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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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盗取焚玉神功秘籍,大半是出于心中不平。多年以来,因为武功低微而备尝艰辛,事到如今,却又如何?尔辈皆为尘土,我却笑到最后,岂不快哉?另一小半,我也想试试能否修习。倘若能够修习有成,往后半生,至少自保无虞。
“至于那本《玉璋经》,我曾听闻是一部纯粹的心法秘籍,极为艰深。韦长天尚且走火入魔,我自然不敢轻易尝试。但思及韦长天如此珍重,料想必定十分了不得,我也不舍毁去,便将它伪装后藏起。
“此后我带着红菱东躲西藏,过了一段飘零艰辛的日子。离火教余孽未尽,我策划的所有事情似乎已被发觉,有人暗中追查。另一方面,乔古道也在暗中追踪我的下落。宗天乙允诺他的钱财,他只在事前收下了作为结交之礼的八百两黄金,预备事后分赃的部分他一文也没能拿到。而我是唯一知道下落之人。但比起钱财,他应该更担心我这个知情者走漏消息。
“后来发生的事也毋需赘言了,总之经过几次改换身份,我终于彻底摆脱了追踪。时间也已经过去六七年,清楚当年之事的人所剩无几。我和红菱的处境总算比较安全。我这才敢拿出当年私藏的钱财,先把账本书信都藏匿妥帖,然后找人买到了两个假户籍身份,带着红菱来到笒川,变成了富商李广才。
“伪装成一个富商有两个好处,一是拥有大笔钱财别人也不会生疑,二是可以假借经商远游。我几次回到舒夜和绛伽山一带,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经过深思熟虑,把焚玉神功绘制成一套画卷,带回笒川慢慢修习。我自信以这种方式,即使光明正大的挂在墙上,也不会引人怀疑。二是试图寻找离火教当年的藏宝之处。可惜此事却未得结果。
“不过这也罢了。我当年所藏之财已足够花用,贪多必失,反易受其害。后来也就放弃了。
“述此前情,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来龙去脉,也好判断眼下情势,下一步该做何等举措。近些年渐闻屿湖山庄之名,背靠朝廷,统御江湖之事,颇有声望。我以为,倘若寻来的是离火教相关之人,你们不妨把钱财和秘籍一并上交,只求托庇平安。倘若是乔古道的人,你们便找到账本和书信,交给屿湖山庄的人去处理。
“钱财除了店铺经营之用外,其余已经全部置换为田产地契商票等物,慧娘应当知晓。焚玉神功原本已被我毁去,家中那套三十六幅的飞天画就是修习的图谱。你们只要这样说,习武的高手应当立刻能够明白。《玉璋经》则收于我卧房中书架后的暗格内。书架上的小佛像便是机关,向左转动三次,再向右转两次,再向左转两次,就可以打开。
“和《玉璋经》放在一起的,是一套我仿制的假账本和假书信。为的是以备不时之需,能做敷衍。而真物被我藏在了舒夜城。我本欲将它们和这封信藏在一处,却又担心时间久了,此间不够保险。所以我在舒夜城外知罗山捐了一座文殊菩萨像。在东麓二层,左数第十三尊。佛像下面埋有一个铁匣,账本与书信都在里面。与这封信放在一起的钥匙就是那个铁匣的钥匙,务必收好。
“唉,吾之半生,尽付此信之中。再之前的往事,不提也罢。年少之时,我也曾欲成就一番功业,上报国家,下孝老母。然而阴错阳差,竟一路坎坷蹉跎。只恨人生不可重来!
“红菱吾女,慧娘与你虽无母女之实,但终究有母女之名,望你看在为父的份上,照料好她并你两个弟弟。你自己也当细心考察,觅得良人,方可托付终身,切勿被外表或言语瞒骗。你们能安好无恙,我也就瞑目了。
“多说无益,就此搁笔。惟愿此信无得见天日之时罢!孟远亭,亲笔。”
孟红菱看完全信,尤其看到最末的殷殷嘱托,泪水已然模糊了视线。然而想到维持家中优渥生活的钱财却是父亲从离火教中盗出,又觉惭愧。但再想到父亲半生飘零坎坷,许多事情也是无奈自保之举,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真是七上八下,肝肠寸断。
谭玄却一抖信纸,把它们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里:“你爹可真够仔细的,看来我们还得去一趟知罗山。”
孟红菱低着头,不知怎的此刻她有些不敢直视谭玄和谢白城,虽然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现在却真真切切认识到了自己是“魔教妖人”之女,爹爹这怎么干的都是些偷拐抢骗的勾当呢……
“《玉璋经》果然是他取走了。”谢白城的声音却忽然响起,“看来他房中那处暗格内,我们推测的少了一本的就是《玉璋经》了。他这是拿去给什么人了?为什么《玉璋经》他却一直放在身边?”
