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by天塔有只猫 CP
天塔有只猫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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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轻巧一跃,从背后跳去天妖面对着的方向,随即趴在人下颚处探头嗅了嗅。
无咎双目紧闭,指尖和眉心俱泛着点青紫色。
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刚才还紊乱的气息此刻平缓得惊人,不过也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她凑得这样近,都不曾被赶下去。
兔子还想拱进人臂弯间以便探查更多东西,一小片灰烬突兀落在鼻尖。
...这灰烬...
不等她想出办法取走灰烬,正上方倏然降下铺天盖地的尖锐杀意。
曦昀心道一声不好,反应奇快掐诀运灵。
天穹被两只遮天巨爪悍然撕开,浩瀚威压如亿万山岳倾轧,顷刻凝固这方田野。
“孽畜,交出吾儿!”
彩凤尖啸震得大地龟裂,神识死死锁住下方赤发人影,眼底恨意滔天。
“孽畜受死!”
金龙咆哮裂空,挟裹着狂暴妖力轰然袭下,眼看天妖就要在两位妖族至尊盛怒之下化作齑粉——
一道孤绝剑鸣毫无征兆划破长空,现身天妖头顶。剑身无华,如蒙尘古玉,转眼开辟一方无形无质护佑空间。
龙凤二妖席卷一切的摧毁攻势顿时如雪遇骄阳,无声消融在界外。
但过于强烈的妖力波动还是让陷入沉睡的天妖徐徐苏醒,皱眉看了眼周身无形剑势。
“曦昀?”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又什么时候潜来了他身边。
龙凤齐声厉呵:“谁在暗处,滚出来!”
远在入口处的人脸色惨白,勉励维持着掐诀姿态,只觉得浑身上下灵力瞬息枯竭。
不同于当日镇生几乎在自行运转协助婆娑修复蓝海,眼下她以一己之力强行驱使本命灵剑用出越阶术法,再借神器本体加持,这才得以对抗龙凤二妖同时降下的全力杀招。
但面对两位盛怒之下的妖族无冕之王,再多抗一息她的下场都是神魂溃散。
眼下也顾不得什么隐藏不隐藏了。
“走。”
一道短促空灵的命令嗓音突兀在脑后盘旋一瞬,无咎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呆滞的兔子,才蹙起眉,就见脚下光华大盛。
阴阳太极图盘旋展开在剑影下被召出,不到一息时间,就坍缩下陷成寸许。
俨然一副难以为继的模样。
只要踏上去...就能离开此地。
灵力枯竭气力耗尽的人重重跌倒在地,缓了许久才觉得脑中刺痛有所减轻,重新撑剑起身。
转头之际身形骤僵。
她只看到一松鼠一白兔,和两只在龙凤威压下几乎昏死过去的鼠精。
无咎偏头无动于衷看着徐徐消散的剑域,眼中冒起深切不解。
这女人似乎在救他...但是,他为什么要跟这个根本不熟的人族走。
头顶龙凤盘旋,遮天蔽日。
尚未用上妖力加成,暴怒下的重重声浪便将下方失去全部防御的天妖压得难以直起身。
“居然没逃,看来是知道今日死期已至,避无可避!”
“来得挺快。”
无咎以掌撑地,低声喃喃,脸色算不上多好,眼底戾气不住翻涌。
才泄露了片刻气息,竟就被找到了踪迹,怕是一刻不闲地在搜寻才能做到如此反应。这两族对自家小辈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爱护。
不过暴怒,一向是他的养料。
随着那些源源不断涌来身侧的黑雾,隐藏在神魂最深处的琉璃莲体极速旋转,已然完全凝实的黑莲甚至于又突兀生长出了一瓣虚影。
天妖缓缓抬眸,两妖已然化作人形飘立云端,两道炎火锁链一左一右缚住他手腕,将他死死压制在地面。
“交出沁儿,本尊还能赐尔等一个痛快!”
“沁儿?你是指那只小龙么?”
无咎忽的摊开掌心,露出一枚染血的银白鳞片。鳞片被封存在一块无名晶石间,似乎隐约还能听见小龙微弱的哀吟。
“沁儿!”
金龙化作残影俯冲试图抢走龙鳞,然而像是作弄般,触及鳞片的刹那,便化作一片虚影。
“抢这东西做什么?这两蠢货早就死了...这临死前的哀鸣,不过是我觉得有意思便录了下来。”
“受死!”
