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的既有礼有节,也有理有据,更不卑不亢,和和气气的,也算给了唐荻一个台阶下。他容貌又清秀俊雅无双,给这番话立时更添了一份说服力,让人不由得就要点头赞同。
唐荻脸色稍和,望了谢白城一眼,张了张口,似乎已然同意了,但就在她要说话的一瞬,她忽然又把头一扬,一咬嘴唇,挑衅似的看向白城,冷笑一声道:“小谢公子倒真是个会心疼姐姐的好兄弟,我要也有这么个贴心的兄弟就好了。这么着吧,我还是得说清楚,事情不是我做的,你们都有眼睛,都看得清楚,我没动手。不过呢,这种药,我还是识得的,其实没什么大危害……”她话说到这里,视线望茶馆里一瞅,见里面几人看她眼神都是不善,赶紧把话头拉回来,“咳,对症的药我也是的,小谢公子,”她冲着白城娇娇地一笑,“你便叫我一声好姐姐吧,叫一声,我便立刻把药给你们。”
显然她是不想轻易就把药交出来,还想讨到些便宜,也就算她找回场子了。
谢白城一下子也气结了,听说过蜀中女子泼辣刁蛮,可也没想到会泼辣刁蛮到像唐荻这样。这在他们越州女孩子身上实在是无法可想的。
那边华城也气得脸都歪了,江眉舟嚷嚷着“你好大的脸”,萧万雪慌忙要阻止她拔剑砍人,谢白城正在纠结要不要叫着一声“好姐姐”,忍一时之气,先解华城燃眉之急。
忽然之间,一只手臂蓦地攀了上来,动作自然又娴熟地环过他的脖颈,把他往后拉过去。
他坐在窗边,他旁边坐着的就是谭玄。这个时候能揽着他脖颈把他拉过去的,只有谭玄了。
他往后侧倒过去,感到自己碰到了谭玄的肩头,与此同时谭玄的声音也懒洋洋地响起来:“唐大小姐,你可真能闹腾啊。你这样精力十足,想必令祖母唐老太太听说了,会十分欢喜。你那个庶出的大哥唐获,也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第178章
这里面含着唐家的一桩“秘辛”——说是秘辛,其实在江湖里基本也算是人尽皆知了。这一代的唐家掌门人唐潮子嗣上很是艰难,努力了大半辈子嫡出的也只有唐荻这么一个女儿,另外还有个庶出的儿子唐获。
唐荻虽是女孩,但自幼聪明伶俐,在制造暗器上很有天分。而她爹唐潮虽是掌门人,但从小被寡母唐老太太拉扯长大,唐老太太生性要强,做事利落,比性格软弱、资质平平的儿子更有权威,被视为当今唐门的实际执掌者。
论理这掌门之位该传给身为男子的唐获,但唐荻天分上更胜一筹,也更得祖母唐老太太喜爱,唐家内部也暗暗分为了两派,一派是唐老太太的拥趸,支持唐荻未来继任掌门之位,一派则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废,就算是唐老太太,也只是隐在儿子身后垂帘听政,唐荻这么个小丫头凭什么?掌门之位终究该是唐获的。
唐潮软弱,在母亲的决议面前向来不敢说什么不是。但到目前为止,唐老太太在掌门继任的问题上,并没有明确表露过意思,只说该能者居之才是正理,才能把唐家发扬光大。既这么说了,唐获唐荻兄妹就只好各自争先,卖力表现,不但要在唐家传统的暗器机关上做出成绩,还得全面发展,懂经济会做人,以彰显自己是“能者”。
唐获知道自己天分不及妹妹,出身又差了一截,便着力在为人处世上下功夫,对待唐门中人、江湖朋友,都是亲热和气,很得人缘。唐荻却从小被娇宠惯了,大小姐脾气不是那么容易改掉。
在唐门内部,她是珍珠,她是明月,被人捧惯了,新秀擂上输给谢华城,很觉得丢了面子,下不来台,这么伺机报复,做个小小的恶作剧出出气,她是开了心了,但无疑是得罪了谢家。得罪了谢家不说,萧万雪和江眉舟都在场,无疑也是驳了逍遥派和凤凰院的脸面,这可就不是小问题了。
倘若唐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对唐荻的气量心胸就要再做思量了。这么点小事都要寻机报复,如何能执掌门派,如何能好好地与武林同道们来往,把唐门发扬光大?而以长袖善舞、广结善缘闻名的唐获,还不得捂着嘴偷着乐?这正是他擅长的,妹妹犯了错,可不更显出他的好来了?
