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她干嘛,才跟在后头。可现在谢白城的心里更多了一份怕华城出什么事的担忧,更不得不跟着了。
好在这场追踪之旅没有持续太久。华城走到了一处小山谷里,四下看看,终于停住了脚步。
谢白城还是不敢靠太近,只绕着谷口,往上方走了走,找到两块堆叠在一起的岩石,恰好可以遮住两人的身形,便和谭玄一起躲在后面。
华城一开始站在一棵树下,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左右张望。过了片刻站定下来,又低头扯过一根藤蔓缠绕在手指上,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忐忑。
再过了一小会儿功夫,一个深蓝色的身影蓦地拨开杂乱的树丛出现了。
那人一登场,便叫了一声“华妹”,华城立刻扭过头,两人四目相接,都快步向对方奔去。
来的蓝衣人自然是陈江意。
只见这两人快步奔向彼此,待到了面前,便双双举手相携,一个抬头,一个俯首,一个深情款款地喊“华妹”,一个情意绵绵地叫“意哥”。
谢白城躲在大石后面,不禁大皱其眉,压低了声音嘟囔道:“什么东西?!”
谭玄在他后面,给他挡了个正好,压根什么也看不见,便努力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什么?什么情况?”
谢白城猛地往后面抻了一下胳膊肘,正打在谭玄肚腹上:“你小声点儿,别让他们发现了!”
谭玄捂着肚子,没敢吱声,只委委屈屈地把脖子缩了回去,藏在谢白城身后。
不过那携手的二人显然也没什么心思管周围的情况,眼中都只有彼此。
只是离得远,此刻那两人说话声音又不高,谢白城努力支棱起耳朵,也只能听个断断续续。
只听陈江意先道:“华妹,这一路回去……照顾……你……”
谢华城拉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回去,可别忘……”
陈江意立刻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我绝不会的!你等着,我回去便……”
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又把他没说完的话吹散了。
谢白城心里着急,直恨不得能把耳朵递到他们俩那边去。他努力地在不暴露自己的基础上,往前尽量地靠一靠,内力全凝在耳朵上,誓要听个清楚明白。
华城却俏脸微红,略略低下头去,手也松开了,只用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绺长发:“倒也、倒也不必这样着急……”
陈江意却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华城的手臂,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华城的脸更红了,抬起头望着他。
两人离得极近,好像还越来越近……
谢白城气急败坏道:“这干嘛呢!”
他本就身体前倾到了几乎站立不稳的地步,这时心里一急,下意识地再往前探了探,手掌按到了岩石上的青苔,登时一滑,整个人往前跌了出去!
他心下一慌,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感觉腰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量,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力带了回去。
谢白城在慌乱中借着这股力量一扭身,头也随着转过去——
咦?他蓦然睁大了眼睛。谭玄的脸……怎么会这么大?!还、还有……嘴唇上这温暖柔软的触感是……
他站稳了,嘴唇上擦过的温软也瞬间就消失了。谭玄的脸跟他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但抱在他腰上的手却还没有松开。
不过此刻他的脑袋也完全没有余暇来处理谭玄的手究竟应该放在哪里才合适这件事了。
他叭叽叭叽地眨了眨眼睛,谭玄也眨了眨眼睛,两人一时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没说话。
谢白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也太近了,近到他能在谭玄的漆黑的眼瞳中清楚地看到表情呆滞的自己,近到……比华城和陈江意可还要近了。
谭玄忽然侧过了头,匆忙抬起一只手揉了一下鼻子,神情不大自然地道:“你、你还说我,你自己才、才要小心些。”
谢白城还愣愣地望着他,并在这种时候于心中默默飘过一个念头:谭玄的睫毛其实还挺浓密的,也挺长的,一眨一眨的覆在眼上,有点好看。
见他没有反应,谭玄又把头转了回来,再次对上目光,谢白城才如梦初醒似的低低“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一以拉开距离,但依然扶在他腰上的手却又蓦然用力,谭玄冲着他“嘘”了一声,用眼神往侧前方示意。
哦对,那儿还有两个私会的人呢!
