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露道:“你说就是了,唉,我就怕你这不干不脆的劲儿,急死人了!你再吞吞吐吐的,我才要生气呢!”
纪芷薇这才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道:“我刚才是想着,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儿,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师姐……师姐已经十九了,只怕不在黑白郎君选人的范畴里……”
丁露怔了一下,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涨成了绯红,瞪了纪芷薇一眼:“你、你什么意思?我老姑娘了?那也不要紧,你不是十七吗?能盯上你也行,正好我还能专心保护你。”
纪芷薇忙道:“师姐,我叫你不要生气嘛!你才不是老姑娘,你是我最好的师姐!”她声音甜美,语调婉转,像个乖巧的小妹妹,丁露给她弄得晕头转向,哪里能猜得到,其实刚才纪芷薇找谭玄私下商议,重点压根不在她的年纪上,而是说她性如烈火,只怕到时怒气上头,不管不顾便打将起来,会坏了计划。
谭玄想想初见时丁露那寒光闪闪的剑尖,对纪芷薇的担忧深以为然。
于是他赶紧出来再补一句:“丁姑娘,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倘若黑白郎君只盯上纪姑娘,只掳走纪姑娘的话,那纪姑娘独自一人,就太危险了。最好还是两个人一并被带走,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丁露愣了愣,心里总隐隐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想不透彻,还觉得谭玄的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那……该如何是好呢?”她皱起眉头,“让雪灵或者小曼上?可她们俩年纪太小了,我可不放心……”
雪灵和小曼是她们另两个师妹,一个十五,一个十四,让她们去做饵,确实不合适。
谭玄也有些为难,他当初设想的时候就是觉得有丁露和纪芷薇可用,才有了整个计划,但纪芷薇提出的担心也确实很有道理……让纪芷薇单独一人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有没有风险,燕雷平便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他可不会漏看燕雷平平日里和纪芷薇说话时的神情。又想看又躲躲闪闪,又想同她说话又结结巴巴,亏得他那样高大一个漠北汉子,在纪芷薇面前好像一只笨手笨脚的大狗。
燕雷平此刻也确实看着纪芷薇,脸色实在不大好看,他有些瓮声瓮气地问:“纪姑娘,你当真要去?”
纪芷薇轻轻“嗯”了一声,温声细气地道:“只要有成功的可能性,便值得一试。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子多可怜啊,一定日夜盼望能有人救她们回家的。而且,”她冲着燕雷平甜甜一笑,“还有你们在嘛,我不担心的。”
燕雷平脸上一红,干咳了一声,转向了谭玄:“那谁来顶替丁姑娘呢?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
谭玄语塞,他看看燕雷平,又看看纪芷薇,再看看眼巴巴的丁露……此时此刻除了丁露还能有谁呢?哪怕她是个急性子,跟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了……
“其实还有一点,”燕雷平突然又道,一脸严肃,“我们一直在追踪黑白郎君,所以也存在他们在暗中见过我们的可能性。倘若真的见过我们,那无论是丁姑娘还是纪姑娘都不大行得通。”
……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谭玄脸色顿时一暗,看来理想中的状况还是没那么容易搬到现实中来。
“所以,”燕雷平语气一转,略微提高了些声音,“我也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到了他身上来,还是丁露最先开口:“要讲便讲啊,哎呀,怎么连你这么一个男子汉讲话也要如此吞吞吐吐啊!”
谭玄也微笑道:“燕兄请讲。”
燕雷平深吸一口气,看着谭玄道:“我看,不如请谢公子乔装改扮,妆做女子。他负责出去抛头露面,撒下饵去,内里呢,可以和纪姑娘相互照应,也更稳妥。”
他一语毕,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他看着谭玄,谭玄看着他。丁露惊讶地瞪大眼睛,纪芷薇转着眼珠,一会儿瞧瞧他们,一会儿看看谢白城。
而谢白城,一直在旁边安心旁听,听得津津有味、却突然听到自己大名被点的谢白城,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所有人,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啊?”
