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转出这样的念头,韦澹明的脚步就不由得慢了下来。
谢白城又能逃到哪里去?这个洞窟之内,他插翅也难逃。更不用说他身上绑的绳子可没人给他弄开。
只要谭玄和殷归野分出结果,他就趁这个时机抓住谢白城。
殷归野重伤或身死,那谭谢二人就随他如何处置。就算是殷归野杀了谭玄,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此一来,他就得不到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玉璋经》,医不好他的内伤,假以时日,他便会越发衰弱——
韦澹明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洞窟内的空气似乎突然有了一瞬的凝固,一丝难以形容的沉闷骤然充斥,随即几声闷响透过石壁传入,整座山似乎都跟着震颤了,头顶有细小的碎石雨点般簌簌落下。
众人仿佛都被看不见的巨拳击中,站立不稳。韦澹明等人都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惊恐地抬头看向洞窟穹顶,但那一团黑暗笼罩之处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碎石下落、烟尘弥漫。
“地、地动了?!”一个人失声惊叫起来。
不,不是地动。
韦澹明想。他少年时曾遇到过一次地动,那不是这样的动静。那个要更严重,是从大地深处发出的、让一切事物都无法抵御的震颤。这个,这个更像是发自洞窟外部……
他心念一动,忽然猜到了什么,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入口甬道内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殷归野当然也听到了脚步声。
他暗啐一口,心念电转,已然明白这是谭玄他们的援兵到了。只是他们怎么找到如此隐秘的所在的?他确信带着谭玄一路过来,他没有可能留下任何指路的暗号。更何况机关竟形同虚设……这个动静,是用了火药强行炸开?他们怎么会有火药?能有火药的……
军队。驻扎在附近的大军,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拥有足够炸开山体的火药。而屿湖山庄与朝廷关系密切……他神色倏然一震,忽然想起刚才传入洞内的一阵鸟啼声。怎么可能有鸟啼声能透过厚重的石壁传进来!那一定是某种特制的哨子,是通知谭玄救援即将开始的信号!
殷归野目光深沉而刻毒的投向前方。他和谭玄功力高深,在刚才的震颤中都只是微微歪了歪身子。此刻谭玄刚刚稳住身形,手中长刀已蓦地向他刺来,角度刁钻,势如闪电,殷归野连忙抬起右臂银钩招架。
只听“当”地一声清响,殷归野只觉右臂直到肩头都一阵发麻。再看谭玄,下一招已经紧跟而至。他刚刚取了两条人命,浑身上下杀意更浓,加之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沾满衣衫,整个人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恶鬼,望之令人胆寒。
在这一瞬间,殷归野心下已经了然,这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倘若不能立时取了谭玄性命,待援兵涌入,他则必败!
但对于谭玄来说,他更要争分夺秒,因为谢白城依然在险境之中!就算援兵马上就冲进来了,韦澹明离谢白城更近,这分毫之差也足够他杀谢白城好几遍!
过于急迫之下,一定会有破绽!
殷归野目如鹰隼,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起来。
生死关头,眼前本是肉眼难以看清的飞速交手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谭玄的刀的确快到难以置信,招式又刁钻古怪,兼以左手用出,更是令人招架别扭。
但是,毕生功力和经验都凝聚于此刻的殷归野,却能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丝细微的动作,每一个巧妙的变化——
他右臂铁钩如电闪般向前划出,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掠过谭玄的刀,直奔他心窝而去。
这是必杀之招,谭玄不得不撤刀回护,与此同时,他身体也就自然地略微有一丝向□□。
殷归野等的就是这一瞬的破绽。
在这电光火石的数次交手中,他已然感受到了《玉璋经》中的内功心法是多么的浑厚深湛,谭玄大概也是凭着这样深厚难匹的内力才在右肩重伤后还能如此骁勇。
但论起刚猛强悍、攻城略地,却还是焚玉神功更胜一筹。
他自信他现在在焚玉神功上的修为不会比全盛时期的韦长天差多少。
他的左手早已准备好,凝聚了他全部功力的一击如挟雷霆般直奔向谭玄右肩。
他右肩已然重伤,根本没有躲避或是抬掌相抵的余力!
