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乱开by薪费复苏 CP
薪费复苏  发于:202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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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半,二环几栋写字楼之间的广场上站满了人。
盛峣以前读书时路过觉得奇怪,也没发生什么事,这么多人干站着是在做什么。直到后来毕业上班当了社畜,他也成了这其中的一员。
不为什么,就纯站着吹吹风,抽根烟。其中两栋写字楼中间有连廊,这个小广场不时有风穿堂而过。两边店面是一些供应给牛马们的饲料,便某蜂,瑞某,库某。等等。简直是个天然的牛马放风场。
这是工作日一天中第二美好的时刻。
盛峣和另外两个打工人常常凑在一起抽烟,托尼,男,一个头发不多的程序员,水豚,女,一个很会在压榨中摸鱼,誓不让公司占到半点便宜的K12运营。
三人来自不同的公司,不过没有透露详细信息,均以花名互称。盛峣的花名是馒头。
最初相识,只因在广场抽烟的时候在人群中多看了对方一眼。为了缓解六目相对的尴尬,水豚率先开口:“哇,遇上什么困难了抽利群。”
盛峣和托尼对视一眼,发现三个人都抽的利群,这烟劲儿劲儿的,行事儿。
“傻B领导。”“傻B同事。”“傻B甲方。”
之后的每天中午,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聚拢。
烈日当空,连廊挡下一片阴影,两边的咖啡店透出打到底的冷气,勉强缓解燥热。
托尼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操,空降的新高层疯狂裁员,我领导和同事都被裁了,现在我一个人撑起了整个组。”
水豚手指纤细,夹着烟到嘴边儿吸了一口:“裁员好事儿啊,我天天盼着N+1出去玩。贱婢时不时约谈,想PPT我,就是不裁。贱人就是矫情!”
托尼气抖冷:“我是被剩下来那个……”
“哦,”水豚顿了一下,“祝你好运。”
盛峣疲惫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大环境不好,工作难找,职场环境差。最近他们公司也在人事调动,总裁办上个月减员两人,他担心下一个就是自己,已经提前刷起了招聘软件。
盛峣一直觉得,自己找到现在这份工作简直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毕业那会儿四处碰壁,“我要如何找到工作”究其本质是“我要如何填饱肚子”,换言之是“我要怎么活着”。
哲学专业的盛峣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太哲学了!一出社会就遭遇了灵魂追问。他怎么就学了这么个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专业。
好在他现在的公司收留了他,当时招聘专业范围要求是什么笼统的中文、哲学、管理等等,他从来没想过他一个应届生能当上总裁助理。
盛峣的履历平平无奇,大学没有参加过什么活动,也没有什么奖,和千千万万流入求职大军的普通大学生一样,英语过四级,精通office。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很多打零工的经历,他在某麦炸过薯条,他在某蜜摇过奶茶,他甚至在汽车厂做过配件,五花八门,跨度极大。
就在盛峣安慰自己进厂也罢摇奶茶也罢的时候,他成为了程霭的助理。
程霭不止一个助理,但只有盛峣兼并了生活助理一职,甚至连办工桌都在程霭的办公室里。后来他想,可能老板就是看上了他生活百事通的功能。
一支烟燃尽。
水豚问:“瑞吗?”
托尼:“瑞。”
盛峣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程霭:红油辣椒。」
水豚问:“又要去给你老板买咖啡?”
盛峣:“嗯。”
程霭不喝这些连锁咖啡店的咖啡,他要喝马路对面那家一个摇滚大叔手摇现磨的。
程霭这个人吧,对食物很讲究,口味刁钻。不是挑剔,是刁钻。他不是非要掐尖吃最好的,他只要对他胃口的。
咖啡出餐到送上楼,不超过十分钟,最佳赏味期。所以要盛峣蹲守,不能预做。
摇滚大叔的咖啡店叫“滚”,bgm是恼人的重金属。
盛峣过了马路,来到了滚。他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一款咖啡叫红油辣椒,结果刚进门就看到长头发花臂牛仔摇滚大叔往咖啡里加了一勺油泼辣子。
果然刁钻。
柜台上还放着新品宣传牌:红油辣椒——从里到外都为你灼烧,为你疼痛。
盛峣难以直视这广告词,移开视线。
滚的咖啡并不都是这么稀奇古怪,程霭一开始喝黄油拿铁、桂花拿铁,口味还带点回甜,后来喝海盐芝士这种咸口的。
最近其实喝美式比较多,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工作压力也很大。
摇滚大叔问:“还是要套餐吗?”
