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却愣住了,那人不是方柏誉,而是自己以前的治疗师——泠赞。
“有什么事。”泠赞面色如常,
“今晚那场车祸我很抱歉,柏誉意气用事,才酿成意外,对了,季少爷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季承鸿冷哼一声,讥讽道,
“我们季家的子嗣,身子骨可不像你方家人这么羸弱。”
“你跟小辈计较什么。”方宜山叹了口气,看向季承鸿,
“是柏誉的错,改天我让他登门赔礼道歉。”
谢莫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心像被吊在半空——
季邯越到底出没出意外?
伤势是重是轻?
季承鸿和泠赞的话里藏着太多矛盾,他越听越乱。
季承鸿脸色才稍微缓和,
“方柏誉如今昏迷不醒,听说还有可能成植物人,怕是没那力气登门赔礼了。”
泠赞巧妙转了话题,看向方宜山,
“父亲,您与第一次谢莫见面,不如我们出去,让你们父子单独待待。”
方宜山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季承鸿今天来本就是要个态度。
没再多为难,起身自个儿先走了出去。
出门前,他还想让小识跟自己一起出去,小识头也不回,只得放弃。
矛头一下子指向自己,谢莫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谢莫,你出声叫我一声父亲吧,”方宜山眉目温和,又简单直接。
可毕竟是第一次见面,隔着二十多年的空白,谢莫实在叫不出口。
方宜山耐着性子等了一两分钟,看着谢莫纠结为难的样子,心下了然。
先前泠赞还保证谢莫能恢复如常,可连开口叫人都要迟疑。
脸上的温和渐渐淡了下去。
忽地听谢莫闷闷道,“您……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一夜缠绵,谈得上什么关系。
不过是你情我意而已。
黎荔受不了谢德仁无能又跋扈的模样,恰巧遇上个下乡游农家乐的富家少爷来了发情期。
身边又恰巧没有omega,半推半就下,一晚也就那么过去了。
不过一夜之后,天将破晓,荔黎听闻这alpha是个有伴侣的。
还或许与他一样,是个身世不错的omega。
昨夜的胆量耗尽,也就匆匆下了床榻逃跑了。
黎荔的逃跑算不得什么,天色太暗,方宜山甚至连她的脸也瞧不清。
在乡下待了一段时间,便携着伴侣启程回了A城。
如若不是耳闻季邯越在打听荔黎的下落,他也不会起疑派人暗中前去。
更不会查出当年荔黎生下了一个omega。
这些往事方宜山没有过多叙述,只是简单带过,
“一场露水情缘,就有了你。只是那时我并不知情,如今听说了你的存在,便让你哥哥替你治疗,再把你认回方家。”
谢莫垂着眼,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可以……再给我点时间吗?”
他需要好好捋一捋。
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很实在提不起精力去思考“认祖归宗”这样重大的事。
方宜山点到即止,没再过多追问,话锋却陡然一转,
“听说你跟季邯越同居了,莫莫,告诉我,是他胁迫的你,还是你自愿的。”
谢莫眨了眨眼,有些怔忪。
方宜山的语气平淡得很,不带半分尖锐,像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关切。
要说胁迫,最初确实有过。
可后来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又掺杂了心甘情愿。
两种情绪缠在一起,竟不知该怎么作答。
“天色不早了。”方宜山没再等他回应,目光落在小识打哈欠的脸上,
“你今晚就带着孩子在宅子里歇息吧。从知道你的存在起,方家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不必拘谨。”
他看着谢莫这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再想到季邯越那副倨傲强势、仿佛谁都入不了眼的性子。
心里已自然而然排除了“自愿”的可能。
门外,季承鸿暗骂声渐行渐远,显然是被人请出去了,旁边还有平静的劝慰,
谢莫站在门槛边,手里的手机已经拨了数通电话。
有打给季邯越的,也有打给夏益的。
听筒里却只有单调的忙音,始终无人显示无人接听。
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不可能带着昏昏欲睡的小识再去找季邯越。
更何况现在连自己身处什么位置都搞不清。
“爸爸,我困了……”
小识拽着他的衣角,脑袋一点一点的,又来了瞌睡。
谢莫顺着他的力道低头,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一个小点缓缓聚成人形,在灯下映着模糊的轮廓。
在深廊灯光里映出朦胧的轮廓。
待那人走近了些,谢莫才看清——是刚才把季承鸿送走的泠赞。
“我带你们去休息,跟我来,”泠赞语气平淡,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仿佛之前那段治疗的记忆都是谢莫的幻觉。
原来他说的还会再见,是在这里。
泠赞缓步拐进左手边的走廊,他穿着一身黑色毛领,下身是条修身长裤,谢莫其实是第一次见他穿除了白大褂以外的衣服。
却并不显得温和,
脱了白大褂后,添了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像隔着层看不见的膜,让人摸不透心思。
小识已经困得走路头都在一点一点,谢莫本想抱起他,小家伙却摇着头拒绝,奶声奶气说自己能走。
可瞧着他那迷迷糊糊的模样,谢莫还是弯腰将人抱进怀里,让他舒服地靠在自己肩膀上。
步伐也慢上许多,但与泠赞的距离却还是和先前一样谢莫松了口气。
走了几分钟,把他们带到一间卧室。
房间装修与宅子整体风格一致,带着浓浓的古典韵味,沉静又雅致。
谢莫轻手轻脚将小识放在床上安顿好,刚直起身,就见泠赞准备离开。
