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诗无茶  发于:202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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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能进去交易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只是没想到原来还是个黑市。
九十四从阮玉山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微转过脸往后前,嘴角渐渐往上翘:“你有法子引他出来?”
阮玉山也奉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你先说说你的法子,看看咱们俩想的一不一样?”
九十四先注视着阮玉山,似乎在探寻此人的神色,确定对方是否真有法子。随后眸光流转,却不把话说完:“若是此地有个跟他们一样有台子,有看客席的富丽堂皇的所在……”
“巧了。”阮玉山忽然把九十四端起来,接着他的话说,“易家在此,恰好也有个卖东西的地方。有台子,有看席,是个——‘富丽堂皇的所在’。”
九十四猝不及防被打横抱起,下意识搂住阮玉山的脖子:“那你几时开张?”
阮玉山只问:“你想几时?”
“明天。”九十四说出口,又道,“不,等我休息休息,身体好了就开——休息太久,怕他跑了。”
“跑了更不必担心。”阮玉山意态悠然,“燕辞洲进出统共一个关口,我正嫌岛上人多抓不到他,他若是畏罪跑了,从出岛的人里挑出来,可比在岛上抓他容易。”
“你究竟有多少眼线?”九十四想起白天在大街上瞧见自己的那几幅画,心中不大高兴,可临时又想起另一档子事,“这便是你放了席莲生的理由?”
阮玉山:“我放他是感动他对他母亲的情谊。”
九十四一扭头:“不信。”
他说完又扭回来,一脸正色:“席莲生有问题。”
阮玉山挑眉:“怎么说?”
九十四明知阮玉山在朝自己卖关子,此刻也懒得同对方斗嘴:“我问你。”
阮玉山应了一声:“您问。”
“村子里,论身强体健,有常年务农的庄家汉;论年月岁数,有刚刚成人的姑娘小伙;论家世财富,兴许也有几个地主豪绅,就算没有,那比一个寡母身家丰厚的也该不少。”
九十四道:“我不懂人情世故,可想来妖灵选择寄生也不会顾念这个。光凭我说的这三点,你若是妖灵,你是会选身体年纪最强壮的少年人,还是有权有势的豪绅,还是一无所有,只剩一腔良善的孤母?难道目连村的妖灵,也一心向善吗?”
阮玉山笑了一声:“我要是妖灵,我就谁也不上。”
九十四学着阮玉山的语气:“哦?”
阮玉山:“等着日后一个叫阮玉山的人来了,上他的身——”
他话音一顿,突然将九十四一颠,拐了个弯走向别处:“然后日日伺候易四公子洗澡!”
九十四身子腾空一瞬又落回阮玉山怀里,他先是一愣,听过了阮玉山的话又嘀嘀咕咕地琢磨:“那真成泥巴了——下水不染色?”
阮玉山:“什么?”
九十四不吭声,只在心里想象。
阮玉山把他抱去了沐浴房。
甫一踏出月洞门,那罗迦就撵在阮玉山屁股后头跟上去,到了沐浴房门口,阮玉山一个眼神,那罗迦又不甘不愿的止步门外,老老实实趴着。
一直到两个人洗完出来,那罗迦的尾巴摇摆着没停过。
这回换九十四开门走在前头。
他换了身银底藏青领的寝衣,是阮玉山白天趁他出门打发人找的,算是府里颜色最明亮的衣裳,靓丽却不失素净。
给人一换上,阮玉山就觉着自己那些黑漆漆的衣裳确实将九十四掩盖了几分好颜色,只是衣衫下摆长了些,逶迤在地上。
九十四那头长而茂盛的乌浓卷发也束了一半,发带懒懒散散地系在他背后,一头乌发呈现个半披的模样。
当时阮玉山实在找不到明亮的发带,将就拿自己的以前的给九十四绑上。
那会儿洗完澡,九十四刚换好新寝衣,正低头新奇地左右看看,一抬头瞅见阮玉山拿出条黑不溜秋的发带,脸又耷拉下去一半。
“脸黑成这样做什么?”阮玉山一边拿着发带绕到他身后,一边打趣,“都快赶得上我了。”
九十四一听,眼珠子悄么声儿从镜子里扫向阮玉山。
正对上阮玉山笑而不语的脸。
原来他在背后嘀咕阮玉山那些话,这个人都知道。
九十四忽想起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来。
可他分明从不对旁人如此,是阮玉山这个君子将他纵容成了小人。
如此,阮玉山也有了私心,那便不算君子了。
九十四抖了抖肩,做出一副规正衣襟的姿态,稍微仰头,对同是小人的阮玉山坦荡荡地道:“你绑吧!就拿这个。”
顿了顿,又说:“我看也不怎么黑。”
他听见阮玉山在身后吃吃一笑。
九十四这才恍然明白——阮玉山压根不在乎别人说他黑。
他感觉自己又被逗了一场,因此有些恼羞成怒,拔腿就往门外走。
于是发带就这么懒懒散散地系在背后了。
阮玉山也不急,背着手慢悠悠跟在九十四身后,瞧见这人动时衣带飘逸,不动时长身玉立,好似生来脚下无根一般,走在园子的石板路上七拐八绕,抱在怀里是轻的,走起路来也是轻的,只怕踩进泥巴地也留不下脚印子。
待他后一步走回屋子,发现九十四正从柜子里倒腾出两床被子,要给自己铺地铺。
阮玉山正色道:“做什么?”