盛峣点点头,看着玻璃柜中漂亮的蛋糕,今天选个什么味道好呢。
套餐就是咖啡加蛋糕,随意匹配,可以打八折。程霭不爱吃甜食,但每次都要套餐,拿到之后又一脸嫌弃地把蛋糕丢给盛峣。盛峣试探着问过为什么不单点咖啡,程霭说套餐打八折。盛峣耸耸肩,咱也不敢质疑领导的决策。
盛峣指着一块紫色的蛋糕说:“就要这个吧,葡萄芝士。”
平心而论,除开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任务,程霭已经是个三好老板了。盛峣直接base在程霭名下,工资福利都拉满,请假也很好说话,加班按小时计费,陪他外出另算。待遇真的超出市场平均水平很多。
考虑到程霭是个会为了八折点套餐的人,盛峣一边为自己的待遇庆幸,一边祈祷公司别在程霭的领导下黄了。可能也不那么容易黄,他司是上市集团的子公司,在寸土寸金的地界独占一栋楼,据茶水间八卦处的消息称,总裁是董事长的儿子,几年前空降过来的,正好是盛峣入职那阵。
比起公司黄掉,还是他被裁的可能性更大,降本增效,降的就是他这样的小吗喽。
工作嘛,都是出来做奴的,只要钱给到位,很多事盛峣都可以接受。
十三点,盛峣提着咖啡和蛋糕,准时回到公司。
总裁办在十八楼,白色调极简装修,条纹消音地板,灯光明亮,工位宽敞整洁,运行有序。大家对盛峣送咖啡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程霭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做了电控的调光雾化玻璃隔断,平时都开着雾化。盛峣习以为常,他进出也没有敲门的要求,老板成天都在工作。
这次,他也直接推门进入。
“买到——”话音戛然而止,盛峣举咖啡的手僵在空中。反应过来后眼疾手快别上门。
他看见程霭靠坐在办公桌边上,一个身形出挑的男人倾身贴靠程霭身上,男人的脸挡住了程霭的脸,双手撑在两边桌面上,而程霭的手也正扶着男人的腰。
从盛峣的角度看去,这两个人正在接吻,而自己,似乎打断了他们的好事。
盛峣喉咙滚了滚,无意识地吞咽。

落地窗被窗帘遮住大半,室内略微幽暗。
程霭从那人身后探出头,逆光中,眉头微蹙,面色不善。
这种事被人打搅,怎么可能善。
程霭松开身前的男人,对盛峣说:“你先出去。”
“哦哦哦,好的好的!”盛峣忙不迭点头,实则脑中已经烧焦,劈啪作响。他还惦记着十分钟的最佳赏味期,得先把咖啡送到。“趁热喝,老板说凉了没这么辣。”
在两道意味难明的目光注视中,盛峣上前,把咖啡和蛋糕放在了程霭的办公桌上。眼神交错的瞬间,盛峣恍惚从程霭眼中看到了匪夷所思。而那个男人,盛峣看清了长相,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他没见过。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山火海上,煎熬啊!短短几米,走出了万水千山的感觉。退退退退退!盛峣快步退去,这一退,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
外面的工位上,有个几个探头欲吃瓜的。
盛峣出来关上门,毕恭毕敬站在门口。心中惊魂未定,脑中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又意识到自己多么地不识时务,顿时一阵扼腕。
背后传来一些细微的蛐蛐声。
盛峣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竟忽然觉得平静了。
大家一向热爱这种不清不白不明不了的背德情瓜,就像那些不常联系的七大姑八大姨总爱问他,他爸和那情人上位的后妈现在感情怎么样。大家也一向没拿他当普通助理看。
到今天,看到这个男人,盛峣才恍然大悟。
他其实知道,同事对他跟总裁共享一间办公室的事颇有微词。作为助理,办事他不是最雷厉风行的,人情练达他不是最老道的,谈判他不是最拿捏人心的,就连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喝酒,他都不是最能喝的。但程霭就爱用他,偏偏他有这个特权。
