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之觉得身体很轻,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过是一缕游魂。摇摇晃晃间,他忽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他不能失败,族人在等他,贺吟也还在等他。
他拼命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身体猛地向下一坠。
再睁眼,一片天光大亮。
沈樾之动了动麻木的四肢,发现自己居然四肢都短短的,一抬手,才发现竟是一只羽翅。
“醒了?”
他抬头,对上一对寒凉如水的黛蓝眸子。
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对了。
他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在四周环视一圈,发现周遭绿意盎然,高山流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乡……
蓬莱仙洲被大火烧毁后,一度破败不堪,过了好多年才新芽复生,即便是贺吟后来想办法修复,也未能使蓬莱仙洲真正恢复到以前那般仙景。
是以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还未遭那场浩劫的蓬莱仙洲。
在凤凰灭族前,沈樾之曾与来此处养伤的贺吟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那时他甚至还没学会化人形。
贺吟曾对他戒备心很重,直到在离别才将姓名告知,若他真的成功回到了数百年前的躯壳之中,该如何在此时解释“贺吟”这个名字的由来?
沈樾之顿感头皮发麻,缩了缩脑袋,装成一只在说梦话的鸟。
然而,意想之中的责问并没到来,一只干燥又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小脑壳,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用紧张……你再看看我。”
沈樾之歪着脑袋瞧了瞧,发出了“咦?”的声音。
贺吟不再卖关子,开口道:“不知是怎么回事……樾之,我好像随着你一起回来了。”
一起……什么?!
红毛球抬起脑袋,瞪圆了一双黑豆小眼,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没听错,是真的。”贺吟无奈一笑,“樾之,你想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
原本沈樾之还在为回溯一次就成功了而雀跃,经贺吟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自己和贺吟初次相遇时,离凤凰被屠族还有好几年……显然这次是回得太早了些。
这就意味着,要么两人就在这里干等几年,要么就只能结束这一次的回溯。
红毛球垂头丧气地坐下,嘟囔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先看看你的父母再回去,如何?”贺吟狡黠一笑,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正好,我要亲口问问凤凰王和王后,觉得我配不配做他们的子婿。”
听了这话,沈樾之“啾”的一下就跳起来了,淡红色的小爪紧紧踩住了贺吟的嘴,用略显稚嫩的嗓音威胁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乱来啊!”
贺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恳请夫人脚下留情。
两人决定好了,就向着蓬莱仙洲的中心走去,那里是凤凰一族聚居的地方,凤凰王所居住的巢穴就建在最高大的梧桐树上。
在岁月和封印的影响下,父母的容颜已在记忆中被风化,变得模糊不清。时隔多年,要再见到他们,沈樾之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贺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他腹部软羽处挠了挠,故意玩笑道:“樾之,待会你要怎么向二老介绍我啊?”
沈樾之沉默了,真要说实话,他怕是难逃一顿竹笋炒肉的——毕竟他这时候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就开始谈情说爱了,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贺吟见他真的纠结起来,忍俊不禁道:“就说我是你从路边捡来的小侍从好了……少爷,跟着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沈樾之:……
在回家的路上,沈樾之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片草丛中,蹲着个黑衣男子,身形精壮而颀长,脑后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他出神地低头看着什么,甚至连靠近的沈樾之都没能发现。
难得,他们的侍卫长居然也有这么毫不设防的时候。
飞得近了,沈樾之才看清侍卫长端着碗羊奶泡碎糜,正在喂一只小狸花猫。狸花猫毛色偏灰,一双眼碧绿如玉,由于身形太小,在草丛的掩映下显得像只大灰耗子。
沈樾之飞得低了些,正想出声打个招呼,忽见那狸花猫抬起头,瞳孔收缩成两条细针,张嘴用牙碰出哒哒的轻响。
下一刻,它肌肉紧绷如弦,尾巴轻轻一摆,整只猫腾身而起,动作快得几乎化作残影,爪尖凌厉如勾,直朝着沈樾之扑来!
