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去开个会,汇报一下工作。”应曙保证,“很简单,结束就立刻回家。”
他不打算在近期与特殊事件处理局交恶,这是种很不明智的行为,祁纠还在养伤。
伤还没好,就跑出来送他上班,不好好在家睡觉,也不明智。
“我们还要去做别的事。”应曙攥了下口袋,那里有份约会指南,他写了好些天,“你回家,挑挑衣服记得戴我买的那条领带。”
乌鸦替他整理了下衣领,拔下来根羽毛塞给他。
应曙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掌心的羽毛砰地一声,变成条质地相当精良、花纹相当大方典雅的领带。
和吃了应曙半年工资的那条领带放在一起,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看着就配。
好像他们是一对。
应曙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他是去上班的,不能蹲在树上和乌鸦亲嘴。
“知道了,知道了。”手足无措发着烫的猎人攥着领带,东找西找显得很忙,“我戴这个我挑挑衣服。”
看不见的力道摸摸他的头发。
应曙保证自己还会吹头发。
在余光里,他看见他的怪物坐在树枝间,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本正经端详他,眼睛里有笑。
应曙埋着头,努力扳住的脸上发烫,嘴角有点压不住。
“快回家。”年轻的猎人用尽毕生意志力严肃,“去看电视,不准跑出去,不准打架。”
应曙吓唬他:“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乌鸦挺配合地往家飞,五分钟飞了三米。
应曙:“”
应曙看了一会儿,确认乌鸦飞行的姿态没有问题,翅膀相当健康、旧伤没再犯,才算满意,用力扯了两下笑到发酸的脸。
他仔细贴身收好领带,看着乌鸦飞远,才重新戴上头盔,跳下树冠,发动摩托车。
应曙选了条没有红灯的路。
他迫不及待下班了。
系统抱着本《穿搭指南》,和祁纠一起挑了一上午的衣服。
有好消息,也有美中不足好消息是商城里有套限量款西装,简直和领带搭配到浑然天成,又帅又带感,穿出去约会一定完美。
美中不足是这些天来,应曙第二次没能按时回来。
特殊事件处理局有自己的屏蔽护网,系统调试了半天望远镜,也没办法实时查看里面的情形。
幸好问题似乎不严重,天黑之前,应曙还是好好出现在了家门口。
傍晚可约会的项目也不少。
吃饭、逛街、看电影,应曙从局里开回来了辆挺不错的车,不像面包车那样破破烂烂,空调温度适中,真皮座椅也舒服。
今晚的天气很不错,不冷不热,晚霞漫天,从橙红过渡进澄透的深蓝。
很适合逛街,在公园里的湖边上散散步、吹吹风,都能叫人心旷神怡。
雪白的鸽子落在绿莹莹的草地上,扑腾着翅膀,争抢着路人抛出的饵粮。
电影也是部不错的电影。
剧情充实,画面刺激,主角从险象环生里极限逃生,打斗场面真实震撼,拳拳到肉,鲜血飞溅。
退场时灯光亮起来,还有来约会的小姑娘不停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发誓下次一定要看烂俗爱情片。
应曙领了这段时间的任务报酬,吃饭的地方也挺豪华,是家旋转餐厅的赏景包厢,能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
质量颇佳的牛排,被锋利的银质餐刀切成小块,还有新鲜的血丝。
这是相当少数的、人类和怪物都能享受的食物鲜嫩的牛排能满足咀嚼和吞咽的欲望,那一点血气,也能刺激怪物的味蕾。
扎起小块牛排的餐刀,被干净的餐叉拦住。
猎人愣了下,抬起眼睛:“怎么了?”
“你吃吧。”祁纠说,“我不饿,想透会儿气。”
应曙没说话,看了他一阵,自己吃了那块牛肉,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
系统也好奇,暗戳戳凑到祁纠边上:“怎么了,这是哪个计划?”