谢白城扭了一下头,但谭玄的手还禁锢着他的行动,他看不到。于是他拍了一下谭玄的手,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他这才又转过身,扒拉着岩石探头望。
华城和陈江意这会儿正挨得近近的,絮絮地说着什么,声音比方才更小,实在是听不清楚。
谢白城不甘心地又往前挤了挤,忽然就觉得腰上多了一双手,随即谭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别又跌出去。”声音低低的,几乎只有气声,温热的气息也一并喷吐在他耳廓上,有些湿润,又有些痒。
他整个人一愣,旋即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感官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醒转了,甚至清醒得过分,他能隔着层层布料感觉到谭玄每一根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他能感觉到谭玄几乎是把他笼在了怀里,他能感觉到谭玄的每一次呼吸,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谭玄的体温和他的心跳。
……这是错觉吧,怎么可能?可是……谭玄的鼻息喷在他的耳根,他垂在脸侧的几根碎发被吹拂起来,扫过皮肤,带来一阵细细的痒。放在他腰上的手指似乎比方才多加了一点点力,是、是怕他像刚才一样摔出去,对吧?
明明这不算什么,就跟小时候捉迷藏,两个人恰好选了一个地方,于是极力挤在一起是一样的不是吗?可是……可是他的耳朵却像是有了独立的意识,自顾自地热了起来。
谭玄会不会发现?发现他的耳朵变红了?他咬住了下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牙齿陷入唇瓣,他却蓦地想起了刚才……刚才拂过唇瓣的那一抹柔软。
他顾不上华城和陈江意了。
他没法去在意他们俩在说什么或做什么了,他甚至连周围的山,周围的树,周围的风都察觉不到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很短很短的瞬间,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他身后的那个人,只回响着他们俩的心跳。
他抬手扶在岩石上,岩石冷硬粗糙的质感把周围的一切又带回了他的感知里。
谭玄似乎离他稍稍远了一些,迎头吹来的冷风让他火热的脸颊略略降了温,也让头脑清醒了一些。
山谷中那两人的谈话好像结束了。
华城转身要走,陈江意跟在后面送她。
华城走的还是来时的路,谢白城吓了一跳,生怕被发现,连忙往后缩。好在谭玄反应也很快,拉着他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岩石的另一侧。
窸窣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了,他们俩紧贴在岩石上,听到陈江意说:“你路上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然后是谢华城的声音,一改平日的娇蛮任性,变得很温柔:“这还用你说么?你才是呢,别再贪图好玩跑去打什么猎,万一真遇上凶兽了呢!”
陈江意一阵傻笑:“什么凶兽打得过我?要真遇见头老虎才好呢,剥了皮给你做张褥子!”
华城娇嗔道:“我才不要呢!又不是山大王!”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山谷入口处,又依依不舍了一番,才作了别。华城转头把兜帽戴上,匆匆离去,陈江意伫立原地,直到看不见她了,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等到他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谢白城和谭玄才敢把憋住的一口气呼出来。
“他们这是……”谭玄面露讶异,指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谢白城耷拉着脸撇了撇嘴:“这还用问?看来我很快要多个姐夫了呗。”
谭玄笑了起来,又问:“那你打算告诉你爹娘吗?”
谢白城想了想,还是慢慢摇了摇头:“算了吧,陈江意瞧着还挺真心的,他人也还不错。华城既然喜欢他,总好过仅凭父母安排,嫁个不相识的人吧。”
谭玄道:“你也是够操心的,明明你才是最小的嘛。”
谢白城叹了口气,靠在岩石上,望了一眼横斜在上方的虬枝与枯叶:“怎么办呢,谁让我是未来的一家之主呢?”
谭玄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随即就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倒是谢白城蓦地转过头:“对了,你之前说有话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你听见了啊?”谭玄道,“你听见了怎么还跑了?”