乌压压异象充斥天穹。
纵然已经看不见遥远方位天妖此时此刻的处境,但她隔得这样远。那肉眼可见的云碎天倾异象和风中蔓延的细密威压,都足以让人猜测出那边是何等凶险的情况。
住手——
曦昀冲着异象方位张了张嘴,却因损耗过重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否则...否则...
她一时间难以准确明晰后果,只觉得一股剧烈的不安笼罩心头。
绝不能让那只本源未明的天妖死在盛怒的龙凤手中。
否则...
只可惜祈祷的心声没能传达至那头,
下一刻,大地震颤,妖界传来轰天彻地的巨响。
烟尘散尽。
无咎单膝跪于坑底,唇边黑血蜿蜒,玄衣破碎处露出深可见骨的灼痕。他缓缓抬头,半妖状态的绒耳和长尾莫名消失不见,染血的面容在尘土中更显妖异俊美,眼神却如淬毒寒刃。
天妖仰起头,露齿森然一笑:“你们怎么连同族是生是死都辨不出?可惜,她差一点就能被真正救走了。眼下是谁杀了他们...你猜?”
金龙心神剧震:“...怎么会...”
他一时间甚至不知该悚然于在他们全力一击下仍完完整整活着的恶妖,还是该暴怒于天妖话中意有所指的挑拨。
一旁的凤凰这会儿终于冷静了些,掌心缓缓聚起一团明焰,望向下方的目光依旧死一般的冷寂。只是除却恨意,更添一丝忌惮。
“本尊今日定要你,百倍偿之。”
浓重的怨憎与杀意交织,尖锐对准巨坑中仍带着挑衅笑意的恶妖。
与此同时。
苍穹之上,不见任何光影,却仿佛一只倏然睁开的巨大眼睛,漠然无情注视着下方,勾起在场所有生灵一丝源于魂灵深处的战栗。
除却巨坑中央衣衫破碎踉跄着站起身的天妖。
焰光极速掠下,天地刹那昏暗无光。
看着缠缚上来的明焰,无咎终于收起了眼底的轻慢之色。
这只大凤凰的真火中蕴含着一抹纯净至极的先天离火本源,视他周身黑雾于无物,精准灼伤隐藏在最深处的琉璃莲瓣。
竟能无视他阻断万法的雾障伤他本源。
“原来是你们...”
无咎被逼得退后数步,重新跪倒在地低声喃喃,猛地吐出口血。
赤红眼底短暂浮起一丝迷惑,但很快被汹涌的暴怒与戾气取代。
“青冥境....”
“你们早就到了。”
“好...”
“等着...”
一道蕴含着浓重毁灭气息的漆黑光柱通天彻地,以天妖为中心毫无差别地轰然爆发。
“你说什么?”
察觉不对劲,龙凤二妖突兀收手,神情微凝极速暴退。
然为时已晚。
黑炎触之刹那,龙鳞碎裂,凤羽尽燃。
二妖顷刻被逼回原型,黑炎如附骨之疽,挣不开散不去,只能任由如毒蛇般缠绕向上,所过之处,尽数化作焦炭。
光柱之中,无咎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片被焚烧得扭曲焦黑的虚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神魂战栗的暴戾凶煞之气。
万籁俱寂。
玄界九洲,三海千山,所有人脑海中唯余一道无端令人牙颤胆寒的冰冷无声讯息。
——再会。
——上卷完——

远远望去,似有金色莲影笼罩其上。船舱一隅,血色眼瞳骤然睁开。
无咎翻身下床,看着四周格外熟悉的陈设,警惕张望了一圈。
他怎么会在这儿?
僧人孑然立于船头桅杆处,察觉身后动静,始终未曾回头,只是静静望着海面。
眼下即将行至海心,海势千变万化,还需多加留意以免覆舟。
刚醒不久的天妖同样一言不发,自顾绕着他盯视数圈。
直到对方忽而凑上前来轻嗅,这才回头与人对视:“何事?”
如今的无咎彻底褪去妖征,一头艳丽红发柔顺披在肩后,唯有赤瞳中的防备和凶戾一如往昔。
“我怎么会在你的云舟上?”
寂煊:“你与龙凤二妖死斗,濒死之际遇上曦昀。只是她一己之力难以愈疗这等伤势,便将你带了过来,交予贫僧。”
“你说...我被曦昀找到了?”