谭玄道:“大概因为他并不打算修习,所以觉得不甚重要,但又认为是个好东西,所以不知怎么处理好,就干脆随身带着,然后存起来了事吧。”
孟红菱听他们说着,蓦地想起刚才自己心中浮出的疑问,下意识的抬头:“那个《玉璋经》又是什么?谭庄主你……好像曾经问过我知不知道?”
谭玄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常地道:“是前朝高人玉璋子所创的一套极高明的内功心法。江湖上失传已久,唯一孤本是发掘前朝遗迹所得,藏于大内。我师父就是修习的这门心法,自然,我也是。”
孟红菱呆了呆,又问:“那,那韦长天怎么会有的呢?”
谭玄很有耐心地继续回答:“因为是我们送给他的。朝廷想去除离火教已久,但又不愿动用大军。而且边境用兵,也容易和倞罗发生冲突。所以一直想用尽可能小的代价去办成此事。后来有人想出办法,将被传为顶级内功心法的《玉璋经》做一些小手脚,再设一个局让韦长天以意外的方式得到。他长期修炼焚玉神功,必遭反噬,伤及心脉。传说中《玉璋经》最为浑厚中正,修习之甚至可以疗愈内伤,所以我们推测韦长天得此秘籍,不可能不练。而做的那一点小手脚,却就可以让他初期情况好转,但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孟红菱简直惊呆了,想了半天才傻傻追问:“可韦长天也是很厉害的高手,他、他竟没有发现吗?”
谭玄已经把刚才搬开的地砖又盖了回去,还踩了两脚,确定已经复原,直起身来道:“也是赌一把。不过应该很难发现,因为是四个大内顶尖高手共同商议完成的,而且最终全书只改了八个字。”

第62章
孟红菱真不知道该感叹武学的世界太高深莫测,还是大人的世界太尔虞我诈,总之她小小的脑袋一下子涌进了太多信息,感觉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谭玄却向她伸出了手:“钥匙,暂且由我保管可以吗?”
孟红菱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说的是之前交到她手里的那柄黄铜钥匙。之前不知道那是干嘛用的,看了信后才知道关系重大,由她拿着当然不如由谭玄拿着稳妥。她乖乖抬手,把那柄刚被她握热的钥匙放进了谭玄摊开的掌心。
谭玄把信封捏在手里,似乎打算交给她,她连忙去接,信封在她手掌上空转了一圈却又回去了,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谭玄,谭玄对她宽慰似的一笑:“这个,暂且也由我保管吧。”
手重新垂落在身畔。孟红菱低着头,无意识的又转了一圈左腕上的银镯。其实按照爹的设想,这些都该是她的事来着,连继母并两个弟弟,爹都托付给她了。她真无法想象单靠自己面对的话会是怎样的局面。
虽然爹这么相信她,夸她坚强聪明她是很高兴,但说句实话,能有人倚靠,被人庇护,她更感安心。
她偷偷瞄着谭玄和谢白城的身影,蓦然惊觉这一路行来,她竟不知何时忘了自己是“无依无靠的天涯孤女”这个念头。
那两人低声的交谈着,开始往门口走。孟红菱连忙跟上,只听谢白城道:“《玉璋经》会给谁了?谁能知道这在孟远亭手里?”
谭玄道:“应该是离火教的人。韦长天得到《玉璋经》应该只有他们教中人知道,除非宗天乙告诉过乔古道。但宗天乙既已知道韦长天修习之后走火入魔,再告诉乔古道又有什么意义?”
谢白城道:“也许告诉他这就是韦长天走火入魔的原因?乔古道也未必对《玉璋经》不眼馋,说不定会觉得韦长天修习出了岔子,自己却未必呢?”
