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黑狐长老不怀好意询问鼠群之际那般殷勤地凑上来。
不过...当日弄死更多鼠妖的明明是他扔出的符才对。
无咎托腮看着幼鼠头顶上晃来晃去的小粉花,露出犬齿笑得恶劣。
倒是有些期待这两只蠢老鼠长大点,智商有所长进后知晓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亲仇人后的表情。
一定十分有意思。
面对崭新的乐子,无咎将那点少得可怜的耐心尽数给予了兄妹俩。
耳畔偶有几声难以自抑的新奇吱叫,也只是皱着眉不快瞪去一眼。
许是这点放纵所致,本就胆大些的幼鼠越发顺杆往上爬,不知何时又捧着几串青葡萄跑来了身边。
“大王,吃葡萄!”
青葡萄飞速被打了下去,无咎阴恻恻开口:“不吃,酸的,再给我吃酸的就将你晾成鼠干。”
幼鼠愣住,自顾跳了下去将地上的葡萄擦了擦塞进嘴里:“您原来不喜欢吃酸的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吃酸的?”
“可是我拿给您的野莓、刺梨和李子您都吃掉了...”
无咎目光幽幽盯着鼠精,他怎么知道那堆东西全是酸的。
被盯得头皮发麻,幼鼠下意识后退两步,小声道:“那我下回给您找蜜糖...”
无咎翻了个身,懒得应。
日夜轮转,这天又是风平浪静的一日。
晨光初现,幼鼠睡眼惺忪地爬起,忽而察觉脚下柔软的触感。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滚进了大王蓬松的红尾巴里,她如今的原型几乎只有凡人幼童的巴掌大小,团缩在尾巴里轻易便能被长长的绒毛掩盖住。
几日相处下来,她已然确认自家大王表面凶煞实际“和蔼可亲”的性格,行事越发胆大起来。
大王今日难得起得比她还早上一些,这会儿正相当随性地斜倚着,双腿曲起,握拳抓着一只炭木笔正歪歪扭扭写画着什么。
无咎皱着眉瞥了眼攀着他衣袖向上爬的小老鼠,很快将注意力继续放回眼下在做的事。
“大王,您在干什么?”
无咎:“记账。”
“...记账?”
幼鼠好奇将头伸过去了些。
就见那简易至极的皮卷最上方画了个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一旁还描了朵不知什么花...?下一行便是更让人看不懂的几条线,中间点了几个点...
第三个最新画上的她倒是看懂了,是只狐狸,自家大王正慢条斯理地将那狐狸涂黑。
“大王,这是什么...”
她还是忍不住指了指第二行。
“大衍宗。”
小勤一脸茫然:“这又是什么...”
无咎不耐烦啧了声,解释道:“那群讨厌人修的宗派。”
“宗派为什么长这样...”
“大衍宗借星斗之力开宗立派,其许多功法大多也与天机星宿有关,我便是画的星象用来代指他们。”
“大王记这个干什么?”
“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无咎下巴微昂,语气不善,但仍是解释了一句,“等有朝一日将这卷名录挂出去,本大爷按照顺序挨个处理。届时名录上的这群人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死期一点点逼近,多有意思。”
“那大王为什么不直接写名字...”小勤若有所思点点头,“大王想将名录昭告天下的话,那应该也希望旁人能看懂。可是如果大王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另一只鼠精不知何时也小心翼翼凑来看了眼:“我也只能看懂大王画的黑狐狸,大王不喜欢黑狐族吗?”
“那是因为你们蠢,至于那群黑狐...不久你们就知道了。”
无咎轻哼一声,凝神盯着那皮卷思索片刻,忽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衍宗怎么写?”
小勤:“我只会写大字,爹爹只教了我这个。”
“我还会写宗字...”
一大一小鼠精很快将两个字歪歪斜斜地写在了一侧,还细心地将中间空了出来。
“‘衍’是什么...”
“衍...,”无咎叼着木炭一端上下摆动,轻轻皱眉思索良久,余光瞥见肩侧两只认真盯着皮卷的鼠精,福至心灵,当即在中间画了个鼠眼。
“这样总不会还有蠢东西看不懂。”
小勤真心实意夸奖道:“大王真厉害!”
赤尾下意识摆了摆,无咎扬着唇,心情颇好坐直身体。
“大王,那上面这个是什么?”