无咎满目狐疑。
他二动禁术,形神俱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本源重新凝实之前,此界中人怎么可能找得出他的踪迹。
寂煊转头,水镜徐徐展开。
画面中,女修御剑穿过一道黑渊,在一处草木繁茂的桃源看到满身灰烬安静躺在其中的他。
他记得这里,苍梧之渊。
无咎忍不住皱眉。
他怎么会在苍梧之渊便陷入沉眠...且这地方生灵早已绝迹,曦昀又怎会莫名其妙跑过来。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无咎仍旧一脸怀疑盯着眼前的人,“当日本大爷伤势之重...你能救我?又为何要救我?”
难不成这和尚已经修到当日被他朝命脉捅了一刀也毫不在意的圣人地步了?
“借优昙花芽才堪堪唤起一线生机罢了。”
寂煊未答,只是垂眸忽而抬掌,让那一小堆金色的不规则团状物暴露在人眼下:“赠尔重明壤,置于眉心哺之可助伤势痊愈。”
金壤飞速被人取走。
无咎毫不客气抓起重明壤往储物袋一塞,背着手思虑重重沿着船栏来回踱步。
片刻后,忽而抬眸:“怎么会!”
寂煊静静望人,似有些不解其意。
“为什么我的...”
天妖话音一顿,眉心蹙得更深:“我的...法力,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他最在意的自然不是那点可有可无的法力,而是刚才那一瞬间,突兀察觉到他连本源都难以自视。
神魂深处的琉璃黑莲和如影随形的断法雾障,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咎眼神略显焦躁,冷不丁上前一把拽过人衣襟:“你、和你们,到底都趁机干了什么?”
寂煊平静道:“你的法力,贫僧本就从来不曾还归过。”
无咎:“那就现在还归于我!”
随即凶狠道:“你既然知晓了我与二妖死斗的消息,那也应该更清楚,我就算法力尽失,也有大把办法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不想也尝尝那等滋味的话,就立刻解我封印!”
兴许只是封印的问题,等法力回归,他亦能再视本源。
寂煊:“伤人伤己,何苦为之?”
“你管我。”天妖肉眼可见的暴躁,恶狠狠道,“总之...”
寂煊从容不迫将抓皱的衣襟从人手中解脱出来,轻声道:“若此刻还归所有法力,你会死。”
无咎:???

无咎:“你在说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寂煊转头看着人:“贫僧并非妄语,若还你法力,恐将在此间断绝生息。”
断绝生息?
无咎皱起眉,要是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但不代表他无力再卷土重来。
天妖蓦然欺身,目光灼灼:“你现在,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
寂煊静默片刻,伸手将人姿态扶正。
“贫僧只知晓,若不能早日找到并蒂优昙,业障蚀心,你会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修罗。”
无咎:“并蒂优昙?那又是什么?”
寂煊垂眸缓缓道:“优昙花之变体,成体优昙绽放后,遇上机缘或可结出并蒂。传闻中,它汲取红尘气象而生。”
“可优昙花当世仅剩我眉心的一株幼芽,等成体都要少说数百年,并蒂优昙...你想如何做?”无咎歪着头,微微眯眸凑近道,“而且你当真觉得...我体内的业障尚有机会可散尽?”
“净与不净,在于本心,非此刻能断言。你心念尚存,便有散尽之机。”寂煊淡淡道,“只是贫僧有一点不明,你从何处学来的海族禁术。”
“什么海族禁术?”
话题跳转得太快,无咎抱臂倚在船栏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他所学东西一向零碎且杂乱,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起源于哪儿。不过不妨碍眼下随口呛人:“你管我从哪儿学的,我会的东西海了去。总之你只需知道本大爷不是那么好惹的就够了。”
好在对方似也无意追问,重新望向平静海面。
无咎:“你还没告诉我,你准备如何让并蒂优昙现世?”
寂煊摊开掌心,一小株金色幼芽颤颤巍巍飘在上方:“它依托红尘气象而变体,去往人间,或许能找到个中机缘。”
无咎本能摸了摸额心,察觉那点灼热温度还在,才道:“你那儿怎么又有一株优昙花幼芽?”
“它本就是你眉心的那朵,贫僧掐下一旁枝,尝试着用于指引罢了。”
“旁枝也能长芽么?”