纪芷薇抬起纤纤素手掩住口,轻笑了一声,小声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谭玄和燕雷平还在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过了片刻,谭玄才咬着后槽牙挤出干巴巴的声音来:“这……这问我也不顶事,得问谢公子的意思了。”
八道目光“唰”地都投向了还没找到方向的谢白城。谢白城沐浴在大家的注视下,晕头晕脑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抓住了重点,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我扮做女孩子?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啦!”纪芷薇第一个抢答,她眼睛亮晶晶,嘴角笑嘻嘻,“你长得这样好,扮成女孩子一点问题都不会有,保准很好看的。”
丁露“啧”了一下嘴,环抱双臂打量着他:“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燕雷平则微微一笑道:“有谢公子在的话,那就让人放心多了。谢公子家学渊源,身手不凡,真有什么变故,想来那两个小贼也不会是谢公子的对手。”
谢白城把依然有些迷惑的目光投向谭玄,犹犹豫豫道:“……我行吗?”
谭玄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谢白城歪着头想了想:“我倒没什么好介意的。要是这样能顺利解决这个案子,那我出些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真的能扮成女孩子吗?”他不太确定地低头看了看。
纪芷薇却抢着道:“能的能的,肯定能!化妆打扮就交给我们好啦!”她说着抓起丁露的手,两只眼睛却盯着谢白城噌噌放光。
丁露看她一眼,转头看向谢白城,也点点头:“你要是乐意,那就放心吧!我们准保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事情就这样,奇怪但愉快地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那行动就迅速展开了。
为了完成把谢白城扮做女孩子的任务,丁露师姐妹四人都忙了起来,买来了合身的衣裙,凑出了穿戴的头面,改好了能穿的鞋子,纪芷薇更是拿出了浑身的本事,替他细细妆扮,连眉毛都不顾他的抵抗给他精心修了,再用黛笔画了娟秀的柳眉。
谢白城一时心如死灰。他本觉得扮一下女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为了捉住坏人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个女孩子那么不容易。梳头不容易,穿衣不容易,描眉画黛、涂脂抹粉更不容易。纪芷薇给他涂了浓浓的口脂,他顿觉嘴唇上重重的,连话都不晓得该怎么讲了。还有那些繁繁复复的衣裙——因着他们是要扮做普通女子,也不可能做江湖打扮,必须穿上描花绣朵的长裙子,走路还得讲究在裙摆底下轻移莲步,差点没把他给绊死。
不过经过丁露和纪芷薇的紧急训练,他总算是稍微学得像了点样子,反正依照他的总结就是半步半步在地上蹭就得了。
终于丁露和纪芷薇觉得她们竣工了,可以让谢白城出去接受最后的审查了。
接到通知等在外面的两个始作俑者,加上年纪小的两个女孩子,一开始心里还有些忐忑,听到屋里一阵叮叮咣咣、叽哩哇啦、甚至还有一声压低的悲戚惨叫和一段含糊不清只能听到“婀娜”“娇羞”“低头”“温柔点”等词语的、宛若念咒般的絮语,他们的心里顿时更忐忑了——这办法真的靠谱吗?会不会是他们太想当然了一点?
谭玄双臂环抱,暗暗地看向燕雷平,燕雷平双手叉腰,如渊渟岳峙般只露给他看一张刚硬冷酷的侧脸。
然后房门终于打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丁露,她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已经是一副大功告成、胜利在握的姿态了。她出门后便往侧边一闪身,跟在后头出来的是纪芷薇。纪芷薇半侧着身子,手还在身后拉扯着,口中小声的催促:“哎呀,出来吧,没事的啦!”
终于第三个人走出来了。
众人先看到的是一条海棠红描金花的褶裙在门槛上方一漾,旋即映入眼帘的是玉色的上袄,镶着姜黄的压边,上面绣着精细的朱色花鸟纹,乌发如云,梳成了盘龙髻,左边戴了两朵珠花,右边插了一支金色的步摇,垂下的坠子是个蝴蝶的样子,随着步子一闪一闪着翅膀,底下的流苏更是晃晃悠悠、仿佛垂到水面的柳枝稍儿,漾起的一点亮影,正映在细白如雪的肌肤上——
只是那张细白如雪的脸一直深深的低垂着,恨不得埋进胸口里去似的。
纪芷薇拉了拉衣袖,俯身过去低声道:“把头抬起来呀!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嘛!”