谭玄想了想才接下去:“孟远亭在信里只提到他们俩图谋钱财,倒没有提到还预备把《玉璋经》弄到手。乔古道既能得名,也能得利,对他而言好处已经足够,宗天乙也犯不着再加码。与其把《玉璋经》都供出来,还不如想法子自己留着,岂不也是一张底牌?二人不过利益勾结,彼此哪能掏心掏肺呢?”
谢白城觉得他这番分析倒是颇有道理,微微点头。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走回了门口,时飞和程俊逸依然守在门边,那个管事的汉子也坐在一旁石头上老实等着。
见他们出来,时飞立刻看向谭玄,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他们已有收获,便轻快地招呼那汉子过来,又取出些钱赏给他,那汉子接是接了,脸上却还愁眉不展,对着谭玄哼哼唧唧:“官爷,万一这主人家寻来了,我该如何……”
谭玄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这姑娘便是主人家,你不必担心。换把新锁把这里锁好,出了岔子惟你是问!”
他脸孔一板起来还是很能吓一吓人的,管事汉子顿时把脖子一缩,不再言语了。
他们便一齐翻身上马,又沿原路回去。
从绿珠沟出去后,谭玄把信上内容大致地给时飞和程俊逸说了。又说到关键之物还藏在知罗山上的菩萨像底下,但今天已经晚了,来不及再去,只能是先回舒夜住一宿。
时飞听了之后倒是很振奋,目光灼灼地望向谭玄道:“没想到乔古道竟曾和宗天乙有勾结,如此一来,乔家也就有要除去孟远亭的动机了。乔古道现在在江湖中的声望如日中天,孟远亭所知道的那些秘辛对他的杀伤力可就更大了,确实有可能派他儿子来铲除隐患!乔青望,肯定不无辜!”
谭玄却语气很沉稳地道:“明日把东西拿到手后再说吧。”
他们住的是舒夜城里最好的客栈。不过西北边陲之地,建筑风格和中原地区是很不相同的,泥砖垒砌的房舍里,点着无数支牛油大蜡,明晃晃的亮如白昼。矮桌放在地上,底下铺着柔软的毡子可以直接盘腿坐着吃饭。自然也可以请乐师舞姬前来助兴,不过他们是不需要的,婉言谢绝了老板热情地推荐,只要了饭食简单吃了。
住宿的房间在二楼。舒夜这个地方,白天热,夜里却凉,所以每间屋子里都砌着炉子,放着一篮碳,供客人自己取用。
谭玄内功深湛,自不觉冷,没去点炉子——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已经是够暖和了。
待他收拾完毕,准备上榻就寝之时,房门却被轻轻地敲响了。
很轻很柔,如果不是很有规律地响了三声的话,可能会被当成是风吹的。
谭玄在心底里笑了一下,走过去拨开门闩,门扇吱嘎一声轻响,白城的身影伴着一股水汽,闪了进来。
谭玄定睛瞧他,显是刚沐浴过,乌发沉沉地散在肩上,身上披着着一件外袍,里面仅着睡觉的白色中衣。
他捞起白城的手握了握:“冷不冷啊?夜里可凉。”
“不冷。”谢白城把手缩回去,拽了一下即将从肩头滑落的衣裳,一脸正经严肃地道,“我来是有话跟你说。”
他说完就望望那榻上铺的洁净柔软的被褥,很干脆的走过去一屁|股坐下,顺势把腿跷上去,再对着谭玄道:“给我倒杯茶。”
谭玄就拿起架在小茶炉上的黄铜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西北边地的茶饮和其他地方也不相同,从茶砖上敲下碎茶,放水里煮开,再加入奶和少量的盐,像此等住一夜得二两银子的高级客栈,为显待客之诚,还要加些香料进去。
白城长于江南,哪里喝得惯?勉强抿了三两口,终于是放弃了,又把杯子递回给谭玄:“还是给我白水吧。”
房里却没有白水,倒是有一瓶葡萄酒。谭玄要去叫人送水来,白城怕麻烦又算了,干脆倒了一杯葡萄酒权当是水,只可惜没有夜光杯来配。
谭玄在他身边坐下,看着紫红色的酒液染上他的唇瓣,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一动,醇馥的酒香幽幽地飘散开来。
“味道如何?”谭玄问。
“还不错。”白城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你不尝尝?”