无咎盯着那细弱得过分的幼芽,下意识伸手想取来仔细查看一番,对方已覆掌将花芽收起。
不过天妖注意力早已经被其他东西取代,兴致盎然道:“那我们现在是去人间?”
寂煊摇头:“璇玑楼。”
无咎:???
“我不去!”
那鬼地方呆着跟关禁闭差不多,狗都不呆,他才不回去。
寂煊:“眼下外伤虽愈,但你气血未平,戾气结心。寻一祥和安宁之地静养数年或可有所缓解,璇玑楼...”
无咎:“不去,别想让我回去那坟堆!”
“你要找并蒂优昙本就是为散去我体内修罗业障,为什么不带我一同前往。”
寂煊一言不发望着近在咫尺微微昂着下颚一脸不快的天妖,未竟之意已然相当明确。
两人静对无言,甲板上空气一时沉寂。
半晌,无咎皱着眉退开半步,低头陷入沉思。这和尚似乎当真已经打定主意把他关回璇玑楼。
...他宁可生受一次禁术反噬也不想独自呆在那冷寂清幽的鬼地方。
可本源莫名失踪,他如今就算想用也做不到。难不成二动禁术的代价便是摧毁本源?
这一猜想很快被否决。
不可能,他的本源之力生生不息,天道也绞杀不尽,怎么会因区区禁术便消散殆尽。
总之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说服这和尚放弃将他关回璇玑楼。
他憎极了被关押管束,只是光想想那场景便难以自控地想大开杀戒。
无咎低下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暴躁,还是决定先服软:“我答应你不会无故伤人,不许把我关回去。”
一切,都等他找回本源黑莲后再说。
天妖声线一向清泠悦耳,只是平日夹着点说不清道不清的隐晦恶意时本能压低几分,带着点别样的磁性蛊惑,令人无意识卸下心防。
眼下攥着拳头,别过头之际吐出的音节带着咬牙切齿的顿挫,混杂着不耐的咂舌,听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站在船首的僧人眼底始终没什么波澜,闻言,只是缓缓冲人伸出手:“立誓。”
无咎当即抬手搭住:“立誓就立誓,那些孱弱的凡人,多给一个眼神本大爷都嫌费事。”
繁复晦涩的一串金色梵文缓慢自两人腕间浮现。
“这什么?”无咎盯着手腕不明所以打量了一圈,很快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死秃子你又给我套链子!”
寂煊头也不回转身走向船舱:“若违此约,便返璇玑。”
云舟徐徐驶入千帆渡海域。
无人察觉笼罩在半空的金莲虚影随着云舟过境悄然碎裂,缓渐凝成巴掌大的花形,轻飘飘落下。
恰到好处落在千帆渡通往人间的传送阵眼处,不多时,以阵眼为中心,化作数条金链向四周蔓延开。
人界边陲,宁安城。
离开千帆渡,便到了这处人间唯一的入口。两人现身在高耸巍峨的城门口时,暮色正沉进街巷的青石板缝。
这座毗邻千帆渡的人间城池,常年人流如织。来往异族络绎不绝,身形高大健壮如熊妖,矮小枯瘦如虫妖,通身发紫如蛊修...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常年居住在此的凡人大多已见怪不怪。
但那抹艳丽的赤红色泽突兀闯进入城的长队中,还是惹来许多人或明或暗的注视。
天妖浑然不觉,自顾仰头一眨不眨盯着天边晚霞。
直到铺天盖地的瑰丽云霞彻底隐没在夜色里,才慢吞吞回视线嘀咕了句:“人间的天,像朝夕海。”
和他还是小天妖时的记忆里一般模样,但亲眼所见到底还是有些差别,何况彼时他也没什么机会闯进这些大大小小的人族聚集之地。
无咎转过头,后知后觉周围隐晦目光,皱着眉拽了拽前方带着笠帽的人衣袖:“这些废物凡人为什么都盯着本大爷看。”
天妖的嗓音并未收敛,此话一出,周遭注视目光不少瞬间带上了隐隐愤慨。
寂煊抬手轻压笠帽,透过垂坠的轻纱看见东张西望的天妖,施加禁言咒的念头不期然在心底掠过一瞬。
妖过于直率的性情...也不知还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不过好一会儿,仍只是轻声答道:“瞳发异于常人,自然惊惶。”
“少见多怪。”
无咎不满踹飞路边的石子,还不等他恐吓一番这些相当冒犯的人,就已被前头的人牵去身旁。
“不知上师亲临...”