唐荻被谭玄点破这一点,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又变得白惨惨的,再一会儿又有些发青。末了绷紧了嘴唇,蓦地探手到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雕花锡盒,扬手往窗里一扔,谢白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唐荻才耷拉着嘴角道:“这、这确实跟我没关系,你们、你们也没证据说跟我有关!但她这、这疹子吧,我倒是有药能治,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涂药,两三天也就能好的,大、大惊小怪什么呀!”
谢白城用手指推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淡青色的药膏,他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是清凉芬芳的味道,至少不像什么坏东西。
他冷着脸看着唐荻道:“这真的是药?你别又玩什么花招!”
唐荻气得又竖起了眉毛,但暼了一眼在谢白城身后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谭玄,把刚涌到嘴里的话又咽回去了,只老老实实地道:“当然是药了,好好的我玩什么花招?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华城却捂着脸跺着脚,带着哭腔道:“别人的脸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什么大不了?!”
唐荻心虚地瞧了她一眼,嘴里嘀嘀咕咕:“……谁让你直接上手就拣来路不明的东西嘛……要、要是不摸自己脸也没事……”
她还要再说,江眉舟已经狠狠瞪过来了,唐荻一缩脖子,全然没了刚才得意洋洋的气焰,低眉顺眼地道:“你、你擦了药很快就会好啦,我……我过两天去看望你。”话音未落,就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这边厢药膏已经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眉舟拿了在自己手腕内侧试过,萧万雪也用指尖挖了一小块细细碾开,凑在鼻子前闻了又闻,二人皆点头确认没什么问题,才交到了华城手里。
华城刚要涂药膏,那边厢陈江意终于买了点心回来,一头扎进店里便发觉了不对,慌忙三两步赶到桌前,低头望向华城都脸,便一叠声地道:“谢姑娘,你这么怎么了?怎么回事呀?”
华城本来情绪刚刚平复下一些,被他一问,顿时又气起来,脚往地上一跺,带着哭腔恨声道:“都怪唐荻那个臭丫头!”
陈江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往左右看看:“唐、唐荻?她在哪?怎么会关她的事?”
江眉舟按住华城的胳膊安慰着他,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对陈江意说了,陈江意登时眼睛都瞪起来了:“这个唐家丫头怎敢如此无礼?华妹,你不要生气,我这便找她去!”
江眉舟急忙道:“她人都走了,你这会子找她有什么用?倒是照顾好华城才是最要紧的。”
陈江意愣了一下,点头道:“在理,在理。”又俯身问,“华妹,你现在感觉怎样?咱们这便找大夫去?”
谢白城在一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华妹”,陈江意这家伙居然叫华城“华妹”了!
他抬眼瞅瞅,华城低着头耸着肩,两手捂着脸,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势,陈江意在旁边急得额上见汗,两手虚张着,想按到华城肩上又不敢,只一个劲想觑到她究竟怎样了。
……这两人是不是已经把旁边还有其他人的事都给忘了?
谢白城撇撇嘴,一回头正好撞上谭玄的目光,他对着谭玄眯了眯眼,悄悄做了个口型,“华妹”,谭玄唇角弯起,颇别有用意的笑了笑。
谢白城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有义务提醒一下姐姐和这位陈二公子,不过这一会儿眉舟已经劝着华城把药膏涂了,陈江意觑到了华城的脸,见也还好,就是起了点米粒大的小红疙瘩,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想起自己手里提着的吃食,连忙又招呼:“华……谢姑娘,要不趁热吃块糕吧……”
“还吃什么糕啊!”华城气急败坏地抬手就把他手里的纸包给打掉了,“我这样子哪还有什么心情吃点心!”
陈江意傻傻地眨眨眼睛,无辜地张了张嘴,求助似的往旁边众人看了一眼。萧万雪道:“谢姑娘还是回去歇息歇息的好,不如由陈公子相陪?”
