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澹明的宣言没能发表完毕,就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清越却极其愤怒的吼声打断了。
他骤然回身,谭玄也震惊地跟着看过去,就在他俩刚刚几番言辞交锋间,谢白城不知做了什么努力,把塞进他口中的布条给吐了出来,这会儿正昂着头破口大骂。
韦澹明的身体在一瞬间是僵住的,似乎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谭玄的身体在一瞬间也是僵住的,不过他想的是,谢白城这可是真的生气了。
“你在那絮絮叨叨半天,说了些什么玩意儿?无非就是哭诉你受了多少苦,得瑟你拿着你爹的不义之财又搞了什么阴谋诡计!因为你爹而受苦的人有多少,他们都受过怎样的苦,你想过吗?你当然没想过,你那蠢得可怜的脑子只能想到自己而已!”
“还有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真要报仇,你倒是真刀真枪、亲自动手啊!只会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你爹不管怎样,身上功夫那是真的,谁不服他,他真敢跟人动拳脚。你呢?折腾半天,你只能来嚷嚷杀了两个稚儿真没劲?!你倒是来个有劲的啊,你敢吗?你爹要知道你就这德性,我看他真是要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谢白城一口气骂到这里,忽然眯起眼睛,斜觑着韦澹明。他本就生得好,这一番骂下来,气血活泛,面色也鲜润起来,一双长而微挑的眼眸更是放出剑光般的锋芒来,整个人犹如一颗璀璨明珠,让这个昏暗的洞窟似乎都亮了几分。
他唇角微扬,挑出一个讥诮的笑:“是了,我忘了,其实也不是你非要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是你功夫实在太差,跟人动手大概只有挨揍的份!你以为你能瞒过谁?你脚步虚浮、下盘飘忽,行动举止实在不算干净利索,稍微懂点行的都看得出你就是个花架子。怎么?你的好叔父竟没好好调|教你?”
韦澹明面色早已涨得通红,整个人都绷紧了,像是扎上一针就要炸开。他恼羞成怒的大吼:“闭嘴!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也敢来说我?!”
谢白城扬着头轻蔑地一笑:“我哪里不要脸?哪里下贱?因为我‘甘于雌伏男子身下’?你怎么好像趴在我家窗户缝上偷瞧过似的?你天天到底惦记些什么事呢?”
韦澹明喘着粗气刚要说话,谢白城却压根不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接下去道:“别总嚷着别人下贱了,别人都下贱,就你很高贵么?我告诉你,你根本就是个只会哭闹着要奶喝的小儿,还真以为你能说了算……”
“你闭嘴!”韦澹明骤然冲了过去,抡起胳膊左右开弓,一眨眼的功夫就打了谢白城七八记耳光,“我一会儿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话!”
谢白城给他打得偏过头去,墨发凌乱,唇角渗出一丝鲜血,映着冷白的肌肤,格外触目惊心。
不容他再开口,站在一旁的黑衣人已经得了殷归野的示意,快步上前来,把他的嘴再度严严实实地堵住。
谢白城却不肯低头的,硬梗着脖子,目光如刀,直捅在韦澹明身上。
“你不能杀他。”谭玄骤然开口了。
韦澹明剧烈地喘息着,半晌转回身来,面容狰狞,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不能?你在说什么笑话?”他抬手按在了剑柄上,“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能不能?”
“他是寒铁剑派掌门的独子,他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忽然没了音讯,他家里绝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他大姐夫梁横舟现是明心派掌门,三姐夫陈江意是百川剑门掌门的二公子,都是同气连枝,也会参与进来。武林正道之间就是这么枝枝杈杈,最后联合起来的力量绝对超乎你的意料。你父亲的离火教尚且抵御不了武林正派的围剿,你这小小神焰教能一比否?何必自寻麻烦?!”