祁纠没立刻回答,推开窗子,点了支烟。
连系统也能察觉到,坐在桌边用餐的猎人视线过于明显这不奇怪,祁纠没有这种不良嗜好,但偶尔遇上有必要的世界,点起支烟的时候,会让整个人有种特殊的气质。
比如这一会儿。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伪装成人类的怪物靠在躺椅里,微垂着视线,翦密睫羽落下淡淡阴影。
那一点烟气缥缈不定,明明灭灭的火光闪烁,夹着烟的手瘦削颀长,有种异样的苍白。
连系统也终于觉得古怪,混入烟气,扯着祁纠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在聊圣痕。”祁纠回答它,“有些圣痕会给猎人赋予特殊能力。”
应曙的圣痕是增强系的,会根据情况,增强他的体质、身体强度、瞬时爆发力,发现他的身体陷入虚弱状态时,就会主动从外界摄取力量。
也有那种有点特殊的圣痕比如有些猎人,在铭刻圣痕以后,就会多出其他方面的能力。
增强听觉或者视觉、奔跑速度大幅提升、身体变得异常柔软就属于这一类。
还有些圣痕的效果更复杂。
比如模仿,又或者叫“拷贝”,只要吞噬了足够多目标人物的力量,就可以惟妙惟肖地伪装成那个人。
系统愣了愣:“分不出来?”
“据说是。”祁纠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影,问系统,“能识别吗?”
这次系统简直是错愕:“什么假的?!怎么会?明明”
明明连数据都没有异样,波动也完全正常!
难道真能模仿到这个程度?!
“嘘。”祁纠说。
系统关掉喇叭,还是忍不住匪夷所思,扛着放大镜,一行一行研究代码细节。
这会儿工夫,应曙已经走过来,看着祁纠手里的烟:“能教我吗?”
祁纠低头看了看。
理论上来说,能模仿到这个程度因为这种圣痕不仅能剥夺力量、剥夺面目、剥夺一切痕迹,甚至能强行查看记忆。
实在无聊、又没有电视节目看的时候,祁纠入侵过几次特殊事件处理局的档案库,看过这方面的资料。
这种猎人不负责猎杀怪物,供职于鉴别科。
鉴别同类,鉴别叛徒,鉴别是否有被怪物迷惑的猎人比如,是不是有个胆大包天的猎人,最近一直都在和怪物朝夕相处,执行任务。
是不是有个猎人,荒唐到和怪物做搭档。
“放心。”固执的精英猎人去上班前,这么对乌鸦说,“我们救了那么多人你救了那么多人。”
他们搭档后,应曙的效率大幅提升,执行任务的效果也远比过去强。
而祁纠这种高级怪物,只是存在本身,就能轻易震慑甚至驱散低等的、四处徘徊的游荡暗流。
有很多无辜的人因此存活。
人影撑住躺椅的扶手,向祁纠靠过来。
还没等系统生出警惕,变成针冲上去扎,靠在躺椅里的怪物已经抬手。
因为祁纠在这个世界的懒惰,在应曙的记忆里,并不包括“搭档的身手也不错”这个认知。
所以,当鉴别科的猎人被按在窗前,满目惊诧地挣扎时,安装在瞳孔里的微缩摄影芯片,也忠实地向总部转达他所见的一切。
修长高挑的人影,撑着手臂微微躬身,衬衫连弧度也绷得锋利,领带垂落,额发遮着眼睛。
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指,瘦削颀长,仿佛随意地把玩着那支烟。
应曙的“搭档”。
直到现在,应曙也坚持这是个普通的落魄青年医生即使在圣痕最严苛的盘剥下,回答也并没有改变。
所以第九局没有理由下手,他们没有权限处理人类。
所以他们来“鉴别”。
鉴别科的猎人瞳孔收缩,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来,屏着呼吸,脸色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充斥他整片视野的闪烁火星终于慢慢移开。精密的微缩摄影芯片相当金贵,承受不住这样的炙烤,已经宣告报废。
那支烟被碾灭。
“我伪装成你,潜入特殊事件处理局。”他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轻声问,“救出我的猎人,成功率是多少?”