他坚持认为自己胜在老实靠谱不出错,勤奋聪慧爱学习,虽然不是顶格的六边形战士,但也是六边形的。文能把助理分内的事有条不紊地完成,武能开车跑腿修打印机,就算是程霭现在说爱上了煎饼,他都能立马去学咯。
门内似乎是响起了一些争吵声,办公室做过隔音,所以并不能听太清楚。
盛峣看向玻璃,模糊的镜面反射出模糊的脸。
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人说他好看,盛峣认为好看不能填饱肚子,所以没什么用,也就不曾在意过这张脸。他努力从镜面中辨别出自己的脸。他的确听到过因为这张脸而产生的,和程霭的闲言碎语。不过他才没心思关别人怎么想,给他发钱的是程老板。
现在正牌老板夫好像出现了,自己那张工位怕是动摇了他们的感情。
外面的人要幸灾乐祸了。
陈斯屿拉门出来的时候,正看到盛峣微微侧扬的一张脸。
听说工作三年了,一点班味都没有,啧,好气人。
陈斯屿打量着盛峣乌黑短发下那张白净的脸,眉目温润,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隐去眼神光,显得没什么攻击性。可能是在楼下晒的,鼻尖和脸颊有点泛红。正午的阳光照得室内一地碎金,这人笔直地站在光里。
许是看到自己出来,他愣了一下,抿起嘴唇,半晌说了个“抱歉打扰”。
“呵,果然是……算了。”陈斯屿哼笑一声,“程霭叫你进去。”
“好的。”盛峣答应,抽空想到,老板夫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没事的,最差就是丢掉工作,反正人生在世就是颠沛流离,他已经习惯了,他还可以挣扎,而且这段工作经历写进简历里也很增色的,就是离职原因得编编。
做好自我疏导,盛峣面色如常地走进去。窗帘已经拉开了,程霭坐在旋转老板椅上,咬着红油辣椒的吸管。
厉害,他喝起来面不改色的,老板不愧是老板。
再次平心而论,程霭长得很好看,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是需要花钱欺压美少男那种土大款,程霭这样的,应该有大把的人倒贴。
盛峣啊盛峣,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程霭忽然往前滑动,两肘抵在桌面上,蓦然抬眼看向盛峣,眼眸漆黑如渊。
盛峣冷不防心脏一紧,被那双凌厉的眼睛盯得如芒在背。
程霭的骨相很好,五官硬朗又分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都近乎完美。他身形颀长,比盛峣要高上约莫五六公分。偶尔盛峣帮他系领带,会不自觉有种被包围的压迫感。
所以现在,哪怕是盛峣站着,程霭坐着,也宛如他程霭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
“程总,有什么吩咐吗?”盛峣打破程霭的眼神输出。
程霭缓缓收回探究和审判的目光,把那个葡萄芝士扔到桌面上,盛峣的面前。
“我不吃这个。”
分个蛋糕架那么大势。吓死我了。寓家
“好的,我这就拿走。”
盛峣拿着那个葡萄芝士蛋糕回到工位——程霭的皮王座的左前方,一个很容易被监视摸鱼的位置。虽然盛峣一般不摸鱼,二般就算摸了,程霭也不会说什么。
是的,摸了也不会说什么。
盛峣都懒得用勺子挖了,直接戴手套拿起那个蛋糕开啃,同时,在电脑上打开了招聘页面。他的五险一金不能断,先广撒网以备不时之需,万一程霭只是觉得大家好歹共事三年,当面谈难为情,背地直接找人事呢。
最近好几个部门都减员了,盛峣预感很不好。
唉,心又痛了,程霭给他交的七险二金。

第3章 溅了红油
盛峣确定自己吃蛋糕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能够接收到来自程霭的“别吵,我在烧烤”的目光。盛峣把剩下的蛋糕生咽了。
一整个下午,盛峣都能感受到,程霭心情不好。
要说的话,程霭这种喜怒无常状态,好一段时间之前就开始了。
上半年陆陆续续有几波二次返乡潮,公司架构调整、人员优化,盛峣也提心吊胆,焦虑的时候就刷刷招聘app,但是又无事发生,刷一会儿又忘了那种焦虑。可能公司的压力也真不小吧,那一阵子,盛峣拿文件找程霭签字的时候,笔尖在纸张上都是滋儿哇滋儿哇的。
所以程霭今天的心情不好可能不是因为自己坏了他的好事,而是因为工作?
