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大火?这我从没听说过,不过那地方看起来确实像被烧过...”
无咎轻轻皱眉,就见妇人转身一路小跑进了屋子:“您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土屋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个看上去耄耋之年的老人。
“我阿翁在这儿呆了快八十年,但我刚替您问过了,也不知道槐东那地方发过什么大火。听我阿翁说,他们是最早迁过来的一批人。”
无咎:“迁移?”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茫然抬头:“啊?”
无咎:?
几句简单的问询比他想象中更费劲,在那点好不容易压下的杀心即将被重新激起前,总算从这脑子和动作皆钝锈不堪的老人口中得知了点当年眉目。
整座村庄的人都是百年前因南边战乱逃荒来的此处。起初这地方亦满是焦土,终年阴霾盖顶,久留者心悸神抑,是以一直无人敢踏足。
但正值战乱,多方势力倾轧之下,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民也只能选择勉强藏在此地苟活度日。
本来打算等稍微太平些就跑出去,不料还没等来外头纷争的平息,反而先等来了里边的安宁。
有天村子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交予了他们一块黑色的石头。他们听话将其供奉起来,这儿就如同被神力滋养了一般,万物开始复苏。
“石头,什么样的石头?”
“在供祠里摆着呢,您随我来。”
这妇人所说的供祠,无非也就是一座砌得高大点的土屋。
一入门便能看清那摆在供台上的纯黑石头,比鹅卵石大不了多少。
不过一眼引起他注意力的,倒不是这石头,而是石头底部隐现的鎏金莲纹。
果然这地方的古怪和那和尚脱不了干系。
无咎轻轻皱眉,就是不知道那和尚除了护佑这小村庄,还做了些什么。
因着来的是整座村落最为庄重之地,身旁跟着的已经不单单只有起初那名妇人,村里好些声望颇高的老人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
“大人...”
不等跟着的人说话,无咎已然不假思索走上前取下石头。没成想石块比他想象中更加脆弱,顷刻在掌下四分五裂。
一群人顿时慌了神:“大人,使不得啊!!”
“遭了遭了,圣石碎了,那我们地里的东西...”
“......”
“......”
无咎:“......”
他只是想看看这莲纹上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一时高估了这些凡物的坚固程度。
不过这遭一意外,倒是真让他发现了内里乾坤。黑色石块中央,静静躺着一缕赤红的发丝。
赤发展露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村民短暂噤声了一瞬。
但很快又源源不断有零散的质疑声冒出。
“不想死就都闭嘴。”
天妖皱了皱眉,烦躁不已一拍供桌,掌下案牍顷刻四分五裂。
周遭倏然彻底安静下来,他也得以凝神观察了一番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圣石”。
此地万物复苏,分明是源于莲纹上的生息之力,和整颗石头根本没多少关系。
无咎拂开碎石,径直捏起中心的赤发,瞬息明了。
纵然渡尽亡魂,但恶种残留在地里的修罗煞气,足以令这方地域千年死寂,寸草不生。
但他的气息,被和尚借助他的头发藏在石中施以法咒扩散开去,用以震慑四方,逼退煞气。再辅以莲纹上的生息之力,这才令这座荒芜偏僻的村落得以迅速繁衍立足。
换而言之,这些莲瓣不过是在狐假虎威。
不过,也说明今日距他当年在妖界,少说已过去了百年。
时隔百年将他唤醒,又费尽心思引来人界...定然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加之残念的那抹警示...
等着他的是什么,倒真是令人十足好奇了。
拜这些人日日对着这带有他头发的石头虔诚祈祷跪拜所赐,他在人间,竟也莫名其妙有了第一批供奉者。
残杀供奉者没有半点好处,他暂且没兴趣动手。
但眼下若不是一个个压着惊惧堵在身前不准他离开供祠就好了。
“毁坏了圣石,你还不能走。”
村中的人越聚越多,但不知是看见石中那缕如出一辙的红发还是存着对妖族天生的惧怕,始终没人上前更进一步,只是堵在门口七嘴八舌喊着不准离开云云。
令越发暴躁的天妖十分想重现百年前的那场大火。
僵持不下之际,还是最初的那妇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恭恭敬敬一拜:“大人,就三日。”
“圣石维系着我们村的存亡,但如今已经毁了...也无法。我们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给我们三日时间,等我们回去讨论出个结果。大人放心,我们定不会刻意为难。只是石中的东西,似乎与您关系不小,也许还有补救之法,所以...”