沈樾之被吓得猛地向上一窜,情急之下用爪子猛蹬了一下猫头,扑棱着翅膀飞了数丈。
他们凤凰一族在成年后称得上体型庞大的猛兽,幼年体却非常弱小,很多时候常常被错认成山雀。而猫捕鸟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就算是一只猫崽,看到飞来飞去的小鸟也会尝试去扑,此刻无疑成了沈樾之的天敌。
“喂,这家伙要干什么!”
侍卫长一把将跃跃欲试的狸花猫按进怀里,讪讪地道:“殿下,对不住,她不是故意的。”
沈樾之就差跳起来问他,你哪只眼睛看到这臭猫不是故意的了?
“殿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替她向你道歉。”侍卫长还真弯下身去,行了一个大礼,弄得沈樾之十分难为情。
沈樾之看了一眼在侍卫长怀里扭成麻花的猫,哼哼两声道:“看好你的猫!对了,你可知道父王和母后现在在何处?”
“陛下和王后前日已去往人间。”
沈樾之心道糟糕,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在这时候去了呢?
“殿下可有急事?我听陛下说,他要带着王后去人间取一样宝物,好像是上京城西某地。”
“知道了。”沈樾之长叹一声,终究是差了些缘分。
沈樾之蔫蔫地飞了回去,三言两语将此事说给贺吟听,本以为贺吟会提议先终止这次回溯,谁料贺吟竟道:“来都来了,不如去人间找找看。就算我们真的找不到你的父母,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番话说得沈樾之也有些意动,于是埋进贺吟的衣领里,随着他一同前往人间。
这一年,人间还是大齐的天下,但,这也是大齐王朝的最后一年。
这一趟来得赶巧,正遇上了一年一度的万春礼——这是大齐自开国以来便延续下来的古礼。每逢万物复苏之春,皇帝与百姓同祭,先以香火礼天,再设鼓乐游神,最后以繁花供奉诸仙,祈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年出了些意外,皇帝病重不起,几年前就将国事交于东宫打理,今年更是连万春礼都无法参加,下旨由太子替行。
此时,祭天已经完成,太子将乘车随游神队伍一同从城门出发,绕城一周方止。
百姓们挤满长街,熙熙攘攘,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今日是太子首次现身于民众之前,也是少有能一睹未来君主风采的时机,因此观礼之人远胜往年。
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高大华车,威仪逼人。车盖高悬,流苏如瀑,四周围以层层白纱,随风飘拂,隐约能看见有个人影端坐其中。
忽有一阵春风吹来,扬起轻纱一角,使得正午最灿烂的阳光落在年轻的太子身上——温润如玉,清贵俊秀,配称一句水月观音。
顷刻之间,街市沸腾,呼声如潮,无数双眼睛追随着那一抹惊鸿照面。
沈樾之看见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也跟着叫了出来。
他倒不是被美男迷了眼,而是,这位大齐太子,怎么会长得和裴渊在人间易容时用的脸一模一样?
再一抬头,沈樾之见到贺吟也是一脸凝重,两人互相换了个眼神,立刻游神的队伍中寻找起来,果然在华车仪仗不远处,发现了骑在马上的裴渊。
那是还没有飞升,身为凡人的裴渊。
裴渊的面容与飞升后并没太大的区别,唯有一双眼是不同的。
在仙界看到裴渊仙君的时候,他那双狐眼总是弯弯地眯着,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但凡人裴渊却很好懂。他的眼中只有一汪清澈的潭水,宁静而平和,带着几分桀骜,但在望向华车时,会悄声地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藏不住的心事。
沈樾之犹在感叹,忽地感觉到体内卷起一种熟悉的疼痛,那是凤火灼烧丹田的痛楚,他甚至连呻吟都未发出,便觉得意识断了线,身体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
…………
回溯的光芒散尽,沈樾之猛然睁开眼。
意识与魂魄重新归于一处,身体像被硬生生撕裂又缝合,沉得几乎抬不起手指。胸腔发闷,呼吸滞涩,每一次吸气都牵扯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沈樾之撑着身侧,指尖发颤,耳畔轰鸣不止,眼前的景象忽远忽近。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他压抑不住,俯身呕出一口殷红的血。鲜血顺着唇角滴落,他却连抬手拭去的力气都没有。
回溯消耗的精力远超他预想,沈樾之只觉浑身气息紊乱,体内灵力翻涌,却无处归拢。他咬着牙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壁石上的符文流光不再,只留下几道焦糊的痕迹。
他不知道那是贺吟用来做什么的符文,下意识心慌,见身边没人,只能一边咬牙向外走,一边喊着贺吟的名字。
渐渐临近洞口,兵刃相接的声音越发清晰,沈樾之心中着急,步子也就快了许多。就在快走出去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身影从洞口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沈樾之追下去一瞧,竟是唇边挂着一丝血线的裴渊!
