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为度气也不为度血的亲吻,并不是猎人所擅长的。祁纠靠在沙发里,单手拢着他的脖颈,应曙不自觉地悸颤,呼吸变得急促,又被安抚地轻揉发尾。
“一起休息一会儿吗?”祁纠轻轻摸他的眼皮,指腹掠过睫根,“电视不错,很好看。”
应曙从不看电视。
安全点的家具是局里统一配的,应曙没有额外修改过。
在祁纠来之前,应曙没有打开过电视,也从不理解“休息”。
“好。”应曙低声说,“你可以靠着我。”
靠近人类,这是怪物喜欢的事。
苍白瘦削的俊逸面孔上,琥珀色的眼睛闪出笑,应曙模仿他的神情,单手撑着沙发背,稍一用力,落进沙发里。
应曙已经遮蔽了身上所有的圣痕,但依旧不能过于轻率,试着靠近祁纠:“这样行吗?”
回答他的是收敛的漆黑羽翼,他的怪物合上眼,躺在他膝上,还很心安理得地伸出一只手。
应曙这次真的笑了下,他握住那只手,又用空着的手扯过毯子,替祁纠盖好。
年轻的猎人莫名忍不住,又低下头,亲吻应当已经吃饱的怪物这次祁纠纵容他主导,应曙有些生涩地亲吻那些柔软的嘴唇,亲吻鼻尖、鼻翼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被毯子裹住的怪物阖着眼,轻轻吐着气,头颈后仰,懒洋洋的热意碰着他的耳廓。
风掀起窗帘。
一大坨阳光砸进来,明晃晃刺进眼睛,也让混沌的热意烟消云散。
应曙用力揉了两下生疼的眼睛,抿住唇角,脱下外套,替祁纠遮住阳光。
怪物通常不喜欢阳光,这是自然,暗流本来就盘踞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与之相对的,按理说,猎人应该是太阳的拥趸。
也仅仅是按理说。
应曙攥了下手指,等着足以将人吞噬的热意渐渐消退,垂着视线想。
他现在也不喜欢这些破光了。
079号猎人开始和他的助手搭档执行任务。
应曙依然消灭那些肆虐的暗流,祁纠多半时候负责跟在他身后,偶尔在应曙腾不出手时,也帮忙救人。
有关“怪物是否接受自相残杀”这种事,道理其实和人类一样简单。
人类和人类之间,又什么时候哪怕有几分钟,停止过自相残杀?
把一户险些被暗流吞噬的人家送去收容所,应曙握着匕首,站在标准化处理后的屋顶,垂着视线看远处的灯火。
这家人相当无辜,他们遭遇的暗流袭击是邻居引来的,因为一些无法理解的小摩擦,就做出这种勾当。
高挑瘦削的影子悄然落在他身后。
应曙闻见淡淡的奇异烟草香,他已经开始适应这种香气,就像适应身旁会多出一个搭档:“怎么这么久,是不是伤又发作了?”
一边说,应曙已经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
亮如白昼的月光下,琥珀色的眼睛笑了笑,他的怪物把手臂交给他检查,空着的手摸摸他的头发。
“去问候了一下邻居。”祁纠说,“打了个招呼。”
应曙检查他的手臂,确认伤口没事,才慢慢放下衣袖,整理妥当。
祁纠低头,碰碰他的眉心:“在想什么?”
应曙抿了下唇角。
不太适合想的事。
他有时候会想,人类这种族裔,是否有保护的必要。
“‘族裔’这种范围,有些粗暴了。”他的怪物说,“我更支持从个体角度做任务总结你刚刚救的是三个无辜的人类,和一小撮被同类挟持的、只想当棵树开花的暗流。”
应曙愣了下。
他从未在第九局受过这种培训,局里一直告诉他们,猎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人类,消灭怪物。
无条件。
不需要提问题,不需要犹豫。
应曙问:“怪物还能开花?”
“能。”祁纠笑了笑,“想看吗?”