这些凡人看起来没想象中蠢。
不过石头与他关系匪浅不假,但补救之法,大抵只能再让那和尚亲自过来重施这枚石头上的法咒。
否则他就算再留下一把头发,这地方也迟早再复枯败。
“三日就三日。”
反正他一时半会也还没想好去哪儿。
某些人既然别有用心将他引来人间,那总会想方设法找过来。
届时,他再同人好好算账就是了。
赤发天妖百无聊赖躺在屋顶,负手枕着后脑看星子密布,一边听着下方窸窸窣窣跪拜的动静。
若是他这会儿还在屋子里,撞上的就不知已经是第几位跑进来又惊慌失措退出去的供奉者。
村里许多人习惯了晨间入夜都来供祠祈愿一次,好些个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那石头早已经碎了。
时不时被惊扰一下,偏又不好动手,他索性直接来了屋顶呆着。清静不说,风清月朗,躺得反到比下方逼仄的小破土屋更舒适几分。
月盘如镜高悬天际,天妖歪着头抬手看了看被堵上一层银白月辉的指尖,突兀有些出神。
话说回来,若是本源尚在,他或许能看见那些凝来身边的供奉之力。
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他还从未见过。
纵观三界,从来无人供奉生来残暴天性嗜杀的修罗。
好奇拨着手指的人再次忽略了优昙花芽隐约的泛光发烫。
自踏进村庄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缕轻薄似雾的白烟从四面八方的屋舍生起,缓缓凝在天妖眉心。
难得的清静很快被人打破。
耳畔传来微弱的攀爬动静,无咎一转头,就与几双满是好奇的黑色眼珠对上。
随即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扑腾,石块摩擦、重物坠地、低言碎语此起彼伏。
“被发现了!”
“哎哟,拉我一把...”
“大哥哥,是我是我。”
是白日里带他进村的那女孩,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龄不一的小男孩。
无咎轻轻皱眉。
难怪听说人族有句俗语,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也许是村落这过于静谧祥和的氛围所致,他确实少见地没起多少杀心。只是冷淡瞥了几人一眼,自顾收回视线望天发呆。
不过这反应却是给了几人得寸进尺的机会,不一会儿,已有两人小心翼翼爬来他身侧半米的位置。
“何事。”
无咎骤然撑着瓦片坐起身,冷冷盯着来人。
别当真以为身为供奉者,他便不会轻易动手。
“大哥哥,我又给你带了馍馍。”
无咎移开视线望向女孩手中,眼神是清晰可辨的嫌弃。
这村里的大人似乎将他当成法力尚存的妖族,晚间并未送来吃的给他。
但他宁可饿着也不吃这难吃得要命的馍。
自从咬过那口馍,对于这破落村子,他连搜刮食物的心思都从始至终未曾生出半点。
那和尚给他的银钱早用完了,过几日去大些的城镇再抢好了。
“这个不是我娘做的,是村里手艺最好的宁婆婆做的。掰了我一块,我又没舍得吃。”
女孩低着头,脸色微红道:“白天我只是...”
无咎懒得听人磕磕绊绊解释,闻言只是拎走那块白馍纡尊降贵咬了一口。
再像白日那块一般难吃他就将人踹下去。
“怎么样?”
身侧几双眼睛亮晶晶的,都带着点莫名的期盼。无咎咽下那口滋味的确比白日好上不少,但于他而言仍是乏善可陈的馍,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还行。”
“那我明日还带这个!”
天妖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要,不吃。”
“呃...那我,明日带些别的东西?”
无咎兴致缺缺道:“不要馍。”
只是经他白日观察,这小破村子大抵也没什么值得他上心的食物。
“所以大哥哥还是需要吃东西么?”
无咎莫名瞅人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过他不用食物了。能化形的妖族在人间虽难以动用法力,但辟谷不在话下。
和他不可同论,那和尚一日不交还法力,他便一日只能同凡人一般起居进食。
这会儿忍着饿躺在这儿,无非是这村子让人毫无期待罢了。
反正他又不会真正被饿死。
“村里人都说,大哥哥是修成正果的狐仙,只吃传说中的灵果,让我们不许拿这些村子里的俗谷过来。果然大人的话不可尽信!”
