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温度低,到了晚上降温降得更厉害。
虽然救灾帐篷防风保暖性能都还行,但待久了还是会有点冷。
虞青砚随手拿了放在旁边的开水瓶倒了两杯热水。
这边条件有限,只有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开水杯子会被烫软,所以只能两个摞在一起用。
他给戚许递了一杯,自己拿了一杯。
从白手起家到现在,虞青砚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用这种塑料杯子喝过水了,在拿捏着力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水弄洒了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有点逗,于是很轻地扬了下眉毛。
戚许也把水接过来,同时清了清嗓子,“聊什么?”
“这头起的,好像接下来我要给你训话了一样,”虞青砚笑了一声,喝了口热水之后抬头说:“随便聊聊。”
戚许没吭声。
他不知道虞青砚要跟他聊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虞青砚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太清楚。
这种似有若无的变化让戚许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又害怕自己会失控会沉沦,两种情绪在心里互相拉扯,说实话很折磨人,但戚许心底里还是盼望着这样跟虞青砚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其实我昨天就到永川了,”虞青砚把塑料杯子拿在手里捏了捏,“只不过我先去的平溪。”
虞青砚说的地方戚许知道。
距离这边差不多十几公里,是永川另外一个风景很好的古村落,有罕见的彩色岩层和云雾梯田,戚许他们取景的第一站就在那里,有很多游客都会慕名而来。
戚许点了点头,虞青砚在完全联系不上他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去平溪那边的救援点也很合理。
“到的时候有点寸,刚好碰见红十字会转运尸体,”两个杯子摞在一起还是有点烫手,虞青砚抬眸望向戚许,“十几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用白色的裹尸袋包着,再运上车。”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戚许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虞青砚口中所描述的画面,跟前世他也曾亲眼所见的某个情形重叠在一起,导致他胸口瞬间闷得发疼。
“我觉得挺害怕的,”虞青砚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戚许的眼睛直接道:“怕你会遇见意外,怕你会受伤……更怕你会是其中之一。”
戚许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后叫了声:“小叔叔”。
虞青砚笑了一下。
“咱俩之间这场谈话其实很早就该有了,但一直拖,拖到现在,拖了好几年。”虞青砚看着他,过了几秒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戚许,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有那么一瞬间戚许几乎不敢跟虞青砚对视。
他沉默片刻后问:“什么问题。”
虞青砚又笑了一声,没立刻回答,而是从旁边把手机拿出来,垂眸在屏幕上点了点,递到戚许面前,“挺出息的,一共十二笔,总共是……六百一十七万,我没算错吧?”
戚许十八岁出国留学,除了第一年没有,从第二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往虞青砚账户上转钱。
断断续续,由少到多,最近一笔有整整一百万。
虞青砚的合伙人叫江珩,是个富二代。
去年过年组织所有员工一块儿吃年夜饭的时候无意中瞥到虞青砚垂眸在看转账信息,凑过来多问了一嘴,知道是来自戚许的跨国转账还很惊讶,当即竖了个大拇指:“小戚许行啊,没白养。”
因为虞青砚对戚许太好了。
许岚死后,虞青砚坚持把戚许接到自己身边,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几乎真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在养。就连高考以后戚许出国的事也是虞青砚找中介在张罗,临行前他还给戚许塞了张卡,卡里一口气存了五百万。
那时候江珩在旁边看得直咋舌,很不正经地问虞青砚考不考虑在戚许走后给他当爹,被虞青砚一脚踹在小腿上。现在看着那一串金额不等的转账记录,自然认为虞青砚的付出没有白费,戚许对得起他小叔叔的好。
虞青砚当时笑着没说话,把手机锁屏了倒扣在面前的桌上。
但其实他很清楚。
从头到尾,戚许根本就没动过他给的那张卡。
之所以收下了,或许是怕他多想,或许是怕他不放心,又或许是在表明自己完全接受虞青砚的安排,从此以后彻底当他是小叔叔的态度……总之,虞青砚当初给了五百万,戚许花了几年时间,又还给他六百万,一来一回,虞青砚赚的比存在银行收利息还多。
“算得这么清楚,还得这么干净,”虞青砚把手机收回来,重新锁屏了放在一边,“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还是说从今以后都不需要我这个小叔叔了?”
虞青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望向戚许,两只手虚搭在腿上,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是我想的这样吗?”