可他脚下忽然一绊。
一股极为坚韧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顽强无比地缠上了他的小腿。
那好像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用双臂使出吃奶的劲般,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那人好像是拼了命。
他甚至在失去平衡歪倒身子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有两排牙齿狠狠咬在他的腿上。
他下意识的往下挥出银钩,银钩上清楚地传来了入肉之感。
但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高手搏命,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搅局是立即致命的。
他看到了谭玄冰一样的眼睛,闪着冰一样光泽的刀刃,转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
在颓然跪倒的瞬间,定格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的,是被谭玄一手捞住的,满脸是血却依然在歇斯底里大叫的一张小姑娘的脸。
他已经听不到她在叫什么了。
他跌进了一片黑暗里。黑暗里,有两张跟那个小姑娘颇为肖似的小脸浮现出来。
那是两个小男孩,他们好像正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
他想挥手拍死他们,就像拍死两只小老鼠。
但他挥出手的瞬间才想起来,他早就没有右手了。
他的头触到了岩石地面。
太硬了。
他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随即一切都熄灭了。
谭玄一手捞住孟红菱的胳膊。
她受的伤已经很重了,之前被殷归野狠狠挥到石壁上,虽然他尽力去设法挡了她一下,但大半力道还是她自己承受的,那必定会造成严重的内伤。
刚才殷归野那一钩虽没有伤到要害,但也在她后背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此刻鲜血正汩汩涌出。
孟红菱脸上全是血和泪,殷归野已然倒下,她却还兀自哭叫着。
这会让伤势恶化的!
可他现在实在腾不开手管她,好在时飞他们已经来了。
他放下孟红菱,低低说了一句“坚持住”,就立刻纵身跃向谢白城的方向。
在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的瞬间,谭玄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韦澹明已经找到了白城,白城倒在地上,他双手的束缚尚未解开,好在腿脚还能动,他一脚踢向韦澹明,韦澹明却连躲都不躲,生生以肩头受了他这一脚。
他的手里正掣着一把剑,那柄剑的剑刃似乎正闪着这世间最寒冷的光。
他的身后,已经有人从甬道里冲出来,但另外几个黑衣人都迎了上去抵挡。
还有三丈。
这三丈不过是一个纵跃的距离,但此刻却像是遥远到永远无法抵达。
谭玄下意识的把手中长刀向韦澹明掷出,可护卫在韦澹明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却冲上前来,拼尽全力挡下了他这一刀。
韦澹明的长剑已经举起。
“噗”的一声。
韦澹明的身形晃了一晃,手中长剑骤然落地。
他的右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铜色的袖箭!
谭玄蓦然回眸,只见时飞一马当先冲出黑衣人的包围,高举的左手尚未收回,程俊逸手执长剑护卫在他身旁。两人见一击得手,立刻向这边冲过来。
谭玄心头一喜,提气纵身跃向谢白城处。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看到,韦澹明转过脸来,以极其恶毒仇恨的眼光死死盯了他一眼。
然后他用左手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刀刃极薄极锐利的匕首。
喂了毒。
谭玄在看到匕首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否则不可能有这种颜色。
他好像张开了嘴,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或者有没有喊。
眼前的一切古怪扭曲地放大着,他看到韦澹明绝望而疯狂的挥出手,他看到白城奋力的挪动身体试图避开,他看到又一支袖箭正中韦澹明的背心,他看到那把匕首充满不甘的终究划在了白城的右边小腿上。
鲜血涌出。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很快,也很简单。
时飞飞起一脚踢起谭玄刚才掷出的刀给他,谭玄扬手接住,一刀逼退了两个黑衣人,然后一脚踢翻了还想用匕首追击的韦澹明。
时飞和程俊逸也接连加入战团,那两个黑衣人似乎也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很快束手就擒。
跟时飞他们一起来的似乎都是主帅身边亲卫好手,身手都很不错,兼之人数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其余几个黑衣人也纷纷不敌。
揭去他们蒙面时,倘若谭玄能抬头看一眼,便至少能认出三四个都是在别的地方犯了事的江湖中人,应该是为逃避追捕来到边地,辗转投到了殷归野和韦澹明的麾下。
可他此时实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连倒在一边的韦澹明都没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查看谢白城的伤口。
谢白城倒下去的地方已经有浅浅的积水,都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冰凉沁骨。他双手依然缚于身后,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更显得他脸色似乎出奇的苍白。他左腿平放,右腿微曲,小腿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虽不算深,却也正不住地涌出鲜血。鲜血暗沉发黑,迅速把周围的白色衣料染成深色!