谢白城语塞了一下,之前心中涌起的一连串奇怪的念头自然不好说出来,于是他只好嘴硬:“你还说我?我突然听见你变成个什么庄主了,好像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忙,我哪里敢多留?万一听见什么不该我听见的,岂不给你添麻烦?”
谭玄脸登时一红,慌忙道:“瞧你说的,哪有那样的事……庄主,嗨,就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总不好一直顶着朝廷的什么名头,你明白吧?”
谢白城“哦”了一声,又看了看天色,心想要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爹娘发现了,便一边从岩石上起身一边道:“好吧,你到底要说什么?咱们边走边说吧。”
谭玄跟着他一起踏上回去的路。枯草和凋落的枝叶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山中的雾气已然散去,天际渐渐被染上淡然而清新的蓝色——看来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谭玄要告诉他的,是个让他非常震惊的消息。
这些天各门各派的掌门们频繁议事,是在预备要联合武林正道各方势力,北上征讨魔教离火教!
十二年前,正道与魔教曾有一战,只是那时离火教势力如日中天,双方硬战七天七夜,最后皆损失不轻,离火教龟缩回老巢绛伽山上,正道各派也回来休养生息。
一纪倏忽而过,正道力量日渐昌盛,而有关离火教内部纷争不息、大有四分五裂之势的传闻层出不穷。所以正道这边以大侠乔古道为首,倡议再次集合正道力量,一举铲除离火教势力,还边疆以清平,扬正道之威名。
谭玄说,其实朝廷早就想解决离火教,只是碍于离火教背后与倞罗人多有勾结,不想引起边境纷争,所以采取了暗中算计之法。这次正道要集合征讨离火教,也有朝廷的推波助澜,因此,他作为朝廷伸向武林的一支手臂,自然是要去一趟绛伽山,完成自己的任务的。
他要对谢白城说的,就是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前往位于西北边陲的离火教,绛伽山。
第184章
谭玄有些局促地解释说,正道各派还要召集人手,调配准备,而他们如果现在出发,路上的时间就会很从容,一路上还可以见识见识山川风光、风土人情。
谭玄又说,他在外奔波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可以照应他。而且于他而言,这是公干,有经费可用,所以路上盘缠也不必担心。
见他一直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谭玄最后忐忑地问:“你……你去么?当然你们家肯定也是要去的,你跟着家里当然可能更好……”
“这还用问?!”谢白城蓦地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我当然跟你去啊!这也太有趣了!呃……不对,我是说,这、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嗨,学了一身武艺,不就是为了行走江湖吗?天天躲在父辈羽翼之下怎么像话?”
这不是心想事成是什么?他一直都梦想能仗剑走天涯,有一段自己的江湖故事,但家里一直管束太严,明明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爹已经行走江湖了,但对他却总把他当小孩儿似的。
现在放在他面前的这个机会也太诱人了,更何况他本来还打算问谭玄接下来的安排,想到要分别还惹出来一段伤感,却没成想谭玄的安排里却有他的一份,这怎么可能拒绝呢?
谭玄望着他微微笑起来,目光很柔和,像是在看小孩子。
谢白城顿时有些不甘心,有一种好像被人看透了心思的感觉。便赶紧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谭玄沉吟了一下:“其实倒不急,今天动身也行,过两天再走也行。”
谢白城赶紧道:“那我们今天就出发好了!”
谭玄犹豫道:“那你家里那边……”
谢白城道:“这个你自然放心,我这就回去跟我爹说。”
说干就干,他们二人约好了见面时间,便分头行动。
谭玄看着谢白城飞奔而去的背影,心里实在有些忐忑:他当真能顺利说服父母吗?虽然在他看来,谢白城这个年纪当然可以出门历练历练,谁的本事是天天关在家里就能练出来的呢?但谁让谢小少爷是谢家的掌上明珠呢?自然被看得如珠似宝。
其实从他的角度看来,人家爹娘的这份慎重和严格倒也并没有错,毕竟……明珠灼灼,光华璀璨,实在太容易引来……
他没敢想下去。这样的念头想下去总会令他心虚。
他回到住处,收拾好了行李,再次面见了逍遥掌门,表示了感谢,又告辞出来。
好不容易待到了约定的时刻,他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宫观,不多时,便见到谢白城背着包袱,披着绚烂温暖的秋阳,一路粲然而笑的,向他奔来。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阳光下谢白城的眉眼是那样的明亮又和煦,生气勃勃,光彩莹然。他快乐地停在他面前,微微地喘息着问他:“走吧?赶紧走嘛!”