“不是——”戚许几乎是立刻就给到了虞青砚回答。
他顿了顿,看着虞青砚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跟你划清界限。”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花你的钱。”
许岚当初牺牲给戚许留下了一大笔钱,那笔钱戚许也没动,在出国前留给外公外婆了,就藏在他们房间床头柜最底下那层,当作两个老人的养老钱。
因为虞青砚眼睛眨都不眨地帮他交了学费,还帮他搞定了公寓,所以戚许在国外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即使最初的确是过得不太宽裕,甚至打过一段时间零工,但即使是最难熬的时候,戚许也没想过要动虞青砚给他的钱。
——凭什么呢。
他虽然叫虞青砚一声小叔叔,可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算许岚曾经帮过虞青砚一把,可那一丁点儿举手之劳也早该还清了。
他们既不是父子,也不是叔侄……更不是情侣,再加上前世种种纠葛,戚许哪儿来的脸去花虞青砚给他的钱?
之所以收下那张卡,无非是想让虞青砚放心罢了。
虞青砚似乎对戚许的回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之后又问,“那现在呢?”
“要跟我生分了吗?”
这是虞青砚第一次跟戚许说这种话。
以至于戚许感觉像有双手紧紧把他的心脏给攥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不是,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生怕近一步就再也拿捏不住分寸和尺度。
虞青砚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戚许,心想,这分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
虞青砚实在不知道戚许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当初提议让戚许出国的时候虞青砚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因为戚许太年轻了,小时候的经历又太特殊,他没见过更大的世界,也没碰上过其他可能令他心动的人,所以很容易被人误导,走上一条艰难的路。
在虞青砚心里,是他曾经误导了戚许。
虞青砚是开酒吧起家,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对他来说,不论是男人跟女人在一起,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抑或者女人跟女人在一起,都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性向是天生的,即使有些感情社会主流环境并不认可,也不能否认它确实客观存在。
更何况这些事戚许早晚都要知道,他也不小了,所以虞青砚平时带他去店里或者见朋友,从来没避讳过那些。
直到他们一起在酒吧后巷无意中撞见两个男人激烈拥吻,戚许愣在原地,虞青砚才后知后觉想到——他这带孩子带的,会不会有点太没忌讳了?
紧跟着在一个多月以后,他就发现了戚许藏在电脑里的秘密。
反应过来之后,虞青砚实在是看不得戚许那副生怕他介意的样子,二话不说就笑了,他抬起手在戚许头上揉了一把,告诉他“多大个事儿啊,这很正常。”
当时戚许沉默了很久之后望向他,“正常?”
虞青砚又毫不犹豫给了肯定的回答。
再然后……他发现戚许对着他会起反应,在他睡着时会偷亲他的手背。
在那之前,虞青砚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戚许才只有十七岁。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第二反应就是疏远,可虞青砚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也进水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居然不仅没能做到正确的引导和疏远,反而在很多个跟戚许朝夕相处的瞬间听到了自己不受控制心动的声音。
以至于他们之间开始变得暗潮涌动,甚至虞青砚还在醉酒后一时冲动,跟戚许交换了一个湿热又缠绵的吻。
直到戚许高考那年,虞青砚被一件事突然点醒,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虞青砚很清楚自己对于戚许的意义,他们太亲密了,这种亲密很容易令尚未成年的戚许产生错觉。
而他分明清楚这一点,却默许并且纵容了这种错觉的发生。
甚至还推着戚许越陷越深。
可戚许的人生还那么长,这辈子就真的非他不可了吗?走上这条路真的就不能回头了吗?究竟是戚许天生喜欢男人,还是虞青砚毫无分寸地误导了他?