泠赞没有久留,在走到门边时,忽然偏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
递给谢莫,“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
不知为何,每次与泠赞对视,他都觉得对方在很仔细地打量自己,令人无地自容。
可一个晃眼,泠赞又成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谢莫终究还是接过了卡片。
泠赞没有留恋,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谢莫突然叫住他。
夜已经很深了,他知道这时候打扰不合适,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是不是知道,季邯越在哪里?”
主厅里,他听见泠赞提起过相关的事。
小识这段时间睡觉不需要哄,趴在床上一分钟不到就熟睡了。
谢莫说话时特意放轻了声音,生怕吵到他。
而后,便咬着唇等待泠赞的回答。
泠赞背影微不可察僵了一瞬,像是预料到谢莫会这么问。
他转身,低眸看向眼前这个因为季邯越,而满脸忧心的omega。
目光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要我告诉你实话吗?”泠赞的嘴唇轻微翕动。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未说尽的意味,让谢莫不可抑制地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可能。
紧张得捏着卡片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谢莫喉咙发紧,“你、你,说吧。”
“我之前告诉过你,方柏誉不可信。他邀请季邯越去赴鸿门宴,就是为了除掉季邯越,再借机除掉没人庇佑的你。”
在泠赞嘴里,什么事好似都不值得他大动干戈,现在面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谢莫还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头顶却被轻轻揉了揉。
alpha俯身凑近,与他保持着一掌宽的距离停下:“不过你很安全,没了季邯越,我也可以庇佑你。”
谢莫茫然地眨了眨眼,就听见泠赞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慢条斯理将那场车祸铺在他眼前,
“季邯越被方柏誉的人开车撞了。巧的是,方柏誉出去查探情况时,又被一辆不长眼的车撞了。”
话语平铺直叙,那荒诞的巧合戏剧化到让谢莫觉得像在编故事,
可泠赞面不改色的模样,又实在不像说谎。
“两人情况都很危险,随时可能丧命。你担心也没用,不如放下心,好好在方宅待着。这里是你的家,有父亲,也有哥哥。”
这是两人见面以来,谢莫听泠赞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话音刚落,泠赞便直起身,替他轻轻带上了门。
只剩谢莫愣愣站在门后,消化他之前的话。
脚步在亭子前停下,四周僻静,只剩下郊区外鸟儿的啼鸣声。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方柏誉的小助理打来的。
“泠先生,您之前吩咐的事成功了。”那头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
“方柏誉少爷还没醒过来,情况大概和您猜的差不多。至于那个尾款……我父亲他又要做手术了,泠先生什么时候方便……”
泠赞漠然打断,
“什么尾款?今天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只关心我堂弟的安危。”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没一会儿才呵呵干笑几声,连改口道,
“对的对的,先生,是我记错了,打错了。”
那笔五十万的定金是通过一家小便利店走的账,尾款也当真应如此。
话落就挂了电话,完全没预料到那家店在次日一早时就闭了店转让。
“……”
alpha凝望着一个方向,那是方柏誉的卧房。
再穿过一段回廊,则是方祺然曾经住过的地方。
已经三年多没亮过灯了。
泠赞掀开眼皮,淡漠扫了一圈,便移开了视线。
方祺然满脑子都是季家那个少爷,对方家掌权人的位置提不起一点兴趣。
而方柏誉一个旁系,回国不过两年,就妄图踩着所有人往上爬,痴人说梦。
他定了定神,垂下眸摸出手机,屏幕上刚好弹出一条患者的信息——
治疗时间定在早上八点,算下来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
原本打算回房间休息的念头打消,他转身改道,准备直接回诊所。
就在转身的瞬间,那间属于方祺然的屋子,窗户里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夜色浓稠,风声低咽,谁也没有察觉到这转瞬即逝的异常。
————
谢莫失眠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进来,他才发觉天已经亮了。
泠赞说这里是他的家,可待了整整一夜,谢莫没感受到半分暖意。
反而是无尽的寒意充斥着身躯。
今天是周六,小识不用去幼儿园,此刻正蜷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谢莫轻手轻脚下了床,给他掖了掖被子,没有吵醒小omega。
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昨晚出门时只剩二十格电,这会儿屏幕已经暗得快要熄灭。
撑不了多久了。
谢莫赶紧捧起来,有些发颤地划开屏幕,去翻未接来电列表。
空空如也。
没有季邯越的电话,甚至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omega多愁善感,谢莫一想起泠赞说季邯越出了车祸。
脑子里就忍不住冒出电视剧里的那些情节。