无语,那还是涉及裁员的事。
临近下班的点,盛峣越发如坐针毡,很想快点逃离。他有些纠结要不要跟程霭说把工位搬出去的事,不说吧他怕引火烧身,说了吧好像在强调自己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盛峣。”程霭忽然喊道,“晚上陪我去吃个饭。”
盛峣咬碎后槽牙。以往也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工作,盛峣任劳任怨,但现在他总感觉自己处于一个悬而未决的环境里,莫名心慌。
没办法,再心慌也要上班。盛峣站起身:“好的,正式还是非正式?”按说正式的应该不会临到头才提,schedule上都没有。
程霭想了想说:“业内一个做技术的长辈过来了,才告诉我,得礼貌性招待一下。”说完又深深看了盛峣一眼。“你还是换一身衣服吧。”
盛峣低头看了眼自己,短裤,T恤。他出外勤的机会不多,主要在公司帮程霭处理一些文字事务,就算要会客也是提前安排的,所以通勤装比较粗糙。
程霭的办公室里有衣帽间,备了一些正装和配件,有给盛峣订制的。
盛峣进去换了衣服,系领带的时候,程霭在外面问:“好了没。”听上去有几分不耐烦。
盛峣拧开门:“马上了。”
门旁边是落地的试衣镜,程霭走进来,拉开饰品柜,取了一卷藏青色的领带出来,松开放在颈侧比了比。
盛峣的动作变得迟缓。镜中两人并排而立,程霭在盛峣身后。试衣镜一米宽,程霭为了入镜,稍稍贴靠。订制的西装裁剪极为修身,肩线腰线都贴合完美,衬得两人修长挺拔。
程霭的目光从镜中盛峣的脸转移到镜外盛峣的耳朵。
“怎么了?”
带着潮润呼吸的低沉嗓音犹如火苗,在耳边燎了几下,又湿又烫。
盛峣下意识后退,才发现程霭并没有离他很近,正常社交距离罢了。怪这衣帽间太狭小,怪这空气太干燥,怪他耳朵血液循环不良。
程霭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将领带塞入盛峣手中,发号施令:“帮我。”
程霭今天本来戴的一条暗红色波点领带。
盛峣一边取他原来的领带,一边缓解气氛:“是红色不够稳重吗?”
这次程霭是真的居高临下,他双手插兜,冷漠的眼眸微微下视:“是溅了红油。”
盛峣:“……”难怪一下子没看出来污点。
程霭似乎很享受别人帮他系领带,他闭着眼睛,浅浅仰起头颅,像一只骄傲的大白鹅。盛峣双手环过程霭的脖子,套过领带,看到程霭干净的下巴和清晰的下颌线,心想要是自己的人生能有这么清晰就好了。
领带结上推到胸骨窝,再骄傲的大白鹅也被他锁喉。
司机开车,程霭和盛峣在后排落座。
盛峣给盛屹发了条消息:「晚上自己吃。」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刚高考完,也考来了这座城市。
和托尼、水豚的三人聊天组叫“斗地主”,此时弹出了消息。
「托尼:今天估计得加班到一点,我真的觉得我已经精疲力尽。(安小鸟表情包)」
「水豚:托尼,人生不会完蛋的。贱婢今天又KTV我,说她就算赶通宵也会按时交付,我都懒得理她,踩点下班,做不完就是做不完,工作日加班还不算加班,谁几把爱给她干给她干,天塌了也是砸到公司身上。身体要紧!」
「托尼:我怕我一失业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馒头:我今天也得加班,给老板当副陪。」
刚刚发送完这条消息,旁边的程霭开口:“有急事?”