但他看起来神智好像还是很清醒,眼睛睁得很大,在幽微的光线里显得眼珠漆黑如墨。他见谭玄过来,动了动身子,似乎示意他赶紧把牛皮绳索割开。
但谭玄却第一时间先撕开了他伤口周围的布料,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映入眼帘的景象依然让他心脏猛地一缩:那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然发黑,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淡淡腥气!
谭玄按着他的膝盖,想都没想,立刻俯身下去,把嘴凑上去用力吸吮伤口内的毒血,吸出来后飞速地抬头吐掉,再埋头下去。
进入口中的血液有一种奇特的酸苦味道,谭玄才吸了三四口血,肩膀便忽然被人握住,程俊逸焦急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谭庄主,这不行!你也会中毒的!”
但是现在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谭玄的眼睛依然盯着面前那道浅浅的伤口,耳畔似乎传来各种杂乱的声响,但都又好像隔着山、隔着水,朦朦胧胧,没有一种声音他能听清楚。
被殷归野的铁钩刺穿肩窝的剧痛他能拼尽全力的忍住,保持心中清明不灭,但面前这道小小的伤口他不行,他的所有思绪和理智似乎都被它击碎了,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拼命抓住眼前。
“让我看一看。”程俊逸的声音虽然带着微微的颤抖,却也透出努力克制、强自镇定的意味。
谭玄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让到一旁,程俊逸毕竟在医术上颇有造诣,眼前情况下,他是唯一的希望了。
程俊逸俯身伸出双臂,把白城先打横抱起,放到干燥的岩石地面上,这才低头去查看伤口。
他看了看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血送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扭头用力啐掉,随即迅速从贴身衣兜里摸出一个玉色小瓶加一个鹿皮小包。
他先打开小瓶上的塞子,倒出两颗淡绿色的丸药,一边在手心里碾开,一边低声吩咐时飞:“水!”
时飞赶紧招呼,跟着他来的侍卫亲兵递过一只水囊,程俊逸让时飞倒一些在他掌心,把药丸碎末调和成膏状,随即涂抹在白城伤口附近。紧接着又倒出三粒,送到白城嘴边。
谢白城此刻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但脸色却似乎比刚才要灰暗了些,眼眸上仿佛也蒙了一层薄雾。他张嘴把药丸含进去,就着程俊逸递过来的水囊,努力喝了几口水把药丸吞咽下去。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有细细的水流从他唇角蜿蜒而下。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望着谭玄,甚至努力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我……还好……”
谭玄单膝跪在他的身边,伸手托起他的头,把自己的手垫在下面,低头盯着白城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你感觉怎样?”
白城又努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冷……水真……冷……手……手……解开……”
谭玄立刻扭头去地上找刀,可他压根记不起来刚才把刀扔去了哪里。时飞见状立马跨步过来,跪在地上专心割那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牛皮绳索。
时飞的剑当然也不是凡品,但比起锋利来,竟还是略逊孟红菱那把小刀一筹,仔仔细细地割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坚韧无比的绳索割断。
在此期间,程俊逸又打开了鹿皮小包,捻起十数根金针,遍插伤口周围,把经脉全部封住,以免毒气弥漫——尽管毒性见血就已经飞快扩散了,但终归还是要尽人力之可为。
时飞眼尖,一眼瞥见韦澹明的那把匕首被抛在不远处,足尖点地跃过去拣了,递到程俊逸眼前,小声道:“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毒?”
