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接近傍晚,路终于通了,雨也暂时停了。
从早上一直忙碌到下午,整整六个小时,结束的时候闻卓阳脱掉沾满泥砂的防水服,感觉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根本顾不上明星的形象,直接坐在地上休息,反正都脏成这样了,也没人注意他是谁。
他招呼戚许跟虞青砚都先歇会儿。
“说真的,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苦的活,”闻卓阳说:“咱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志愿者都累成这样,真不敢想象峥哥他们是怎么抗过来的。”
刚刚路通了以后,李峥他们又接到了新的救援任务,马不停蹄赶去其他地方了。
戚许没注意听闻卓阳在说什么。
之前一直在忙还好,这会儿停下来了,他所有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落在虞青砚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闻卓阳能消失不见。
可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又很庆幸闻卓阳能在这里喋喋不休。
因为从十八岁那年出国以后,他就已经忘了该怎么正常跟虞青砚相处。
更不知道该怎么在完全不越界的情况下,如何假装心无杂念,将虞青砚当成一个单纯的长辈。
于是总是僵硬、总是沉默,总是疏离。
导致这五年来他跟虞青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分明曾经亲密无间,可到最后竟然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寒暄,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可说。
虞青砚也没说话。
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好在闻卓阳是个地地道道的话唠,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冷场,立刻转头望向虞青砚竖了个大拇指:“哥,你也超级牛逼,刚刚才到这儿,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志愿者的工作,活干得又快又好,一点错都没出,那效率,简直是杠杠的。”
虞青砚被闻卓阳的话逗笑了,低低地笑了两声。
“对了哥,你是看到新闻以后专门过来找戚许的吗?”闻卓阳感慨:“你们俩感情也太深了吧。”
“只不过之前这里连个信号都没有,完全联系不上,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啊?”
戚许万万没想到闻卓阳会误打误撞问出他想听的问题,捏着矿泉水瓶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等待虞青砚的回答。
然而虞青砚却没回答闻卓阳的问题。
他随便伸了个懒腰,反问闻卓阳:“怎么了,他之前跟你提过我吗?”
虞青砚记得闻卓阳在临时救援点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去,你也没说你小叔叔长这么帅啊。”
“提过啊,”闻卓阳想都不想,“他说你之前教他变魔术呢。”
虞青砚意味不明地问:“我教他变魔术?”
话多的闻卓阳见虞青砚有兴趣,马上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昨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说完还感慨了一声:“我当时看见他给朵朵变魔术的时候还惊讶呢,觉得这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要知道他平时除了摄影跟运动,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冷淡的要命,没想到还会变魔术,看动作还特别娴熟,我当时——”
“你助理让你给他回个电话。”闻卓阳的话还没说完,戚许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
闻卓阳愣了一下,连忙把放在兜里的手机摸出来,确实看到上面有助理的未接来电,还是三个。
他起身去回电话之后,这里便只剩下戚许跟虞青砚两个。
分明到处都是泥土跟雨水的潮湿气息,戚许还是能精准无误闻到虞青砚身上那股清淡的木质香,很好闻。
目光再往底下偏一点,还能看到他随意扣在矿泉水瓶上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戚许一直觉得这颗痣非常性感。
在过去某个混乱又暧昧的时刻,他曾经紧紧攥着虞青砚的手,用自己的手将这颗小痣完全覆盖,然后跟虞青砚十指相扣,在接吻的同时也交换掌心的汗水。
但现在他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
想说的话也有很多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虞青砚扫一眼就知道戚许在想什么。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见面时惯常发生的常态——相顾无言,只能沉默。
当初他狠心提出让戚许出国的建议,便是希望戚许能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不同的人,或许这样就能纠正某些因为过于亲密导致的错误认知,将他们之间曾经走偏的关系拉回正规。
可五年时间过去了。
想到前不久在巴黎亲眼看见的那一幕,虞青砚心里那股跟后悔有关的情绪再一次翻腾起来,很轻很缓地蚕食他的心脏,令他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但他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更不知道已经二十三岁的戚许还需不要他反悔。
“小叔叔,”戚许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矿泉水瓶,微微垂下眼望向虞青砚,终于开口解释:“我回国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只是时间太短了,所以——”
“所以你觉得没必要?”
戚许沉默了一下。
“那现在呢,”虞青砚继续问,“遇到永川地震,你准备在国内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想先待在这儿多帮些忙,”戚许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期限:“应该……半个月吧。”
虞青砚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变,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之后,突然换了个话题:“在国外偷偷学变魔术了?”