应曙点了下头,他看着祁纠的手戴着手套的手,香烟的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手套的布料和掉落的烟灰纠葛,驱散徘徊的暗流。
祁纠的另一只手还被握着,刚动了下,应曙就收紧手指,握住这些天都没什么康复迹象的手臂。
年轻的猎人低下头,咬住那只手套,一点点帮他脱掉。
应曙站在琥珀色的眼睛里,压着呼吸,心跳却比耳廓的热意更早暴露。
他的怪物笑了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本来就是幻化出的手套消散,银色的织料变成月光,他咬着一片月光,不小心吞下去。
月光在他的喉咙跳舞。
细细的尖刺藤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钻出衬衫挺括的袖口,绕着手腕密密匝匝缠绕,又沿颀长手指上行,攀到指尖,吐出一朵玫瑰花苞。
“今天我们干得不错。”怪物低头,眼睛里透出一点笑,嗓音微哑,轻缓柔和,“应警官,送给你。”
这是种相当奇异的场景。
标准化处理后的房屋被彻底废用,锈迹斑斑的栏杆与斑驳的瓦片却不被月光遗弃,银纱笼罩房屋与旷野。
月光底下,玫瑰在人类的眼前,由花苞徐徐绽放,溢出植物学家解释不通的浓香。
“我不饿,但我们今天还没亲。”祁纠把玫瑰递给他,“能换一个吻吗?”
应曙没有接那朵玫瑰,他摸了摸那些藤蔓上的尖刺,问了个作为猎人大概相当蠢的问题:“疼不疼?”
他知道这些尖刺是什么是怪物的血管和神经,这是一种怪物特有的攻击方式,让血管变成荆棘,破开伪装的躯壳,用来捕猎和歼敌。
但应曙不知道,原来这些荆棘还可以开花。
这个蠢问题,大概让一向从容的怪物也难以迅速给出答案,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怎么疼。”
“那就是会疼。”应曙覆住他的手心,低下头,任凭那些藤蔓爬到自己的手上,“我明天去黑市,给你弄把枪。”
有圣痕的枪祁纠用不了,但普通的枪还是没问题的。他们执行任务时会遇到一些难缠的对手,用枪威慑,总比用这些强。
自愿缴械的猎人,和他的怪物一起,被这些锋利的尖刺抵住皮肤:“以后不需要花。”
冷峻的精英猎人垂着视线,无声无息踮了下脚。
应曙磨了磨后槽牙。
他都已经多踩了两片瓦,这个家伙怎么还是比他高。
祁纠有点遗憾,收起玫瑰:“不要吗?”
“不用。”应曙说,他垂着头,抬手攥住怪物的衣领,“不用这么麻烦。”
玫瑰的颜色,仿佛悄然爬上了年轻猎人的耳廓。
“你想亲。”猎人低声说,“低头就好了。”
今晚应曙没骑那辆摩托。
倒不是因为摩托有骨气,既然被毫不留情遗弃在路旁,索性冷哼一声,转着轮子离家出走。
摩托还在车库里,只不过有些天没动弹,落了层灰。
毕竟行动的人数从一个变成两个,再加上装备,一辆摩托就不怎么够用了。
应曙申请了辆新车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局里最近的“行动车辆不足、经费也有限”,给他们配了辆破破烂烂的厢式面包车。
祁纠的接受度挺良好,甚至还出了几个再致富的主意,比如把厢式面包车改装成早餐车,趁不做任务的时候卖卖早餐。
训练有素的精英猎人:“”
祁纠笑出来,不再开玩笑,掐灭手里的半支烟:“我去买早餐。”
怪物没有味觉,就没法给人类做早餐了。
人是铁,饭是钢,怪物亲亲就能饱,人类还是要吃饭的。
应曙低头,看着手机出神,发顶被覆住揉了揉,才回神:“嗯?”
“怎么了?”祁纠摸摸他的眉尾,微微低头,“有麻烦?”
应曙连忙摇头,把手机收起来:“没有。”
应曙低声说:“我也有东西要买。”他一指街角,“那边,我们分头行动。”
祁纠点点头,没有多问,走进路边的便利店。
应曙快步走到街角,在自动贩售机前站了一会儿,还是咬了咬牙,横下心快速按了几下。
今晚是月圆夜,月亮变圆的时候,怪物活动的频率增加,猎人却反而没那么忙因为怪物忙活的事,和人类不太有关。
怪物会在月圆夜躁动,需要纾解,这种纾解的对象当然多半是同类,毕竟人类太脆弱,太不禁折腾了。
猎人的身体素质倒是还行。
应曙不知道祁纠有没有这种需求,但总归有备无患。
他迅速把几个深蓝色的塑料包装塞进口袋,回到车上时,祁纠还没回来,倒是接到了局里打过来的通讯。
和月圆之夜没什么关系。
应曙做了这么久猎人,第一次有些心虚,定了定神,打开通讯器。
是个简短的质询,有关他在刚才的任务里,为什么没对暗流赶尽杀绝根据远程监测,有一部分暗流逃脱了,伪装成了一片蒲公英。
“它们只想开花。”
应曙已经确认过:“它们没有吃人的习性,也无法寄生人类,是被同类强行裹挟”
另一头的上级语气冰冷:“你怎么知道?”