盛峣收起手机:“没有。”他猜是指甲磕在屏幕上的声音吵到程霭了。
吃饭的地方在一个会员制的会馆,环境清幽,私密性高。
对方是个温文儒雅的长者,程霭没有多介绍,盛峣就中规中矩当他的陪客。好在这个局不是特别虚假的商业局,不需要他绞尽脑汁说场面话,应付千奇百怪的各种登,只需要他适时添茶夹菜,然后安静当哑巴。
老实说,盛峣真的不是一个外向的人,也真的不是一个待人接物左右逢源的人。十年前的自己,决计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社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和不熟的人侃侃而谈。
老人家作息好,吃完没有逗留太久就散场。
两人又坐上了车。
程霭问:“地址?先送你回去。”
盛峣想了想说:“太远了,到有地铁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他原本在四环合租,但现在盛屹也来了,他希望盛屹周末回来能有个自己的空间,于是换成了六环的两室。程霭要是送他,单程就差不多三十公里,他怕程霭中途后悔给他撂下。
程霭不置可否,在昏暗的车厢里就这么把盛峣盯着。身后是留了条缝的车窗,葱郁的绿植从那一线中溜过。
盛峣败下阵来:“程总方便的话,某利某某里……”盛峣报上这个遥远的地址,不知程霭是没概念还是真的闲,转身回去舒适地靠着:“开。”
司机把地址输入导航,没有感情的电子女声:“准备出发,全程二十七公里,大约需要四十分钟,预计晚上九点三十分到达……”
盛峣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司机幽怨的眼神。

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安静,手机亮了一次,盛峣决定下车再看。
到半途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盛峣靠在窗玻璃上。两旁的路灯很高,水母般的光团中,雨点像针,密密地坠下来。
五环了,路上还是灯火通明,并没有想象中荒郊野外的景象。
也对,怎么可能荒郊野外,他还住六环呢。
盛峣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读书四年,工作三年,竟然对它地面上的模样近乎一无所知。现在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画面,无非地铁里攒动的人头、六梯写字楼的早晚高峰,还有办工桌斜对面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
想到这里,盛峣看向了旁边的人。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的主人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嗞——”“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擦裂声。
左侧手臂感受到巨大压力的同时,盛峣的头也往前一撞,重重砸在前座靠背,紧接着旁边的人也压了过来——程霭被这急刹车加急转弯的惯性甩向了反方向,直接惊醒。
盛峣被夹在左侧车门和程霭中间。
是一种下意识,他转过身,抬手挡在车窗上,垫住了程霭撞过来的头。
“不好意思,程总,刚才突然横冲过去一个骑车的。”司机被吓得不轻,抱歉地解释。“您还好吧?”
盛峣看了一眼,很宽的十字路口,现在才跳行人的绿灯。他想,他应该养成一个坐后排也系安全带的习惯。
程霭还是埋在盛峣的肩头,额头抵在盛峣的掌心。
撞晕了吗?
盛峣尝试着活动手腕,想借机把手抽出来,他感受到掌心托触的那块皮肤传来的温度,指头无可避让地一点一点没入对方散碎的发间。
“别动。”程霭忽然开口。
盛峣腕上一紧,正欲抽离的手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握住,摁在了玻璃上。肌肤相接的那一圈,烫得骇人。
程霭转向盛峣那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喷薄在盛峣的颈侧,“让我缓缓。”
这次什么也怪不了,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他认为这是一种完全属于恋人的距离,连那声缓缓也像絮语。程霭的呼吸像棉花,一团一团塞满了他的脖颈。
盛峣瞬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忽然感觉到,程霭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腰上。外套没有扣上,宽大的手隔着衬衫那层薄薄的布料,按在他的侧腰。
盛峣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程总……要不咱们改道去医院吧。”
这撞得不轻啊,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此话一出,身前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撑起自己坐了回去。
“不用。”
盛峣松了口气,真是。
程霭揉按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看向窗外。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雨下得有点大了。