“一个爱管闲事的讨厌和尚。”
“和尚...”不等小勤将心底疑惑问出声,就见人自信落笔,在无名小花旁飞速勾勒出一只简笔...小鸡?小鸟?
木炭笔停在半空良久,无咎皱起眉,忍不住嘀嘀咕咕:“果然是和尚,名字也讨厌。”
“大王,您说什...吱——”
平稳疾驰的腾云轿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内里骤然翻江倒海。
若非出入口处存在着禁制,三人怕是要直接被甩飞出去。
好一会儿,无咎才勉强扶着轿沿站稳,听外头的动静,像是被什么东西徐徐带进了水中。
待到轿子终于平稳,无咎霍然起身,怒火早已盈满赤瞳。
他踏出被压得破破烂烂的腾云轿,入眼是一处幽深空旷的昏暗岩洞,鼻尖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耳畔时有水滴声传来。
无咎左右张望:“那老狐狸将我送来什么地方了?”
鼠精怯怯出声,嗓音在偌大岩洞中荡开回音:“不是去大千集市吗?”
无咎轻哼一声,懒得解释。
黑狐惧怕他手中的符箓,但分明又不甘心受他驱使,必然想方设法将他引去足以应付这符的大妖地盘碰个两败俱伤。
正好他本就不大看得上那小小倒神山,索性直接让人如愿以偿。
就是不知道引来的是哪方大妖的地盘,这等阴湿之地,难不成是什么蛇窝?
可惜吞天破不开朝夕海底符阵的禁制,若是能随他一同出来,什么蛇妖蟒妖,都只能乖乖臣服。
地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布满了深暗的水渍和不知名闪着粼粼微光的扁石。
那妖物自从将他拖下来后,便再没现过身。
无咎踢开脚边的一块,忽的察觉这扁扁的东西似乎并非石头,而是某种...鳞片。
他俯下身的那刻,有幽深的瞳孔接二连三在暗处睁开。
待到他察觉身后异常下意识回头时,正好撞进一只近在咫尺如铜铃般大小的浑浊眼睛。
绕是无咎早有防备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
一、二、三...足足六只。
“天妖...?送上门来的好东西。”
悚然的沉沉笑声响彻岩洞,狰狞硕大的头颅纷纷扬起,滴着腥臭唾液的利齿直勾勾刺向下方。
他总算看清了这大妖的真实面目。
“三头蛟?”
三头蛟动作停滞了一瞬,发出喑哑笑声:“见识不错。”
话音落下,身后庞大的蛟躯已然将他死死缠住,三头齐齐亮出獠牙,一副分食做派。
佛光亮起。
“嗯...?无量钟?有点意思,难怪有恃无恐...”
“长虫,”无咎被卷至半空,依旧气定神闲抬腿踹了踹,正中蛟首鼻尖,“你这牙口,啃得动佛门金钟么?”
他已然连符都懒得掏了,裴昭的符再厉害,炸在这三头蛟身上,和给人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不过直接将他带来这种已然介于妖魔之间的大妖洞府,黑狐当真是看得起这几道符箓。
“你猜——”
三道浑浊嗓音带着点笑,在洞中荡开重重回音。他被重重摔去地上,下一刻,蛟尾轰然扫来。
金光肉眼可见裂开几道蛛网纹,顷刻恢复如常。
三头蛟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岩洞,确实越发猖狂:“佛门重宝,也不过如此。”
蛟尾不由分说接连砸向地面,无量钟感应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已然自发显出完整的钟形来,升至半空凝出一道巨大的虚影稳稳罩住下方的天妖。
那蛛网般的裂纹还在源源不绝地显现又修复,只是不多时,裂纹崩裂的速度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这近魔的三头蛟竟还真有摧钟之力。
无咎靠坐在山壁,看着盾上的裂纹越发密集无声冷笑,屈指下意识想划开掌心。只是蓦的想到了什么一般,动作忽然顿住,目光看向腕间的诛心咒印。
此时,不正是良机?
随即冲盾外的蛟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既有摧钟之力,那你就摧得彻底好了。”
与此同时,遥远荒域。
幽幽蓝海间,无数鬼火浮起扭曲的人脸尖啸着朝中心扑去。只是在触及僧人周身佛光的刹那,顷刻尖啸着消散。
寂煊站于九阴缚灵阵前,指尖金芒沿着阵纹游走。
只需按卦象顺序解开七十二道阴爻,重明壤便能安然现世。似乎从他初动这念头起,冥冥中就存在了某道指引,引着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此处。
顺利得太过了...