戚许顿了顿,忽然很想现在把闻卓阳拎过来打一顿。
但没等他想好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突然看见虞青砚笑了一下,戚许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要知道以往他们每次见面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和生疏,彼此都守着某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戚许已经很久没看过虞青砚在他面前像这样笑过了。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甚至在某个瞬间希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
要是虞青砚能一直这么看着他笑,就算让他死了都行。
“你回国可以不跟我说,但我知道你在永川却不能不来找你。”
“所以,看在你小叔叔这么大老远不辞辛苦的份上,一会儿回学校了给我也变一个吧。”虞青砚像以前那样,伸手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看看你自己偷偷学得怎么样,有没有青出于蓝。”
回到学校的临时安置点时天已经快黑了。
距离第一次地震发生已经过去将近四天,临时安置点逐渐从最初那种混乱、拥挤和令人窒息的绝望状态中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虽然还是持续不断有伤员和因为房屋倒塌导致无家可归的居民被送过来,但也有越来越多人加入志愿者的队伍,和救援队一起齐心协力拯救自己的家园。
戚许团队跟闻卓阳团队的其他人也都忙了一天。
余光瞥见戚许跟闻卓阳回来,助理小乐连忙跑去发餐点拿了两份盒饭:“老大,卓哥,今天的饭是热的,还有鸡蛋。”
看到虞青砚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位是——”
“这是你们老大的小叔叔,”闻卓阳非常丝滑地把话接过来,还大言不惭又补了一句:“也是我虞哥。”
“今天给学校带来一大批药品跟必需品援助的那个人就是他,你们都跟着我一块儿叫哥就行。”
戚许再一次忍住把他拎过来打一顿的冲动。
但木着脸没有反驳。
幸好小乐从三年前就跟着戚许,也知道闻卓阳是个什么尿性,只选择性听取了前半句话,语速飞快道:“那我再去多拿份饭。”
戚许工作室的众人对虞青砚很热情。
首先当然是因为他跟戚许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虞青砚本身也很有魅力,何况在地震这种时候能突然带着大批物资及时出现在永川更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因此好几个平时爱聊天的灯光、摄影助理都凑过来围着虞青砚问东问西,虞青砚就笑着跟他们聊天。
戚许端着一次性塑料饭盒,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吃饭,实则筷子一动没动,将自己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的闲聊那里。
他听见他工作室的华裔数码师好奇地问虞青砚跟戚许的关系,“虞老板,你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又帅!今年几岁能说吗?为什么是我们老大的小叔叔啊?”
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情商相当欠缺的创意师也把脑袋探出来:“就是啊,以前居然都没听老大说过。”
负责布景设计的美术指导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妥当,立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把话接过来吐槽道:“你连实习期都没过呢!加入我们团队还不到三个月,哪儿来的以前。”
于是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跟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大家难得暂时摆脱阴霾,轻松地坐在一处说说话。
虽然吃的是很简陋的盒饭,聊天环境也是临时搭起来的帐篷,但气氛很好。
而且虞青砚要是想把天聊舒服了,那绝对是很轻松的。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艺人对接跃跃欲试找虞青砚要联系方式:“那您现在是单身吗?有没有女朋友啊?”
戚许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听见虞青砚笑着说:“我都三十几岁了还年轻呢,跟你们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早就有代沟了。”
还听见他说,“没听说过我很正常……你们老大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天天都把我挂在嘴边上那还得了?”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戚许还没听见虞青砚回答,临时安置点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直接将虞青砚的声音盖了过去。
等那阵嘈杂的声音过去了,闻卓阳又突然杵到他面前要聊新专辑封面照的事。
戚许默然片刻,强迫自己不要再关注虞青砚那边的动静,“你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刚刚跟经纪人联系过的闻卓阳顿了一下,难得正经看着戚许说:“但我对这次新专辑和封面照有了点新的想法。”
他们虽然经历了一场地震,但已经拍摄完成的照片数据并没有丢失。
经纪公司是那边是希望能借此机会炒作一把,毕竟被称为“自然遗产最后秘境”的月亮湾如今多处山体滑坡,景区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他们在震前拍摄的那组照片本身就带有很强的社会关注度。
再加上戚许的名头跟地震的噱头,新专辑在发布之前就肯定会爆。
老实说,这种做法站在宣传的角度确实没错,但这几天身处地震中心,眼睁睁看见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闻卓阳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我也不是觉得之前拍的那组照片不好,”闻卓阳皱了皱眉,“我就是忽然觉得不太合适,而且我现在又有了点新灵感,想重新写几首歌放进去,所以可能新专辑封面照和宣传照也要跟着一起调整——”
“我懂你的意思。”戚许言简意赅,“灾难跟痛苦不应该被拿来炒作,至于生命……生命太脆弱了,”他垂着眼皮顿了顿,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谁也看不见的隐痛:“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天跟意外什么时候会先来。”
“这跟你之前理解的不太一样吧?”