程俊逸目光凝重地摇摇头,他刚才诊察伤口,再细细品了下血的味道,就发现此种毒药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毒药这个东西,不同材料,不同配比,效用就大大不同。各类药材相生相克,不能精确了解配方,就难以准确的制作相应解药。
他刚刚给谢白城涂抹服食的,是他家祖上结合数本药经、反复精研而制成的一种对绝大部分已知毒药都能有效的看家灵药——绿玉明心丹。正因为非常难制、极为宝贵,他才一直是贴身携带,没想到竟在丢了药箱的现在恰好派上了用场。
至少是他希望能派上用场吧。
一般的毒药,量不大的话,只须服食一颗绿玉明心丹就足够了。外伤的话,碾碎混水敷用也极有效。他这一瓶里也只有五颗,上次他自己负伤中毒都舍不得用,现在倒是给白城一气都用了。
谭玄看着程俊逸一番动作,心里渐渐冷静下来。程俊逸神色虽凝重,但整体还算镇定,说明情况应该不至于非常坏,白城甚至还可以说话,还可以笑,或许仓促之间,进入他体内的毒药并不多,他毕竟内功也很深厚,可以自己运功压制毒性……
而且说到药,他其实也有——
稍稍冷静下来后,谭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左手,在怀里摸索起来。
还不错,这一路坎坷遭际,那只他从京城一路带在身上的小药瓶还没弄丢。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瓷瓶,用牙咬着拔开瓶塞,凑到白城嘴边,对他柔声道:“这是大内的百用解毒丹,你吃了吧。”
白城乖顺地张嘴,谭玄生怕吃少了药效不够,分了三次把药全喂他吃了,同时又吩咐时飞:“去问韦澹明,他既有毒,便该有药!”
时飞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哪里晓得韦澹明是何许人也。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韦澹明便是那匕首的主人,且也猜到他八成是韦长天的儿子。立刻过去揪住韦澹明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逼问他解药何在。
此刻换成了韦澹明双手被反剪于身后,捆了个严实。他之前被谭玄一脚踹翻,头撞在地上,半边脸都高高肿起,鼻血也在脸上肆意流淌,显得格外狼狈。
饶是如此,他依旧疯狂而恶毒地笑着:“解药?哪有解药?这个毒无药可解!你们那些药都没用!他会死!他一定会死!他马上就要死了!伤口会烂掉,会流脓血,浑身恶臭的死……”
“啪”地一声,不用谭玄吩咐,时飞就照脸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韦澹明被打得头偏过去,啐出一口污血。
时飞懒得再跟他啰嗦,直接上手搜身,然而他迅速地摸了一圈,掏出些零碎玩意儿,却确实没有看起来像解药的东西。
“血里有股酸苦味,这有些像我在书里看过的一种毒草——沧泷白叶兰的特点。据记载它只生长在西南沧泷山的深谷里。”
程俊逸的声音骤然响起,说着自己的推论。
西南,沧泷山。沧泷山上就是神农寨!
谭玄猛地想起那个带着黑色兜帽,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的男人,被殷归野和韦澹明杀了蓝娇雪后带走的神农寨的逃徒!
他立刻指示时飞转而去问那人。
那人和其他黑衣人一起被擒获了。在时飞逼问一下颤颤巍巍几乎哭了出来。
他承认那把匕首其实是他的,原本也有解药,但被韦澹明他们一并搜走了,现在解药还有没有,他实在不知道。
这下就难办了。
就算此人知道如何配制解药,这个时候又哪里去寻找材料,哪里有制作的时间呢?
谭玄在谢白城身边已经听到了那人带着哭腔的回答,想来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说谎的必要。倘若他有解药,应该巴不得赶紧献出来,还算他立功一件。
谭玄低头思忖了片刻,忽然霍地起身,把白城交给程俊逸,自己几步跨到殷归野的尸体旁,蹲下身来在他身上翻找。
不一会儿功夫,当真给他翻出一只小木盒,上面刻着神农寨特有的花纹,拿在手里一摇,发出簌簌声响。
谭玄按住盒子边缘的簧扣,盖子轻盈弹开,里面散放着几颗黑漆漆的药丸,闻起来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旋即向神农寨那人确认是否是解药,那人点头。谭玄便立刻拿着木盒回过身。
那人怯怯地从他身后又追来一句话:“只是……时间拖得有些久了,可能服了药也……”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所以谭玄只做没听见,只欲立刻回到采白城身边。
然而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情况竟突生变化!