谭玄被他半拖半拽地往山下走。
虽然对他怎么这么顺利就说服了父母的很持怀疑态度,但谢白城坚称他是费了好一番口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加上锦城和华城都为他说话。不说华城,二姐锦城在父母那里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加上父亲对于谭玄的信任,所以他顺利获得了允许。
他们就这么上了路。
下了山走不多远,便是借水道乘船而行。
谭玄在一旁观瞧,总觉得谢白城心虚得很。先是不断地催着他赶路,路上还不时警惕周围的动静,这似乎不能简单地用他行走江湖的愿望过于迫切,或是初次独自出门有些紧张来解释。直到他们赶了两天的路,上了船,谢白城才真正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谭玄心下生疑,反复盘问之下,谢小公子终于痛快承认,他压根就没去跟爹娘说。他不想费那个口舌,更怕被阻拦,干脆就悄悄留下一封信,然后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之大吉。
谭玄听了很是生气,跟谢白城吵了一架。他说谢白城这样做实在陷他于不义,他怎么跟他爹娘交代。谢白城则坚持称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再怎样也是他家内部的事,跟谭玄没关系。谭玄说你这样我以后大概一辈子也别想登你家门了,咱们回去,你去好好说清楚。谢白城则跺脚道,难道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我干嘛要听你的?你口口声声你会照应我,才出来两天就要把我送回去,这就是你的照应?我才不要你管,我自己想去哪就去哪!
两人越吵越厉害,最后吵成了一团乱。谢白城委屈地说要自己回去,再不理他了,谭玄也在气头上就说你回去最好,你个大少爷这么随心所欲我照应不起。还是船老大出来说和,说这位小少爷你就算要回家去,也得等到个集镇再下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下了船路也认不得怎么行呢?
于是两人谁都不理谁。谢白城心里气的要死,他本来心里有多期待和谭玄一起仗剑江湖的,现在心里就有多憋屈怄气。这人又不是他什么长辈,不过比他大一岁多两岁都不到,凭什么总一副要对他管头管脚的样子?他是他的谁啊?!谭玄心里则觉得自己八成是要死了,他现在可能已经上了寒铁剑派的追杀名单了,说不定他这个庄主才刚刚当上,就要英年早逝了。
就这么过了一夜,船越行越远,水声潺潺,两岸青山在揺橹声中渐渐向后流逝而去,他们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船经过了一座镇子,船老大还上岸去采买了东西,但他们俩谁都没有再提上岸的事。
吃了早饭之后,谢白城老老实实地对谭玄道了歉。他说他不是故意想骗他,只是他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他又说本来担心爹会派人来追他回去,不过既然一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明爹大概看了信后也接受了。
本来嘛,没有哪一只雄鹰是在温暖的窠巢里就能学会翱翔长空的。爹要是真的为了他好,该放手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何况他也不是独自一人,是有谭玄相互照应嘛。
谭玄也默默地接受了,用主动给他剥了个橘子表示和解。上追杀名单就杀追杀名单吧,其实他本来……本来就迟早会上的吧,之后的事,等剑到眼前再说吧。
于是他们的闯荡江湖之旅,这个时候才算真正开始了。
他们这一路上当然也想施展施展本领,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不过目下朝政还算清明,老天也比较有眼,这两年风调雨顺,所过之处,百姓大都安居乐业,大奸大恶之徒不大容易遇见。他们所能做的,顶多也就是教训一下扰民的地痞,给盲人老大娘打打井水,替被地主富户欺负了的贫苦人出口恶气,讨个公道。相较之下,倒还是游山玩水更多一些。
谢白城临出门时,也把自己攒的些体己带上了,加上谭玄似乎从不缺钱,他们路上并不拮据。不过谭玄还是说,总得俭省一些,路上总归难说,以免后面有要用钱的时候为难。谢白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个俭省显然不会俭省在谢小公子的点心费上,而是专俭省在了住宿上。