“对!”闻卓阳狠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你让我为了流量拿7.3级地震去炒作,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心里过意不去。”
戚许“嗯”了一声,“本来我也准备找时间跟你聊聊这件事的。”
“之前那组照片可以作废,我重新再给你拍一组。”
“不过那些照片本身也是一种记录,”戚许说,“只是看你准备怎么用。”
戚许还记得他最初开始学摄影的初衷——因为照片可以定格记忆,能将很多个美好的瞬间都变成永恒,就算脑子里的画面会变模糊,但照片永远存在,而且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特殊的意义。
只不过他失去的太多了。
到最后就连看着那些曾经象征着无数美好的照片都觉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闻卓阳不知道戚许在想什么,见戚许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表示愿意配合瞬间就兴奋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过你的档期没问题吗?”闻卓阳知道戚许现在有多么炙手可热,“会不会耽误你其他工作?”
“……”戚许喝了口冰水:“不会。”
此话一出,闻卓阳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喜不自胜:“要不咱俩是好兄弟呢。好兄弟,一辈子,你放心,我会对你不离不弃的!”
戚许拧着眉头正想让他滚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抬眸就对上虞青砚望过来的目光。
戚许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将闻卓阳从自己身上推开,低声道:“你他妈别离我这么近。”
完全处在状况外的闻卓阳一脸懵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的戚许顿了一下,木着脸又补了一句:“太热了。”
闻卓阳更加莫名其妙。
十一月份的山区,晚上大概连十度都不到,哪里热了?
戚许再一次攥紧了手中的一次性筷子,脸颊也不自觉绷紧。
他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重活了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分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就决定要彻底远离,偏偏无时无刻都拿不起也放不下,生怕虞青砚在意,又生怕他不在意。
闻卓阳早就知道戚许的臭毛病。
他们大学时住同一个公寓,偶尔有其他同学过来串门,男生之间勾肩搭背实属正常,偏偏戚许不喜欢跟任何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冷淡至极。
这也是闻卓阳最开始觉得戚许不好接近的原因,后来逐渐习惯了,要是哪天戚许跟谁勾肩搭背,他说不定反而会觉得戚许中邪了。
闻卓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又长又直的腿。
虞青砚俯身把戚许手中的盒饭拿过来,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地把自己手中的那份递给他,“不是洋葱过敏?”
“……”
虞青砚在交换盒饭的时候指尖不经意跟戚许的指尖碰了一下,分明只有那一瞬间,戚许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元好像都在顷刻之间转移到了手上,就好像过电一样。
以至于他指尖发麻,甚至没听清虞青砚究竟说了什么。
“你洋葱过敏?”闻卓阳愣了一下,“我天,我居然都不知道。”他跟戚许认识这么久都没听戚许提过,“严不严重?怪不得刚才一口饭没吃呢。”
临时安置点的伙食主要以填饱肚子为主,大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挑三拣四,助理小乐虽然知道,但估计是忙昏了头导致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戚许在此刻终于回过神来。
他不是故意没吃,是根本就没发现饭盒里放着洋葱。
而现在虞青砚随手换给他的这份盒饭,洋葱已经被挑干净了。
在嘈杂无比的环境里,戚许清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控制不住地扪心自问——就算重生一百次,他大概还是会在很多个瞬间无法抑制地对虞青砚感到心动,还是会大逆不道悖逆人伦地喜欢上自己的小叔叔。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虞青砚?