谭玄就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啜饮了一口。
入口微涩,随即绽开的是一股甘醇,喝下去后唇齿间还萦绕着酸甜香气。
“我总疑心你打算买一批酒回衡都去。”谭玄道。
谢白城“呵”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你越来越有老板娘的自觉了。”
谭玄跟着他笑,看着白城一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随后手腕轻轻一扬,杯子旋转着划出一条直线,落在桌面上后又原地转了几圈,最后稳稳停下。
“放心,我没想这些三心二意的事。”白城双手撑在榻上,坐直了身子,扭头望着他,眼神清亮,“说正经的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谭玄有些慵懒地勾起唇角,把问题又抛回去:“你怎么想的呢?”
谢白城似乎早有准备,张口便道:“你认为《玉璋经》是被离火教中人拿走了,那说明在笒川找到孟远亭的就应该是他们。一路上从宣安,到兰邑,到笒川的暗中盯梢,到白水镇的伏击,处处都是离火教的影子。反而关于乔家,都是些推测,没有更明确的证据。顶多就是蓝娇雪曾在兰邑附近见过乔青望,但那也不算什么。更不用说蓝姑娘已经……”
他稍稍停下叹了口气,又继续:“总之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关于离火教的人有证据,但我们却拿不准他们人在何处——朱贤也许会知道点什么,就是我们要先找得到他。关于乔家人,我们虽没有他们直接参与此事的证据,但明天却可能得到乔古道曾与宗天乙暗通款曲的证据,而且我们能找得到他们。所以我以为,我们还是应当从乔家入手,拿孟远亭的账本和书信作为突破,看他们如何应对。”
谭玄微微颔首,听他说完,顿时一笑:“如此说来,你也认为这件事背后的确是有乔家和离火教中人的勾结?”
谢白城点点头:“以前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乔家没有理由掺和到这种事里,完全不合情理。但现在动机突然就有了。而且整件事的始末经过拼凑起来,还缺了很关键的一块。把乔家嵌进去就正好了。你不是也说过吗?谁能让陈溪云等人乖乖听话,谁能让陈寄余没有戒心等等。”
谭玄修长的手指卷起谢白城的一绺墨发,缠在指间慢慢把玩:“其实也未必找不到离火教中人的踪迹。燕雷平提到的那个神焰教,十有八九跟离火教脱不开干系,如果去莳州、昌干一带好好挖一挖,应该能有收获。”
他说完后没有听到回音,抬头一看,谢白城正用震惊的眼神瞧着他。
“那可是要去倞罗那边,而且万一仗打起来了怎么办?”谢白城道,“要是只有我和你,我同你一道去倒没什么,难道现在要带着孟红菱去?”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谭玄笑起来,“这话我爱听。”见谢白城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他赶忙道,“当然,带着孟红菱去是不合适,甚至带程俊逸去都有些冒险。不过话说回来,去云阳乔家,也不会容易,他们一定不会痛快承认,哪怕证据摆在面前,乔古道也不可能把他的好大儿就这么交给我们。乔青望出了事,不也同样是砸乔家的牌子吗?”
谢白城这才把眉宇舒展开,温声道:“确实如此,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先回一趟衡都,起码先把孟红菱安置好了,你可以再亲自去找韦兰若问一问,然后另外组织人手。比如把齐雨峰带上,那就稳妥多了。”
谭玄眉毛一轩:“哦?你还真是很欣赏雨峰啊。”
谢白城道:“怎么了?你不也很欣赏他,很着意栽培他么?”
谭玄唇角微微挑起,拖长了声调道:“那能一样吗?”
谢白城白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啊!”
谭玄嘿嘿笑着伸手去拽他:“谁叫你让我喝酒的?我醉了,我一醉就会变得很小气,可听不得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
谢白城给他拖着手拉下去,扑在他身上,湿润的长发垂了他一脸。
谢白城道:“我看你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小气。”
谭玄拨开他的发丝,捧住他的脸,微眯着眼睛盯着他:“嘿呀,给你发现了。没错,我就是很小气,我这耳朵只能听你夸我。”
“毛病兮兮的。”谢白城很干脆地给他下了论断,挣扎着想起身,“我认认真真来跟你谈事情,你看你有个正经吗?”