“不可能”鉴别科的猎人眼前一片漆黑,不受控地发着抖,“你你救不出来,你走吧,他就要被处理了,局里的精锐猎人都在,就今晚”
他依然没能鉴别出目标的身份,但在这件事上,身份已经不重要。
如果是人,面对训练有素的精英猎人,根本没有较量的余地。
如果是怪物特殊事件处理局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圣痕。
这是个圈套。
是阳谋。
等祁纠离开,应曙就会看清楚这个可疑的“搭档”真正的面目,就会明白怪物都是骗子,是谎言堆砌成的镜花水月。
就会变回遵守规则的猎人,重新服从于第九局。
鉴别科的猎人惨叫出声。
他背上的圣痕仿佛被剖开仿佛有什么被一刀一刀剐出来,重新汇聚,变成泛着寒气的一团。
属于应曙的力量被尽数剥夺,他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奄奄一息委顿在窗前。
高温下短暂失明的眼睛渐渐恢复,鉴别科的猎人用力揉眼睛,发现领口大开,颈间的领带已经被抽走。
模糊的视野里,隐约有支格外娇艳盛放的玫瑰,随风开合,被领带缠住。
是个怪物。
“你会死。”鉴别科的猎人嗓音沙哑,冷汗浸透衣料,“那儿全是圣痕,全是猎人,他们准备好了毒气你会死,他也会”
“听起来不错。”他眼前的怪物说。
鉴别科的猎人冷汗淋漓,睁大眼睛,错愕地问:“什么?”
月色下,他看见瘦削优雅的人影,单手捻着那支玫瑰,背后庞大的黑翼缓缓张开。
前所未有的剧痛让他嘶喊起来,鉴别科的猎人神色惊惧,盯着眼前的怪物他的圣痕承受不住压力,正在崩解!
这是个有能力毁掉圣痕的S级怪物!
既然这样,为什么应曙的圣痕
他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
被剧痛吞噬意识、彻底陷入昏迷前,他看见那个即将自投罗网的怪物低头,把玫瑰插在胸前的口袋。
“不错。”怪物整理领带,取走他身上的门禁卡,“我穿了很帅的衣服。”
祁纠说:“我们今晚有场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发红包!
应曙被捆着,倒在阴影里。
力量被剥夺殆尽的身体和普通人无异,已经用不着专门针对猎人的绳索。
普通的粗糙麻绳,只要打上死结,就能勒得人无法挣脱,随着挣扎,磨出淋漓血痕。
刚刚关闭的投影仪,风扇还在嗡嗡作响,被光线照亮的浮尘重新隐入黑暗,仿佛不存在。
“你看到了。”上峰冷峻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他只是需要一个人类。”
被播放给应曙的画面,是微缩摄影芯片拍摄的节选那个难搞的“青年医生”识破了他们的计俩,甚至摧毁了芯片,这的确给他们添了些麻烦。
但总有些能利用的画面。
总有些注视、有些身影,在被剪辑拼合之后,仿佛亲密无间。
“他只是在狩猎,在引诱一个人类是你,是别人,都一样,你对他的维护毫无意义。”
上峰低着头,看向应曙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因为缺乏经验,被引诱着误入歧途的年轻后辈:“你还有机会。”
应曙低垂着肩膀,湿透的额发遮住视线,身影沉默得仿佛铸铁。
上峰和善地俯身:“079?”
与这种和善相对的,是圣痕近乎粗暴的力量,无形的限制逼迫应曙抬头,骨节咯吱作响。
“我想你有话说。”上峰温和地问,“是吗?”