应曙停下话头,攥了下指节。
“不要自作聪明,079号。”上级说,“怪物就是怪物,是异类,异类就该被清除,没有分别。”
“你要做人类的叛徒吗?”
送话器里的声音越发冷冽:“你在破坏规则,079,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会这样的规定?”
“不是所有的分辨都能保证绝对正确就算你这次放过的只是些无害的暗流,下一次,就可能有别的什么蒙混过关,也被你放过去。”
“猎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死所见的一切怪物。”
“如果不能完全正确地分辨什么该活,那就都让它们死,这是保护你的同类唯一的方法。”
“谁让它们是怪物。”
送话器的另一头,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听见滴水声:“079,听见了吗?”
应曙没有立刻回答,看着车窗外。
他放过那些暗流,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一群长了腿的蒲公英,大的拿叶片紧紧搂着着小的,一边惨兮兮抹着花瓣上的露水,一边拖着叶子做的包袱,鬼鬼祟祟地排队逃跑。
在祁纠开花给他看之前,他也并不知道,原来怪物真的会开花。
原来真的有些怪物,只是想开花,想等一阵风,把种子送上去,看看天空是什么样。
上级的语气变得严厉到不留余地:“079!”
“是。”应曙回答,“收到。”
上级勉强满意:“那些逃跑的怪物,已经派别的猎人去处理了。”
上级:“下次再犯这种低级错误,即使是你,也要受处分。”
应曙垂着眼睛,慢慢攥紧送话器。
祁纠带着新鲜的牛奶面包,拉开车门时,通话已经中断许久,坐在驾驶位上的猎人也恢复正常。
应曙替他开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
“接了个紧急求援。”祁纠说,“保卫蒲公英小作战。”
应曙愣了下。
回过神时,他已经扯住祁纠的袖口,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把手松开:“成功了吗?”
这是个蠢问题。
祁纠还没有过失手的时候应曙问完就想起这个,看见琥珀色眼睛里的淡淡笑意,不自觉松了口气。
“挺成功的。”祁纠说,“飞得很高。”
毕竟系统相当给力,眼看特殊事件处理局的猎人要到,二话不说当场变了个鼓风机。
飞够了的暗流心满意足,下一轮打算当苔藓。
年轻的猎人睁大眼睛:“也能当吗?”
“差不多。”祁纠点了点头,“以后遇到了,我带你去打招呼。”
应曙忍不住笑了下,接过祁纠递过来的热橙汁,喝了一口,发动面包车。
今晚路况不好,没走几个路口,眼前就又是一片明暗闪烁的红。
应曙被堵在走走停停的车流里,眼看着老旧到离谱的发动机再次熄火,攥了下方向盘,看向靠在副驾,相当悠闲舒服、闭目养神的怪物。
祁纠睁开眼睛,侧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应曙按按太阳穴,在一片催促的喇叭声里重新点火,“这车太破了。”
刚下过雨不久,路旁还有不少积水。
横冲直撞的高档豪车轧进大片污水,呼啸着飚过,喷出嘲讽的尾气。
老旧的面包车磨蹭半天,好不容易发动起来,惨兮兮被溅了一车的污水,慢吞吞挪进车流。
应曙看了看那辆扬长而去的豪车。
有时候,他也会想些不那么相干,不该一个猎人想的事。
比如在被迫和他搅在一起前,祁纠出行时,应该也是那种车代步。
那种连雨伞都专门配,有人开车、有人拉车门,下车就是高级会所的,一个猎人可能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车。
他说过不要的玫瑰又冒出来。
倒不是有些怪物不听话还是之前的那一朵,祁纠整理了下花瓣和叶片,还算满意,探到驾驶座一侧,插进早已报废的空调出风口。
应曙愣了下:“有什么用处?”