之前还算清醒还能说话的谢白城忽然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第75章
谭玄转过身时,看到的正是程俊逸扑过去大声叫着白城,同时翻开他的眼睑,又握住他手腕搭脉的情景。
他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凝固,手中木盒也差点坠落于地。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心神,强提内力纵身过去。
刚刚还睁大眼睛,努力对他挤出笑容的谢白城,现在正毫无知觉似的躺在地上,无论程俊逸怎么拍打他的脸,也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事?!”谭玄跪倒在白城身边,焦急地望向程俊逸。
程俊逸此刻脸色也是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不知道,突然的……不应该啊!绿玉明心丹是很厉害的,大内的药也不可能不好……”
他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飞速洒出几根金针,插|入谢白城胸腹几处要穴。
谭玄张大眼睛,一手握着木盒撑在地上,连呼吸都忘了。
片刻功夫,白城秾长的睫毛轻轻颤了几颤,虽依然没能睁开眼睛,但呼吸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急促了。
程俊逸抬手揩了一下滑落的汗水,又搭了搭脉,低语道:“毒性霸道……看脉相应是激起了谢哥哥体内真气反制,他又无力调和,所以经脉里真气紊乱,也许是这样才忽然昏了过去……”
谭玄急急把手中木盒递给他看:“这应当就是解药!”
程俊逸用指甲从其中一颗上挖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品了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是良药!”
他既这么说了,谭玄便不再犹豫,取出药丸试图让白城服下。
然而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把他嘴巴捏开,将药丸塞入,他也不知吞咽。
这时就再顾不得许多了。谭玄猛地把药丸塞入自己嘴里,又灌了一大口凉水,俯身下去,覆住白城的唇,硬是把口中的水和药渡给他,强行让他吞下。
往复几次,盒中药丸几乎全吃完了,还剩下最后一粒时,程俊逸再次抓住谭玄的肩,急迫地道:“谭庄主,你也必须服食一粒!你刚刚吸出毒血,多少也会受到毒素影响!你现在又……”他看着谭玄的眼神晃了晃,没有说完,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是说他现在也身负重伤,状态并不好。
可谭玄觉得这根本无所谓。他只怕白城服下的解毒之药量不够,不能发挥充分的效应。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状况变差,失去意识呢?!
他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白城能好好的……他可能沾染到的那一点毒性,跟白城如何能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托大,他的疏忽,他没有坚持让白城远离此事,白城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际?!
谭玄试图拒绝,但程俊逸态度很坚定,他依然紧扣着谭玄尚且完好的左肩,目光毫不动摇:“谢哥哥服的药已足够多了,倘若有效便有效,倘若……”他又没能说下去,自己抿住嘴唇狠狠摇了下头,“总之,不差在这一粒!”
见他一定坚持,谭玄无法,只得自己服了,旋即又抵住白城膻中穴,缓缓渡进真气,帮助他调理经脉。与此同时口中道:“你快去看看孟姑娘……她伤得很重。”
程俊逸又看了一眼依然没能醒来的谢白城,狠狠心,一咬牙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孟红菱倒卧的方向。
谭玄渡了一会儿真气,再扣住白城脉门,感觉他脉搏既快又弱,好像飘在风里,随时会被狂风撕碎。
看着白城依然苍白发青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谭玄蓦地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此地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既然情势不妙,那只有和时间赛跑,换个地方再做努力!
他骤然抬头看向时飞,时飞也正紧张地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见他看过来,立刻凑上去。
“距离此地一百余里的云州城外,住着一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我跟他还算相熟。现在我要带白城赶去那里,此地的事就交给你了!”