虞青砚想了很多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
然而最终下定决心跟戚许提出送他出国的建议时,虞青砚喉咙里还是像含了沙子一样,舍不得说,也说不出口,最后他是强迫自己说的。
万幸的是戚许很配合。
虞青砚不知道戚许是不是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正常,是不是同样想纠正他们之间即将越轨的关系,是不是后悔曾说喜欢自己的小叔叔……总之,在听他说完之后,戚许仅仅只沉默了半分钟就点了头。
他说好,我去。
虞青砚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戚许,发现戚许原本还有些青涩的眉眼好像在一夜间就变了一副样子,就连脊背都变得比从前更加宽阔和挺拔,仿佛突然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和筋骨,变得令虞青砚有些陌生。
至于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虞青砚没有深想。
他告诉自己,这样或许是最好的。
因此,在戚许出国留学的第一年,虞青砚刻意控制自己没去看他。
他想着冷一冷,放一放,或许就能把那些不该发生的失控与暧昧全部清楚,让他跟戚许之间的关系重新回正轨。
事实证明跟虞青砚想的一样。
戚许在去外面看过更大的世界以后真的不需要他了。
他很快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不再像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始终疏离于人群之外,他身边开始围满了人。
不仅如此,戚许还用很短的时间就在时尚商业摄影行业崭露头角,有段时间热搜上的比明星还频繁,吸粉无数。
甚至虞青砚到俱乐部或酒吧里转上一圈,随便扫一眼都能碰上几个用戚许本人或戚许拍的大片当壁纸的小年轻。
是真出息了。
虞青砚为戚许感到骄傲,更加觉得自己当初做的选择是对的。
即使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虞青砚依然觉得挺值的,这些都没什么,这样就挺好的。
每次去戚许的外公外婆家,听两个老人絮絮叨叨说跟戚许有关的事,虞青砚也觉得挺有意思。
至于虞青砚自己,这几年来,也并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甚至还很多。
其实之前也有,但那年轻的时候他忙着挣钱,后来所有空闲时间都拿出来哄戚许,实在没那么多功夫考虑这些。
后来戚许离开,那些人才渐渐又多了起来。
虞老板毕竟英俊又多金,即使一晃三十多岁了,依然是个含金量很高的钻石王老五,只不过莫名其妙的,示好的人那么多,他就是没动心过。
最开始是惦记着戚许在国外的情况实在没那个心思。
后来意识到戚许是真的走出去了,不再需要他了,虞青砚又觉得恍惚。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戚许那样喊他小叔叔。
再也不会有人像戚许那样了解他的口味,给他做饭,帮他热牛奶。
再也不会有人陪他攀岩、滑雪,然后在他失误的时候紧紧拉住他。
再也不会有人顶着一张一言难尽的脸听他说笑话。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喝醉酒的时候沉默地扛他回家。
其实仔细回想,虞青砚带孩子带得很不称职。
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为了让戚许那双看谁都冷冷淡淡的眼睛能沾上点尘世烟火气,他故意逗戚许的时候甚至有点不太靠谱,没一点大人样,嘻嘻哈哈的,闹出了挺多事故。
因此有时候对比起来,戚许甚至比他更成熟。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差,导致虞青砚眼睁睁看戚许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而他自己却迟迟不能往前走。
前段时间虞青砚去上海出差,喝的稍微有点多,坐在车里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收到了江珩发来的微信。
酒精让虞青砚有些不太舒服,他按了按太阳穴,在昏暗的车厢里随手解锁了手机。
在看清屏幕上内容的瞬间,虞青砚就清醒了一点。
因为江珩发了十几张照片,不同角度,全部都是戚许。
他没立刻问江珩这照片是哪儿来的,而是靠在椅背上垂眸一张一张地看——应该是工作场合,因为戚许手里拿着相机,看起来很专注。
但十几张照片,戚许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怎么变过,还是那副对谁都没走心的样子,甚至在有些照片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看上去疏离又冷淡。
虞青砚无意识皱了皱眉。
当他用手指刮过屏幕上戚许的脸,下一秒江珩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对方啧了一声:“我发现你儿子真是长大了啊,越来越帅了,怪不得那么出名呢。”
虞青砚回过神来,拿着手机重新靠回椅背:“照片哪儿来的?”
“我新交的那个女朋友拍的啊,她最近不是去国外出差吗,”江珩换女朋友换的很勤,这段时间正跟一个名模打得火热,“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小戚许现在这么牛逼了,国际知名摄影师,跟很多大牌都有固定合作呢。”
“只不过我女朋友说他在现场除了工作交流其他时间基本都不说话,”江珩纳闷,“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你说他是现在越来越傲了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孤僻不爱搭理人啊。”
虞青砚再一次蹙了下眉,问:“你还有事吗?”