“不知道。”九十四头也不抬,像阮玉山当初嫌自己明知故问一样嫌阮玉山,“可能在做饭。”
阮玉山隔空点了点九十四:“好。”
他知道九十四这是在报复什么——报复他在椅子上没落下去的那一吻。
兴许九十四自己没意识到这是在报复他,可阮玉山知道,九十四在意他已在意到了身体力行的地步。
“可算让你逮着机会了。”他不跟小气的蝣人九十四多做纠缠,只是踱步绕到窗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今夜多云。
阮玉山眼底划过一抹老奸巨猾的亮光,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赏月片刻,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屋子里几处珊瑚陶灯前,挨个熄了烛火。
一回头,发现九十四正靠在墙角,下半身坐在自己铺的地铺里,手头不知从哪薅出那本他白天给找的小儿话本——灯灭了,话本看不成了,九十四幽幽盯着他,眼里的怨气比鬼火还旺。
阮玉山面不改色去到床边,上床盖被:“本老爷要睡了。”
九十四视线追随着他,瞧他当真是不打算给彼此留余地,于是也一冷脸,转过去,借着月光接着看书。
哪晓得才看了两刻钟,九十四正到兴起的时候,天上一抹浓厚的乌云飘过来,把那点仅存的月光给遮了。
九十四大失所望。
床上传来阮玉山均匀的呼吸声。
他不为所动,又在原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岂知乌云非但不散,还有越聚越浓的趋势。
九十四一眼不眨瞅着天上那团巨大的乌云,嘴角一抿,像看到了此生第二大仇敌。
若是这云早早的散了,他姑且不会较真,兴许再看个两眼就睡;可这云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仿佛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一般,那九十四就势必要把书看个通宵达旦。
他凛然一个转身,要去阮玉山身上搜罗火折子。
哪晓得手刚伸进被子里,就被一把攥住。
阮玉山睁眼,躺在枕头上悠悠凝视着他:“这又是做什么?”
九十四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只坦然道:“拿火折子。”
阮玉山倒是没听过什么火折子要到被窝里来取的。
他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弯眼笑道:“想上床睡?”
九十四一挑眉毛,觉得这人听不懂好赖话。
遂微微晃动脑袋,扬起下巴,一脸正气,不屑与其同流合污:“我要看书。”
阮玉山又笑:“还想挨着我?”
九十四听闻此话,眉毛一拧,纠正道:“不是。”
阮玉山笑吟吟:“还想要我抱着睡?”
九十四无言以对:“你——”
没等他说完,阮玉山掀开被子:“上来吧。”
“……”
九十四看透此人装疯卖傻的本质,遂一声冷笑,扭头要走。
转身之间,他的手腕忽然一紧,眨眼便被强行扯向床头。
九十四落到柔软温暖的被褥上,被人用宽厚的手掌稳稳垫住后脑勺。
轻纱幔帐在席外飞舞,阮玉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嘴皮子有点痒,你给挠挠?”

阮玉山发现,九十四在把后脑勺往自己的掌心蹭。
发带被蹭散了,九十四往后仰头,把自己浓密的卷发蹭到两边,头皮贴切地感知着阮玉山掌心的温度。
接着,他闭上眼,长长地喟叹了一口气。
阮玉山使唤人不成反倒被使唤,他“哈”地一声讥笑道:“怎么?您还睡上了?”