应曙没有话说。
第九局有一万种窥探人心的办法。
多说一个字,就多一分危险。
这些手段,用来对付低级猎人或许还有些用,但对他使用,实在有些拙劣。
更何况,要是能评价,负责剪辑视频画面的人,大概完全不能理解“爱”是个什么东西。
白炽灯照不到的地方,上峰的神色也逐渐阴沉他也意识到这件事,目前的一切手段,对这个第九局最精英的猎人,似乎毫无意义。
有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支撑着这个年轻过头的猎人。
这是种连圣痕也无法褫夺的力量,不在骨头里,不在肌腱和血管里,哪怕是把人拆开找上一遍也没用,可偏偏能叫人熬过第九局赖以为傲的酷刑。
但毫无意义。
今晚的局已经布好,天罗地网,引君入瓮。
在设计好的天衣无缝里,应曙是否配合,是最不重要的环节。
“你很聪明。”上峰稍稍俯身,压低声音,“他的确没有上当,分辨出了我们派去的鉴别科猎人甚至拷问出了你的下落。”
最后一句的咬字很慢。
白炽灯下,上峰满意地看见这个始终垂着头、沉默着石头一样的精英猎人,筋骨隐蔽地一颤。
这很好。
应曙的反应很快,符合第九局的需要。
“079,你仍然是我们的一员,目前为止最优秀的猎人你正在执行任务,配合局里的计划。”
上峰逐字逐句:“作为诱饵,引诱一只怪物来特殊事件处理局。”
应曙在这句话里暴起,麻绳勒出怵目血痕,漆黑的眼睛沉默着盯住眼前人影,涌动的血色第一次冲破自控。
“他不是怪物。”应曙哑声说,“他救人,很多人。”
“如果没有他,最近的几次任务,都会有平民受伤。”
应曙胸口起伏,尝到喉咙里的血腥气:“有很多人,因为他活下来”
“听起来不错。”上峰说,“等他死后,我们会给他补发一枚勋章,由你代领。”
应曙定住。
他看着眼前的人影,瞳孔里的光亮收缩,仿佛有曾经燎原的火熄灭。
沉默的眼睛变成不见底的深黑。
“不要感情用事,079。”
上峰的手覆在他颈间:“你的隐瞒比起你的专业技能,实在拙劣我们很容易查到他真正的身份,只是一直在等你坦白。”
“现在看来,这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上峰说,“你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完全忘记了纪律和规定。”
上峰看着应曙,慢慢念出一个名字,满意地看到这个年轻的精英猎人胸口凝滞,脸色变得苍白。
宿青陆。
一个理论上已经死了的人,一个如果没被消灭,一定已经变成怪物的人。
一个铁板钉钉的怪物。
应曙的挣扎陡然变得剧烈。
这种剧烈仿佛同样是毫无意义的徒劳,上峰带着皮质手套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压在他颈间,按着被血浸透的粗糙麻绳。
在轰鸣的喘息和心跳声里,冷淡到仿佛无机质的声音,也在不为所动地继续:“他在配合你,用人类的伪装闯入第九局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幸运。”
如果用怪物的身份闯进来,会瞬间被特殊事件处理局的圣痕绞杀。
这也是第九局的底气盘踞整个建筑的庞大圣痕,是S级怪物也无法抗衡的存在。
被猎人捕捉的怪物和暗流,源源不断填充进无人知晓的地下室。
等待这些异类的命运,是哀嚎着被吸取、被榨干,消失得无影无踪,供养庇护第九局的圣痕。
“你没说过你的‘搭档’身手也不错。”
上峰看着即时的汇报:“第一批猎人没能拦住他,我批准了射击申请。”
“他不伤人这是你教的?”
“你教得不错,这大幅减少了我们的损失,给你记一功。”
“你驯化了一只怪物。”
“你的怪物还真不好对付我真不想为使用毒气打报告,每次用这东西,废话都要写上十几页。”
“总的来说,还是毒气好用。”
“我们应该申请更多标准化处理的权限这样解决起来方便多了。”
“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狙击手就位了,怎么样,要看看吗?”
应曙已经挣扎到脱力,整个人苍白到极点,汗水混着血水淌下来,剧烈喘息着。
上峰仿佛看不见那双漆黑瞳孔里的寒芒,自说自话,打开投影仪。
光束照到的灰尘迅速无所遁形,上下飞舞着,围绕那个叫年轻的精英猎人熟悉到极点的人影。
“受了不少伤啊。”上峰端详,“有几枪打得不错可惜你不在围剿他的队伍里。”
弥漫的毒气遮蔽视线,血色却刺眼到醒目。
“这些猎人还是比你差得远。”
上峰说:“只伤了肩膀和腿哦,肚子上还有一枪,他在捡什么,玫瑰花吗?”
“很不错的觉悟。”上峰说,“该留遗言了”
应曙的视线凝定。
他的身体已经榨不出力气,还在挣扎这甚至让上峰有些疑惑,这样徒劳的举动,究竟有什么意义?
故意用来折磨人的粗糙麻绳,已经磨烂血肉,几乎穿进身体里,这并不能阻止任何事,不能阻止毒气和子弹
麻绳崩断。
在上峰近乎错愕的视线里,被剥夺了一切力量、本该孱弱的079号,骤然扑上来。
那双眼睛黑得慑人。
上峰被按在地上,瞳孔震颤,割断麻绳的并不是什么碎玻璃、破石头,是血。
凝成薄薄刀刃的血。
应曙身旁悬浮着血做的刀,这不是人类的力量,不是上峰看向应曙颈侧,脸色骤变。
圣痕消失了!