“好看。”很会享受的怪物探过手臂,整理花的位置,衣料轻轻摩擦着他胸口的安全带,“好看吗?”
那种有些奇异的烟草香又笼罩住了他,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车流里,像一场沉静的梦。
不解风情的猎人僵住,喉咙咽了下,生硬点头。
应曙并不知道好不好看。
他不会欣赏这些,没人教过他,没人会问他这种问题。
他只要训练,训练,然后被派出去,日复一日消灭和清理怪物这是他活着的意义,像一把只需要扣动扳机,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提出任何问题的枪。
面包车离开车流,拐向僻静的支路。
柔软的月光把他们的车身擦干净,祁纠打开车窗,清新的夜风涌进来,应曙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动作掀开训练有素的冷峻壳子,让他暴露出些这个年龄该有的残留痕迹。应曙攥着方向盘,看着被车灯照亮的范围,任凭温暖的掌心落在自己发顶。
“你明天”应曙攥着方向盘,盯着空无一物的路面,“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
这又是个挺蠢的问题祁纠本来就没什么事做,怪物又不需要上班。
但还是该问一下,应曙掌心渗出点汗,唇角绷成条线,余光又看见那朵玫瑰花。
应曙明天不用做任务,局里通知他上午回去述职,下午自由行动。
换言之,放假。
明天是阴天,太阳很不晒不冷不热,不下雨。
据应曙这几天观察,祁纠也并不像他接触的那些初级怪物那样,十分畏惧和抗拒阳光。
有机会的时候,祁纠还是很喜欢靠在安全屋的沙发里,一边看肥皂剧,一边喝气泡水晒翅膀。
到现在,想到这种画面,训练有素的冷峻猎人还是得用全部意志力,才能压住嘴角。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怪物不做坏事,不吃人,沉迷肥皂剧,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毕竟也没有人相信,怪物会开花。
“有时间。”祁纠还挺配合,拿出手机翻节目单,确定明天下午没有要看的节目,点了点头,“有事?”
“嗯。”应曙在喉咙里答应了一声,“你在家准备好。”
应曙有点不自在,咳了下:“穿帅点。”
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执念。
比如看见版型好的西服,忍不住掏出工资存款买回来,比如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买回来一瓶羽毛护养膏。
看见祁纠午睡,就忍不住把摊在沙发上晒太阳的大黑翅膀薅过来,强迫症似的一根一根整理羽毛,拿着小刷子一层一层刷护养膏这种事,精英猎人打死也不会认的。
打、死、也、不、会。
这样的嘱咐就显得神秘,仿佛有什么暗中计划。
琥珀色的眼睛有点好奇,月色底下,那一层好奇变成笑意的涟漪。
祁纠说:“好。”
“在家等我。”应曙说,“不要乱跑这次我一定尽快回来。”
他的怪物看着他,眼睛里透出笑:“好。”
应曙不知道习惯是会传染,还是他看着这双眼睛太久,于是也学会了新的表情。
他忍不住也抿起嘴角,把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家门口,不急着下车,避着祁纠的伤处,探身要一个吻。
祁纠抬起手臂,揽住伏在胸口的年轻猎人,教导他怎么在接吻时呼吸,怎么放松和沉浸。
漆黑的庞大翅膀遮住整片天地。
应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离开那辆车,怎么回的安全屋,这些事对怪物来说大概轻松,仿佛只需要动动念头,扇一下翅膀。
祁纠被应曙握住袖管,收拢手臂,微微低头。
年轻的猎人把藏了一路的东西给他:“需要吗?”