合着刚才死犟着不睡是对枕头不满意,早等着拿他手当垫子。
这还叫他随时随地伺候上了?
九十四微微睁眼,凝视着阮玉山。
失去烛光的屋子仅靠那一点透过乌云的浅薄月色照亮,这使得九十四眼珠周围那一圈淡蓝色蒙上一层冷霜似的雾气,阮玉山看见九十四眼珠中唯一一点带着温度的眸光,像一滴水珠漂泊在大海上。
九十四的指尖触上阮玉山的嘴唇:“阮玉山?”
“嗯?”
“我的药,好像还没解完。”
阮玉山一怔,对上九十四茫然的眼神。
他心中失笑:“阿四。”
九十四像他一样回应:“嗯?”
“那不是药的缘故。”
阮玉山一把抓住九十四的手指,重重地吻了上去。
九十四的五指是纤细修长的,攥住时首先感受到的是粗细均匀的指节。
阮玉山在他的指背上落了几吻,又用鼻尖挨了挨九十四的指节,头颅低下去,眼前便是九十四宽松的领口。
他吸了口气。
二十二岁血气方刚的阮老爷可不想一天难受两次。
阮玉山刚打算闭眼,九十四一根手指就从他的掌心钻出来,沿着他的唇角,描摹他嘴唇的轮廓。
“还痒么?”他听见九十四问他。
阮玉山五指收紧。
攥得九十四整个手掌隐隐泛白。
他从不自认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屑做任何趁人之危的事,今天九十四中药之时,他也是情急之下才暂时用手解了燃眉之急。
可现在算什么?
九十四的药早解了,却还是在他面前三番四次挑弄撩拨。
他既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是六根清净的小和尚。
他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一州之主阮玉山。
凭什么要在这种事上受委屈?
凭什么九十四所有的蒙昧、无知和不解风月,全要他一味来承受?
他能承受一时,难不成要承受一世?
过去多少人想爬他的床他还嫌配不上,如今到了区区蝣人九十四面前,他忍了一次还要忍二次。
熬鹰也不带这样的!
阮玉山心中几乎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的眼神带上一丝莫名的戾气,却忽听九十四轻声喊:“阮玉山?”
阮玉山又没脾气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仿佛九十四叫一声他的名字就使他受尽折磨,无奈回应道:“阿四。”
九十四沉默了片刻:“……你好烫。”
阮玉山骤然抬起眼,盯住九十四。
原来这人不是什么都不懂。
“哪里烫?”阮玉山沉着声音,冷冷地问。
九十四敛下眼,视线垂向二人身下。
阮玉山捏住九十四的指根,用力捻了捻。
他忽咬了一口九十四的手指,一把从九十四脑后抽出手,按住九十四的脖子,埋头吻下去。
阮玉山的亲吻带着一点蛮横的意思,似乎是在恼怒九十四作壁上观的姿态,连快速的俯冲间都带着一股凌厉的风。
床外幔帐随风浪翻滚着,九十四单手绕到阮玉山脑后,解开了阮玉山的发带。
阮玉山急促的吻带给九十四一阵轻微的窒息感,这让他鼻息间甚至是意识里都被阮玉山的气息包裹住。
反而让九十四险些贪恋上这种感觉。
九十四大起大伏地喘息着,解开阮玉山发带的那只手继续仓促地拨开阮玉山散落的头发,摸到阮玉山的后颈,紧紧环住阮玉山脖子,恨不能每一寸肌肤都同阮玉山贴合在一起。
他们的唇舌缠绵得近乎麻木,九十四只能靠阮玉山的渡气勉强呼吸。