韦澹明神色毫无变化,满目不屑,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谭玄停了一停。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他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去衡都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了,五年时间,足够很多的事情发生。”
他把目光凝聚在韦澹明面上,完全不往谢白城那边看一眼。
“这次查案,我根本就不想带他,是他自己非要死缠烂打一起。其实我早就已经厌弃他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我本是想借此机会远离他,可最后实在是给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由得他。你以为取他性命我会伤心欲绝?非也非也!你要真动了手,我感谢你还来不及,那是还我一身轻松。”
韦澹明皱着眉,满脸都写着“鬼才信”。谭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骗你。反正你也说我是死到临头了,我总该能挑一挑跟谁共赴黄泉路吧。我跟此人这一生纠缠已经够了,实在不想死后还要看见这张脸,万一还要一起入六道轮回,下一辈子又有纠缠可怎么办。我替你打算打算,省你些事,你不妨也放我一马,省我些事。”
“我给你说句实话,我早就暗结新欢。你也不必不信。你想,以我的身份地位,在衡都什么样的美貌少年寻不到?你刚刚也领教过了,他脾气又大嘴巴又毒,连温柔些的好性子也没有,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的算盘打得可不划算。若你真的非要给自己找麻烦,非杀他不可,那也麻烦你别说是因为我,我可不想欠他什么,这一辈子我可是给他缠够了……”
韦澹明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新欢?这么说我是抓错人了?你新欢何人?”
谭玄已经感受到了两道可以杀人的目光正死死钉在他脸上,但他还是仰起头以大无畏的精神回答道:“……自然是我师弟时飞。他生性乖巧体贴,活泼讨喜。惯会伏低做小,体察人心,不像有些人出身好些,便是大少爷做派,任性刁蛮、做张做致……你的确抓错了人,我早已将他送去安全地方,你们是找不到的,他平安无事就好,别人我是不会管的。所以我看你还是省些事的好……”
“谭玄!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以为愚弄我很有趣?!”韦澹明蓦然断喝,截住了他的话尾。
谭玄立刻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他当然没有以为这样拙劣的话术可以骗过韦澹明,让他一拍脑袋就痛痛快快地放走白城。
他只是需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直到事情发生有利于他们的转机。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的确也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幻想。白城因他而遭此难,谁都知道谢白城对他而言的重要性。他实在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削弱这一点,能让他摆脱自己的桎梏,让他不再牵扯进这些原就与他无干的事里。
总该试试不是吗?
虽然此时此刻的确是有点难熬。
就算到目前为止,他依然不觉得这是个绝境。韦澹明也好,殷归野也好,都是旧时代残留下的一缕幽魂,事到如今,还能让他们翻了天不成?
他坚信他们一定可以从这个洞窟中离开。
但他现在有点拿不准他能不能从浮雪的刃下脱身……
韦澹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气得满脸涨红,眼中甚至都迸出了血丝,瞪了他半晌,忽然狰狞一笑,声音寒冷彻骨:“好,你这样的人,就是素来轻狂惯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这就让你见见棺材!”
他话音刚落,便倏地转身,提剑在手,直奔谢白城而去。
寒光一闪,“当”的一声脆响震彻洞内,余音嗡嗡。
殷归野竟不知何时飘然而至谢白城身边,以手中铁钩,生生挡下韦澹明劈下的这一剑。
“贤侄,你一天一夜没合眼,实在太辛苦了。身子要紧,你且去旁边歇一歇吧。”
殷归野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他本就要比韦澹明高大魁梧,此刻低头俯视,更像长辈在规训小辈的样子了。
韦澹明愣了一下,挺起胸膛刚想说些什么,一直跟在殷归野身旁那个拿短蛇矛的家伙便走上前来,拉住韦澹明的胳膊,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拽的,让他离开了谢白城身边。另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其中一个腰插两把小斧的,很不客气地挡住拿短蛇矛的那人,把韦澹明从他手里接过来,两人一左一右,似护卫状。韦澹明看看殷归野,终于还是把头一扭,带着左右两人走到一旁,捡了块平整些的石头,坐下歇息了。