城门守将恭敬的询问很快淹没在僧人垂首作礼轻言间:“贫僧无意惊扰,是为过客。”
“是,是,您请。”
时至日暮,城中熙熙攘攘,好奇打量的目光却是比城外更甚。
不过无咎这会儿心思已然不在这边,突兀凑近前头缓行的人:“你刚才给那些守门人看的是什么东西?”
入城的队伍很长,他在其中呆了那样长时间,自然看明白了些东西。
这座交界小城的盘查极严,别的入城者恨不得祖宗名号都拎出来询查一番。
轮到他们时,这和尚只出具了一方青玉片,那守城几人个个惊敬交加的模样,不到短短几息便将他们放了过去,实在令人费解。
寂煊思索片刻,再次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玉做底上设山峦浮雕的方形物:“你说这个?”
山峦间星斗盘旋,最高的峰顶似乎隐隐还能看清一座云雾缭绕的楼观虚影。
“通关文牒。”
无咎指尖刚触及玉底,陡然炸出一片细碎电光,不过没什么痛感。
“有这东西,便能在人间随便行走?...但你的文碟,怎么和旁人的不一样?”
寂煊:“此乃紫薇垣签发,这些峰峦即北晏,为龙脉聚首之地。紫薇垣护龙脉九千载,不拜帝王,只护山河。”
无咎认真盯着那方玉片文碟:“如何才能拿到这东西?”
寂煊:“前朝乾元七年,北晏山尸龙作乱,为祸人间。贫僧取其逆鳞助他们重镇山底,这才赠此文碟。”
无咎皱起眉嘀咕:“还要帮他们忙才能拿到这东西?”
寂煊:“如今的人界不比当年,灵脉枯竭。就算再助他们平息祸乱,紫薇垣大抵也无力制出这样一张蕴有龙脉之力保其千年不腐的文碟了。”
无咎:“......”
满心打算将其列入待抢名单的某只黑心妖轻哼一声,自顾移开视线,不料身前突兀出现一片青色。
“赠你。”
无咎抬眸狐疑盯了会儿人,一把接过:“你自己给的,不许要回去。”
寂煊轻轻摇头。
总归只是便于人间通行,不用这张文碟,于他而言也并不难。
无咎边走边忍不住低头对着那新得的文碟好奇地戳戳点点:“为何这上面有什么东西一直试图炸我?”
寂煊:“其龙脉之力,天生克制...”
后两个字噙在齿间,犹豫的间隙,身后突兀传来碰撞的动静。
路人:“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有人敢骂他?
天妖收起文碟,敏锐锁住身旁被他撞得趔趄的骂骂咧咧中年男人,本能冲了上去重重一挥拳。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长街。
赤瞳眼底浮起少许戾气,正想干脆将人打晕,手腕蓦然被反应过来的人握住,当即再难动弹分毫。
寂煊:“无咎,你忘了我们来时之约?”
无咎蹙起眉,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满脸横肉的胖子,又看向目光一派冷寂的僧人,终是不甘不愿站起身。
琢磨片刻,飞快补充道:“你来之前只说了让我不许无故伤人,没说不能打猪。”
随即理直气壮一指:“这人长得跟头猪一样,为什么不能打。”
寂煊:“......”

周遭顿时响起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躺着的胖子嘴唇直抖,两眼一翻,听闻这话好险没直接背过气去。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有说错吗?”
任那颤颤巍巍的手指着,无咎就着手腕被缚的姿态蹲在人身侧,深深拧眉,复又低头困惑看了看指尖。
这长得像只猪的凡人分明已经怒不可遏,俨然一副想冲上来跟他同归于尽的模样,但他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堕念。
太奇怪了。
无咎这边尚未从倚仗尽失的烦躁心绪抽离,地上的伤者已经在周遭几名好心路人的搀扶下骂骂咧咧起身。
不过几枚冰冷碎银恰到好处止住对方冲上前来青筋暴起的斥骂声。
寂煊垂首淡淡一礼:“劳烦施主自行去趟医馆,莫要与小友计较。”
“这...这么多...”
胖子掂了掂手中碎银,勃发的怒意顷刻偃旗息鼓,只是临走之前仍不忘狠狠一瞪后头的人。
“今天算你小子走运。”
无咎本能回眸瞪视:“信不信本大爷将你眼睛挖了。”
“你...”