陈江意立刻“唉”了一声答应下来,又觑着华城脸色道:“那华……谢姑娘,我陪你回去吧?这街咱们下次再逛。”
谢白城看着事态一泻千里的发展,不由挺直了身子,这是不是哪里不对啊?!要陪也该是他这个弟弟陪着姐姐回去,或者作为女伴的江眉舟相陪嘛,怎么就给安排成陈江意了?!
他刚想出声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旁边谭玄却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故意佯咳了一声不让他开口。
嘿,那儿有点火的,这还有添柴的呢!横竖不是他们的姐姐,倒乐得看热闹是吧!
他瞪了谭玄一眼,把自己袖子扯回来,刚要开口,华城却带着哭腔道:“我这样子怎么出去嘛!你去给我买一顶帷帽来!”
陈江意答应一声,立刻动作麻利地又跑出去了。
谢白城张了张嘴,话终于是吞了回去,好么,敢情连自己姐姐也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他还瞎凑什么热闹啊。
见他把抬起的手又放回了腿上,谭玄在一旁露出一抹暗笑。对面萧万雪端起茶杯,低头对着早已不热的茶水细细吹气,一副专心致志于茶道的模样。连江眉舟都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睛,不出声地乖乖坐着了。
……郎才女貌,青春正好,可能妨碍了会被牛踢吧。亲弟弟也不例外。亲弟弟只好憋着一口气闭嘴了。
买帷帽不用排队,陈江意很快就买了一顶崭新的回来,伺候着华城戴好了。华城这会子心情也算平静了下来,起身叫他们几人不必挂念,好好游玩才是。就由陈江意陪着一起,往山上匆匆回去了。
经过这一番闹剧,他们几人也没有多少游兴了,在镇子上转了转,看了附近几处名胜,日头渐偏,便也打道回府。
他们本就年纪相近,半日相处,彼此也都熟悉了许多,一路上山,说说笑笑,倒也很是融洽。同路上山的人,见到他们四人,皆是翘楚,也不由都侧目,常有窃窃私议。
好在他们都是习惯了被瞩目的,也不以为意,照样说笑自己的,只是待走过了“清霄胜境”的牌坊,走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前时,路口大树下投来两道直直的目光,像又薄又锋利的剑刃似的,冷冰冰地扎在他们当中。
抬目一看,只见小剑痴许剑真环抱着自己的长剑,像是万古寒冰雕成的似的,站在树下,直盯着他们。因为过于冰冷冷,周围路过的人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早早就绕开了。愣是给他烘托出一种方圆十丈寸草不生的架势。
谢白城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得罪这位小爷了不成?贵为榜首没带他玩儿不高兴了?可不是听说他于玩乐全无兴趣,一心向剑吗?
正当他纳闷时,旁边的萧万雪蓦地道:“……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嗯?待人处事处处周到,让人如沐春风的萧万雪这时说话,怎么说的这么一副好像怯生生的模样?
谢白城狐疑地看过去,只见果不是自己的错觉,萧万雪当真是一脸心虚的样子,似乎在觑许剑真的脸色阴晴。
许剑真脸上却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也不看旁人,只盯着萧万雪道:“萧师兄倒是偷得好大的懒,就这样一日不见踪影。”
萧万雪瞧他一眼,瘪了瘪嘴,无奈道:“这是怎么说的?你明知是师父叫我……”
他话未说完,看了看旁边三人,故作无事地赔笑了一下道:“让几位见笑了,我这师弟生性便有些孤僻,不大善言辞……”
许剑真却大声道:“怎么?说了一天还有话没说完么?”
萧万雪背对着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对着他们三人,还是尽力维持着温雅的风度,努力找补:“诸位,大约是师父有什么事叫他转告我,我就先失陪了。”
这边三人哪能有不允的?便抬手行礼和他告辞,目送着这位逍遥掌门的得意弟子转身快步走向立在树下的师弟。
萧万雪的步子越走越快,眼见是压着气的样子。看着他走到了许剑真的面前,似是张嘴要教训这冷冰冰、木头人似的师弟一顿,然而谁也未曾料到,许剑真蓦地一伸手,抓住了萧万雪的胳膊,萧万雪愣了一下,想挣扎出来,却被相貌英俊却如身裹万古寒冰般的师弟扯着胳膊就走。
萧万雪气得抬起另一条胳膊恨不得要去揍许剑真的头,但顿了一下,似又顾及此处人来人往,还有三个相处了一天的同伴在后面目送,只好又强自忍住,还要挤出一脸“没事,一切正常”的笑容,被师弟就这么拖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
谢白城目送他们的身影走远,心中不禁奇怪,这逍遥派也太奇怪了吧?说好的名门正派,正道巨擘,怎么规矩这么不森严?师弟对师兄这般以下犯上都没关系吗?