然这念头生出的下一刻便被西渊传来的讯息推翻。
阵盘上第三十八道爻纹才刚刚亮起,他下意识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西方虚空处。
透过诛心咒上附着的四禁魂锁,千里外无量钟的裂痕清晰倒映在瞳孔。
那只蓄意逃脱的妖不知又惹上了什么,似乎危在旦夕。
——只是这次放弃近在咫尺的重明壤,下回再来兴许就不在此处了。
冥冥中的指引也不知是否还会存在。
天机难辨,他不敢妄自揣测。
僧人收回视线,静静望着中心的重明壤,犹豫只不过一息,指尖重新轻点在阵纹之上。
巨大的蛟躯盘旋在金钟虚影上,眼看就要寸寸碾碎。
无咎缓缓起身,仰头迎着三头蛟贪婪的目光,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点在掌心。
再施禁术,他也不知几时才能重新醒来,兴许又要数千年光景。
不过若是能换得那和尚...
无量钟虚影崩塌的刹那,洞窟金光大盛。三头蛟躲闪不及,重重撞向山壁,顷刻惊恐地缩成一团。
“佛修?!”
无咎抬眸,入眼便是持杖岿然立在身前的熟悉身影,脑中警铃大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寂煊不语,只是轻轻瞥了眼人手腕处,随即转身看向挣扎着撞开洞顶欲逃的蛟。
无咎顺着目光看向手腕,瞬间反应过来。
能烙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追踪印记,唯有他心甘情愿结下双向契约的那一刻...
当即怒从心起:“你利用诛心咒追踪我?”
寂煊摇头,从容转身结印。
莲华落瓣,触及蛟身的刹那化作坚不可摧的梵文锁链。
三头蛟尚未嘶吼出声,额间已被烙上镇魔纹。寂煊翻掌下压,整条蛟身轰然嵌入岩壁。
碎石混着鳞片簌簌剥落,僧人屈指点在蛟首,佛息顺着经脉灌入妖丹,将暴动的妖力尽数封死。
三头蛟动弹不得被迫笼罩在金光下,佛光下燃出的灰烬昭示着修行的恶果累累。僵硬庞大的蛟躯一点点坍缩下去,直至整个岩洞空空荡荡。
整个过程,几乎只用了不到三息。
寂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瞪着他的天妖,轻声道:“契约你我的并非诛心,而是因果。无咎,你心术不正,贫僧不得不防。”
残存佛光笼住两人,近在咫尺的泛金眼底波澜未起,像在提醒他:这咒既能予之千倍伤痛,亦能借因果之力绞杀施咒者神魂。
无咎满目不忿。
好好的诛心咒竟被这和尚算计成了同生契一般的破东西。
只是离开了短短几日,眼前的天妖体内业障又隐隐有加重的迹象。
他低声一叹,伸手之际指间已出现一尊盛着血的琉璃小盏:“为何,总要生事?”
无咎毫不客气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你管。”
无咎歪着头凑近人,虚假的笑意下是真切的不解。
梵天境主和太虚境主同降下界,当日他根本未曾收敛半点,竟无一人勘破真身。
这和尚,居然仍想借优昙花替他散去体内修罗业障。
无咎将头搭在人肩上,忍不住轻轻磨了磨牙。因着那道血饲的契连,越靠近饲主,额心的优昙花芽也越发灼烫。
寂煊未应,只淡淡瞥了无咎一眼。伸手将歪斜靠过来的人扶正站好,总觉得这不怀好意的天妖话里有话。
“还是说,你此番是来将我抓回去扔给大衍宗的人处置?”
寂煊:“那些人身死分明非你所为,为何要逃?”
“那可不见得。”
无咎模棱两可笑道,盯着眼前的白衣,眼中暗光流转。
他现在倒是真确信了寂煊勘不破他的真身,果然,也许只是他高估了这和尚的本事。
不过整日装模作样收敛爪牙潜藏于人身边伺机而动这一方法果然极不适合他。他还是更喜欢随心所欲,任性妄为。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解了这能追踪他的诛心咒。
虽说结咒容易解咒难,但他身为施咒者,总比承咒者强解要简单得多。
无非是解咒之时,双方不得升起半分抗拒之念。
但这和尚若打定以此限制他,定不会答应解咒。
不得抗拒——
无咎垂眼陷入沉思。
若是本就心念不坚或着相入执者,他倒是能轻而易举控制其言行举止。
但偏偏是哪样都不沾的佛修...着实有些棘手。
无咎摸着下巴,无意识靠上了飘来身侧的婆娑杖,片刻后,视线忽而停在杖身。
这和尚的本命法器,怎么像是无灵...