谭玄说他们一人一间屋子的话,也太浪费了,而且两个人住一起,还可以说说话,也不寂寞。谢白城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们都只住一间房,同塌而眠,胼手砥足,谈天说地,很是热闹。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真是好得要成一个人了,彼此熟稔,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样平静又快乐的生活,在他们抵达巴州路秀岳县的那个傍晚被打破了。
秀岳县地处巴州路北部,秀岳险峻,风光奇丽,也算是天下名山之一,往来游人客商向来是不少的。
巴州风情,与中原和江南都大有不同。山地多,湿气重,当地人嗜辛辣,菜中多加茱萸、胡椒,谢白城习惯于江南菜肴的清淡口感,看到当地截然不同的饮食,虽然很是好奇,但尝了几个菜后,就辣得嘴唇通红,眼眶里泪光晶莹,不得不大口大口喝当地用竹叶萃取的凉茶。这竹叶茶的口感却是极好,带着一股天然的清香和淡淡的甜味,很是爽口。
谭玄看他如此,不禁好笑,只好特意叫了厨子来,吩咐做两三个不辣的菜来。好在虽只是个县城,但南来北往客人很多,厨师也都练就一身过硬本事,得了吩咐,勺子飞动,不多时也端上了鹌子羹、鸳鸯炸肚、鱼假蛤蜊几个时兴菜来。
正是晚上上灯时分,酒楼里生意也很兴隆,满座皆客,小二来回招呼,酒菜流水一般送上各张桌子。谭玄和谢白城坐在二楼临窗的雅座,有一扇屏风把喧嚣隔开。从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街上灯火点点,远处秀岳巍峨,很有一副国泰民安的感觉。
偏就在这样惬意放松的时刻,酒楼的楼梯“噔噔噔”一阵响,旋即一个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那两个贼人在哪里?”
谭玄和谢白城顿时对望一眼,还真给他们碰上事儿了?
有屏风挡着,他们不能直接看到外面堂上发生了什么,便先只凝神听着。
外面大堂立刻起了一阵喧哗,有不少人站了起来,碰着桌椅板凳一阵响。还有人发出惊呼:“什么事?怎么回事?”
“消息不是说,看见贼人进了这家酒楼吗?”之前那个女声又喝道,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怒意,“快快滚出来受死!”
说话间,她似乎已经一个个雅座找了起来。一时间,客人惊呼声,不满的呵斥声,女子推开家具声,响成一片。
看来这里面故事不小啊!谭玄和谢白城还没来及起身看个分明,脚步声却已经奔着他们来了,只听屏风发出“嘎吱”一声被人推歪了,旋即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喝:“好啊!两个淫贼在这儿呢!”
谭玄和谢白城都呆住了。
在他们的人生历程中,被人叫做“淫贼”那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过于新奇的经验,让谢小公子几乎都没能理解过来“淫贼”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并且理解到这个词是被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把青泠泠的剑已经指向他们俩了。
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上来就骂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剑指人,也太可恶了!
然而还没等谢白城开口反击,谭玄先说话了,他端坐不动,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着来人道:“姑娘你嘴一张便血口喷人,喊打喊杀的,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青色长剑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穿一身丁香色的紧窄衣服,五官娇俏,但此刻听了谭玄的话,正气得横眉立目,好像马上就要上来拼命。
“大胆淫贼!竟敢这般猖狂!姑奶奶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替那些被你们残害的姑娘讨回公道!”年轻女子说着,叱喝一声,挺剑便刺。
这次不待谭玄出手,谢白城已然举起浮雪,连着剑鞘一起,“铛”的一声,挡住女子那一击,同时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你说的那些,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女子还要还击,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衣裳的少女从后面飞快赶来,一把拽住女子拿剑的手:“师姐!不可冒失,我们还是先把话问清楚吧!”