电视里但凡出了车祸,十有八九会失忆。
他光是这么一想,心口就堵得难受——
如果季邯越还在昏迷怎么办?如果他醒了,却忘了自己和小识怎么办?
每个答案都不是谢莫想要的。
谢莫捧着手机反复翻着通话记录和信息,许是这份焦灼的期望起了作用。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发来的:
“谢先生别担心,少爷没有大碍,您和小少爷安心在家等待。少爷一恢复好,会立刻回家。”
谢莫把那条信息在心里一字一句默念了几遍,立刻就要回拨这个号码。
可电话还没来得及拨通,手机屏幕一闪,黑了下去——自动关机了。
唯一的希望被掐断。
他对季邯越的依赖一天比一天深,甚至再没想过和季邯越分开的可能性。
可当这样的“变故”真的摆在眼前,却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甚至涌起一股尖锐的自责——都怪自己当初让季邯越去帮那两个弟弟。
如果没有开口求助,季邯越也不会去赴宴,更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
————
泠赞拎着早餐刚踏进走廊,就撞见了谢莫。
谢莫一看见他,像是撞到了救星,将关机的手机递给他看,
“有充电线吗,我……我手机,关机啦。”
因为熬夜的缘故,omega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头发也乱糟糟的,既焦灼又不安。
也是为了那个季邯越。
泠赞没立刻回应,先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他。
才不疾不徐开口:“我的充电线和你的型号不匹配,你用不了。”
谢莫脑子飞快转着,吸了吸鼻子,抬起脑袋看泠赞,
“那……可以送我回去吗?这里我不认识路。”
在这里,他能指望的只有泠赞了。
家里有充电器,只要能回去充上电,就能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泠赞站在原地没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请求,替他理了理凌乱支棱的发丝。
微凉的触感落在头皮上,泠赞扯出浅笑,“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谢莫喉头哽咽,见他要走,急得往前一步,慌忙抓住对方的手腕,
“如、如果不充电,我就发不了消息了。”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一条貌似跟季邯越有关的信息。
泠赞不为所动,甚至提出建议,“那就换部手机,选个和我充电线匹配的。”
只听说过充电线不匹配就换充电线的。
还从没听过为了匹配充电线要换手机的。
泠赞却像是只能给出这个方案,还加重了语调,
“先吃饭,身体最重要。”
“你什么时候,去诊所,”谢莫终于会转换思维,期期艾艾瞧着泠赞。
见泠赞又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谢莫咬紧齿关,难为情的叫了一声,“哥。”
也不知是不是触到了泠赞,泠赞表情稍有动容,扬了扬下颌,
“你吃完饭,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熬了一整夜没什么食欲,谢莫心里揣着事,还是皱着眉,硬把泠赞带来的早餐一口口吃完了。
临走前,泠赞带着他去见了方宜山。
泠赞跟方宜山解释,
“他紧张时说话总慢半拍,我带他去诊所,再好好教教。”
对于这个养子,方宜山是很信任的,也希望自己两个孩子能多培养培养感情。
他没忘记昨晚问谢莫的话,谢莫还没给他答案。
方宜山心里自有盘算:
他虽让泠赞叫自己父亲,待他和亲儿子无异,但泠赞终究和方家没有血缘。
若是将来真要把方家交给他,难免会惹来族里其他人非议。
但如果换个身份,未尝不可。
这么一想,由着泠赞带谢莫离开了。
坐在车上,谢莫望着窗外,想起了季邯越说的话。
方家很危险,方家人各个都奸诈。
原先还不理解这其中的深意。
直到车子驶过了诊所,往一片陌生的高档公寓区开去。
谢莫对这片不熟悉,等上了电梯,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泠赞说:“诊所钥匙在公寓,我需要回公寓拿,”合情合理,谢莫也没理由怀疑。
跟着泠赞进了屋,刚站定,泠赞又说要去趟卫生间,让谢莫帮忙去书房找找钥匙。
谢莫没疑有他,转身进了书房。
但把柜子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所说的钥匙。
谢莫困惑地走出书房,却不见了冷赞的身影。
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嚓”声——是门锁合上的动静。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了。
谢莫血都凉了,又被那么轻易的骗到了。
但凡跟方家沾点边的人,城府一个比一个深。这句原来是真话。
空荡荡的公寓,只剩下谢莫,和没电的手机。
门被反锁了,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打不开。
公寓楼层很高,翻窗也不现实。
谢莫到了崩溃的地步,为什么有人说谎不会脸红。
根本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都是骗子。
冰箱塞满了足够的食物,泠赞准备得周到。
晚上八点整,他换下白大褂,驾车回到公寓。
手里拎着一盒看起来omega会喜欢的奶油蛋糕。
打开房门,屋里和他离开时一样干净整洁。
泠赞勾了勾唇角,摘下金丝眼镜,将蛋糕放在餐桌上,转身去找谢莫的身影。
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阳台……连衣柜门都被他一一拉开查看。
alpha原本不错的心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把整个公寓翻了个遍,他才不得不确认一件事——