殷归野满意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谭玄。在距离他六七尺远的地方停下,对他挺和气的一笑:“年轻人,就是容易急躁。”
谭玄抬头看了看他,也回以一笑:“殷护法,说真的,我对你们当年的往事挺好奇的,你和韦长天之间的恩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的是你试图谋反?但他却没杀你么?谋反只断半条右臂的话,也太轻松了些吧。是他顾念旧情,还是这之间有什么隐情?被逐出离火教后,你又是上哪里去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知殷护法愿不愿意说说……”
“谭玄,你这些拖时间的伎俩就不要用了吧!”话未说完,就被殷归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声音粗犷低沉,真气充沛,在这处洞窟内来回震荡,嗡嗡作响。
被人识破,谭玄只好闭上了嘴。
殷归野左右慢慢踱了几步,才缓缓道:“你说得有理,杀了谢白城,的确会招来麻烦。所以,不杀他也不是不可以。”
谭玄仔细地盯着殷归野,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放过白城,那一定是有条件的。而殷归野会提出什么条件,他心里几乎已能肯定——
果然,殷归野接着说下去:“《玉璋经》。《玉璋经》的那八个字,你说出来,我就放谢白城离开。”
“不行!叔父!这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殷归野话音刚落,韦澹明的声音就急促而尖利地响了起来。
殷归野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韦澹明闭嘴,眼睛却一直看着谭玄,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年轻人,虑事不周。咱们凭心而论,你是肯定要死的,你死了呢,朝廷也无非就是再换个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谢公子不一样啊,谢公子是有娘老子的,还有好几个姐姐呢,这终究血浓于水,家里人无论如何是要寻到底的。他们非要寻个究竟,我们就是麻烦上身了。为了一时意气,惹上一身骚,不合算得很。我们教主现在在气头上,过一会儿消消气,自然也是能想明白的。”
谭玄一挑眉:“哦?没想到你这个老匹夫,倒也还懂人伦亲情。”
殷归野毫不在意,咧嘴一笑:“老夫虽一辈子潇潇洒洒,无牵无挂,但世理常情如何不懂呢?”
谭玄也笑:“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以往无牵无挂,现在不也有好大一个侄儿嘛!”
殷归野脸上神色一僵,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那么一下,忽然敛了笑意,目光森然地低喝了一声:“莫要啰嗦,只说此事你答不答应罢!”
他抬起头,目光慢慢移到了坐在远处的韦澹明身上。
“小韦教主,你这叔父说话作不作数啊?”他悠然开口,就好像面前气势汹汹的殷归野压根不存在。
韦澹明也没有做声,谭玄便不急不忙地继续:“韦教主,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好叔父当年找到你,也不是平白就搭救了你吧?他要你把《焚玉神功》默出给他,是不是?他学会了焚玉神功,却没有教你,是不是说你根基不牢练不了?你看,你叔父现下还想学《玉璋经》的心法,待他再练成,恐怕世上罕有敌手,到那时,你这个教主还有什么用处?我们之今日未必不是你……唔!”
他话未说完,殷归野已经飞起一脚,直踹向他胸腹。
谭玄硬是未让分毫,甚至被踢中时也不肯往后倾身来卸去力量,生生受了这一击,只微微往前伸了脖子,“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以为挑拨离间我们叔侄之情,就能得什么好处?”殷归野冷笑了一声,“我劝你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我和韦长天固然有不和,但那纯粹是对事不对人,韦长天于我有恩,这一点我从不曾忘。我和澹明也有十年的情分,这岂是你三言两语能挑拨得了的?他自是懂得我是为他好!”
谭玄咳了几声,把口中残血吐尽。同时做出受伤严重,不住喘息的样子,尽量拖延着时间。
殷归野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对韦澹明毫无臣服之色,一举一动,皆狂悖自傲。韦澹明对他口称叔父,态度恭敬,然神色间却多有不忿,频频现出强抑心中不满的姿态。
白城说的没错,韦澹明身姿行止,看起来都是武功平平的模样。他自幼得到父亲的教养,虽然十岁后一度中断,倘若殷归野找到他后悉心指导,他依然应该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绝不至于是今天这般模样。所以殷归野所谓真心待他,为他好,显然是一派胡言。
他对韦澹明,应该不过是利用而已。他被韦长天逐出离火教,断去一条右臂,等于武功废了大半,想要恢复到之前水平,不知要受多少辛苦。但焚玉神功却可以给他提供一条捷径。以焚玉神功为代价,他救韦澹明母子出水火,庇护韦澹明长大。同时还从韦澹明处得到线索,找出离火教曾经所藏财物,以为本钱,再以韦澹明为号召,卷土重来,再创神焰教。
这一次,不再有韦长天压在他头上。韦澹明不过是一个他可以掌控于手中的傀儡,他现在就可以是曾经的韦长天。
于他而言,岂不快哉?