只是命运好像不允许他得偿所愿。
因为上辈子他毫无敬畏之心,对老天爷接连给他的种种示警都视而不见,导致戚许在巨大的狂喜之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辈子好不容易能够重生,好不容易看着那个曾经被他害死的人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戚许再也不敢冒险了。
不能喜欢。
不敢靠近。
害怕拥有。
想到这里,方才那一瞬间疯狂跳动的心脏好像突然被浸在了冰水里,一瞬间冷到刺骨,同时也令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点。
戚许拿着已经有点凉了的一次性饭盒,没搭理闻卓阳,只是跟虞青砚说:“谢谢小叔叔。”
虞青砚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但脸上没表现出来,随便跟戚许并排坐在一起,用十分钟时间把同样已经冷了的盒饭吃了。
吃饭的时候戚许的电话响了,是外婆打来的电话。
外婆不知道是看见微博热搜了还是听谁说了,在电话那头焦急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回来工作吗,居然遇上地震了都不跟我们说!是不是要急死我跟你外公?”
“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没说,”戚许放轻了声音安抚外婆,“您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哪里都好好的,现在正带着团队一起在永川当志愿者呢。”
“过几天,”戚许说,“等这边情况稍微好一点了我马上就回去看你们。”
在旁边听戚许打电话的虞青砚很轻地摩挲了一下一次性饭盒的边缘,把盒子盖上,起身连着戚许放在旁边的一起拿上往垃圾桶那边去了。
可能是因为许岚曾经在洪灾一线中牺牲,导致外婆对救援这两个格外敏感,即便戚许说了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还是担忧又心疼地问了好多问题。
外公在旁边有点听不下去了,把手机抢过来,中气十足地说:“别听你外婆的,她就是爱瞎操心……别想那么多,在那边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当志愿者是好事。”
戚许笑了一声,“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小叔叔也在。”
“青砚怎么也在永川?”外公有点吃惊,“你们是本来就在一起还是在永川那边碰上的?”
“他今天早上到的,”戚许又顿了一下,低声说:“开车带了一批物资,专门过来找我。”
外婆在电话那头“哎呦”了一声,“这孩子,他对你可太好了,跑那么远,真是不容易……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上个星期青砚还过来给我们送了两盒茶叶呢,说是他朋友山上茶园里产的,每年就那么几斤,你外公爱喝的不行,”外婆又说:“等你们都回来了,外婆给你们弄一大桌好吃的!”
戚许笑了笑,“好。”
挂断电话的时候虞青砚刚好走过来重新坐在他旁边,“打完了?”
戚许“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也都是大长腿,虞青砚拉开凳子以后坐的很随意,导致他们的腿在有限的空间里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戚许感觉那块皮肤隔着工装裤都变得滚烫起来。
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姿势,虞青砚便收回了腿。
没挨在一起了,戚许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松一口气多一点,还是觉得失望多一点。
“外婆说让我们一起回去吃饭,”戚许看着虞青砚,“你有空吗?”
他出国这几年,最开始是刻意避免跟虞青砚碰面,生怕自己会反悔,会失控。
后来虞青砚大概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于是两人从戚许单方面刻意变成了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久而久之,戚许甚至都已经忘了上一次他跟虞青砚一起在外公外婆家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幸好虞青砚做事向来周全,从来没中断过对外公外婆的关心,两位老人才没察觉到丝毫异常。
虞青砚笑了一声,“你问我啊。”
没等戚许说话,虞青砚便直接给了回答:“去。”
学校里条件有限,宿舍优先安排给老弱病残使用,其他人都被安置在操场上的救灾帐篷里,戚许也是一样。
眼看着到了休息时间,虞青砚自然不可能睡在车上。
今天负责当夜班志愿者的小乐突然想起这件事还没安排好,忙不迭又跑过来,“虞老板,现在还有空帐篷,您是单独住一顶还是跟我们老大一起住啊?”
虞青砚没立刻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了戚许一眼。
戚许想到下午那个关于魔术的承诺,嘴巴竟然比脑子还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抢先替虞青砚做了决定。
等小乐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他才卡了下壳,望向虞青砚,“跟我住一起……行吗?”