无咎:“狐仙?”
一名男孩插嘴道:“不然怎么会留下一缕头发护佑我们村子近百年。我傍晚的时候还听村长他们讨论怎么才能将那黑石头熔铸成原来的模样,还能把头发重新放进去。”
说着说着,忍不住轻轻摸了把近在咫尺绸缎般的赤色长发。
有人开了个头,另一边也伸出手指轻轻拨了拨发尾:“好漂亮的颜色。”
无咎:“......”
那和尚的手笔,跟他有什么关系。
爱将他当成什么当什么,他现在不想搭理这些围着他的叽叽喳喳多手多脚凡人小孩。
“都下去。”
犯困的天妖随手推了把最近的小孩,径直倒头闭眼躺下。
“大哥哥,你不去屋子里睡么?”
“嘘——”
小孩们压低了嗓音:“我上次见他也是在外面的地上睡觉,也许狐仙和人不一样。”
“我们先回去吧。”
“好。”
几人临走之际,不知谁还特意从下边拽了块麻布盖在他身上。
周遭恢复安静的下一刻,看似睡着的人倏然睁眼,静静思索起眼下处境来。
倏忽百年。
那和尚手中的业火红莲生来最克制他,除非能找出绝迹多年的倒生莲,亦或想办法唤出他的本命神器焚天。否则至少还需再忍耐两千年,对上太虚梵天二境之主联手他才有十成胜算。
更别说青冥境还有只携带先天离火的死凤凰。
加之那朵游离三界,生来为镇恶而生的造化青莲,一旦青莲心现世,三境必然联手,他出逃的胜算则还要再低几成。
他怀疑这些人刻意提前将他唤醒就是为了趁他本源尚未完全长成从而彻底诛灭。
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怕那些人要失算了。
无咎翻了个身,面无表情看着空旷寂野。
醒都醒了,堕神境那座真正的坟堆,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想回去呆着。
不过眼下他倚仗尽失,那和尚当真找过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引入人间...
将他引入人间,又能如何...?若在人间引动杀机,与他而言反倒更加有利...
任何地方,都没有在人界诛灭他来得困难。
望着月亮发呆冥思的天妖不知不觉当真阖眼睡了过去。
遥远边界,仍是那间无名荒庙。
镇生辉光溢满昏暗庙宇,寂煊抬眸望向来人:“道长今日前来何事?”
曦昀:“我来取几道清心印。裴昭加固封印之际被黑莲所控,险些入魔自戕。”
婆娑闻言自发飘去女修身侧,映莲池中鱼尾轻摆,漾开圈圈清透水波,跃然曦昀掌心。
寂煊:“三海可安?”
曦昀偏头看向身侧本命灵剑,剑身缓缓浮现出一道泛光的巴掌大小人影。闭目打坐的虚影心口处蔓生数十道细链,将身前一小团黑雾团团围裹住。
“如今还算太平。”
黑雾还在无止休旋转,试图挣脱那道将它捆得严严实实银白细链。翻涌之际,隐隐透出内里半开的黑色花苞形状。
“只是本源躁动,魔物潮沸腾与日俱增。无咎报复之念一日不散,三界怕是寝食难安。他如今应当已经发现了槐东怨灵散尽,接下来也不知又会跑去哪儿。”
寂煊:“他还在当年在槐东附近定居的李家村里。”
曦昀:“那地方如今应当有不少人了,您不担心...”
寂煊轻轻摇头:“供奉者的愿力,会暂寂他的杀心。”
“供奉者...”曦昀微愣,“百年前,您就想好了以此阵做缚?”
寂煊并未接话,只是静默片刻道:“正北正西,无咎已入阵心。”
曦昀:“只差正东、正南和至中,天极诛杀阵成。此间,可有我能相助的地方?”
“道长为囚他本源,已然心脉俱败,剩下的交由贫僧便好。”
曦昀:“总归他如今心思尚在人界,我且再召几只灵智未开的小宠跟着他,看他意欲何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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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好像被我削弱太狠了...但是不削能直接全文完了...