海棠红裙子的玉美人终于自暴自弃地把头抬起来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见皎白如瓷的肌肤上,两道秀眉斜斜延展,美目娟长,睫羽掩映,微微躲闪着众人的注视,就有了一种含羞带怯、如垂丝海棠般柔婉的风情。那涂了鲜艳口脂的嘴唇,稍稍张开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抿了起来,好就似一朵开在素雪上的娇艳红梅。
过了一小会儿,才听到岑雪灵“咝”地吸了一口凉气,低低地道:“这也太好看了吧!简直像美人画儿活过来了似的!”
燕雷平跟着笑了一声,对着纪芷薇道:“纪姑娘,你手可真巧啊!”
纪芷薇浅浅一笑:“哪里呀,当然首先是人长得好才行的。”
但当事人却一直没说话,只拿眼睛直直盯着谭玄。
“你什么意思啊?行不行?你说句话呗!”玉美人一开口,却是一把清洌洌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就意见很大的样子。
谭玄还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却又抬起手捂着嘴,把脸给转开了。
“‘嗯’是什么意思啊?”谢白城气得跺了一下脚,顿时头上的步摇发出一阵细碎叮当,这陌生的声音又让他一下子僵住了。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还兀自晃悠的蝴蝶坠子,又转头看向谭玄:他做了这样大的牺牲,这么的不容易,这个人怎么还就“嗯”一声啊!有没有把别人的努力放在眼里啊?
谭玄只好又把头转回来了,他鼓起勇气再把目光投过去,却正对上瞪得溜圆的那双盈盈美目。
……谢白城就看着他又把脸转回去了。
“……‘嗯’的意思就是很好,没有问题。”谭玄说。
这家伙的反应太不自然了,怎么突然这么扭扭捏捏起来了?照这个样子,让他来扮这个姑娘才合适呢。
“好看吗?”谢白城还是没什么信心,他现在只觉得满脸涂的不像脂粉,而是像被糊了一脸泥巴似的,浑身都不自在。
“好看的。”谭玄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还认真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不如说,有点过于好看了……可能会太惹眼了点。”
他俩这一来一回的,实在突出了一个旁若无人,待谢白城回过神来,就发现其余五人都在盯着他们看,纪芷薇还在一旁歪着头瞧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
他顿时脸上一热,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对话好像有点……诡异,连忙又把头一低,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想要赶紧转移话题。
“那、那你们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要做这样的一个局,当然要做得缜密,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瑕疵来。所以这一边女孩子们在帮白城做乔装改扮,那一边谭玄和燕雷平忙着安排别的事:首先是找了州府里派下来的捕头扮做富商,再去临镇赁下了一套宅院。他和燕雷平扮成替主人家办事的长随,对外宣称主人家早年背井离乡出去讨生活,十分不易,现在年过半百,想要回来寻亲,同时还要做一场法事。
秀岳山是佛教胜地,山上山下大小寺庙不下百座,所以找这么一个由头很合情理,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在谢白城他们为了乔装改扮而努力的时候,他们也非常高效地把这些琐事都基本处理妥当了。
所以谭玄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们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本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终于刮过来了,计划便立刻展开了。
纪芷薇和谢白城扮做富商的一对女儿,跟随父亲来到秀岳山下的宋关镇住下。谭玄和燕雷平扮做的长随,岑雪灵和黄小曼扮做的丫鬟,还有几个捕快扮做的管家、仆佣,找着机会便宣扬老爷只有两个女儿,才貌双全,好比仙子下凡,老爷爱若珍宝。只是大小姐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便一直孱弱,此番前来,也是听说秀岳山上烧香许愿极是灵验,想着来求菩萨保佑大小姐早日康复。而“二小姐”呢,更是姐妹情深,刚安顿下来第二天便带着丫鬟从人去山下小庙里烧香了。
纵然这宋关镇因就在秀岳山脚下,南来北往的香客极多,但这位富商家的二小姐出门,还是让见多识广的宋关镇人感到了意外。
这位二小姐身量较一般女子明显要高出一头,穿着的衣裙颜色虽然素净,质料做工却尽显华奢,配上她高挑的身材,婀娜的仪态,确实让人一见便生发出大美人的想象。
至于为什么是想象,乃是因为这位二小姐戴了顶帷帽,淡白色的薄纱把她的面容隔得朦朦胧胧,但这朦胧却越发叫人想看出个分明,甚至透过面纱看到的一点雪白的肤色、娟长的眉眼、嫣然的红唇都让人心中升起无穷的期待。跟在她旁边的几个丫鬟从人更是众星捧月一般,把她拱卫于当中,让她能和周围的人隔开些距离。
这哪里还是什么富商小姐,简直是豪门贵女般的气派。
有好事者便一路跟着,凑着热闹,想要一睹芳容,看看究竟是何等绝色。而机会还真给他们等到了,二小姐烧完香走出寺院时,在台阶上一回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来,吹起了她的面纱,她的面容只露出来了那么一瞬——却足以让那些好事者回去街上吹水:啧啧,那个刚搬来的张老爷家的二小姐,真真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你们不知道,啊哟,那面纱一被吹起来,那张脸孔,不得了,我活到四十多岁了没见过那样的颜色!