持剑女子斜睨着他们,目光喷火,冷哼一声:“还问什么?一黑一白两个青年男子,今日下午刚刚进了秀岳县,不就是黑白郎君吗?”
什么黑白郎君?谭玄和谢白城二人更加一头雾水,敢情这女孩子是凭着他俩穿的衣服就断罪的?谢白城看了看谭玄的黑衣,谭玄看了看谢白城的白袍,倘若他们今天穿了别的颜色的衣服,就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了?
“师姐……”绿衣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紫衣女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俩年纪看起来都不大,而黑白郎君虽是青年男子,但应该都有二十来岁的。”
紫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这也不好说的,年纪又不写在脸上。”
绿衣少女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楼梯却又一声响,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汉子,蓦地跃上了二楼来。
“怎么回事,人到底找到了没有?”这个年轻汉子边说话边向他们这边疾步而来。他看起来也就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两道斜飞的浓眉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一份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威严。声音低沉,龙行虎步,双目精光如电,一看便是内力不俗的好手。
谭玄的眼睛不易觉察地微微眯了一下,这群人还挺卧虎藏龙啊,如果他没有听错,应该还有人埋伏在楼下,形成包围之势,看来还真誓要把他们拿住。
他的手慢慢摸向了放在一旁的朔夜,别又来个愣头青,不分青红皂白先动手。
不过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年轻汉子冷峻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打量了打量,却蓦地低头对紫衣女子道:“丁姑娘,我觉得你是搞错了。”
紫衣丁姑娘不服气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年轻汉子伸出手指冲着他俩比划了一下,最后指着谢白城道:“哪有长这么漂亮的采花贼啊!”
紫衣丁姑娘气得大喊:“燕雷平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我告诉你是男的就不可信,跟脸有什么关系!”
绿衣少女立刻按住她师姐的肩膀,口中连连道:“师姐你先等一等,先等一等嘛!”
叫燕雷平的汉子却越过两个女孩的头顶,对他们俩一抱拳道:“在下漠北燕家堡燕雷平,敢问两位朋友尊姓大名?”
总算来个脑子清楚,懂江湖规矩的。谭玄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抱拳还礼,随即比向谢白城道:“这位是越州寒铁剑派的少当家,谢白城谢公子,我么,”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是我们家公子的跟班,姓谭名玄。”
谢白城顿时望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燕雷平又冲他们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寒铁剑派的谢公子,久仰。谭兄弟,不好意思,刚才多有得罪了。”
谭玄道:“好说。只不知这两位是……”
他目光看向那边两个女孩,燕雷平“哦”了一声,指向紫衣女子道:“这是丁露丁姑娘,”他又转向绿衣少女,眼神却微妙地避开不敢直接看过去,“这位是,呃,纪芷薇纪姑娘……她们都是烟云派的弟子。”
烟云派就在江南第一大湖烟云湖畔,最大的特点就是全派上下皆是女子,从不收男徒。烟云派平时很少涉足江湖事务,门人也很少在外行走,今日能遇见,倒称得上难得了。
穿绿衣的纪芷薇对着他们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以示招呼。紫衣服的丁露却还是绷着一张脸,显然还没放松对他俩的警惕。
谭玄只做没看见,对着燕雷平道:“燕兄,不知这位丁姑娘所说的,‘淫贼’,‘黑白郎君’是怎么回事?”
燕雷平“呃”了一声,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见刚才被丁露闹了一场的众顾客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这边,不由尴尬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道:“嗨,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如不嫌弃,不如移步,咱们换个地方再细说。”
谭玄和谢白城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纪芷薇和燕雷平都没有怀疑他们,但毕竟跟他们刚刚相识,他们又人多势众,跟他们走,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但谢白城对谭玄微微笑了一下,他不觉得和谭玄在一起需要惧怕什么。谭玄于是也对他微微笑了笑,“他家公子”都不担心,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