谢莫,跑了。
或者说,无缘无故的在没有任何可能性逃走的公寓内,消失了。
泠赞走后没多久,谢莫把能试的法子都试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出去的法子。
只能泄了气似的瘫坐在沙发上。
他刚才使劲拍过门,想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手心都拍得又红又肿,可门外连半点脚步声都没传来。
更别提有人会来施救了。
这栋楼如此安静,安静得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整层,恐怕都被泠赞买下来了。
谢莫盯着那扇紧锁的门,萌生出巨大的挫败感。
又气又恼。
要是自己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安神香味,外加昨夜一整晚处于失眠状态。
渐渐的,就有点瞌睡了。
谢莫现在对泠赞没有信任度,害怕这又是他的什么阴谋诡计。
他赶紧跑到卫生间,拧开冷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泼,让自己清醒一下。
一开始还管用,靠着那点凉意勉强撑着不睡。
可到后来,连冷水洗脸的效果都越来越微弱了。
脑袋越来越沉,站在镜子前,连自己的影子都看得有些模糊。
双脚只想找个地方瘫倒下去。
谢莫站直身躯,一有困的迹象就拍拍自己的脸。
那安神香的源头藏得隐秘,谢莫找遍了公寓每个角落都没发现,根本断不了。
脸颊被拍得红扑扑,也没有丝毫效果。
谢莫想不通,泠赞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从未和泠赞结过仇。
可这么一想,又忍不住郁闷——
好像从小到大,他从没主动得罪过谁,却总有人莫名其妙地缠上来,掀起一堆麻烦。
更让他费解的是,泠赞把他关在公寓,却又备好了足够的食物,算不上苛待。
空气中的安神香比普通香料浓烈得多,浓郁馥郁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刺激得谢莫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分钟、两分钟……
单面落地窗外倒映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公寓内,却是一片死寂。
omega靠在落地窗边,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平均的随着呼吸频率颤动。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破门而入。
谢莫想掀开眼皮看看是谁,但仿佛遭遇了鬼压床,脑袋重的根本抬不起来。
他昏沉地想,大概是泠赞回来了。
身体轻飘飘的,被人稳稳横抱了起来。
来人心跳极快,怀抱不算宽厚,却带着熟悉的味道。
隐约间,似乎还听到旁边有另一人的脚步声。
但谢莫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辩了。
尝试从梦境脱离无果后,重新坠入了深眠。
————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浑身乏力,张了张嘴,声带像是退化了,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他怔怔地躺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但能确信,不是冷赞的公寓。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一个alpha走了进来。
谢莫抬起眸,半是诧异半是疑惑,那人竟然是寇邢与。
寇邢与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见谢莫醒了,绷着嗓子朝门外喊了一声,
“他醒了。”
下一秒,唐英叡就从后冒了出来。
几步走到床边,眼神把谢莫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谢莫还懵着,脑子里不大清醒。
自己怎么会突然到唐英叡这儿来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泠赞的公寓里,被那安神香弄得昏昏沉沉的。
唐英叡确认谢莫没什么大碍,才狠狠松了口气,又半是强硬道,
“才多久没见,你就接二连三出意外,早跟你说了,跟季邯越没好事儿。”
他把床头的牛奶递给谢莫,谢莫眨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
见唐英叡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才乖乖接过牛奶杯,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一杯牛奶下肚,谢莫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了些,声音还有点沙哑,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寇邢与直接替唐英叡回答,
“季邯越发来的消息,告诉了我们你的位置,让我们过去的。”
唐英叡不太自在的咳了两声,
“还不是靠我们帮忙。他现在在国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提到季邯越,谢莫的眼睛陡然亮了。
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季邯越总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当着他的面在手机上装了个定位软件。
这样即使手机关了机,也能够找到他的位置。
季邯越的担心,永远不是多余的。
旋即,谢莫找到了一个重点,他瞳孔微微放大,“季邯越,在国外?”