“二小姐”卖足了气力,天天都要找点由头到街上转一圈,除了烧香拜佛,买两包点心啦、买一盒胭脂啦,都很乐意亲自前去挑选,于是很快关于“她”的艳名就传扬开去了。而大小姐呢?大小姐虽然说是身子弱,但有送菜送肉到张富商家里的人,却偶然能瞥见几眼大小姐,出去后便可以证实,张家双姝皆美貌过人的传言的确属实。大小姐身量没有妹妹那么高挑,虽比不上妹妹那样美到慑人,却自有一股温婉柔媚的风情,真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了。
就这么过了有七八天,谢白城天天清早被提溜起来描眉画黛,还得袅袅娜娜地上街走上一遭,实在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他甚至想抗议这个法子究竟行不行,不行是不是再早做别的打算。但谭玄说这些日子也没有听到有新的案子发生,所以还值得再耐心等一等。他也只好继续坚持。
到了第九天夜里,他们的坚持,终于换来了收获。
第190章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光临”的黑白郎君,确保“两位小姐”的安全,谢白城和纪芷薇住在了一间屋里——当中用隔扇隔开,而且纪芷薇两个年纪小的师妹充做丫鬟,陪在她身边。谭玄和燕雷平充做家丁,轮流在屋外值守。
对于这样的安排,燕雷平一开始当然是颇不情愿的,无论谢白城扮起女装有多么漂亮,多么像女孩子,他终究是男子。但丁露和纪芷薇他们却都觉得江湖儿女,没必要受这种礼教束缚,要是做什么都先想这想那的,还谈什么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呢?当事人都毫无意见,燕雷平又哪有置喙的余地,只好天天在屋子外头听他们在屋里聊天聊得有说有笑,热闹无比。
那一天晚上,也是轮到他值守在“香闺”之外。已是亥时过半,天黑得像泼开的浓墨,四下里万籁俱寂,乡人毕竟休息得早,宋关镇上,过了戊时人们就差不多收拾睡觉了,醒着的就只有一些知知不休的秋虫,加上他们这些别有意图的人,连身后的屋子里不知何时都没了说话声,大概也是困了、打瞌睡了——为了应对可能会到来的黑白郎君,谢白城和纪芷薇这些天着实辛苦,几乎昼夜颠倒,夜里不太敢睡,白天找时间补眠。只是时间久了,人自然也会觉得倦乏。
燕雷平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树梢上的半轮明月,夜风缓缓吹动,推着旁边的云一点一点地飘过来,月亮渐渐被吞吃了,天地间也顿时暗了一层。
就在此时,他灵敏的耳力蓦地捕捉到后院院墙那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似乎是瓦片“嗑啦”响了一声,他立刻转头,但要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就得跃到房顶上,可跃上房顶又容易暴露自己,一犹豫间,他忽然瞥见院门外倏地闪进来一个黑影,他正要戒备,那黑影已然又近了几尺——是谭玄,谭玄冲着他一点头,然后做了个拎起衣领捂住口鼻的动作,燕雷平心领神会,看来他们的工夫没白花,正主真的登场了,而且可能忌惮富商家有家丁护院,用了下三滥的法子,放了迷烟。
他也捂住口鼻,同时提起一股真气抵住咽喉,眨眼的工夫,两个黑影已然蹿上了房顶,随即轻飘飘地落下。
燕雷平定睛一看,果然一个穿白衣,一个着黑袍,两人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当先对上他的是穿白衣那个,手中握着两柄蛇形短剑,进退灵活,闪刺如电。他按照之前的计划,只做武功粗浅的样子,一边大喝几声一边笨拙地应对,不几下便卖个破绽,被白郎君一脚踹在大腿上,往后趔趄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谭玄那边也是只做不敌,倒在院中,黑白郎君丝毫不恋战,转身便一脚踹开屋门。
谢白城和纪芷薇早就听到动静了,都在暗中做好了预备。黑白郎君破门而入时,纪芷薇只和两个师妹瑟缩在墙角做畏惧恐慌状,谢白城在隔扇的另一边屏住呼吸悄然观察,却见黑白郎君目光锁定在纪芷薇身上后,箭步上前,一把推开两个小姑娘,一个抓住纪芷薇的肩膀,一个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猛地往纪芷薇口鼻上一捂。