罢了,一家有一家的状况,他们这些外人哪里能真正知道人家门派里的事情呢?只是这个小剑痴,未免太狂傲了些,萧师兄人很好呢,他这么做师弟的,怎能这么不晓事呢?
眼看着萧万雪和许剑真师兄弟俩走远了,他们剩下的三人才收回了目光。
谢白城心里想着自己的,江眉舟却忽地一指自己的鼻子:“该不是因为我,让他们师兄弟二人闹别扭了?”
谭玄笑了一声:“不好说呀,说不定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隐情呢?”
眉舟想了想道:“可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位许师弟好像狠狠瞪了我一眼?”
谭玄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江姑娘想多了吧?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瞪你做什么。”
江眉舟歪了下脑袋,点点头:“就是说呀。”随即好像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的、“嘿”地吐了口气,舒展了一下修长的手臂:“既如此,我也就此回去歇息了。”说完便和他们潇洒作别。
谢白城在一旁对他们二人刚才的对话并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江眉舟同他们作别,他也只是随便比划了一下行了个礼。此刻他的心中正惦记起了另一件事。
人有了心事,自然就没那闲心张望或是聊天了。谭玄陪着白城一路往他们谢家居住的地方走,本想着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总算只有他们两人了能说上一会儿话,起了几次话头,白城却都只是应付地“嗯”了几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谭玄不禁好奇,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
白城“唔”了一声,抬胳膊摸了一下被敲的脑袋:“我就在想,今天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爹娘一声。”
“今天的事?”谭玄愣了一下,“如果你姐姐没说,我看你也别提了吧。给你爹娘知道了,你说是去找唐家还是不找?反而难办了。唐荻不是说过两日会上门来瞧你姐姐么,到时候看她肯不肯认错赔礼吧。”
谢白城扭头看看他,送了他一记大白眼。
谭玄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白城道:“我怎么会说的是唐荻的事?我指的,当然是华城和陈江意的事。那个陈江意,大庭广众的,‘华妹’都喊上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透漏些风声让我爹娘先知道一点儿,别还蒙在鼓里呢。”
谭玄望望他,见这位小少爷当真一脸正义凛然又兼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倒是爱操心。也不想想他爹娘是何等阅历,陈江意这么个年轻男子天天在家门前转来转去的,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呢?既没有干涉,说明陈江意还是挺招待见的嘛。
他有心想说,但又觉得看小谢公子一本正经烦恼的样子挺好玩儿的,便又把话咽回去了。
“我看你还是别掺和的好。”谭玄故意板起脸一副认真的模样,“你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你乱掺和,别惹恼了她,当心她要收拾你。”
谢白城立刻“哼”了一声:“就她?她收拾我?!”他一脸的不屑,鼻子尖都要翘起来了,但内心似乎又是赞同谭玄的话的,没有再出言反驳。
这时他们已经又走了一段路出去,道边有几棵单薄而孤高的杨树,叶片在风中如铃铛般轻轻摇晃。前方峰峦起伏,山头斜照,暮色中揉开夕阳的金黄与橘红,漫过掩映的枝叶,铺到谢白城的脸上。
谭玄在旁边偷眼瞧他,只见他皎皎如明月的脸庞上,被斜晖映了一层灼灼的绯红,显得格外娇丽,心中不禁怦然。此刻他倒是跟陈家二公子有些感同身受,倘若可以,他也是很想经常在谢家门前绕来绕去呢。
正当他想再找些话说时,前方路口忽然走来一群人,个个身穿靛蓝长袍,上面飞花禽鸟,纹绣辉煌,七八个人走在一起,很是惹眼。谭玄一眼认出这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摩天金鹏乔古道的门人弟子装束,心下一动,不由抬眼。这一抬,便正正好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那人看起来跟他年纪仿佛,长身玉立,宽肩窄腰。身上的靛蓝袍子纹饰最是华丽,连袖口边都用五彩丝线绣着鸟羽纹样,右边腰畔挂着一柄长刀,刀鞘上镶嵌着许多彩色宝石,熠熠生辉,逼人眼目,简直每一丝每一毫都在昭示主人的身份不凡。
谭玄当然认得此人,恐怕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人里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此人正是大侠乔古道的长子乔青望。他腰间所佩之刀,名曰青金凤羽刀,江湖人顺着这柄神兵利器送他绰号“凤羽公子”。上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他力拔新秀擂头筹,这一轮便为着谦虚,不再参加。虽说不再参加,却跻身于各派掌门、元老之间,对今年参加新秀擂的年轻人们时常侃侃而谈,甚或悉心指点,俨然一副名门正道年青一代领袖的模样。
谭玄跟他曾打过几次照面,话也曾说过几句。对乔青望这种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儿,谭玄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乔青望也是自幼练左手刀的,这一点跟他一样,算是让他多少有些在意。
乔青望看起来也很在意他。
目光相触,乔青望便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巧了不是?谭少侠,幸会!”