哪怕因为出身原因,猎人普遍不擅长婉转表达,这个问题也未免过于直接。
月亮圆不圆,对祁纠其实影响不大。
低级怪物才会受生物节律支配,无法克制冲动。但系统一口气打了十条横幅,提醒他这个时候不能回答“不需要”。
可能是因为应曙做了些物质上的准备。
可能是因为他们身经百战的精英猎人,这会儿的心情并不好,那些无法解开的问题团成死结,勒住胸口,捆扎骨骼。
应曙盯着琥珀色的眼睛。
怪物,人类。
保护人类,杀死怪物。
怪物里有不该死的怪物,人类里有该死的人类。
祁纠对他说,用“族裔”来区分,太粗暴了。
生存的是个体,行动的是个体,作恶的、为善的,在伤害和爱的,都是个体。
这些话变成一个过于漫长的吻。
应曙紧闭上眼睛,胸口起伏得剧烈,仿佛濒死的幼兽。
祁纠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想要暂时分开一些,让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却被发着抖的手扯住。
应曙扯着祁纠的袖口,用献祭的力道向上迎,抱紧祁纠的肩膀,拒绝终止这个吻。
他不能立刻就弄明白这些话,他会慢慢想,只要祁纠愿意教他,愿意一点一点给他讲道理,带他去看祁纠眼中的世界。
“你教我。”应曙的视线模糊,嗓音完全沙哑,“我不懂,你教我,我就会学”
微凉的手指按住他的颈侧。
在任务的高压下,猎人选择用亲密行为来纾解压力、发泄焦躁,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过去的应曙,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甚至嗤之以鼻。
亲吻由谁主动,是谁在饲喂谁,都已经模糊不清,玫瑰的尖刺被自行亲手攀折干净,娇嫩的花苞无声开合,在月色下盛放。
应曙的意识逐渐混沌,伏在琥珀色的海浪里,曲起指尖,攥住祁纠的衣料。
他好像还是不太擅长在这个时候呼吸,伏在黑羽的包裹中喘息时,心脏陷在绝对的黑暗里,反而异样地安宁下来。
毁灭源于贪婪与恨意,而守护源于责任,这些从他成为猎人那一天就知道但有些事,没有人教过他。
比如爱。
这是个什么东西,应曙不知道。
他借来的书说,约会、同居、结婚,这是爱的流程,他们跳过了第一步,所以他想在明天补上。
或许这三个步骤都做完,他就会爱上他的怪物。
离家前要有吻。
应曙伏在床边,还没探过身,躺在人类的枕头上、裹着人类的被子,看起来睡得很舒服的怪物就睁开眼睛。
漆黑的翅膀无声笼罩,摸了摸他,琥珀色的眼睛朝他亮出笑。
一大早凭着强悍的意志力,撑着酸痛的身体硬生生挣脱被窝,照例穿好装备、一身凌厉的精英猎人毫无防备,撞进那双眼睛。
应曙屏了下呼吸,后背一僵,耳廓不自觉泛红。
“这么早。”祁纠拢住他的后颈,指腹轻按,揉了两下压乱的头发,“今天的会很重要?”
应曙摇头:“日常例会,放心吧。”
他把手覆在祁纠的手臂上,轻轻摸了摸。
昨晚祁纠抱他去洗澡的时候,这里的伤口又有些崩裂,流了些血翦密的黑羽遮住了他的眼睛,但猎人又怎么会认不出血腥气。
尤其是怪物的血。
胶布牢牢贴住的圣痕,在嗅见血腥味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躁动。
似乎是因为过于长久的压制,这次的躁动尤其剧烈。
应曙在热水里闭气,任凭祁纠细致温柔的处理自己的身体,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猎人严苛的自我要求”。
异样的灼热炙烤着他的神经,不属于意志范畴的冲动在骨头里呼啸。
咬上去、咬上去。
剖开皮肤,割断血管,毁掉这具伪装的躯壳。
伤害,破坏,吞噬,怪物是异类,是敌人,理当被清理,理当被利用。
这股分明不属于他,却又异常强烈、忽然冒出来争夺意志主控权的陌生冲动,让应曙十分不安。
趁着今天,应曙想提前去局里,查查移除圣痕的方法。
年轻的猎人跪在床边,掌心覆着洁白的绷布,力道很轻,很小心:“还疼吗?”