“我哪不正经了?”谭玄敛了笑容,努力摆出一副严肃样子,“这不是你都想的好好的了吗?从乔家人下手,先回衡都,安置好孟红菱,带上齐雨峰,你说的都对,我打算就照着办。”
谢白城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搭在他胸前,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没想到他这么从谏如流。
谭玄就又去摩挲他的小臂,一边思索一边说下去:“去见一见韦兰若也可以,甚至可以带孟红菱去见她。我还想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乔古道和乔青望从云阳调到衡都,或者别的地方也行。”
谢白城眼神一动:“你怕他们在云阳会撕破脸闹起来?”
“他们可是地头蛇,云阳是他们的场子,对我们不利。衡都是我们的场子,天子脚下,他们再怎样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是最优之选。不过他们也不傻,没有必要衡都是万万不会来的。所以别的地方也行,总之不能让他们占据地利。”谭玄说着,抬手替白城拢了拢外袍,“还有,咱们到了定西路之后,消息不通畅,待回过头,我还想看看陈溪云他们有消息了没有。他们总不能一直与世隔绝下去,家里出的事难道就传不进他们耳朵?”
谢白城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谭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拿到东西,就回衡都去?”
谭玄仰靠在榻上看他,忽然咧嘴一笑:“说到回衡都,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说,不过又不敢,因为说了你肯定会揍我。”
谢白城有些莫名其妙,看他笑得样子已经觉得很欠揍了,努力控制住了给他一拳的念头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他一定是想叫他也留在衡都,脱开此事,不禁皱眉:“觉得会被揍就不要啰嗦。我们可是说好了不再提的。”
“是了是了,咱们先好好的回衡都去。”谭玄讨好地说着,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谢白城却把胳膊一抽,站起身来:“好了,话既说完了,我就回去睡了。”
谭玄伸着一只手,呆呆地望着他:“你还要回去?”
看他那副傻样,谢白城不禁好笑,但脸上却故意忍住了,正色道:“自然,我留在你这干嘛?”
“你回去还冷榻冷被的,多没意思啊。”
“睡觉要什么意思?”谢白城边说边往门口走,“骑了这么多日马,浑身都疼,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不要烦我。”
他说着话,手指已经搭在了门扉上,身后却追来了谭玄的声音:“那亲一下都不行吗?亲一下再走嘛!”
谢白城回过头去,只见谭玄半坐在榻上,正对着他笑。
他脸上冷硬刚毅的线条随着笑容的绽开,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透出了几分天真烂漫的意味。
谢白城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亮若朗星的眼眸,没来由的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他们在海棠花下初见的时候。
他很想去亲吻那个少年。
但他决定今晚要故意气一气这个三十岁的大人。所以他抿唇笑了一下:“不、要!”
他说完就转过身,让乌黑的发梢在空中甩出一个悠扬的弧度,推门出去了。

翌日一早,他们就都起来洗漱吃饭,估摸着城门差不多该开了,就骑上马出发。
知罗山在舒夜城西边五十里开外,就算策马急行,也要一个多时辰。到了知罗山下,勉强骑马又走了五六里,山路越发狭窄曲折,只好下来把马匹寄存在道旁的脚店里,再继续往上走。
知罗山上有一座方圆百里颇具声名的乐净禅寺,起先是上任主持大发宏愿,开始在山壁上开凿石窟,雕刻西天诸佛。后来渐渐开始有人认捐,只要捐得香火钱,也可以请石匠为自己开窟刻像,被认为是有大功德的事。于是佛像就越捐越多,石窟开了满山。
好在孟远亭清楚地交代了他捐的佛像具体在哪,他们一路寻去,还算顺利的就找到了那尊文殊菩萨像。雕刻的刀工实在算不得高明,不过毕竟年代不久,佛像底座上的落款“优婆赛魏常简”清晰可见。
这就确信无疑了。虽说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山上人迹罕至,清冷疏落,但这些佛像好歹名义上都是归乐净禅寺管理,偶尔有小沙弥拖着大扫帚在扫地,或是奉命挨个的念经礼赞。