在这个地下室里,有数不清被吞噬榨干的怪物,自然也有它们遗留残存的力量,这不奇怪。
没有猎人会被这种程度的力量侵蚀,更不可能因此转变成怪物。
在圣痕面前,这点力量不值一提可现在,应曙的圣痕消失了!
那一片附着烙印的皮肉已经被麻绳彻底磨烂,鲜血淋漓隐约见骨,早就没了圣痕的影子!
应曙几乎是在主动放任地下室的残余力量灌进身体,浮在身畔的血刃不住嗡鸣,瞳孔愈见漆黑,单手扼着上峰的喉咙,弓起的脊背仿佛某种凶戾恶兽。
“你疯了?”上峰呼吸不畅,脸色涨红,“这些东西对猎人,恨得发疯”
应曙是猎人,是第九局最优秀的猎人,这个地下室里的怪物,有一大半当初都是落在他手里。
主动吸纳这些力量,只有死路一条!
要不了多久,应曙的身体就会被这些残存力量中弥留的恨意撕碎,这个害它们至此的罪魁祸首,会被嚼骨吸髓,渣都不剩
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
血刃逼到上峰眼前。
“叫他们停下。”应曙盯着眼前的人类,“停下,排空毒气,给他治伤,立刻。”
上峰脸上血色褪去,喉咙动了动,有些吃力地拿过送话器:“是我现在排空毒气。”
另一边有些错愕:“现在?可是”
“服从命令!”上峰沉声说,“撤去狙击手,扔给他一个医药包,所有人撤出。”
猎人训练有素,没过多久,在他们头顶,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
上峰看着应曙:“可以了吗?”
挟持他的叛徒盯了他几秒,撑着手臂,慢慢起身。
应曙站起来,身上就不堪重负地崩出血花,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彻底被摧毁,又因为声音和相貌被那个鉴别科猎人的圣痕剥夺,早已面目全非。
沉默的叛徒看了一会儿光屏,并没走向地下室的出口,挪着双腿,走向角落不见光的漆黑。
送话器发出些刺耳的嘈杂,似乎被什么未经允许的频道强行入侵。
过了一会儿,那里面传出怪物柔和温醇的嗓音:“应警官。”
应曙在这句话里悸颤了下。
他像是被什么钉住,血不停往下淌,低头看着自己崩坏的身体。
“你走吧。”应曙说,“我不要你了。”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的怪物柔声说:“要吧。”
“我没打架。”他的怪物说,“对不起,今晚的衣服有点脏,不太帅了。”
应曙像是被什么东西镂穿胸膛,一下一下剖出肋骨。
他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过去,关掉了那个送话器。
地下室被从里面锁住。
应曙毁掉门禁,让它变成人力无法打开的废物。
蹒跚的、几乎已经失去人形的新怪物,把送话器藏进血肉深处,往阴影里藏进去,越藏越深。
上峰笑了一声。
应曙的瞳孔悸颤了下,骤然回身,血箭直射向上峰的右手,却还是晚了一步被血光斩断的右手,已经按下引爆的按键。
地动山摇。
数不清的爆点在同一时刻引爆,整座特殊事件处理局瞬间坍塌,轰鸣过后,粉末尘灰。
上峰的右臂被齐肩斩断,脸色惨白,被应曙拖着衣领,直奔地下室出口,仍在冷笑:“S级怪物,你不知道吞噬了它,能让圣痕增强到什么程度你不想变强?”
应曙一言不发,咬开手腕的血管,让涌出的血碾碎坍塌的砖石。
“你还以为它是宿青陆?它本来就是怪物遇见你之前,它就是怪物。”
上峰断断续续地说:“它骗了你它引诱你误入歧途,079你该回头了,清醒一点,它死了”
“那么。”应曙盯着眼前的狼藉,“你也要死。”
上峰被扔在地上,坍塌的梁木砸下来,应曙仿佛并没看见,径直走向一片碎砖。
他当然知道祁纠骗了他,新生的怪物不会有这种实力可那又怎么样?