韦澹明武功虽是一般,但他头脑不坏。他岂不知殷归野只是在利用他?但苦于实力上无法与他正面抗衡,还要仰仗殷归野的高强武艺,他不得不一直忍耐。当然,这之中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俩的目标和利益都基本是一致的,所以彼此的妥协合作可以维持。
可转变的关键就是现在。
韦澹明一心想同时杀了他和白城来复仇,对他而言,报仇泄愤是最重要的事。而殷归野根本不在乎这些,取得真正的《玉璋经》,是他最大的目的。在这件事面前,谢白城是死是活,他并无所谓。可是偏偏对于韦澹明来说,这件事于他只有弊而无利。殷归野再修成《玉璋经》的心法,实力将更上层楼,到那时,不说他必须对殷归野言听计从,殷归野就是想取他性命,他又能奈何。
刚才他悉心观察,渐渐发现,除了殷归野和韦澹明外,那九个黑衣人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他身边两个看守他的人和那个拿短蛇矛的,也就是一开始就和殷归野一起去抓他的那三人,似乎对殷归野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应该是属于他的人。而刚才那两个接过韦澹明,和拿短蛇矛之人对峙的,却应该是韦澹明的人。
剩下四人中,还有三人一直颇为关注韦澹明那边的情况,下意识的和殷归野保持着安全距离,看来也应该是倾向于韦澹明。只剩下一人,一直缩在角落,立场不明。
殷归野素来凶狠,恐怕待下也颇严苛。韦澹明既知自己实力不济,必定要拿出别的本事培植自己的力量,方有一线抗衡的可能。
现下他们只有三个人,孟红菱也算不得个战力,只有他和白城,要同时对抗对方十一人,难度也委实不低。虽然他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时飞那边的行动,但总要做好两手准备。倘若只能靠自己,那敌人彼此之间的不合,恐怕倒是他们可以利用的良机。
“你说是不说?”殷归野明显透着不耐烦的声音再度在他头上响起,“你该不会还想着能脱身?我劝你省了这个心!此处山壁厚实,机关隐秘,非我教中人,根本不会懂得奥秘。外人休想进来,至于你们,”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不至于还想着能靠自己逃出去吧?”
“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八个字而已。”谭玄道,他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着明显的血痕,但他神色却依然平静,目光灼灼,望向殷归野,“只是当年修改之事我也没资格参与,到底改了哪八个字,我也不知,总要把那本《玉璋经》给我细细看了才行。这是其一。其二,我又如何确定你会言而有信,而不是在我说了之后,又翻脸不认呢?倘若如此,我岂不是呼天抢地也没用了?”
殷归野道:“第一件事好办,拿来与你就是。第二件事么,”他“呵”了一声,“你担心老夫不守信诺,老夫还担心你不说实话呢!倘若疑心来疑心去,那还做什么事?什么事也做不成!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说了,老夫必定放人。你这条命也可以多留些时日,待老夫确认你说的无误后,再送你上路不迟。你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倘若你敢欺骗老夫,今日我可以放人,明日我照样可以再抓人,你可想仔细了。”
谭玄不禁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放还是抓,生还是死,不都全在你一心么?我除了全盘信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殷归野低笑道:“你总算想明白了?你该看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阶下囚耳,哪来的资格同别人谈条件?”
谭玄侧目看了他片刻,忽而摇了摇头:“殷归野,你不地道。你这就是想诓我呢。我自然有资格同你谈条件,因为其实是你有求于我。《玉璋经》于你而言,可不是什么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东西。你本就不如韦长天内功深厚,还学他长年修习过于霸道刚猛的焚玉神功,经脉必然受损,需要据说最为宽和平正、能逆转经脉损伤的《玉璋经》来疗伤,否则时日一长,行动阻滞,甚至走火入魔,都是无法避免的。除了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得到真正的《玉璋经》呢?你总不可能摸进大内去。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拿出点诚意来吧。”
殷归野听他说着,目光渐渐变得凶狠酷戾,面上矫饰的一缕笑意也荡然无存。
他忽地上前一步,手臂一扬,一道冷光如霹雳般一闪,便听“扑”地一声闷响,他右臂那弯银钩已深深刺入谭玄右边肩窝。
血立刻从银钩边缘汩汩而出,迅速浸透了衣衫。
谭玄脸色发白,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哼一声。
殷归野脸上却浮出一抹阴森的笑意,慢慢转了转银钩:“听说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我看你的脑子是该醒一醒。还不能想清楚的话,就再换左边。可惜了,谭庄主闻名江湖的左手,可就要废了。”
谭玄吊起一边唇角,也硬挤出一丝笑,道:“反正我是要死的,什么左手右手,又有何好在乎的?”