“先随...”
寂煊话没说完,猝不及防被人扑了个满怀,手腕紧接着传来柔和的触感。
是无咎的尾巴。
他低眸看了眼腕骨上缠绕的赤尾,又看向怀中像是突然转性神态莫名乖巧的天妖,赤瞳中这会儿只有清亮无害的笑意。
“怎么了?”
寂煊敛目,正想将人推开,不期然被那眼中幽深的赤色吸引。
这问题只惹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
他一直知道这只天妖生得极漂亮,只是平素相处时,那过于张扬难驯的性情往往让人敬而远之。
然安静自处时,便不由自主惹人心神注目。
只是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红瞳潋滟如明火,偏化不尽僧人眼底清泠雪色。
“无咎,若有所求,不妨直言。”
早知道这和尚不会轻易为他表象所惑,但一介分身而已,心神竟分毫未动,还是让他忍不住不快眯起眼:“你这人...是不是木头。”
“算了,你们这些佛修,本来就和冷硬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惑乱失败。
尾巴炸成个焰团甩来甩去,昭示着天妖异常不爽的心情。
寂煊无声轻叹,冷不丁被人重重咬在颈侧,耳尖绒毛擦过下颚。
因着先前日日饲喂优昙花,早已习惯了这妖心血来潮的扑咬,他便也未生出多少防备,反而下意识伸手将其接住。
“你...”
没等他再做反应,就听见耳畔忽的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下一刻,暧昧温热的吐息蓦然拂过耳廓:“我收回刚才的话。”
“和尚,你心跳快了。”
无咎倏然逼近将人抵在山壁,唇齿交缠的刹那,昏暗岩洞中似乎只能听清心跳声的鼓噪。
近在咫尺的金瞳终于不复以往澄明。
寂煊本能抬手欲结清心印,却被人反手十指相扣。
合握的瞬间,随之而来的滔天杀意伴随着一阵剧痛顷刻将纷乱的思绪唤出清明。
诛心咒图腾在无咎腕间扭曲溃散,僧人胸口被染着业障之血的蛟鳞贯穿的灼痛沿着链接烧向万里之遥外的真身。
本在九阴缚灵阵前安然解阵的人骤然跪倒在地,口中鲜血顷刻污了眼前的阵盘。
阵纹泛起诡异暗光,血渍缓缓朝正中心的重明壤涌动,不多时便干净如新。
只是他这会儿无暇注意,阴山蓝海间本就虎视眈眈的鬼蜮见此情形,纷纷兴奋地扑上前撕咬。
岩洞中,寂煊低着头半跪在地,成型的人身和法器已虚化至半透。
短暂的意乱散去,对面情绪早已恢复如常。抬头望来的目光依旧让他辨不清喜怒,质问的嗓音只有清晰可辨的低弱:“为什么?”
“嗯?”
天妖徐徐起身,抱臂看着正化作点点金光缓慢逸散的人,笑得异常恶劣。
“因为你是佛,你我生来,势不两立。”
不知过了多久,岩洞内终于只余一人身影。
无咎神色冷然盯着地面血渍,骤然拂袖转身,不期然撞见不知何时冒出来并排站在身后的两只惊恐小鼠妖。
触及他的目光,像是才惊醒:“啊啊啊大王我们为什么要得罪佛修!被追杀就完了!!”
无咎轻轻皱眉:“你们被什么追杀不完蛋?”
来点蚁群怕是都能将这两废物老鼠啃干净。
“但是杀了一个人修,他们一定会集结起来派好多好多人来找我们报仇!”
“闭嘴,那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能被他捡块破蛟鳞就偷袭成功,还有那无灵的婆娑杖,十有八九只是分身。
无量钟碎,诛心咒解。
如今还被他血中业障重创心脉,加之那从来不会安分的魇兽,寂煊少说得调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如常。
寻仇?起码也要三五年后了。
至于叫上别的帮手来找他报仇...应该不是那和尚的性格。
只是他这具身体仅有的法力仍是被封印得彻底,这一遭也说不上来是亏是赚。
“但是...”