谭玄冲他有点潦草地抱了下拳,应付地笑笑:“乔公子。”
乔青望又冲着谢白城一点头:“小谢公子也在,早就听说小谢公子和谭少侠交好,看来的确如此啊。”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他只见过乔青望一次,乔家父子在江湖中名声都很响亮,向来被视为正道之楷模,也有很多人推举乔古道来做武林盟主,所以他对乔青望很有一种崇敬之感,之前见他也不倨傲,对待各门各派的少年人们很是亲切的模样,他都没想到乔青望居然认识自己,此刻忽然被他主动招呼,还顿觉有些荣幸,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乔兄!”
乔青望的目光从他身上慢慢扫过去,最后还是落在谭玄身上,微一仰头,勾起唇角一笑:“闻说谭少侠的左手刀出神入化,只可惜谭少侠不屑下场露上一手,咱们也就无缘得见。”
谭玄从一开始就觉得这“相遇”未免刻意,对乔青望这个人他更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不是一路的,不想扯上什么瓜葛。
但如今居然就这么直接逼到面前来了。
谭玄笑了笑,望向乔青望。这位乔公子生的也算是相貌堂堂,再有衣装加持,很是神采奕奕。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他,脸上都透着些不大服气的轻蔑劲儿。
谭玄只做看不出来,不慌不忙道:“‘不屑’一词可是言重了,只不过我此次前来意不在擂台罢了。”
乔青望却道:“谭少侠出身不凡,自是有大事要做。只是这到底是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上讲究的就是个相互切磋,共励精进,谭少侠不露露身手,让我等受教一二,岂不是太可惜了?”
谭玄继续保持微笑:“那乔公子的意思是?”
见他顺着把话承下去,乔青望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得意,但他很快按捺住了,抬手握住刀柄,仿佛很随意似的悠然道:“不才在下也是练左手刀的,今日横竖也无事,倒想跟谭少侠请教请教刀法。”
谭玄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别人都这样说了再一味避让也太窝囊。虽然这样私下动手可能会招来些麻烦,但比起之后可能的麻烦,眼下的少年意气更占了上风。
他的手就也向腰畔伸去,就在此刻,一只温热的手抢先一步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谭玄侧目,只见谢白城微微抬起头,抿着唇,稍蹙着眉,一副担忧的神色看着他。
……这算什么意思?觉得他打不过?他会输?怕他大庭广众的丢人显眼?