他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尚不知个中因由,只能在迷乱中用残存的一丝理智断断续续地想,阮玉山的舌头上是否藏了比白天更危险的药。
否则为什么这次在身体本能之外,他的五脏六腑也仿佛燃烧起来了。
他的衣领被剥开了,可剥开他衣领的手还是只触碰到那个禁忌之外的地方,像当初在大雾迷阵中逃出来时一样,阮玉山永远浅尝辄止。
“阿四……”
阮玉山错开了唇,九十四含糊应了一声,像到嘴的甜头被人抽走,他有些猝不及防,偏头追过去,只碰到阮玉山滚烫的侧脸。
阮玉山从他的嘴角一路轻啄到耳垂,手掌按在他的肩头,一遍一遍搓揉着他的锁骨:“……帮我。”
九十四的手被抓住,由阮玉山牵引着一路往下。
可是只被牵引到了腰部,阮玉山便松了手。
是进是退,由九十四自己抉择。
九十四无可避免地想起十六岁那天的夜晚。
他因此心跳一滞,睫毛颤抖着睁开眼,却刚好被阮玉山捧着下颌带过去含弄唇珠。
九十四那双淡蓝色的眼珠像在深秋的月光中凝成了皓石,他生来无法浓情的视线此刻平静却细致地扫过眼前近在咫尺的脸,看到的是正与他挨蹭的挺拔的鼻梁,按捺住所有情绪隐而不发的丹凤眼,浓长英俊的一对剑眉。
……是阮玉山。
为他解药,帮他沐浴,把一切权力交给他的阮玉山。
九十四的指尖动了动。
原来人的腰腹可以如此滚烫硬挺,原来有的东西不是合指就能握住。
九十四的神色依旧不见任何波动,被子下的手却在触碰到的第一刻躲开了。
他又看了一眼阮玉山的脸。
片刻后,再重新张开五指。
……原来暴起的青筋还会一直蔓延到小腹。
九十四每一处指纹都走过那层充血后变得薄薄的皮肤,皮肤下的粗大的脉络顶得他的指腹也凹凸不平。
阮玉山的眼角有些许泛红。
他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过九十四那张凉薄的脸,那副沉静如水的五官只有很恍惚的一个瞬间会产生细微的波澜,动作却难以掩盖地显露出一点生疏和拙劣。
好像这是一件很新奇的事,对于从未历经人事的九十四而言,即便是最简单的亲吻和接触,也够使他像念书识字那样细细琢磨,认真探索。
阮玉山圈紧九十四的身体,就差把人揉进自己骨头里:“阿四……”
他深深吸一口气,埋头吮吸着九十四的颈窝:“……不着急。”
九十四快记住了他每一根青筋的位置。
阮玉山的气息愈发沉重,他绷紧了脊背,弓起腰,一滴汗珠从紧实的深古铜色腰腹滴落到九十四的手腕。
一阵疾风闯入窗格,冲破帷幔,拂过九十四的耳侧。
阮玉山抱住他,一下又一下地在他颈侧和双颊落下亲吻。
九十四静默着,无声无息等待阮玉山停下来。
最后阮玉山不再亲他了,他忽然喊:“阮玉山?”
“嗯?”
“还有额头。”
阮玉山正从枕下拿了小厮们傍晚进来换过的锦帕,抓着九十四脏了的手仔细擦拭,听到这话哼着气一笑,用锦帕裹住九十四的手,俯身向前,在九十四额头上亲了个够。
亲完了,他抵着九十四的脑袋低声问:“这下如何?”
九十四不说话,抿了抿嘴,想不出还能让阮玉山亲哪儿了。
他正思考说眼皮子没亲这要求合不合理,就听见阮玉山又倒吸了一口气。
吸到一半还停下了。
九十四下意识跟着阮玉山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摸,心里一沉。
——原来他的腰带也被弄脏了!