小勤的嗓音在那愈发冰冷的目光中瞬间噤声。
眼见无咎背影转眼就要消失在岩洞尽头,两只鼠精这才回过神赶忙追了上去:“大王,大王那我们等会要去干什么。”
“三头蛟都死了,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夺宝。
蓝海非海,而是无数鬼蜮赖以生存的栖息之所。充斥着无尽的幽冥之气,不见天日,不得往生。
幽冥死气将整方地域染成深蓝色泽,故得名蓝海。
许多年没见过活物,还是个吃了能修为大涨的和尚,不计其数的鬼蜮前仆后继兴奋涌上阵台,拼着被血中梵力压至消散的下场也要大啃一口,黑雾凝成的利齿顷刻将中心防御难以为继的人咬得血肉模糊。
天妖毫不留情的一击贯穿胸口,借由分身分毫无差地馈回本体。
寂煊持杖半跪在阵盘前僵滞许久,直到蓝海间的彻骨深寒入肉三分,才堪堪有所恢复缓缓起身。
千瓣莲华重绽婆娑上端。
“镇。”
轻飘飘一字,数万鬼蜮尖啸着化为齑粉。只是金光触及幽冥的刹那,整片蓝海倏然龟裂。
寂煊抹去唇边血迹,察觉声响动作微顿,下意识抬眸。
因刚才不得已施展的法诀,这片空间...似乎要裂了。
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脆弱。
只是若迟迟不动手,他亦难以脱身。
......
若非确认那只劣性难驯的天妖还不曾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他当真要以为是冥冥中算计好的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知,究竟是谁克谁。
僧人轻声一叹,眼中始终没什么多余情绪。眺望无尽的边际片刻,俯身平静端坐。
蓝海若是彻底崩塌,幽冥死气逸散三海,后果不堪设想。
晦明殿。
满室幽暗,曦昀站在通天彻地的建木书架前走神。她翻遍整座藏书阁,与修罗有关的记载也只有两千年前的只言片语。
可祖师当年既然特意刻下这句箴言,为何不留下更多的线索...
也好让她找出无咎身上的那些古怪。
思索间,灵台倏然传来警示。曦昀神色微愣,身影瞬息消失在原地。
青衣女修眨眼出现在自家门口。
她的洞府设在一座雪山脚下,灵气充足,灵植繁茂,更容纳着不计其数的生灵。
岩狐、白貂、松鼠、火狐、锦毛兔......各色绒毛几乎占据洞府所在的整个谷地。
它们受先天所限难开灵智,遂都被她别有用心地捡了回来,一直相处得异常和谐。
然而此时俱满眼警惕竖起耳朵将头探出窝。
不过一见她回来,便瞬息放下防备围了过来。
但她此刻没什么心思理会,一落地便神情凝重看向被她放在洞府前那口温泉中泡着的剑。
长剑此刻嗡鸣作响,蓝光大盛。
“师姐!”洞府中窜出个紫衣小姑娘,好奇道,“镇生剑...它怎么了?”
曦昀顺势将整日赖在自家洞府的小师妹护去身后:“不知,退后些,它如今不受我控制。”
“怎么会!可镇生明明是师姐的本命灵剑!”
曦昀不语。
早在星罗岛时,这剑就已经有些不对劲。
不对...还要更早,是在朝夕海上,只是那时,异常太过微弱,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曦昀细细思索一路经历,终于确定了异象之源。
——初见无咎的刹那。
镇生自打她识字起就跟在身侧,先天生灵,几乎算得上她半个玩伴。这么多年来,从未逆主。
眼下...镇生的的确确有违悖她号令擅自离开的意图。
只是...要去哪儿?
曦昀悄然起诀想将剑唤来身侧,不料还未准备,就见长剑锵然出鞘,化作一道流光眨眼消失在天际。
她下意识动身欲追,下一刻忽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姐?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曦昀眉目轻拧。
“镇生怎么突然跑了,师姐不追吗??”
“不必...我知道它在哪儿。”
“诶?师姐能在识海中看到?”