仅仅一个晚上,就发生了超出大脑思考范围以外的事。
寇邢与眉头微不可察拧了拧,
“你不知道?”
谢莫老实的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机会与季邯越联系。
好不容易搭建联系的桥梁,手机还关机了。
“他出了车祸,伤势有点严重,所以连夜将他送去了国外。”寇邢与说。
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查看谢莫的位置,再联系就近的人帮一下忙。
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乎之前的往事了。
谢莫眼睛期盼似的望向寇邢与,“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他太想听见季邯越的声音了,无论是嘶哑的,还是低沉的。
目前来说,只要能听见,就足够了。
寇邢与却没有动作,敛下眸子,“他发完那条消息后,继续昏睡了过去。”
肉眼可见的omega变得落寞,顿了顿,许下承诺,“他如果醒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这些在谢莫看来,权当做安慰自己的话。
除了季邯越,谢莫能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他们,喉头动了动,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寇邢与听得眼角跳了跳,唐英叡则是当机立断肘了肘旁边的alpha。
声音大了好几个度,尾音上扬,“小识还在那姓方的那儿???”
直接把谢莫话中说自己与方家人有血缘关系的话忽略了。
唐英叡抓了抓冒出绒毛的头发,扯着寇邢与朝卧室外走,“先把小识带回来。”
寇邢与任他拉着,后又变了个姿势,换成十指相扣,唐英叡急得很,也没察觉到。
嘴上安慰道,
“听他说,小识是方家那人的外孙,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唐英叡不知道方家,还不知道那些个权贵背地里的心思吗?
光是谢莫被方家人锁在公寓内限制人身自由,就足以看出他们是什么德行。
“要是季邯越选治疗师的时候擦亮眼睛,至于让那泠赞乘虚而入吗?谢莫就是太信任他,所以才信任方家。”
唐英叡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季邯越欠缺考虑,不是好的人选。
甚至萌生出把人带回浪城,去重复之前那三年风平浪静的生活。
不过,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
这些也只能想想。
出门时,对大厅那头喝了一声,“好好玩儿!我们有事出去一趟。”
被沙发背遮住的地方,传来低低的回应,
“嗯。”
电量耗尽的手机被唐英叡放在桌上充电。
谢莫拿起来时,屏幕刚好从99%跳到100%。
他急急忙忙输入密码,翻到那晚那条关于季邯越的陌生信息。
手指颤抖着,拨打了那个电话。
而后,期盼似的将手机放在耳边,短暂的电流声拂过。
听见的却是,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谢莫愣了一瞬,只当是自己输错了号码。他盯着屏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重新输入。
再确认每个数字都是正确的。
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拨打。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像一把小锤,敲碎了他心里刚燃起的那簇小火苗。
谢莫握着手机,呆坐了许久,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眼神空洞得吓人。
他与季邯越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好像就这样被彻底掐断了。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走动。
最后那声音停在了卧室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谢莫攥着手机垂着眼,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长得跟熟悉的小孩,白肤翘鼻,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仰望着谢莫。
那小alpha往前挪了一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抿着唇不说话。
只定定地看着他。
谢莫脑子里混沌了片刻,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一点点回笼。
是南游。
那个机构里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