,双坟成怨灵封印鬼市,封印那一群怨灵和风雨来,也是以恶制恶。
至少北奠城这群亡灵见到毫无缚鸡之力的风雨来,会扑上去撕咬。
撕咬一个没有心的人,风雨来很容易就会死。
风雨来只有面对疼痛时才是真正的痛苦,那种痛苦,深入骨髓。
让北奠城死于风雨来手里的亡灵,亲手杀死风雨来。
制恶后,又是行恶。
百处千村,万剑屠杀,血流不绝。
叶行舟一时看不懂魔尊的想法,难不成这一切都在魔尊布局之中?
叶行舟穿行在树影之中,看着那座隐匿在黑暗的亡城,心绪如麻。
最后一份召妖卷会在哪?
叶行舟弯下腰,指腹摩挲脚踝的黑纹。
“醒醒。”
玄回蛇自那日灵力暴动后,一直沉睡,现在看来与刺青别无二致,扁扁平平,毫无灵力波动。
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叶行舟又拧一把皮肉,给自个疼得呲牙咧嘴。
“醒一下。”
皮是拧红了,蛇纹是半点不动。
这条贪吃蛇,食物吃完了活是半点不干,叶行舟骂骂咧咧拉下裤脚站起来。
玄回蛇能温养召妖卷,唤醒死掉的妖兽,但温养的前提是要找到召妖卷。
叶行舟抬眸看了眼翻鱼肚白的天空,只能进城硬找了。
但是,叶行舟总有些不宁。
风雨来的举动,太异常了,血月阵破之前,风雨来还说出去北奠城叶行舟会后悔。
后悔是因为找不到召妖卷吗?还是因为没有破解那句‘灭火藏于地’?
难道召妖卷真的被风雨来藏起来了?
叶行舟怀满腹疑问,回到火堆旁。
火堆已经熄灭了。
梅忧和燕禾还在打坐,柳归岸不知去了哪。
唯有任妄烛躺在树下,脸颊染了灰,灰扑扑的,怀里还抱着几个玉米叶包裹的红薯。
人睡得很沉。
叶行舟回过头,柳归岸提着个包袱,里头都是刚摘回来的果子。
见叶行舟看过来,柳归岸摊开包袱,红与绿混交的野果一览无余。
柳归岸瞧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任妄烛,哑然失笑,“任道友昨夜等了你很久,后来太困,就先睡下了。”
柳归岸说着话,还刻意压低声音。
叶行舟捞出一个果子,用衣角随意一擦,咬了口。
脆脆的,挺好吃。
“你怎么不睡?”叶行舟顺口问了句。
柳归岸靠着树干坐下,“睡不着。”
“为何?”
柳归岸轻轻摇头,平复苍水乱撞筋脉的灵气。
他觉得苍水不对劲,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哪有问题。
大抵是灵根刚归体的缘故吧,柳归岸这般想。
他指腹触摸了一下水光镯,“木蝴蝶理出五千片了。”
还有一半没找到,份量太多,靠手工找起来并不容易。
忙活这么久,也只找到五千片藏着魂魄的木蝴蝶。
“辛苦了。”叶行舟顺手擦了个果子递给柳归岸。
用柳归岸找回来的果子犒劳柳归岸,叶行舟是会操作的。
“今日要进城吗?”柳归岸问。
叶行舟看向旭日初升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旧城。
“进。”
还有最后一份召妖卷没找到,这趟北奠城不得不进。
叶行舟撑着脸,将吃完的果核往空中一抛,果核划出弧线,掉进杂草密集地。
鬼市魔尊已经找过了,叶行舟就不必再耗费精力寻一通。
柳归岸眉心一动。
这一趟入城,不知会不会遇上柳织音,又或者说,柳织音能不能先他们一步找到召妖卷。
“能和我说说,你出城后遇上的事吗?”
先是不让燕禾回宗,接着又是连夜把沾着灵气的物件给了水玉君,定是发现了异常。
叶行舟余光瞥了一眼还在打坐的燕禾,身子一斜,懒洋洋靠着树干。
他的眼睛看到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说出来别人可能以为叶行舟疯了。
“我说了你会信吗?”
“信。”柳归岸言语有力,“叶道友说的,自是可信。”
叶行舟仰眸,双眼注视着被金黄晨光染晕的绿叶,绿叶的茎似错落有致的筋脉分布。
物还是物,人已不是人。
“我的眼睛,看到了真世。”
“不灭寄生活人,已经能消除异香混淆气息了。”
接下来,不灭只会越来越人化,其他眼里的正常人,日夜相处的亲人,是叶行舟眼中的不灭。
无数双爬满黏虫的眼睛,都在看着叶行舟,无声挑衅。
看吧,它们不用出手,寄生主的亲人或同门就会千方百计拦住叶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