谢白城心中一跳,竟然用迷药?!眼看纪芷薇似乎在没提防之下中了招,身子软软瘫下,他顿时陷入了犹豫,还照原计划进行吗?纪芷薇会不会有危险?但在他犹豫之间,那个白郎君已经起身往隔扇这边来了。
当下他一时难做决断,只能先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把床上的枕头胡乱砸过去,白郎君嘿嘿一笑,随手挡开,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向他脸就过来了。谢白城急忙运起内力,封住自己口鼻,好在他们对自己的迷药药效似乎很有自信,在谢白城假做无力瘫软后,白郎君便丢开了手,却对黑郎君笑了一声道:“今天这两个妞,还真是绝色。尤其这一个,”他蓦地捏住了谢白城的下颌,“好漂亮的一张脸,真是让人爱得不行。”
黑郎君的声音要低沉些,他语气有些急促地吩咐道:“别说废话了,先赶紧带人走!”
白郎君恋恋不舍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终于还是按照吩咐,把他猛地抱起,和黑郎君一起闪身破窗而出。
他们似乎早就来踩过点,对宅院里的构造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棵歪脖子大榆树,一人抱着一个先蹿上树去,再从枝丫上跃至墙外。
谢白城闭着双眼,只听白郎君在跃上树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好沉啊”,心里不禁一凛,生怕他会起疑,但他们大概也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并未多在意,在跃出墙后,墙下停着一辆双驾马车正在等着。黑白郎君轻飘无声地落在地上,把他和纪芷薇迅速塞进车里,随即谢白城便听到一声轻喝,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同时响起,他被扔在车厢里的座位上,好在这座位都铺了毛皮,很是柔软。他还是在装着被迷晕没有意识,耳朵却竖起努力捕捉着每一丝动静。
有人向他靠了过来,随即他整个人被翻过来,正面朝上,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来回上下摩挲着,随即白郎君的那轻佻的语气响起:“这样的美人,却只能用眼睛看看,也太无趣了。”
黑郎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无趣归无趣,不能动的东西可就是不能动。你别犯老毛病。”
白郎君懒懒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动……不过凭什么?人是咱们弟兄辛辛苦苦物色的,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一点好处都拿不得?”谢白城感到他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游移着,带来一阵阵恶心黏腻的触感。虽然很讨厌,但他转念又觉得,由他来承受总比让纪芷薇来要好,此刻也只好继续忍耐。
“她们是要拿来换咱们弟兄前途的。等咱俩飞黄腾达了,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
白郎君冷笑了一声道:“这样的女人是你想弄到就能弄到的?可遇而不可求也!”
黑郎君道:“你赶紧出来吧!别在里面想七想八的,女人嘛,吹了灯都一样,别犯你那酸病了!”
白郎君道:“你这么不放心我做什么?我还能……”谢白城感到他蓦地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想他要是敢亲上来那真的得当场动手了,但白郎君只是靠到离他极近的地方就停下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吐在他脸上,“我还能在车里把她们怎么样吗?”