知他现在心里必定只有这一件事,别的什么也顾不上的,时飞坚定地点点头,帮着他把谢白城扛到肩上,和他一路一起提起轻功,出了甬道。
外面已然和之前他们进门时大不一样了。
厚重的石门被火药炸碎了大半,空隙处足够两三人同时进出,连外面的山壁都被炸出了一个深坑,机关完全被毁损了。
谭玄扛着白城一路出去时,才发现洞顶依然在簌簌落下碎石来。似乎是刚才的爆炸威力太大了。
谭玄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会用如此直接的手段,也不得不惊叹于火药的神威。
只是现在火药的制作和应用还很艰难,基本只能用于朝廷大军。而且在实战中震慑作用也远大于它的实用性,毕竟敌人不会安安静静的等你在他的城墙上打洞放火药。
谭玄的惊讶也只存在了一瞬,他只顾着俯身替白城躲避着洞顶碎石,跟在时飞后头速度飞快地出了山洞。
洞外的山谷里有二十来匹精悍军马在悠悠闲闲地来回踱步。
时飞当先牵了一匹过来,帮着谭玄把谢白城固定在马鞍上。这时程俊逸也匆匆跟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替谭玄处理了下右肩的伤口。
他其实也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照应孟红菱。
孟红菱的伤势比他想得更严重,断了好几根肋骨,一边肩膀的骨头也有伤,更不要说还有不轻的内伤。
谢哥哥终归会有谭玄全心全意的照料,而孟红菱,这个小姑娘现在只有他能照应了。
他如何能丢下她离开呢?
谭玄翻身上马。被包扎起来的右边手臂得到了固定,虽不能自由活动,但好歹能握住缰绳。这样他的左手就能腾出来抱住白城。
他低头看了看白城依然苍白的脸色和紧贴在皮肤上的、濡|湿的漆黑发丝,动作轻柔地替他稍稍拢了拢,指腹轻轻擦过他冰冷发青的嘴唇。随即双腿一夹马腹,跟在军中向导的马后,向山谷外疾驰而去。
向导带领他们出了大泷山,一路到了通往云州的大道上。
谭玄谢过了他,让他回去。独自策马,奔向前方。
天色早已大亮,一轮朝日悬于树梢,把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夜间的寒冷渐渐消退,空阔的四野慢慢积蓄着热力。
军马矫健的四蹄踏在黄土铺就的平整道路上,激起一团团烟尘飞扬,于身后落下一连串闷雷般的蹄音。
这地广人稀之处,即使已经天光大盛,目之所及依旧不见人影,于是好像只有他们两人并一匹马,被抛入了这片荒芜里。
这很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回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尖利地划在他的心上,他这才恍然察觉,那些以为早就已经愈合、可以不在意的伤口依然狰狞,只不过是被时间一层层包裹覆盖。
他以为自己早已长大成人,早已有力量去保护自己珍视的一切,但命运似乎在无情的嘲弄他,告诉他并非如此。
但他从来不信人在命运面前只能逆来顺受!
白城素来纯善温厚,他决不该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一起走,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厮守……他们还有游历天下的约定,他还答应了他要一起回越州……
就算是要他一寸一寸地和阎罗老儿抢人,他也决不会眨一下眼!
仿佛是上天隐隐感受到了他的这份决心,忽然之间,他感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他急忙低头,只见谢白城毫无血色的面庞上,一双眼眸微微睁开了些许,睫毛轻颤,流泻出一缕迷蒙的目光。
谭玄心头猛跳,紧绷着的一口气倏地松开,旋即又复收紧。他忐忑得心几乎要皱起,声音打着颤:“白城,白城!你醒了?感觉怎样?好些吗?”
谢白城眼神微微动了动,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吐出极其低微的声音:“……这是……哪里?”
谭玄急忙道:“我们在去云州的路上!云州城外,有一位傅太医,我认识他!他医术很高明!咱们很快就到,到了你就没事了!”
白城的眼珠又动了动,努力想把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你的伤……你之前……才刚……好……”
“我没事!”谭玄一把按住白城试图抬起来的手,“你怎样?你现在感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