“快走……”
沈樾之没听清,抱着他的肩膀问:“你说什么?”
“走……天帝的人……来了!”
第68章 谁让你……忍了?
“他如何找到这里的?”沈樾之一时间心神大乱,伸出两指探了探裴渊的颈侧,“仙君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裴渊费力地咽了口血沫,伸手在沈樾之身前边画符边道:“我不重要……他的目标,咳,是你……也怪我没用,没能守住这里……神君醒来后便出去对敌了,我来送你离开……”
沈樾之看出来了,裴渊画的是个缩地千里的传送符,情急之下,他一把攥住了裴渊的手,急急道:“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你……咳咳……”
“裴渊,且信我这一次吧。”
沈樾之垂眸,洒脱一笑,“我不能总躲在你们身后。如今真身既已归位,该担起的,我自然不会逃。”
说完他便将裴渊放在了阵法中,看着裴渊的身形消失在阵法中央后,他以灵力化出一张巨大的弓,大步流星地向外奔去。
甫一出洞,沈樾之便明白了,为何连裴渊这般发力高强的仙将都被打成重伤——溶洞外几乎不见天日,数百名仙兵列阵如网,聚力凝成一把硕大金枪,以千钧之势向白衣人压去。
天光骤然一暗,金枪闪着寒光,杀气压得四野骤寂。
“贺吟——”沈樾之一声清啸,如利剑般劈开山野风声,“我来助你!”
沈樾之踮脚,如一片飞叶般轻巧地落在了贺吟身侧,坦然迎上了贺吟惊诧的目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裴渊带你离开……”话还没说完,贺吟对上沈樾之的眼神,一瞬间就了然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渐渐化开一抹笑意,“虽然这样会更轻松,但你在我身边,我总会分心。”
“可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担心。”沈樾之朝他挤了挤眼睛,“再说了,人间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听过没?”
话音未落,金枪伴着雷霆轰然而至,刺得空气寸寸爆裂。贺吟抬手,本命剑破风而起,剑气如白虹横空,将巨枪勉力一拦,脚下微动了半寸。
“樾之!”
沈樾之轻喝,手中弓化出虚光,弦上已凝起一抹凤焰。他拈弦开弓,火矢骤然疾射,连串的爆破声震开人群,火光映得天色翻红。
凤火轰然起势,烧穿了金枪之上仙兵的铠甲,顷刻间,密密麻麻的人群被烧出一个缺口,可下一瞬,那缺口又被数十仙兵以灵力合拢。
贺吟瞧准他们补阵的时机,向上挥剑,硬生生将金枪的锋芒逼退三分。
沈樾之眸色微沉,弦声骤急,一支支带着烈焰的箭矢灼亮长空,不停地向阵眼之处射去。他与贺吟一前一后,剑与箭呼应而行,转瞬之间逼得对方阵脚大乱。
见结阵的缺口越补越慢,沈樾之收了弓箭,抬掌汇聚凤火,只见他掌中浓烈到几乎凝为实体的赤炎,忽然化作一声长啸的凤凰虚影。
凤鸣震天,火羽翎光漫天纷飞,竟是直接将阵眼处的缺口撑开了!
仙兵们面色骤变,阵势被凤火搅得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贺吟喝道,剑光骤盛,整个人化作一道寒光破入阵中。沈樾之紧随其后,替贺吟在背后扫清一切追兵。
杀声震耳,列阵轰然崩溃,金枪炸裂成万道破碎明光,如柳絮般在空中飘洒,只余凤鸣余音,久久回荡于风中。
沈樾之凤火仍未尽熄,簇拥在周身,衬得他仿若真正的神鸟临世。贺吟转眸向沈樾之,那眼神里,既有震撼,也有无法掩饰的骄傲。
“敬请转告天帝,我的命就在这儿,他若真想要,就派些更像样的人来拿罢!”