偷偷撸一把红色毛毛(x)
翌日清晨,他被一阵麦香气唤醒。
“狐仙大人,阿娘叫我来送麦饼。”仍是昨日那女孩,此刻趴在屋沿正费力地伸长手臂将油纸包递给他。
“我偷偷跟村长说了,狐仙也喜欢人间的五谷。所以叫我们送来了这些东西。”
屋沿陆陆续续冒出几个熟悉的稚嫩脑袋,纷纷扬了扬手中拎着的杂七杂八蔬果禽肉。
“这什么。”
无咎慢吞吞坐起身在竹筐里挑挑拣拣拨弄一番,好奇戳了戳其中一方黑乎乎的肉块。
像是某种畜肉,但气味色泽之古怪...他没听说过凡人什么时候喜食腐肉了。
“腊肉!”
“这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东西了,村里人逢年过节才舍得切一点儿,您一定会喜欢!”
天妖敏锐地捕捉到某两个字眼,两指当即轻轻夹起肉块放来鼻尖嗅了嗅,眼底隐隐冒出一丝嫌弃。
不过片刻后,那条腊肉便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咦,肉呢肉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无咎顺手将指尖残余的油渍擦在麦饼上,拎起其中一张大咬一口:“吃了。”
小孩们:?????
“可是明明那么大一块...”
“不愧是狐仙大人,好厉害!”
几人还在叽叽喳喳,无咎已然面无表情盯着手中油纸包,含着半口麦饼要吐不吐。
不过余光瞥见这会儿正满面笑靥的女孩,思及那日哭得他心烦意乱的场景。还是选择勉为其难咽了下去,随手将麦饼扔回人怀里,冷冷道:“下回不准给我再带这玩意。”
他就不该轻信这村子里人制出的食物。
幸好那块腊肉只是被他扔进了储物袋里,不过只要是最好的东西,无论喜恶与否,都合该是他的。
天妖顺手抄起个筐里的甜瓜,轻飘飘跳下屋顶。
“狐仙大人,你要去哪儿?”
“随便逛逛。”
村落并不算大,他没用多少功夫就绕完了一整圈。大人田间劳作,孩童阡陌嬉闹,一切再寻常不过。
只是屋舍墙瓦间能再少些时不时窥探的视线就更好了。
他沿着田埂闲散漫步,直至靠近村口,暗处的几道目光才显而易见地灼热了几分。
不过紧张盯梢的村民预想中的一走了之画面并未出现,顶着一头格外醒目艳红长发的妖族缓行至村口,突兀调转了个方向,又慢吞吞晃荡去了溪旁的一颗槐树下盘坐,静静望着田间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际什么也没想。
无咎神思难得地放空,呆坐少顷,大刺刺往后一躺。
立夏后的溪水泛着暖意,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天妖闭上眼,任由日光打在身上。
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人族彼此间的窃窃私语,蝉鸣鸟叫,木移铃响,与风声交织混杂萦绕在耳畔。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像是已经真正彻底远离了那个讨厌的坟堆。
没人不长眼地跑来打扰午后小憩的妖,不过当那几名常年扎堆在一块的人族小孩鬼鬼祟祟靠近时,还是不可避免将五感过于敏锐的天妖吵醒。
无咎微微眯眸,维持着躺姿看向石块后蹲成一团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东西的几人,异常不爽弹了几颗小石子过去:“你们怎么又来了。”
他总觉得自从踏入这破村子,脾气简直好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也许只是这些人族过于孱弱废物的缘故,他懒得同咬人都不会的小蚂蚁一般计较。
除却几个熟面孔,这回似乎还多来了两个年纪大些的陌生少年。
“嗷,好疼!”
“狐仙大人醒了!”
“阿禾做了东西送您!”
话音刚落,穿着柳绿衫子的陌生少女被推搡着来了跟前。
他有点印象,刚入村的时候,藏在土墙窗缝后几道好奇窥探的目光之一。
“给...给狐仙大人...”