殷归野倏地抽回了银钩,伤口处的鲜血顿时迸射而出,距离很近,所以也喷在了殷归野的衣袍上,但他浑然不在意,姿态悠闲地撩起另一边的袍角,缓缓擦拭着钩身,一边开了口:“死和死也是不一样的。既可以是爽快干脆的死,也可以是……”
他说着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就比如说,你若是识时务,我也可以给你个痛快;若是再这般东拉西扯,便今日割你一只手,明日割你一只脚,替你上药包扎好好将养,待成了人彘,便求死也不能,岂是什么好滋味?当然你尽可以继续逞英雄,装好汉,说不在意,可谢公子还在我手里呢。像谢公子这般俊雅的容貌,莫说谭庄主你喜爱得紧,现下不少倞罗贵族也学了南风,谢公子这样的美人,把手筋脚筋挑断了,再拿秘药喂了,好好调|教一番,那叫一个温香软玉,只怕那些倞罗的王公贵族要竞着价来抢呢!”
他阴冷的声音回荡在洞穴内,一时间除此之外,四下里竟是寂然无声。只能听见火焰在墙壁上哔拨地燃烧,洞穴深处传来水珠从洞顶坠入积水的滴答,外面天应该已经亮了,似乎有早起的山鸟,忽而发出了一连串哨子般的啁啾,直透过厚重的石壁传进一丝细微的声响。
谭玄扬着头死死地盯住殷归野的脸,殷归野俯视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残忍戏谑的笑,就像一头猛兽随意玩弄着利爪下的猎物。
“你是不知道那些秘药,啧啧,我特意请来了一位神农寨制药高手,那可真是技术超群。”他一边说,一边往后方瞟了一眼,正是看向那个戴着兜帽、一直缩在角落看不出所属阵营的人。
“嘿嘿,别看谢白城给你玩了这么多年,用上那药,不出三月,又能紧得如处子一般。且吃的久了,就什么都忘了,只想着……”
“殷归野,你当着我的面这样放肆,是做好死的觉悟了?”谭玄骤然出声,打断了殷归野的话。
殷归野一愣,低头去看谭玄的脸,只见他双目如电,直刺到他面上。那灼亮目光中蕴着的勃然怒气和肆意流淌、毫无掩饰的冰冷杀意让他不禁浑身一悚,但旋即又冷笑起来,反而往前逼近一步,俯身道:“谭玄,我真是有点佩服你,还这么装模作样的……”
他话音未落,脸色骤变,来不及直起身子就猛地向后退。
但即便他动作迅如疾风,也来不及了。
谭玄出手比他动作更快。
他本该被牛皮绳索紧紧缚住的手居然闪电般击向了殷归野的小腹!