“没感觉了。”祁纠活动了下手臂,“小事情。”
应曙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握着祁纠的手,把它放在稳妥的软枕上,替他的怪物掩好被角。
大概是因为感应到了身体的异常,昨晚圣痕活动得很剧烈,不是一块胶布就能阻挡得住的失去意识前,应曙察觉到圣痕又在自主吞噬属于怪物的力量。
他想躲起来,想离祁纠远点,可实在没有力气,祁纠的反应,又分明完全是在帮倒忙。
这种情况或许发生了很多次。
在他受伤的时候、在他力竭的时候。
在他被要求连轴转做任务,一口气清理几百平方公里的暗流,疲倦到睡着,跌进来接自己回家的怪物怀里的时候。
祁纠不对他说,只是抱着他,摸摸他的头发,让他睡一觉,醒来就会到家。
应曙垂着视线。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点也不喜欢。
“以后那种时候,不需要抱我。”应曙低声说,“不要离我太近,把我关起来,锁到地下室,或者扔出门。”
他的怪物很温顺地任他折腾,让被沿掩到下颌,眨了眨眼睛:“只有这几个选项吗?”
“”应曙咬了咬后槽牙,硬是不受蛊惑,强行挪开视线:“对。”
“不准违反约定。”年轻的猎人撑着手臂,目光不知道飘在哪个地方,深吸口气,咬了咬怪物的唇角,“不然就不要你了。”
应曙抬手,捉住从颈后撩自己的羽毛尖,不准它破坏气氛。
大黑翅膀抽了抽,没能抽动,很随遇而安地躺在他掌心,暖意源源不断透出来。
“不要你了。”应曙低声说,“我会离家出走,藏起来,你找不到我。”
说完这些,冷酷的猎人就松开手。
他的怪物果然颇受威胁,翅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把自己遮住。
溜光水滑、看起来手感就好到不行的大翅膀,就这么亮在猎人眼前。
应曙手一僵,强行挪开视线。
得快走。
精英猎人低着头,硬邦邦抿着唇角,用力搓了两下滚烫的耳朵,跳下床拎起背包,快步出门。
一个人出门,只要骑摩托就行了。
应曙有猎人执照,不需要遵守交通规则,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并没有特地压制摩托车的速度。
说实话,习惯了破面包车,乍然换回摩托,还有些不适应。
应曙把油门拧到头,任凭呼啸的劲风灌满耳鼓,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走神。
“习惯”是种有点可怕的东西,他并没和祁纠搭档太久,但又好像已经在一起几个月、几年、几十年,都已经对彼此的习惯了如指掌。
座椅调到什么角度、窗户开多少、车速卡在什么区间最合适,不至于让大黑翅膀被风刮乱
应曙错愕地发觉,自己在想念破面包车。
摩托车熟练地极限压弯,飚过拥堵到只剩缝隙的路口,骑摩托车的猎人在风驰电掣里想念堵车,想念那些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
只剩他们两个,在半密闭的、触手可及的空间里,淡淡的奇异烟草气息不知何时起,居然叫人贪恋。
昨天晚上,应曙还拒绝了祁纠教他抽烟的提议。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不止一次。
哪怕祁纠讲得很耐心详细,这种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不良嗜好,能修复怪物导致的意识损伤,能驱散低级暗流,有不少好处也一样。
应曙攥了攥车把,头盔下的眼睫闪了两下,有点懊恼地一咬唇侧。
清心提神。
这其实是个有点任性的做法合格的猎人,应该充分利用一切对自己有利、能提升实力和安全性的客观条件。
但他有祁纠,他的怪物会适时点一支烟,这也一样。
应曙很享受这种时候,他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意识到,他沉溺那种吻用翅膀遮蔽一切监控,在堵车堵到无望的红色尾灯组成的洪流里。
微呛的神秘烟气有些苦涩,又有种艾草似的干燥微辣,他的怪物会拢着他,用绵长安静的吻教他习惯。
应曙其实早就习惯。
年轻的精英猎人一捏刹车,摩托车几乎和地面平行,在摩擦出的滚滚烟尘里画了个圆弧,被单腿撑住。
应曙回到刚才路过的那棵树,绕了一圈,单手扯着树枝掠上去,扎进茂密过头的树冠。
应曙摘下头盔。
面无表情的精英猎人盯着吹口哨的乌鸦。
“我说过了。”应曙低声说,“不准送我上班,很危险。”
乌鸦有点遗憾,轻轻叹了口气,把脑袋扎进翅膀。
啰嗦到一半的猎人:“”
应曙知道这是圈套,但有些圈套摆明了是阳谋。
猎人今天戴的是露指手套,低头呵着气,蹲在树枝上,给被风吹得冰冷的指腹暖了暖,摸摸乌鸦闪亮的漆黑飞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