仙兵溃散而退,天地间霎时恢复了清明,这才得以看出太阳已有几分西沉之意。
沈樾之走过去,刚要调笑两句,贺吟却忽然半跪下去,以剑支地,咳出了一口淡金的血。
“你怎么了?”沈樾之扶着贺吟的肩,瞧见他唇色白如覆雪,面色十分惨淡。
“……好像有人趁回溯时,在你我身上动了手脚。”
回溯之法,相当于将两人现世的灵魂抽离,注入到过去的身体之中。在这段时间内,现世的这具身躯会陷入魂魄离体的状态,以保证随时可以结束回溯,回归到现世之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说此法十分凶险,必须要有人在侧护法。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以极大的兵力引裴渊出去,再进来偷袭?”沈樾之咬紧了后槽牙,“好一招调虎离山啊,真是阴险至极。”
“当初我怕有心之人要暗害于你,提前在溶洞中的石壁上写下了‘往复咒’,它不仅能保护你,还能在有人想要加害你时,立刻行使颠倒回溯之术,强行将你带回现世。”
“原以为有我在你身旁,还有此咒作保,应该是万无一失了,但没想到我也意外被带入了回溯……”贺吟一顿,带着几分释然道:“不管如何,还好这咒是护住你了。”
神若是没有了魂魄,与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沈樾之不知道贺吟到底伤在了哪里,以贺吟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和他说得太清楚,他一时间心急如焚,恨不得破口大骂几句天帝这阴险的老家伙。
他又想起重伤昏迷的裴渊,这可真是连环计了……就算裴渊再强,双拳不敌四手,就算守在洞外,也并不能阻止他们遇害。
沈樾之心疼地将贺吟扶起,让他在一处树荫下打坐调息,心里乱作一团,“如今我们算是与天帝挑明了立场,我们倒还好说,就是无意之中将裴渊仙君也牵扯了进来,连累他了。”
贺吟不置可否,只道:“裴渊不会怪罪你,你且先放宽心。”
话虽如此,沈樾之仍觉得心头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次将仙兵打了回去,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正是天帝在背后操控一切,他上辈子才会被贪欲蔽目的人逼死,想来这一世,天帝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樾之正烦恼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来人竟是桐伯。
“桐伯,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这里天生异象,怕是要出什么大事,特地赶来看看。”
贺吟睁开眼,神色淡淡地向桐伯点了一下头示意,便继续运气调息起来。
桐伯看了一眼贺吟,伸手示意沈樾之随他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树林,走出好远才停了下来。
桐伯冷不丁地发难:“樾之,你是不是私自动用回溯了?”
沈樾之见桐伯面色不佳,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就听桐伯振声道:“糊涂!”
“桐伯,我……”
“回溯乃是逆天之术,你怎能这般妄动。”桐伯怒容满面,“你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不过是运气好,下次很可能就成孤魂野鬼了。你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试着修改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则将会导致因果错乱,三界毁灭。”
“我不过就是想回去救下族人,再见一面父母,怎么就会引起那么大的祸患呢?”
“这一切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放下吧,孩子,不要一意孤行。违逆天道,那后果将是你和我都无法承受的……”
见沈樾之以沉默拒绝,桐伯一把抓起他的手,咬牙赌咒道:“我,桐青在此立誓,一定看管好沈樾之不再让他以回溯之法扰乱因果,否则就叫我三魂七魄散尽,永世不得轮回!”
沈樾之几乎崩溃,“桐伯,你何至于以死相逼?”
“樾之,你就听我一句劝,我是真的不希望看到你惹怒天道啊!况且,你在这世上也已有了牵挂,你若不在了,那要神君怎么办呢?”