虽然刚刚才经历过一顿干柴烈火翻云覆雨,但阮玉山敢肯定,就目前而言,九十四对这身新衣裳的感情比对他要来得深厚许多。
果不其然,九十四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他一双恨恨的眼珠子看完左边看右边,还没想好怎么发作,突然便被阮玉山箍紧了抱住,一下一下摸着后背安抚:“今早便打发人去外头加急给你做了身两身新衣裳,估摸着明晚就能做好送来。”
阮玉山说完,刻意顿了半刻,等着九十四的反应。
见九十四乖乖窝在怀里,便知自己这是急中生智把人哄好了,又接着叙叙低语:“我这就去找根新腰带来——亮色的,管漂亮。”
谁知正要撒了手起身,又被九十四一把逮住袖子,压根起不来。
阮玉山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了,便听九十四靠在他胸口,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压了压:“再抱会儿。”
这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阮玉山俯身回去,严丝合缝圈住九十四。
九十四逮住他的胳膊,又往里圈扯了扯:“抱紧点。”
阮玉山是真怕把人抱碎了。
统共那么些日子,他还没把人养出二两肉,行动都不敢用力,只觉得此人单薄得骨头都是脆的。
“阮玉山。”九十四又喊,“抱紧。”
阮玉山苦笑:“你这是什么毛病?当心骨头给抱断了。”
九十四似是对这句话认真斟酌了少倾:“应该不会。”
阮玉山只能再度圈紧。
九十四在他怀里变成了窄窄的一个人,当真身体软得像没长骨头,不管阮玉山圈多紧,九十四顶多合一合胳膊耸一耸肩,像巴不得两个人中间不留一点空隙才好。
没过多久,阮玉山便知道,九十四这么要求当真是有自己的道理。
就这么一小会儿,被他抱得紧紧的,九十四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原来越逼仄,才能越安心。
阮玉山见人睡了,便试着松手,想去打水给九十四擦洗擦洗,顺便换身衣裳。
哪晓得胳膊一松开——哪怕是还抱着,九十四人没醒,眉头先皱起来,鼻子也半是威胁半是茫然地发出一声:“嗯?”
阮玉山又得紧密地抱回去。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九十四,瞅着怀里这人。
九十四不仅抱在身上是轻的,走路是轻的,连睡着的呼吸也是轻飘飘的。像野外那些小猫小狗儿、小狐狸小狼似的,闭目起个养神的作用,只要感觉到危险,随时准备一睁眼睛撒丫子逃跑,永远睡不了一个好觉。
此时把人在双臂间圈得细条条的一个,阮玉山又觉着这人像条小蛇,冰凉凉滑溜溜的,喂多少饭都是瘦长的身子,稍一松手就趁人不防跑了——兴许跑的时候还要悄么声儿咬你一口,待你回过神来发现手上两个圆咕隆咚的牙印时,又瞧见这人出去闯了一身伤回来——你刚要开口责怪,他又从自己身上叼两样宝贝出来,一脸神气地告诉你这是他亲手打到的猎物,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当真生了嫌隙,又要像现在这样缠着不让走,分明是在讨巧,却非要让你觉得是赏了恩赐。
心口不一的人总是低头时也非要抬着头。

随后昨夜的事在脑子里席卷而至。
他从被子里抬起手,先盯着手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慢慢将指尖放到自己鼻下。
……只有皂角的香气。
头顶忽地响起一声轻笑:“闻什么?”
九十四这才察觉自己后背还靠着堵墙。
一扭头,原来靠的是阮玉山的胸口。
他顺着阮玉山松垮的领口往上瞧,发现这人就侧卧着躺在他身后,一只手支着脑袋,眼里神采奕奕——阮玉山只要醒着,似乎永远都这么精神,天塌下来也就是一阵风,落到肩上扛着就能走,再大的祸事也吹不皱他阮玉山的眉头。
九十四问:“你不练枪?”
阮玉山说:“昨晚练过了。”
九十四不记得:“什么?”
阮玉山笑了一下,正经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时辰——我早练完了。”
九十四这才朝窗外看。
蝣人对时间的认知很模糊,关押他们的地牢里没有滴壶,没有香漏,更没有日晷。
以前教九十四认字的老头子倒是也同他讲过天干地支,不过那老头也是自个儿从书上看下来,一知半解地记在脑子里,再模模糊糊地传授给九十四,这个过程中真正能让九十四学到的东西,就得再打个对半。
好在九十四本就不奢求太多,他请老头子教书的原本目的,只是能听懂中原话,看懂中原字就够了。
老头子照本宣科教给他天干地支和时间年月的概念,九十四死板地记在心里,在去蝣人斗场时便抓紧机会琢磨场上那个巨大的日晷,别的时候便琢磨太阳照射的方向。
日子久了,渐渐地也就摸透时辰怎么算了。
这会子看太阳朝向,该是辰时三刻左右。
他原以为是自己醒得很早,原来只是这一夜过得太快。
九十四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否来得及做梦了。
他瞅瞅阮玉山衣冠不整的身体,满不相信对方的话:“衣裳也没穿,怕不是没练?”
“荒唐!”阮玉山反驳他,“外衫怎可上床?”
“你昨儿不就穿着坐上床来了?”
“我昨儿是为了什么匆匆忙忙坐上床来?”