盛峣下车走得很快。听起来连滚带爬的“谢谢程总”和“程总再见”后,清瘦的身影立马冲入雨中,徒留程霭在车厢里,举着刚刚翻出来的一把黑色的伞。
程霭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他还望着盛峣离开的方向。
那人过了马路,路边有人等他,他进了另一把伞下。
“程总,可以开了吗?”这不是能停车的地方,司机畏畏缩缩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
“算了。”程霭轻叹一口气,“走。”
“你怎么下来了?”盛峣涌进伞下,撩了撩微湿的额发。
盛屹举着伞,偏向盛峣那边:“给你发消息你没看?我等你好久。”
“老板送我回来,不方便。”盛峣这才拿出手机,看到盛屹的消息。
盛屹皱眉:“都下班了。”
“你晚上吃的什么?吃饱没?”“我……”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回了小区。
盛屹就是那个情人上位的后妈生下的孩子,甚至准确地说不算后妈,因为他们没结婚。至于为什么称为情人而非三,则归咎于盛远航和盛峣的妈妈没有情,和盛屹的妈妈有情。
小时候,盛峣觉得自己应该恨盛屹的,但一直没恨起来。后来,在很长日子里,他们相依为命。盛屹自己没得选择,他是无辜的。
盛远航是个很癫的人。
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这首歌最火的时候,盛远航独自一人背上行囊去西藏流浪,留下盛峣他妈一个人上班、照顾小孩。盛远航喜欢那边,喜欢那种“感觉”,彼时仓央嘉措的情诗正流行,不负如来不负卿。然后他把房子卖了,在拉萨开了家进口食品店。
十几年前,拉萨,进口食品。就算是现在的盛峣,也很难理解盛远航的操作。他只记得他和他妈到处租房流浪的生活。一家人在不同的地方流浪,也算是整整齐齐。
盛远航在拉萨遇到了据说是逃婚出来的盛屹他妈,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有了盛屹。可能是高原环境对长期生活在平原的人来讲实在恶劣,盛屹的妈妈死于生产。
有时候盛峣很想知道,人生到底是自己走出来的,还是上天编好的。不管是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还是盛屹和他妈妈的命运,都像一出破戏。
盛远航抱着襁褓中的盛屹出现在家门口,请求盛峣的妈妈收留。他留下了盛屹,自己跑去南方一个小庙里出家了。
“听说南海子有个鹿苑,我们周末去看鹿吧。”盛峣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如果不是你在,我估计永远都不会去。”
“不要。”盛屹盘腿坐在客厅,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我接了几个学生,周末辅导。”
盛峣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你其实……不用的,我能供你读完。”
盛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盛峣:“你可以自己读完大学,我也可以。”
“盛屹,”盛峣轻声,“我希望你能享受大学的生活,不用那么累。”
“不累。”盛屹不再看他,“给天龙人小孩辅导,钱多活少。”
盛峣走到盛屹身后,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N+1,虽迟但到。
程霭没有来上班,刘特助找盛峣谈了话,一切如盛峣想象中的那样客套,什么公司效益不好,人员结构要优化,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纳入了人才库,有缘再见,等等等等。非常体面,也非常客气。
盛峣看过公司的财报,明明好得飞起。算了,没意义。万恶的资本家,想裁就裁了。
盛峣面对着刘特助,坐在小会议室里,灯光很白很亮,磨砂玻璃外时不时有匆忙而过的身影。
刘特助清清嗓子:“一个月后正式离职,可以慢慢交接了。”
得到确定的信息,反而不慌了,也不用再考虑工位的位置。盛峣打量着刘特助,这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是盛峣理想中助理的模样,任何棘手的case到他这里都能被完美处理。其他助理都是刘特助在管。除了他,盛峣。其实应该刘特助坐自己那个工位的。
“没什么疑问的话,那就这样了?”刘特助起身。
零碎的胡思乱想中,盛峣忽然心血来潮,问:“总裁今天怎么没来呢?”这个问题不算逾矩,毕竟他现在还没离职。
门拉到一半的刘特助回过身:“总裁身体不太舒服。”
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的呢?”盛峣追问。
刘特助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最后还是开口:“胃病。”
啊,连生病都是总裁专属病。
盛峣还没有离过职,这是第一次。
万幸,他不用接受其他人的目光洗礼。
离职这个事水豚很有经验,之前听她说,离职前那段时间,和同事氛围怪怪的,原先嬉戏打闹的人不爱来说话了,虽然平时大家都知道是虚情假意,但是突然不装了还是蛮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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