“当然有!”江珩生怕他挂电话,连忙道:“你把戚许的微信推给我呗,我女朋友闺蜜是他粉丝,也是模特,之前好像还跟戚许合作过,就是当时没说上几句话,听说咱俩这关系,想让我帮忙牵个线跟他认识认识。”
“你放心,我女朋友闺蜜跟戚许同岁,那长相绝对没得说,而且腿还长。”
“……”虞青砚扯了扯嘴角,“你歇会儿吧,拉皮条的生意做这么远。”
江珩“诶”了一声,还想说点儿什么,虞青砚本来就喝多了酒,又被他吵得头疼,索性直接把电话挂了。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闪而过。
虞青砚坐在车里重复看江珩发过来的那些照片,忽然就感觉到一些难以言喻的不适,好像是原本喝进肚子里的酒精全部落进胃里,隐隐有一种要烧起来的趋势。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买了去法国的机票已经是第二天了。
虞青砚暗骂自己昏了头,但将拇指放在退票按钮上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上了飞巴黎的航班。
这是虞青砚头一次飞国外看戚许没跟他说。
以前去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会提前把航班号告诉戚许,停留时间也不会很长——怕戚许尴尬。
也是这一次,虞青砚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东西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或者之前他以为的一切,仅仅只是戚许想给他营造的某种错觉。
因为没有提前告诉戚许的缘故,虞青砚到了也没联系他,而是自己随便转了转,买了两张黑胶唱片,又找了家香槟酒吧,在露台上喝了两杯,
一直坐到埃菲尔铁塔亮灯,他才起身离开。
然而就是在那里,虞青砚碰见了戚许。
他到现在都觉得这或许是某种天上注定——戚许竟然跟他在同一家酒吧,只不过坐在不同位置,导致彼此都处在对方的视线盲区里。
戚许手边放着一杯酒,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因为光线昏暗和角度的缘故,虞青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垂眸将视线定格在某个地方很久很久,连姿势都没换一个。
这时候有个似乎跟戚许是熟识的女孩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于是虞青砚非常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孩的长相,金色碧眼,非常精致,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虞青砚顿了一下,瞬间打消了要上前去跟戚许打招呼的年头,几乎下意识就站进了阴影里。
“又在看照片,”那女孩冲着戚许撇了撇嘴道:“你可真无趣,怪不得那么多追求你的人都铩羽而归。”
紧跟着虞青砚听见戚许语气平静地纠正她,“铩羽而归不是这么用的。”
“那好吧,谁让中文那么复杂,”女孩用手撑着脸好奇地说:“可你真的不准备谈恋爱吗?从大学到现在,你似乎总是一个人。”她掰着手指头说,“当然,除了我爸,他是你的教授,也除了闻,他是你的室友。”
“你知道吗,我爸在家的时候总是会担心你,他怕你太孤单了。”
原本并不准备偷听的虞青砚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知道,这跟戚许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和跟在外公外婆面前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戚许捏着手机没立刻说话。
“你还在想着他吗,”虞青砚听到那女孩继续问,“我是说照片里的那个人,他确实很英俊。但既然一直念念不忘,你又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当时耳边分明响着酒吧里的爵士乐,虞青砚却在那一刻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紧跟着他听见了戚许平静的回答:“因为不能。”
那天虞青砚没让戚许发现他来过。
但他莫名有一种预感,女孩口中那个“照片里的人”,说的大概率是他。
如果戚许这几年一直在说谎。
如果戚许一直都喜欢他。
那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他怕惹他生气?
回国之后虞青砚脸上虽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却兀自想了很久,只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发生了永川县7.3级地震的事。
一路上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虞青砚忽然觉得之前顾虑重重的事或许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可怕,反正天还没塌,急什么呢?
此时此刻,外面狂风暴雨。
看着戚许那张已经彻底拥有成年人轮廓的脸,虞青砚索性换了个问题:“戚许。”
“我想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谈恋爱,是因为我吗?”
第180章
戚许把相机放到脚边的时候,余光不小心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正小心翼翼朝他这边看的男孩。
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岁左右,脸上有擦伤,身型很瘦小,只穿着一件单外套,里面的毛衣都起了球,裤子上还有许多泥点。
跟戚许的目光对上以后,男孩似乎是想往后缩,戚许重新把相机拿起来:“是要拍照吗,还是想自己试试?”