这一句话,就说到了沈樾之的死穴。
“我知道了,桐伯。”沈樾之转过身去,“我听你的就是了。”
言毕,沈樾之便大步离开了。
…………
他闷闷不乐地走回去时,日头已彻底没了身影,天边刚刚擦黑,呈现出一种将沉不沉、暧昧至极的蓝。
贺吟已结束了调息,正坐在树下遥遥向他招手。沈樾之走过去,发现这人身边摆满了一圈用草编的小兔子、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一只看起来肥嘟嘟的小凤凰。
贺吟挑眉看了沈樾之一眼,而后捏起那只小凤凰,故意在它屁股上弹了一下,顿时落下粒粒草籽,都粘在了沈樾之的衣襟上。
沈樾之知道这是贺吟怪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开双臂一把扑进贺吟的怀里,故意朝着左耳吹了口气,同他咬耳朵:“怎么只敢打小草鸟,你这叫有贼心没贼胆。”
“……别乱动。”贺吟在沈樾之后腰揉了一把,“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不。”沈樾之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贺吟的喉结。他脑子里很乱,急需一种不受控制的刺激冲刷掉这一切情绪,让他能暂时忘记这些烦心事。
他挑起贺吟的衣领,指尖顺着坚实的胸膛向下滑去,直到小腹处,不出意料地摸到了绷紧的下腹。
耳畔传来清浅的抽气声,作乱的手也被一把捉住,沈樾之抬头,心满意足地看到那人白玉一般的颈间绷起了几根青筋。
“樾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沈樾之一手将自己的发带扯开,将脸埋了下去,在发丝间亲了亲那英物,而后将发缓缓挽在耳后,抬脸一笑,在月光下活像是吸食精气而生的魅妖。
“谁让你……忍了?”
衣料摩擦间发出巨大的响动,一轮红袖在空中划出个弧,而后被全然压入荼白的纱袍之中……
沈樾之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叶孤舟,在疾风骤雨中毫无行进之力,只能任着浪潮将他抛上再沉下,最后被钉死在一处,不停地作弄摇晃。
灭顶的快乐让他得以将一切都抛诸脑后,沈樾之抬眼,看着上方的贺吟,迷恋般地抚过他浸着薄汗的额头、俊美无双的眉眼、高挺修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了那双看起来凉薄,但亲起来很柔软的双唇上。
真好啊……他竟然真的拥有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神邸。
他也……舍不得放手啊。
如梦似幻中,沈樾之启唇,用带着哭颤的声音问:
“贺吟,我若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
第69章 你是我的
贺吟一开始还没有听清,直到他侧下左耳,沈樾之再说了一遍,他才知道这是一句多么剜心的话。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停了动作,定定地看着沈樾之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沈樾之故作轻松,微微偏了一下头,一道湿痕一路延进了鬓发之中,“你就慢慢忘记我,去过新的日子啊……说不好以后还会遇上另外一个人,你喜欢他的话,你们两个也可以……可以……”
说到这里,沈樾之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他忽地抬起上半身,紧紧地勒着贺吟的脖子,哭着叫道:“不行,不行!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你是我的。”
就算是装,他也说不出祝贺吟和别人百年好合这样的话来。
贺吟捏起一点沈樾之的颊肉,听到沈樾之发出“嘶”的一声后俯下身,用一种湿淋淋的语气道:“想得倒美……你逃不掉的。你往何处,我便随何处,就算黄泉路深,碧落天远,我也要永远跟着你,叫你永世摆脱不得。”
说罢,他腰上一沉,用力地凿开了那道水路,搅出了情动的水声。
沈樾之眼眸半眯,破涕为笑,从嗓子里挤出几截破碎的字音:“嗯……这样……也好。”
有人相陪,去往哪里,他都不会再怕了。
月色正浓,夜色迤逦,一场痴缠总算是到了尾声。
贺吟用外衣将人裹住,抱在怀里向家走,沈樾之脱力的小腿就半垂在他臂弯下,一荡一荡的,细白腕上系着的脚链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樾之,以后别说这种诛心的话了,嗯?”贺吟掂了掂怀里的人,愈发觉得轻得根片羽毛似的。
“那你想听什么?”