“行啊,”虞青砚说,“又不是没住过。”
的确是住过。
虞青砚一直都喜欢露营,觉得有意思,为此还专门搞了辆陆巡,以前是跟几个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一起,后来有了戚许,就变成他们两个一起。
因此从戚许十五岁到十八岁的那三年,他们曾经有很多个晚上都睡在同一顶帐篷里,一起看过很多次日出和银河。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还是那句话。
自从十八岁那年戚许选择出国以后,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跟虞青砚距离这么近过了。
将照明灯熄灭以后,帐篷里便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当中,戚许跟虞青砚分别躺在两边,隐约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虞青砚身上那股清淡的木质香更明显了,似有若无地萦绕在戚许鼻尖,几乎将他的灵魂都一分为二。
一半叫嚣着想要靠近,另一半又跳出来提醒他:“你难道忘了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难道你还想重蹈覆撤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都睡眠不足的原因,戚许觉得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发涩。
他控制不住想起上辈子失去理智强迫虞青砚的画面。
他不管不顾吻上虞青砚的嘴唇时,虞青砚瞳孔骤然紧缩,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哑着嗓子骂他是不是疯了。
戚许当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虞青砚要送他走,送他到国外去。
曾经把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小叔叔不要他了。
可分明他好不容易才接近了虞青砚一点。
分明他感觉虞青砚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虽然当时虞青砚喝醉了酒,可分明他们前不久才刚接过吻。
各种各种的情绪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戚许的理智,那种害怕失去跟想要得到的感觉在胸膛里沸反盈天,他吻得凶猛又毫无章法。
“戚许,”虞青砚攥着他的手腕警告他,“你现在从我身上下去,我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戚许一双眼睛赤红,近距离盯着虞青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那你还要送我出国吗?”
虞青砚看着他,没立刻说话。
沉默了片刻之后,虞青砚冲着他笑了一声,还是平时那种很温和很平静的语气:“你现在还小,可能不知道。其实出国也挺好的,你不是喜欢摄影吗,国外这方面比国内发展得更好一些,再说了,你放心,出国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要是想,中间回来了还可以住在我这儿,那个房间小叔叔还给你留着……”
戚许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到谷底。
他几乎在顷刻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慌跟浓稠到割舍不下的感情完全吞没。
他想问虞青砚为什么突然要把他推开,想问虞青砚他们之前那个发生在黑暗里的吻是不作数了吗,可所有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对上虞青砚眼神的那一刻,全部咽了回去。
他知道他的小叔叔是什么性格。
也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理智被焚烧殆尽,戚许眼眶通红,像困兽一样反手攥住虞青砚的手腕,像发狠似的重新吻上虞青砚的嘴唇,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将那些拒绝、疏远以及划清界限之类的话全部堵上。
因为他做得太过分了。
即便是像打架一样,虞青砚依然被他弄出了反应。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戚许便更加兴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那么强硬和畜生的一面。
“小叔叔……你那么疼我,你肯定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你最疼我了,对不对?”
虞青砚当初意外发现他喜欢男人没有斥责他,戚许情不自禁在他睡着时偷偷吻的手背虞青砚也没有疏远他,现如今他不想离开,不想出国,想彻彻底底将他的小叔叔据为己有,虞青砚应该也不会怪他。
虞青砚浑身都是一僵,下巴跟脖颈之间伴随着戚许的动作绷成一条直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嘶哑着嗓子骂了声“逆子”。
老实说,最开始是七情上头导致失去理智。
可后来,即便戚许已经冷静下来也停不下来了。
最后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居高临下紧盯着虞青砚的眼睛说:“我不走,我不可能离开你。”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知道他做得有多过分。
戚许强行压制着自己对自己的厌弃之感,一字一顿地强调:“虞青砚,我不要你只做我的小叔叔。”
虽然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但戚许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那种肌肤相贴,混乱又黏腻的感觉。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是个畜生,一边又控制不住想要更多,用尽各种方式逼迫虞青砚失态,配合和失控。
事实证明,就跟戚许最初想的一样——就算他错的再怎么离谱,虞青砚到最后都会原谅他。
上辈子的戚许在虞青砚松口之后只觉得庆幸,狂喜,却没料到命运给他的一切馈赠,全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是戚许没想到这个代价会那么大。
大到他根本没办法承受的地步。
现如今思绪回笼,戚许在黑暗中望着帐篷顶部,他想,要是虞青砚知道他上辈子曾经做错的事,还敢跟他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吗?虞青砚要是提前知道跟他纠缠不清可能导致的结局,当初还会把他领回去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帐篷里那盏照灯明突然间亮了起来。
“反正都睡不着,”虞青砚坐起身来,“聊聊吧。”
他抬了抬下巴问戚许:“想聊吗?”
虞青砚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突然轰隆响起了一声炸雷,随之而来的便是重新落下来的雨。
雨声大,雨点急,噼里啪啦打在帐篷上,反倒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对话声给盖住了。
有种天地间忽然就只剩他们两个的错觉。
戚许也坐起来,望向虞青砚。
照明灯功率很小,导致这会儿虽然亮着,帐篷里的光线却依然昏暗,灯光从侧面打在虞青砚脸上,浓黑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那张原本就英俊至极的脸变得更加柔和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