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声里有一种毒蛇咝咝吐信般的阴冷。
谢白城听到车厢的门帘忽然一动,一阵风从外面卷进来,有人进来了。
白郎君直起了身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出来。瞧你这小气样儿。”
车厢的地板吱嘎一阵响,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了。
谢白城凝起耳力细听,只听见新来的这个人气息不稳,心跳虚浮,应该是全然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既如此,他便大着胆子,略略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车厢上方挂着一盏气死风灯,随着马车的前进而不断摇晃着,投下的光影也都晃碎了,成了一片迷离。新来的那个人似乎是个老妪,身材矮胖,头发花白,佝偻着腰,正在纪芷薇身上摸索着。
谢白城心下又是一紧,果然,不一会儿功夫,那个老妪从纪芷薇衣摆下方摸出了一把匕首,随手丢在一边。
然后,就是要转到他这里来了。
谢白城急忙把眼睛闭紧。搜身他们预料到的,也并没有指望能一直顺利地带着防身武器直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但搜身,搜身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不管外表上再怎么乔装打扮,尽量惟妙惟肖地贴近女孩子,身体……身体毕竟没办法。
他只能暗暗选择吸气挺胸,再……暗中尽量夹紧两边手臂,希望能蒙混过关。
还好,老妪的手只是在他身上从肩膀到两肋再到腰和腿依次拍了下去,也找到了他绑在腿上的一柄短剑。老妪拿着匕首和短剑转身出去了,对着外面两个人“啊啊”了几声,她似乎是个哑巴。
“小姑娘可不适合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啊。”白郎君蛇一样冰冷黏腻的声音响起。
“放着吧,照常处理。”黑郎君则淡淡吩咐。
老妪又转身进来,弯腰从座椅下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谢白城就从眯着的眼睛缝里看见她把一块布塞进纪芷薇嘴里,再用布条绑起来。对她的双手也是如此,反剪到身后,也是用布条绑起。谢白城自己当然也没逃过这样的对待,只是这个哑巴老妪应该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绑得不算很用力。谢白城在她松手后,暗中试了试,确定自己只要想挣开就能随时挣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老妪在马车的角落坐下来,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他们。
谢白城还躺在座椅上,感受着马车下崎岖不平的道路带来的颠簸。
他们这是在往哪里去呢?真的能顺利抵达他们的藏身之处吗?
谭玄他们有没有顺利地跟上来?应该……不用担心吧?
听黑白郎君的对话,他们似乎是在为什么大人物搜罗美女,搜罗来的美女将会成为他俩的晋身之资。可是什么样的大人物需要用这样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搜罗美貌少女?还能让他们“飞黄腾达”,“飞黄腾达”应该就不是说一般的发一笔财,而是带有加官进爵之意,这大人物还挺有本事的啊!
谢白城努力思考分析着自己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不知不觉间马车的颠簸已经变得平缓了些,似乎是行驶到了松软的乡间土路上。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约摸总共有半个时辰吧,马车忽然慢了下来,随即停住了。车厢外传来有人跳在地上的声音。
难道这就到了?藏身之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谢白城微微眯着眼睛,注意着外部的动静,却蓦地听到“嗯……”地一声,纪芷薇稍微动弹了一下,似乎是醒转来了。
第191章
纪芷薇又“唔”了一声,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试图把背过去的手抽出来,但显然没能成功。谢白城躺在她旁边,脸靠着她的大腿,感到十分心惊肉跳,一时难以决断是该顺势也醒过来给她打个掩护呢,还是继续保持原状。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所谓“闯荡江湖”真不是想象中那样轻松有趣的事儿,没有了师长、甚至也没有了朋友在身边,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时候,真是每一步的抉择都左右为难。
他没有动,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妪却站起了身,伸头往纪芷薇脸上望了一眼。谢白城眯缝着眼睛见她作势要走,顾不得多想,也跟着翻动了一下,做出刚刚醒转来的样子。
老妪也往他这里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此刻车厢里除了他们俩再无旁人,谢白城努力撑起点身子,转过头往纪芷薇那里看,纪芷薇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目光却有些迷茫。她的睫毛颤了颤,视线从车厢顶上悬着的气死风灯上掠过,顺着车厢壁一路滑落,最后和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