贺吟想了一下,凑近他哑声道:“你刚刚说的那几句就挺好听的。”
沈樾之顿时头顶冒烟,整个人都被蒸得红红的。
床上的话能有几句是正经的?……无非就是好哥哥、相公、夫君这些浑话罢了!
坏东西!
沈樾之捂住耳朵,不再理会他了。
隔日一早,刚洗漱好,沈樾之就在门外见到了不知等了有多久的裴渊。
裴渊嘴角还带着点紫,看起来整个人都有点发蔫,见了沈樾之才勉强打起点精神,跟他打了个招呼。
沈樾之纵情快活了一夜,一早起来又舒舒服服地沐浴过了,整个人看起来春光满面、容光焕发,任谁看了这只小鸟都知道他是被好好滋润过了,简直与头上还沾着碎草的裴仙君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呵,刚起啊?”裴渊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怪不得都没人想起我呢。”
这事儿说起来裴渊就满肚子怨气,但又不知道朝谁撒——他重伤之下手有点抖,约莫是传送符哪出画出了点纰漏,给他送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加之他灵力不济,无法重开第二次传送符,硬是找了一夜的路才回来。
沈樾之听了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还是忍不住冒幸福泡泡:“那没办法,我们有道侣的人就是这样的!”
裴渊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欸,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沈樾之带着困惑看向裴渊,“仙君,你不是无情道飞升成仙的吗?怎么我在回溯时看到,你好像是有喜欢的人啊?”
裴渊一顿,眼中瞬间卷起千丈波涛,但下一瞬又被浓雾掩住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抬起眼,笑得两眼弯弯,轻描淡写地道:“哦?是吗……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骗人,明明去人间的时候,易容都要易成那位大齐太子的模样。
沈樾之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欲拆穿此事,更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于是顺水推舟地应道:“那约莫是我看错了吧。”
裴渊眼底闪烁,转开话题问道:“神君是还未起来吗?”
沈樾之眼底闪过几许心疼,“嗯,他昨日被人暗伤,好像伤得不轻。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唉,是我护法不力之过。”裴渊双手抱胸,浓眉紧蹙,“但我在想,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天帝会知道你在这处必是有人相助。”
这个问题沈樾之也想过,虽不愿承认,但隐隐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桐伯。
桐伯此人向来行踪成谜,怎么会就那么赶巧地在他们打退仙兵后“及时”赶到?还特意避开贺吟,痛斥他使用回溯?
说到底这些还是猜测,沈樾之不想过早说出来,毕竟桐伯于他有养育之恩,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与之针锋相对。
“我也不知道。”
裴渊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反正你不是会用回溯么,等你彻底掌握了,就能自如回到过去,看看到底是谁要加害你们家神君了。”
沈樾之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有人推门而出,木板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引得两人侧目看去。
贺吟肩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件白袍,长发未束,连鞋子都没穿就急着出来了,看到阶下站着的沈樾之才缓了面色。
他走到两人面前,颇为凝重地道:“三界出事了。”
沈樾之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僵在了脸上,听贺吟解释道:“我收到祈愿,从昨夜开始,忽然有很多人说出现了邪祟,请求我解决此事……裴渊,你应该也收到了吧?”
“是,我此来主要也是想与神君商议此事。”
仙界灵山之巅,本应澄净的冷泉忽然涌现腥气,泉水浑浊如血,滋生出狰狞怪影。邪祟不知从何处投生,日夜嘶吼,撕咬过路仙人,甚至化形窜入仙宫。许多仙将出手,却都压不下这怪影。
人间更是惨烈。城镇之间,无端有怨气聚拢,迷雾一旦笼罩,百姓便陷入幻象。夜半时分,还有枯骨自地底爬起,披着生前模样的皮囊,呼唤亲眷名字,勾得一家老小以泪相迎,下一瞬却化作尸鬼吞食血肉。短短一夜,死了上千人。
魔界也未能幸免。魔宫附近的赤地大漠,戾风横卷,风中夹裹着被压制千年的阴魂。那风声恍若哭笑,吹过魔修耳边,逼得他们心智失守,互相残杀。更有魔兵夜里梦魇不醒,直接在梦中便咽了气,实在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