曦昀闭眼轻应了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没心思再应付满眼好奇追问的小师妹,转身静静回了洞府。
识海画面纷转。
她不单单能看到镇生的动向。
还莫名看到了一些别的陌生画面。
镇生离开的瞬间,她看到天火燎原,土地焦炭。血雨污川,生灵倒悬。
不多时,画面纷转。脑海中镇生清鸣,穿越苍穹骤引九霄寒霜。
——那分明是神器才有的威势。
最后,她看到镇生剑落下蓝海,化出寒冰尽封幽冥之气,身侧婆娑金焰焚尽鬼秽。
两股神力绞缠成通天之柱,将崩塌的蓝海重新托起。
水镜徐徐展开。
“大师。”
曦昀看着镜中身影,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明白,镇生为何会自行跑去助您修复崩塌的蓝海。”
她连寂煊何时进了鬼域都不知道。
甚至更不清楚明明一柄伴她十余年的普通灵剑,如何会成为了此界仅有三数的神器之一。
自那天在星罗岛分别,她便重新踏上了寻雪玉貂之路,随后便赶回宗门翻找关于修罗的记载至今。
“镇生有灵,不妨试着问问它。”寂煊抬指轻扣剑柄,剑上霜纹应声浮现几缕灰烬。
“此剑,饮过劫灰。”
“又是两千年前...”
透过水镜,曦昀看了眼浮在半空交相辉映的婆娑镇生,又看向下方神色苍白的僧人。
素色绢衣上血迹触目惊心。
“您的伤?”
“无碍。”
她沉吟片刻,试探性道:“是无咎所为?他...如今身在何处?”
“他如今在西渊妖界,身无所控。”
“既是这样,我去找他。”
寂煊摇头:“勿要轻举妄动,无咎身负恶念,本源深不可测,已非我等能轻易左右。”
“放心,我派些其他东西过去寻踪,或可不引发他的杀心。”
寂煊不解抬眸。
不期然看见女修身后漫山遍野的毛茸茸。此刻像是受召,正兴奋地窜去大大小小传送阵上。
梧桐叶簌簌,三人穿梭其中。
无咎懒洋洋窝在从三头蛟洞府搜刮出的鎏金双乘椅上,沐着暖融融的日光打盹,端得是一派闲适。
本是上好的赶路法宝,可惜偏偏需乘坐者以法力催动,遂又只能如凡人一般缓慢赶路。
还好离山前带了两只蠢老鼠。
小勤抬着双乘椅一端,敏锐察觉身后翻身动静,脆生生开口:“大王,您不愿跟我们一起钻个洞睡觉的话就得在太阳下山前找到能落脚的山洞。但哥哥观察过了,这片林子附近好像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无咎掀了掀眼皮:“那就睡树上。”
小勤兴奋回头:“学鸟妖一样在树上搭窝吗?”
“你们能搭出来?”
“我们只会挖洞......”
无咎淡淡瞥了一眼,懒得说话。
小勤默默收回视线,笃定地从那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中读出了骂她的意思。
小临:“大王为什么不愿意化出原型呀?要是用原型休息的话,我们很容易就能搭出遮风避雨的临时小窝了。”
“大王的原型是狐狸吗?”
“难道不是猫吗?我见过一只猫妖,耳朵和大王一模一样。”
“可是猫哪儿有红色的?”
“兴许是染成的红,我听说好多白猫最喜欢将身上的毛毛染成五颜六色!”
“......”
“......”
眼见两只鼠精怪围着他的原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话题大有越跑越偏之意,无咎烦躁甩了甩尾巴,冷声斥道:“你们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看路。”
不等鼠精们回应,林间却是突兀响起另一道清脆嗓音。
“喂,你是哪族的妖,怎么连尚未成年的稚妖都要欺辱?!”
说话间,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倏然掠过树顶,稳稳落在几人跟前。白衣白发,圆圆的杏眼中是清晰可见的不忿。
哪儿来的多管闲事疯子。
无咎不耐烦啧了一声,仍旧一副倦怠靠姿,斜着眼望了过去:“关你屁事。”
只是下一刻,明艳赤瞳中染上几分兴味。姿态不甚端正的人搭着扶手,慢吞吞坐直了几分。
“凤凰?”
看这模样,好像还是只涉世未深的小白凤凰。
“在下凤族凤崇,”少年昂着头颇为骄傲自报家门,随后语气一转,“的确不关我事...但他们两加起来怕是都不到五岁!你一只成年大妖,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