九十四不吭声了。
阮玉山忽然攥住他的右手,问道:“几时变的?”
九十四先没明白这话指的什么,顺着阮玉山的动作看向自己手背,才知道阮玉山是问那块先前在目连村被肉藤蛰过随后泥质化的皮肤。
九十四手上这块皮肤阮玉山之前一直没发现,一来是因他二人这几天遇到的都是事儿赶事儿的情况,几乎没多少闲工夫歇下来仔仔细细检查身体;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九十四太白净了,受伤的地方又小,不仔仔细细地摸过检查过,压根瞧不出手上皮肤有明显变化。
阮玉山则不同。
他身体受伤的范围比九十四大得多,并且由于体内没有那罗迦血液压制的缘故,皮肤泥化的范围呈现隐隐扩散的趋势。
昨夜沐浴时,九十四被他拎着坐在他身前,他腰间的伤口又绑了绑带,洗完澡阮玉山先九十四一步穿好衣裳,倒是把九十四瞒得滴水不漏。
“不记得了。”九十四说,“是离开那天发现的。”
阮玉山一想,时间上跟自己的伤差不多。
原本他连夜带着九十四回到燕辞洲只是为了休息,喘口气休息好了,还要离开此处去找另一个人寻求医治身体的法子。
目连村的疫灵非同等闲,至今他们也无法确定是否将其治死在原地。
而这身上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二人身体出现异化那么多天,只要不去注意,便感受不到任何异常;往大了说,这伤口毕竟由一个为祸一方的疫灵造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悄悄扩散,如果忽视,时间久了,阮玉山也就从里到外彻底变作个傀儡泥人了。
至于能医治这些诡怪杂症的人,在阮玉山这里,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一位——钟离善夜。
奈何昨日九十四遇伏,若是为了先治病忍这一口气,等病好了回来再收拾那个什么齐且柔便罢了,偏偏昨夜九十四跟他两个人一对账,发觉这齐且柔还揣着点关于盂兰古卷的大东西,还真不能让人跑了。
否则在这偌大的燕辞洲,明里暗里的交易成天流水席似的在地界上过,齐且柔的身份阮玉山目前也只能在心里猜个大概,尚不能完全确定,那点宝贝,一旦流入黑市,今天姓齐,明天就保不准在谁家里了。
事情便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他一把揪住九十四的手掌:“欸。”
九十四正盯着阮玉山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出神,听阮玉山叫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眼珠子一定,再一转,便木然地仰起脸道:“嗯?”
阮玉山抿着嘴,装看不懂,只盯着九十四笑。
九十四半张脸仰起来片刻,见阮玉山是真给脸不要脸,遂一挑眉,准备在心里没收阮玉山这辈子拿嘴挨他脸的资格。
哪晓得还没来得及把脸低下去,阮玉山那张刚才还在半臂远的高鼻剑眉的脸,就这么黑压压地逼近下来。
九十四猝不及防,被捧着下颌亲得头昏脑胀。
两个人再分开时,他脸上被莫名其妙地扎红了一圈。
九十四后知后觉感到火辣辣的一阵轻微痛感,皱着眉头看向头顶的阮玉山,蓦地伸出两只手,一只捧着阮玉山的脑袋,另一只在阮玉山脸上雷厉风行地摸索着。
阮玉山的脑袋被他像个核桃似的盘来盘去,不禁一头雾水:“做什么?”
九十四肉眼看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把头抬起来凑到阮玉山下巴去看,这才看到方才用手摸着的那些细小的胡茬。
阮玉山探着个脖子任他又捧又摸,瞧九十四煞有介事的神色,一时间还有点不敢多嘴,见九十四摸完了只是盯着他蹙眉研究,便试探着开口:“到底怎么了?”
九十四瞅阮玉山一眼,又瞅阮玉山的下巴一眼,神情凝重,突然问道:“你脸上长刺了?”
“……”
阮玉山一下子就懂了。
——九十四是不长胡子的。
非但不长胡子,除了那一头波段打绺似的卷发外,九十四浑身其他地方都不长毛,这是阮玉山跟他认识没两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至于胡子这东西,就算九十四不长,饕餮谷其他人也会长,远了不说,光是谷主就留着一把秀气的长髯。
可九十四没见过胡茬。
他还不知道蝣族以外许多男人一天不刮下巴便会长出短短的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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