殷归野骇然大惊,用来捆绑的牛皮绳索是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的,柔韧坚实,越是用力束得越紧,即使内力深厚也奈何不得,最适合用来对付武林高手。谭玄怎么可能挣脱?!他又是什么时候……
但时间根本不容许他细思,谭玄手掌裹挟着的强劲风势已触到他衣袍。退势已尽,避无可避,他不得不吸气收腹同时运起内力抵御,但仓促之间只能调得五成内劲,谭玄这一掌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殷归野只觉气海震荡,浑身真气乱窜、血液翻涌不止,“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所见之物瞬间重叠模糊起来。他连退了三四步,才勉强停住,一时之间只觉真气涣散,竟是一口气都聚不起来。
站在谭玄左边之人,手持长刀,骤见变故,立刻握刀下劈。但谭玄动作却似乎比他眼睛看到的更快,他一击殷归野得手后,立时回撤,手肘往上正抢在他刀劈下前撞入他怀中,直击于他肋下。他顿时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剧痛从肋下炸开,还未来及调整身体重心,谭玄已然出腿横扫他下盘,在他失去平衡跌倒之际,伸手一扭一转,他手腕一麻,长刀已然到了谭玄手中。
站在谭玄右边之人,手执长剑,跟左边之人同时出手,谭玄一击殷归野,再击左边之人,绝无余力再同时顾及右边,更何况他右肩为殷归野所伤,应该整条右臂都抬不起来,绝无反抗之力。
果然不出他所料,剑锋几乎已触到谭玄右肋,然而身后忽然一股大力撞来,右边持剑之人顿时被撞个趔趄,随即一双脚蹬在他身上,力量虽不算大,却也足以让本就失去平衡的人跌倒在地,随即他便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如一只矫健的羚羊般蹿向殷归野。
“还我家人命来!”一声凄厉而近乎疯狂的嘶吼响彻洞窟。
殷归野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那个原本以为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满脸是血、状若疯癫般向他扑来。
她的手中似有一点银芒,即使只映着暗淡的火光,依然耀眼得可怕。
那点银芒直奔他胸腹而来。
变成了没入身体里的,长约一指的冰凉。
殷归野毕竟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顶尖高手。
关键时刻,他一咬舌尖,心头清明,真气自然灌注于四肢百骸。
孟红菱不知藏于何处的那柄小暗器固然锋利非常,但他于电光火石间依然避开了要害,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那小刀如此小巧,只要不是刺中要害,根本造不成什么危害。只是事先大意了,没拿这个小丫头片子当一回事,谭玄手上的牛皮绳索应该就是她这柄小刀割断的。时机大概就是谢白城高声喝骂,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他身上的时候,给这小丫头钻了空子。
所以谭玄被他刺那一钩的时候才硬挺着腰背,绝不往后弓身退让,因为他要挡住已经被割裂的绳索!瞒过他们的眼睛!
内力震不开的绳索,却防不住利刃!那小丫头竟然装死,还偷藏了暗器!是他们失算了!倒不如一抓到谭玄,就挑断他手筋脚筋,废了他功夫。只可惜自己还是托大了,自恃武功高强,人多势众,他们绝无翻盘之理,不愿显出谨小慎微的样子,倒像是多怕谭玄似的。
殷归野硬受了孟红菱这一刺,旋即挥出一掌。那小丫头压根武功平平,在他这一掌之下,就像个破布风筝,倏地便飞了出去。
她身后谭玄已经一刀结果了这把刀原本的主人,正转身荡开右边之人的长剑,千钧一发竟还分心硬用已经受伤的右手挡了孟红菱一挡,但这于事也无甚可补,孟红菱依然“咚”地撞在石壁上,随即滚落下来,像个坏掉的布娃娃般一动也不动了。
谭玄出手如电,手中长刀虽不是朔夜,却依然用得出神入化。这是生死一线的关头,再无容情的可能。所以用十成的内力震开对手长剑后,他变招极快,在对方能够做出反应之前,长刀已然自左肩掠过,正砍在那人脖颈上,鲜血“呲”地一下喷了出来。那人晃了晃身子,下意识的抬手捂向伤口,却没有丝毫作用,只换来双膝一软,跪倒于地,随即上半身也再无力支撑,扑通倒下。
直到黑暗永远降临在他的眼前,他依然不能置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这么快的刀,竟是一个已经身负重伤之人使出来的。
谭玄和殷归野再度当面对峙。
他们这一边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人,但其实只是兔起鹘落的几下,不过是眨眼间的变故。
但他们这边发生变故的同时,其余的人也立时做出了反应。
韦澹明和他身边那两人立刻起身冲向谢白城,而那个拿短蛇矛的人则冲向他们这边。
谢白城当然不会干坐着,他在韦澹明起身的同时就往旁边一栽,就地向后面光照不足的有积水的地方滚过去。
韦澹明哪里能容他躲开,这个时候只要抓住了谢白城,就重新掌控住了局面。至于谭玄和殷归野……他心念忽然一动,谭玄竟如此骁勇,倘若他能杀了、至少是重创了殷归野,岂不是大大的便宜?就算他们两败俱伤,得利的人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