见戚许主动跟他说话,小男孩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走过来,用一口带着明显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喊了声哥哥,“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戚许今天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参与救援。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五天,永川县整体进入了次生灾害防控期。虽然到处仍是一片废墟,仍有部分失联者尚未找到,但从灾难中幸存的大多数人情绪都稳定下来,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崩溃,戚许想趁机记录点什么。
“来,”戚许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男孩坐过来看。
把相机打开,戚许教他怎么翻照片,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没有立刻伸手去碰,而是先小心地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确认干净以后才按照戚许教的去看。
被震垮的老旧民居、倒在地上的广告牌、正在工作的挖掘机、泥泞的道路、冒雨救援的消防武警官兵、排队领取物资的灾民、被废墟掩埋的半张家庭照片、还有寻亲墙上贴满的手写纸条……
戚许不知道这些影像让小朋友看到合不合适,正准备问他要不要看些别的,男孩突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有些腼腆地说:“我认得这个叔叔。”
“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还给我吃了一块巧克力。”
戚许侧过头看了看他,问:“巧克力好吃吗?”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很甜。”
戚许就笑了一下。
男孩明显是在永川县土生土长的孩子,对很多地方都很熟悉,虽然戚许面冷,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接近,但在感觉到他向自己释放的善意和耐心之后,男孩很快放松下来,拿着相机小声跟戚许讲解,“这里原来每周末都有早集,很多摊位上都有零食卖……这条街是我上学的路,再前面一点还有个小超市,老板在店里养了一只小黄狗……”
通过男孩的描述,戚许在满目疮痍的废墟当中看到了永川震前的样子——有很多人在这里上学、工作、生活,日子过得平静而美好,只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原来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令很多人流离失所。
他没说话,但听得很认真。
随着照片一张张往后翻,看到其中一座山的时候原本还笑着的男孩突然沉默了下,然后突然很小声地哭了,生怕自己眼泪会掉在相机屏幕上,他胡乱伸手去抹:“我家就在山那边,但现在没了。”
戚许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男孩的头,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直到过了一会儿听见男孩的哭声渐渐停了之后才问他:“你想不想学拍照?”
男孩把眼泪擦了,摇了摇头:“这个相机很贵。”
他虽然不认识具体是什么牌子,但他知道校长有一台,每次只在做活动的时候才拿出来,宝贝得很,从来都不让他们乱碰。
“我这个不贵,就算弄坏了也没事。”
戚许伸手把价值十几万的哈苏递给男孩,教他怎么看取景框,怎么调焦距,怎么按快门,鼓励他自己拿去试试。
男孩还是有点紧张,但头一次真正接触到相机的兴奋感显然已经将刚才那股情绪盖了过去,他再一次扭头跟戚许确认:“我真的可以试试吗?”
戚许“嗯”了一声,低声提醒他:“就是有点重。”
就在男孩终于开始自己尝试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闻卓阳扔了一瓶矿泉水给戚许,坐到他旁边:“我听说你让工作室给永川县捐了五百万?”
“你不也捐了?”戚许也确实渴了,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闻卓阳啧了一声,“没你捐得多。”
之前不太清楚,进了娱乐圈以后才发现这里面各种弯弯绕绕的门道很多,就算是做公益也会掺杂许多其他东西,公开捐款金额必须要结合同咖位明星或者大环境进行参考,尤其是地震这种社会重大事件,圈内惯常设有一条非正式的“基准线”,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以免会引发负面舆论争议。
闻卓阳看不上这些套路,却也不得不遵守游戏规则。
不太想聊这些,准备换话题的时候,闻卓阳突然扫了戚许一眼,有些纳闷道:“哎,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有点不太对劲啊?”
戚许:“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闻卓阳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有些新鲜道:“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情绪波动这么明显了,平时都是一张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的死人脸。”
“……”戚许又喝了口水,没接这茬。
不远处男孩正小心翼翼拿着相机拍照,儿童观察世界的角度跟大人完全不同,戚许看到他蹲了下来,将镜头对准了地面的水洼,因为这会儿雨停了的缘故,水洼倒映出天上的云,是不会被灾难损坏的美丽。
“就是不对劲,”虽然戚许大多数时候都是同一副表情,但闻卓阳毕竟跟他认识了好几年,撞了撞戚许:“说说呗,到底怎么了?”
“你不说我去问我虞哥了啊,”说到这儿,闻卓阳又愣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哎,你小叔叔我虞哥呢?”
戚许忍无可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占我便宜占上瘾了?”
闻卓阳像头驴一样笑了半天,但还是没忘记刚才的事儿:“说啊,到底怎么了?”
戚许没搭理他。
虞青砚去交接捐赠事宜了,他在国内人脉广,路子多,在看过灾区现场的情况之后,找朋友又弄过来一批用于搭建板房的建筑材料。
临走时问过戚许要不要一起,戚许说自己要拍照,虞青砚也没勉强,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直接走了。
可即使人不在跟前,戚许脑子里不断回想的还是昨天晚上他们在帐篷里的谈话。
虞青砚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这么长时间没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我?”
当时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然后用最快速度反应过来,冲虞青砚露出一个称得上惊讶的表情,问虞青砚怎么会这么想。
虞青砚换了个姿势:“这么问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没等戚许回答,虞青砚啧了一声,“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戚许心里狠狠疼了一下,还没开口,虞青砚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反正养了你好几年,勉强也算我半个儿子,在你面前丢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今天聊都聊了,”虞青砚抬眸望向戚许:“我想听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