几阵吃吃的窃笑霎时响起,惹得天妖投去几道不解目光。
被托来身前的是个野花环——紫云英绕成圈,中间还夹杂着几茎狗尾巴草。
无咎缓慢坐起身,赤瞳懒懒一瞥:“什么玩意儿。”
少女的嗓音还带着点莫名的磕绊:“就晒场边随便编的...”
不过他才望去一眼,注意力便被右侧小男孩手中一抹绿色吸引,轻声道:“无灵的虫子。”
“是草蚱蜢啦!”
小孩献宝似的将草蚱蜢捧来了人眼前:“我编了好久,狐仙大人请看。”
“狐仙大人看我做的竹蜻蜓!”
孩童嬉闹声很快将那点不可明说的少女心事淹没,花环僵滞在半空不到一息,有人一把接了过去,爬上大石块轻轻盖在人头顶。
无咎瞥了眼抓着他衣袖爬上来戴花的憨笑小女孩,自顾继续低头拆解那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
天妖经年不曾束发,几缕发丝被风拂过鼻梁,垂落在微敞的领口。肤色苍白,锁骨嶙峋,像是雪中山脊。
赤色的瞳孔半掩在长睫下,映衬着从始至终的冷淡神色,像是封镀着一层冷冽的冰。
凉滑如缎的及腰长发不经意沾上了少许碎花瓣,柔化了那点让人敬而远之的妖异森冷气质,无端增了几分让人心生亲近的人气。
心始终揪着的少女歪着头看着眼前如画般的一幕,忍不住抿唇露出个浅浅微笑,长呼了一口气。
好歹是...没什么想象中的难堪画面...
不过短暂的融洽很快被大步走来的老村长打断:“去去去,一群猴儿,都围在这儿像个什么样,不许惊扰了狐仙大人。”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咎抓起草蚱蜢,慢悠悠起身,并不难猜这人找来所为何事。
村口堂屋,大门一闭合,就见几名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跪了下去:“求狐仙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就快秋收了,要是收成这会儿大减,今年冬天村里人定然熬不过去...”
“大人,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无论如何,还请助我们修复圣石...”
无咎偏头盯着桌上那堆勉强堆成一整块的碎裂黑石,不紧不慢走上前。
只轻轻一指,黑石再次碎裂成渣:“就算能将石头重新熔铸,也复原不了上头的咒术,这地方迟早比百年前更加荒芜。”
“这...”
无咎静默许久,终是瞥了眼几人凉凉开口:“人间情势早已不同当年,又不是非要继续留在此地,这里本就不是你们该留的地方。”
如若他找到力量体,这片曾经的恶种深植之地,仍旧是他降世最优的选择。
届时,恐怕才是真正的万物俱败。
几人面面相觑:“纵然搬迁...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还请狐仙大人指条明路...”
“我不是狐仙。”
“......”
无咎轻巧转身,一脚踹开屋门向外走去,一边冷淡道:“你们若只是想保住几季收成的话,倒不难,一切如常便是。”
那和尚刻下的莲纹生机一时半会没那容易散尽,只要地里侵蚀修罗煞气不曾卷土重来,这村落继续正常春种秋收个三五年没什么问题。
至于那缕用于慑退煞气的发丝...他本人留在这儿,比什么东西都来得有用。
一晃半月。
僧人独坐水潭边静坐,金莲飘在头顶,数片莲瓣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消散。
借着月色,清晰可见心口处的霜纹裂至下颚,寒意如针向肺腑钻刺。
镇生再次领着自家主人越过界壁时,见着的就是眼前一幕,张望片刻道:“大师这就动身了么...何不继续在交界处疗伤?越往人界深处,灵气越稀薄,您伤势恐更难痊愈。”
寂煊抬眸看向飘在水潭上的剑影,只轻言几字:“他还在槐东。”
“什么?”曦昀愣住少顷,“以无咎的性情,怎会安安分分待在一个地方这么久。”
“长留李家村...遭了。”
比起供祠,无咎更钟情溪边的那棵大槐树。
天妖懒洋洋倚在枝干间睡觉,树下零碎脚步声由远及近。
也不知又是哪些没眼色的跑来打搅,不过十有八九是那名唤阿禾的姑娘,亦或那群常年扎堆一起的幼童。
只是今日脚步声来得比平日要急促不少。
“狐仙大人。”
树下的身影不出所料是阿禾,但今日的目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一照面,便慌忙跪倒在地:“求大人救救我娘。”
无咎:?