胖子死死捏着碎银,几下深呼吸,竭力压下重新沸腾的火气头也不回冲出人群。
看在钱的份上,他忍了。
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妖物,这小子迟早有一天要惹上不该惹的人被黑棍打死。
这就走了?
天妖站在原地,皱起眉看着原去的身影。
他只答应了和尚不会无故伤人,但若这死胖子先朝他动手,总不可能还指望他忍让。
单怒气好像不足以唤起他的本源...也不知死不瞑目的恶灵怨怒,是否有用些。
短暂的小插曲过去,长街很快重新恢复秩序和喧闹。
仍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天妖周身隐隐浮起的杀意有如实质,寂煊回眸静静望着人,半晌,恍若未觉反手重新将人牵住。
只是一片浅金色的优昙芽叶自空中浮现,悄无声息落进人眉心。
“你刚才给他的,是人间的灵玉?”
“嗯。”
“那我的呢?”
习以为常某只妖不讲道理的索要,寂煊脚步微顿,很快将一小袋钱币递了过去。
“你要买什么?”
无咎轻哼一声,也不理人,径直跑去街边早早悬起灯笼卖力吆喝的小摊旁。
天妖的学习适应能力极快。
寂煊安静跟在后方,始终与前方新奇游逛的人维持着不超五尺的距离。
看着不通物价的天妖从起初的用整袋财物只换两个包子,被好心的店家退回多余的银钱后,到精准捏出十枚铜板,换来两盒赤色的胭脂。
不多时,兴致大起的妖旋风般穿梭在各式各样小摊间。
再次回来身边的人已是满载而归,嘴里咬着个包子,一手抓着两盒胭脂,臂弯夹着几本旧书卷,另一只手抱着个豁口的陶罐,里头塞了双编织的草鞋,尾指莫名勾着个叮当作响的九连环。
头上,甚至还顶了只蝈蝈。
不过那被放出笼子的蝈蝈只短暂在他视线里停留了须臾。
整只妖活像颗行走的杂货树。
寂煊顺势接过那几本摇摇欲坠的书卷和陶罐,目光停在人手中胭脂盒:“买这个做什么?”
“你管我,”天妖浑身上下泛着点掩不住的愉悦,咽下最后一口肉包转头看向长街更深处,“这地方的糖铺在哪儿?”
“不知。”
寂煊轻轻摇头,但目光很快停在路旁一名举着糖画跑过的稚童身上。
月隐星稀,夜市千盏灯火的映照下,天幕像是褪色的靛青。
寂煊站在糖铺前的阶下仰头看向夜空,目光是亘古不变的沉寂。灰暗云层下,隐约可见数道交错游移的暗金锁链虚影浮起。
孱弱的优昙花芽不知何时现于指尖,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朵巴掌大小的千瓣金莲将花芽温柔托纳其中。
蒸笼升腾的白雾、胭脂溢散的暖香、酒肆泼出的残醪、灯笼摇曳的光痕,连同货郎吆喝、孩童尖笑、人群絮语,缓渐凝成几缕无形无色的烟,轻柔缠缚住花芽。
夜风泠泠,一瓣金莲倏然脱落,悄然消散在喧嚣的空气中。
“公子,您选的这些牛乳糖和蜜渍玫瑰都是小老儿大老远进来的稀罕物,这些钱,不...不够...”
“不够?”无咎看了看被他铺在柜台上的少许零散铜板,又看了看抱进怀中的好几个白瓷糖罐,指尖下意识轻敲罐身,红瞳微眯,看向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掌柜擦了擦鬓角不存在的汗,讪讪赔着笑。
眼前这看起来像是狐妖化身的公子明明也没干什么,只是冷冷淡淡瞥了一眼,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虽说这些妖啊修士啊在人界能用出的术法十不存一,但妖物动起手来到底比他们这些普通凡人天生强悍几分。真起了冲突,等镇魔司的人赶来维持秩序,他尸体都凉透八百回了。
“您看...”
“那你等着。”
“啊?那...”
糖铺掌柜看着被人揣进怀中就要带出去的几罐子糖,欲言又止。
这不是明抢吗...
不过这念头顷刻化作了匪夷所思。
已经做好准备等天亮上报镇魔司今夜损失的掌柜刚叹了口气坐回椅上,就见抱着糖罐的青年空出一只手,踏过门槛之际顺手抄起了角落放着的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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