这本来还是“不妨动动手,比试一下子”,现在俨然已经是“必须好好显显身手,给乔大公子上一课”了。
谭玄扬起唇角微笑起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白城的手,以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不要紧,就过几招。”
说完便转头望向乔青望,眉毛一挑,说了一个“请”字。
乔青望见他尚未把刀拔出来,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狂放样子,不由咬着牙根发出一声冷笑,也不跟他再啰嗦牵扯,“唰”地一声拔刀出鞘,说了一声“赐教”,刀光便似泼天浪涛般迎面打了过来。
谭玄早有预备,不慌不忙地往后跃开,凤羽青金刀紧跟而上,划出一条灿然的青色弧线直奔着他的腰。
谭玄笔挺的腰背此刻忽然变得像柳枝一样柔软,蓦地往后一仰,青光堪堪擦着他的腰带滑了过去。
乔青望变招却极快,这一招刚刚落空,就立刻手腕一翻,劈向谭玄的大腿转子骨。
这个位置很是难躲,更别说谭玄刚刚往后下腰,身体重心来不及调整,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势跌在地上打滚避开,只是这样一来肯定就要显得狼狈。他倨傲连刀都不拔,乔青望出招狠厉,就是要给他些难堪。
然而他没想到,一抹笑容在谭玄的脸上一闪即逝,随即他腰一扭,整个人倏地转到了乔青望身后,乔青望一刀落空,只觉背后一阵掌风袭来,不由一惊,蓦地往前蹿出一步,刀随意动,闪电般向后刺去。
谭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朗声笑道:“凤羽公子的青金刀果然名不虚传,直如飞星霹雳一般。”
乔青望握刀停住,虽然也笑了笑,脸色却是不善,谭玄嘴上恭维他,却连刀也不拔,这算什么意思?当他是个刚出道的雏儿,来受他的教?
乔青望站定了身子,手指暗暗攥紧刀柄,脸上却还是光风霁月,云淡风轻。
他看定谭玄,唇角一挑,语带讥诮:“谭兄,怎地连刀也不拔?是要叫大家见识逃跑的功夫么?”
谭玄朗声一笑,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随即崩簧轻响,“唰”地一声,通身乌色的朔夜已然出鞘:“乔公子说笑了。乔公子身份贵重,在下那是礼让三招嘛。来,现在再来比过。”
他说着便一扬头,半边脸庞正映在夕阳余晖里,目光灼灼,现出勃勃的少年英气。
此刻周围闻声而聚拢来的人已然变多,还不断有听到消息纵着轻功上蹿下跳地赶来,就怕错过这场好戏的观众们。
隐然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的乔青望乔大公子,和京城来的身份尊贵的神秘少年谭玄,还恰恰都是左手刀,现在居然打起来了!这要是错过了不得后悔十年?
乔青望在心底冷笑一声,围观者越多越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个姓谭的小子算什么东西?不煞煞他的威风,还真以为江湖人都像他一样愿意做朝廷的狗了?
只是刚才过那几招,这小子倒确实是有点东西,不是就花架子好看,还得再小心些应付他才是。
既已下定决心,乔青望便暗中提住一口真气,抬手架刀,矮身弓步,亮出他家家传刀法中的一招——叶底藏莺。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出招不快,角度也毫不刁钻,但高明之处却在于后面变招却是无穷,乃是相当厉害的后发制人的一招。
谭玄刚才故意让他招,他此刻便也故意撒些迷魂汤。
果然,谭玄脸上毫无戒备之色,唇角反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显是觉得他这一招不过如此。
乔青望刀递出二尺,眼看谭玄长刀斜起欲挡,眼中精芒爆起,手腕骤然发力,凤羽刀瞬间便如一道闪电青芒,斜上而起,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袭向谭玄的侧颈。
谭玄刀势已出,绝难跟上他变招的速度!乔青望对自己这一招极为自信,以往交手,单是这一招便克敌制胜也是常有之事。
事实也果然如此,谭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头迅速向右侧一摆,身往后倒,虽堪堪避过他的刀锋,但飞扬起的一绺发丝却碰在锋刃之上,立刻断开,被刀风迫散于空中。
乔青望心中大喜,虽未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断发如断头嘛,方才丢的面子不就大大地找回来了?呵,京中小儿,也不过如此!
围观人群中,乔青望的同门们自是大声叫好。其他众人,也多有和乔家交好,或是畏服乔家声威,也纷纷跟着喝彩。只有一个谢白城夹在当中,却是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急在心里,嘴上却无处诉说。
一开始谭玄戏耍般地让了几招,确实是潇潇洒洒,他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高兴,却又怕乔青望太失了面子,和谭玄结下梁子。但谭玄拔刀之后,乔青望却立刻扳回一城。刀锋刺向谭玄颈侧的时候,他的确被吓了一跳,那一刀当真迅疾无伦,凤羽公子也非浪得虚名之辈!于是他又立刻为谭玄担心起来——他固然不想谭玄和乔青望结下梁子,但他也绝不想看到谭玄落败,甚至受伤啊!
……毕、毕竟他还没有赢过谭玄,谭玄输给乔青望的话,他、他也很没有面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