于是也少不得祭出官家身份来图方便,也不用请人帮忙,时飞和程俊逸抢在前头,拿着铁锹各挖了两盏茶的工夫,地上已经给他们挖出了一个洞,直通到佛像正下方,果然如信中所言,挖出一只一尺见方的、被厚油毡布包裹着的铁匣子。
把油毡布一层层打开,里面的铁匣未受过风雨侵蚀,保存得还相当完好,拿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一转,“咔嚓”一声轻响就打开了。
里面的一摞书册也是用油纸包着,孟远亭生性细致周密,可见一斑。
谭玄把东西拿到手后首先打开书信一观。
信上内容不多,不过寥寥数句,笔走龙蛇,字迹很是有豪阔之气。
谭玄一眼扫过,见乔古道在信中称宗天乙为“贤弟”,又只提了一句“前日事物已收到,多谢美意”,后面是一些让他放心,督促他尽快筹备妥当之语,还有一句“贤弟勿忧,愚兄既已允诺,绝无反悔变卦之理。已为弟于庆州相看庄园一座,风物流丽,日后便为近邻,不亦美哉”。看得出来,乔古道当年也很是谨慎,并不敢在书信中写下什么露骨之语,含含糊糊,如云遮雾罩。
按理说这书信收到后应是烧掉为妥,但既能给孟远亭设法窃取到手,说明宗天乙根本没有毁去。
冒险留下的理由,应该是也想留为把柄,并不信任乔古道。
老乔这做人也不是很成功啊。谭玄心中感慨,又翻开账本大致看了看,然而这实非他所长,还不如交给旁边的谢老板过过目。
谢老板接过去翻了一会儿,给他指出几条可疑的账目,此刻在外当然不及细瞧,回头仔细查看了,再跟之前孟远亭造假的那一套比对,应该更能有收获。
这么会子工夫,时飞和程俊逸已经把挖出的坑又填好了,便先把拿到的东西收拾妥当,一齐踏上回舒夜的路。
这一路颠簸跌宕,所为就是这一匣的东西了。
谭玄把用油布裹好的铁匣系到马鞍上时,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封书信写得言辞暧昧,恐怕当不得什么铁证,虽然可以坐实乔古道和宗天乙有勾结,但很难证明他收了钱财,或是还预备瓜分一大笔钱。于他名誉当然有损,但还可以强行解释为“成大事不拘小节”。那几本账本肯定是有价值的,但乔古道来个死不承认,宗天乙和孟远亭又都死无对证,还是有些棘手。
不过他们手里还有孟远亭亲笔书信一封,详细记叙了当年往事。
这虽非铁证,不足以支持把案子稳妥的办下来,但也有些“泼脏水”的真谛——只要在江湖上流传开去,乔古道的名声就不是白璧无瑕了,那这武林盟主自然也是没法当下去的。
别看表面上花团锦簇,群雄敬服。树大了招风,背地里巴望着乔家坍台的可不会少。有人是纯粹眼热,有人可是暗中憋着股劲,巴不得能取而代之呢。
所以终归还是会有用的。
可以在入关后放出消息,着人下帖去请乔古道父子,请到某地有事一叙。只要稍微透露些是所为何事的风声,他恐怕很难在家里坐得住。
来回路上耗费时间太久,回到舒夜城,时间已然不早了。马跑了一天也乏了,都在马厩里没精打采的吃草。勉强连夜出城,那这一宿可就要睡在野地里,这自然犯不着。所以晚饭时,谭玄告诉三个年轻人,今晚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
这是他们在舒夜过的第二夜,也是最后一夜。孟红菱多少有些不舍,这里是她和孟远亭相依为命、漂泊流离的最后一站,到了笒川不久,孟远亭就续娶了慧娘。
重回故地,还是勾起了她不少儿时的回忆,但这毕竟不是游山玩水,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也没能再去见乌日娜大婶一面,更没见到当年犹如姐姐一般关爱照料她的塔拉姑娘,让她有些遗憾。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乖乖地听从安排,回到房间,把自己不多的几件衣裳都整理好了。
五个人五间房,她还是当中居住,左边是谭玄,右边是时飞。她收拾完东西,就早早躺下歇息,长途的奔波对于她这么个武功平平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太劳累了。
所以她不知道,谭玄特意叫了谢白城去他房里,用的名目是,账本书信都在他那,干系重大,所以共同保管为安。也不知道快三更天,外面万籁俱寂的时候,时飞按照谭玄的吩咐,悄悄摸过来,和他们两人换了房间。
目的依然是为了证据的安全。
毕竟这里是舒夜城,是靠近倞罗、靠近离火教旧地、靠近那个传说中新崛起的神焰教地盘的地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小心些总不为过。倘若真的有暗中盯梢的人,试图半夜摸进来偷盗证据,他们半夜悄悄调换房间,就能让对方扑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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