“前几日我娘突然重病,村里的大夫连看了几日都不见好,昨日好不容易请来了一名城里的大夫看诊,可方子里的药材实在稀有,我在城里问遍了都说难以买到。大人..可否赐药。”
不知道这村子里的人为何死认他就是狐仙,但否认两回无果,他也懒得再理会。
只是他留下,顶多呆到这些人迁走的那天,其他的与他何干?
修罗不会救人,也不可能救人。
未曾大开杀戒,已是他十足的恩赐。
“大人,求您开恩,救救我娘...”
树下源源不断的哀求声在这本就燥热的夏天莫名扰得人心烦意乱。
无咎翻了个身,背对着人装死。
偏偏少女毫无放弃意图,喋喋不休的碎念祈言混杂着低泣如聒噪的蝉鸣钻入脑子,让人不胜其烦,终于惹得人突兀坐起身。
“大人?!”
树下少女惊喜抬眸,忙不迭举着手将药方递上。
无咎居高临下垂眸,面无表情盯着纸张良久。
纸上的字迹于某只大字不识几个的天妖而言,如同天书加鬼画符。
不过沐在人期盼的目光中好一会儿,树上的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慢吞吞摸出个灰扑扑的储物袋。
好一番挑拣之下,才吝啬地扔出个碧绿的珠子。
“这是...”阿禾握住珠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多谢狐仙大人!”
直到人背影彻底消失在远处,无咎低头盯着手中储物袋,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间那点因损失而冒出的暴躁不虞,转身继续躺了回去。
这是他抢的东西里成色最差的一样,权当清理垃圾了。
药材铺,少女紧紧抱着怀中药包,飞速消失在门边。
药材柜架后敞亮的明堂间,高瘦的掌柜正捏着刚到手的碧珠,眯眼仔细打量:“李家村那破落地方,怎么会有这种成色绝佳的好东西。”
阴影处缓缓走出个提着刀的壮汉:“胡掌柜,今日又收了什么好东西?可不能忘了弟兄们啊。”
掌柜本能一抖,转身之际已带上谄媚的笑:“不敢不敢,张老大,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听见了一些流言,你们附近有间村子,来了只成色不错的,狐狸?”
掌柜恭恭敬敬将手中珠子递了过去,赔着笑道:“狐狸不狐狸的不大清楚,但巧了不是,小的今日收的这珠子正好就出自这村子。”
那人放下刀,粗糙指腹重重碾过碧珠上的流光,一道尖细的嗓音冷不丁从更暗处传来:“听说都将他奉为狐仙,日日供拜,这是给了不少好东西啊。”
另一道嘶哑嗓音应道:“人间哪儿有什么仙人,还是妖仙?再厉害的妖物,到了我们这儿还不就是只勉强能化作人形的畜生。也就那些穷乡僻壤的蠢货愿意当个稀罕东西供着。”
明堂沉寂半晌,盯着壮汉手中的碧绿珠子,眼底闪过清晰的贪婪。
几人对视一眼,一齐望向角落的掌柜:“这地方,多少户人?”
“...不多...百十来户吧...”
最后一抹日光被长夜吞噬,天幕后悄然浮现一只转瞬即逝的眼睛。
悠然踱步回大槐树下的天妖毫无所觉,以他中心,某种无形之力正缓渐扭曲空气,天际蔓延的异象黑云与夜色完美融和。
妖过长的衣摆拂过田埂,晒场的麦穗尖悄然浮起一层灰腐色。
百里外,赶路的人身前佛珠骤裂。体内原本还算平静的怨煞倏然沸腾,豆大汗从额角滚落,划过紧抿的唇。
时机像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存在算计得刚刚好,僧人停滞在原地轻握杖身,勉力压下经脉翻涌的刺痛,遥望正北方位暗得不寻常的天幕,眼底晦暗不明。
这异象与当年的莲境染墨如出一辙,凶象毕现。
无咎在槐树前被叫住,是个约摸十岁的小孩。
“狐仙大人,请您...帮我找一样东西。”
无咎:“......”
这村子里的人当真将他当成能许愿的神仙了不成?惯会得寸进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