祁纠那么好。
那么好。
应曙跪在地上,这些碎石把一切都掩埋殆尽。
他用手拼命扒它们,直到一块石板被用力掀翻,砸起的烟尘里露出只手。
有时候会夹着支烟,任凭烟雾袅袅上升,有时候会变出朵玫瑰,逗他开心,哄他亲一下的手。
这会儿稍微不太帅了,被灰尘弄得有点狼狈,无声无息仰垂着。
应曙握住那只手。
它安静,颓软,没有脉搏。
这吓不住猎人。
应曙继续挖,直到他的怪物整个被他抱在怀里,应曙收拢手臂,发着抖的嘴唇贴在寂静的颈侧。
“祁。”他费力地回忆着人类怎么说话,“祁纠。”
看不出人形的新怪物,有点笨拙地咬着字,吃力地、磕磕绊绊地说:“我不走。”
“不走。”应曙抓住压碎的医药包,“要你只要你。”
鲜血把灰尘浸透,应曙拆开医药包,处理那些被子弹咬开的伤口,他包扎好伤口,亲吻那双眼睛,不敢太用力。
太用力就把祁纠吵醒了。
应曙总是控制不好力道,每次上班,祁纠都会被他吵醒。
但怪物的脾气很好,不生气,只知道看着他笑。
那只手始终虚攥着,应曙稍微哄了一会儿,拢着它张开,看着浮起的光团愣了愣。
是他被圣痕夺走的力量。
力量、长相、声音,他的怪物把它们带回来,光团融进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又有点像人类。
像人类有什么用?
应曙吃力地转着脑子,想了一阵,想起来。
今晚要约会。
应曙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从已经变成褴褛的上衣里,摸出一枚戒指。
猎人很穷,领带只买得起一条,戒指也只买得起一枚。
应曙让戒指去它该在的位置。
应曙低头,亲吻套上戒指的颀长手指,它们冰冷,很乖,一点意见也没有,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的怪物听了他的话,不吃人,他为什么要告诉祁纠这种事。
应曙看见了被砸在石头下的玫瑰,吃力地伸出手,想去捡起来。
他的余光其实已经注意到挣扎爬起的上峰,注意到瞄准自己的枪口常年的训练让他不论如何都无法忽略这些。
但注意到了,不代表有意义。
没有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颗子弹的口径,配合材质、枪口螺纹、铭刻的圣痕,一枪就能杀了他。
那又怎么样。
应曙看着自己的血,这些血早已染在上峰的身上,变成无形的绳索。
他捡不到那支玫瑰,太远了。
下一次吧。
下次他们好好约会。
抱着怪物的怪物闭上眼睛。
微弱的扳机扣动声,子弹呼啸着出膛时,鲜血化成的绳索也骤然勒紧,上峰的颈骨发出错位的脆响
一切骤然缓慢下来。
最严苛的训练铸造的精英猎人,不会忽略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应曙有些错愕,睁开眼睛,看着仿佛静止的子弹,四周似乎都在一瞬间陷入凝滞,只有坍塌的断壁残垣下,漆黑的暗影在涌动。
应曙怀里的人类躯壳,也无声无息消散,融进流动的暗影里。
涌动,汇聚,缓慢凝实。
银色的月光被铺天盖地的黑翼遮蔽,炸毁的建筑掩埋了圣痕,怪物的力量再不受抑制。
应曙极力睁大眼睛。
他在这几秒钟里,恨极了碍事的、遮蔽视线的水汽。
应曙跌跌撞撞爬起来,不顾一切扑过去,摔进黑雾,用力攥住那些仿若无形的暗影。
无形的力量揽住他的脊背。
落在额头上的影子,仿佛是个柔和到极点的吻。
影子慢慢凝实出一只手。
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戴着戒指。
那只手探出来,轻轻握住那枚威力十足的子弹,再张开掌心,送到他面前,变成同款的戒指。
“脸得等一会儿。”祁纠把戒指给他戴上,揉揉他的头发,“有点慢,不好捏。”
很好哄的年轻猎人撑不住地笑出来。
应曙大口喘气,仿佛刚刚想起这个必要。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抹脸擦眼睛,那只手就把玫瑰花瓣变成柔软的手帕。
带着香气的手帕,一点一点,捻过伤痕附近的污迹,细致擦拭过混着泪水、汗水和血迹的灰尘。
挥霍乱用的血都被收回,上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应曙想回头,被温暖的掌心罩住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