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见不到他就不管不顾大闹。丢不掉撇不清,非生即死的疯狂与执拗令人厌烦。
不像现在,冷静而疏离,抬眼看来清凌凌的目光令人目眩神迷。像是温润平和的淡色玉石,在时光的浸润下,缓慢而没有规律地生出明艳夺目的春色。
出国不过短短一年,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薏米糕和鲜花饼,很适合搭配白茶,要尝尝吗?”季卿问。
席沉衍回神,视线被季卿的动作吸引,看着人捏着桌上纸质打包盒的小耳朵,向两边用力,露出里面的点心。
是永福茶楼的外带包装。
“你很喜欢这些?”席沉衍问。
“嗯,味道不错。”
季卿低头喝茶。
为了修炼无情道,摆脱《仙尊炉鼎》的束缚,他尚未辟谷时,曾在一个秘境里餐风饮露将近两年。
刚一逃脱,见了眼外头的灵果,差点儿道心不稳,生出心魔。
诡异的饥饿感,随着突如其来的回忆汩汩流出。
脊背处如同抽丝剥茧般,生出细密的痒意。
季卿豁然起身,“抱歉,我有一件事要去处理,失陪一会。”
大幅度的动作让藤编茶几晃了晃,席沉衍蹙眉去扶脚步不稳的季卿。
又被季卿轻而易举避开,几息间推开办公室隔间的隐形门,钻了进去。
办公室恢复安静。
席沉衍站在原处,沉默地拉出脑子里的圆周率,不去回忆季卿眼睫处一闪而逝的莹润水珠。
最后转了好几个弯,企图用烦心事压住心底的躁意。
爷爷让他查的玄清还没有消息。
席沉衍眸色渐暗,沉静又充满生机的画作自脑海里展开,像是细小的绒毛,若即若离地挑拨神经,带走发干发紧的躁意,徒留些许痒意。
他深呼吸几次,恢复平静。
开始打量和几天前完全不同的办公室,视线扫过对着大门的办公桌,缓缓落在另一张小一些的黑胡桃木桌子。
上方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有零星的黑色痕迹。
是字还是画?
季卿的作品?
席沉衍上前查看。
与此同时。
季卿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把小幅度颤抖的手指放在水下冲洗。
一抬眼就看见镜子里有些陌生糜烂的倒影,他当即转身,不去细看。
这种不知道何处来的debuff需要尽快解决,慈善基金会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季卿拨通季严俞的电话,等到对面发出声响后,才道,“季严俞,下午好。”
季严俞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挥手让他出去,才把手机调成扩音,“下午好,下班了吗?需要哥哥陪你用晚餐吗?”
“不用。”季卿用空着的左手抽了一张棉柔巾,“我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需要一位正直可靠的管理者。”
说完,他把手机贴近左耳,偏头用肩膀抵住,擦干濡湿的指尖。
“要尽快。”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季卿恢复平静后,先是在休息室里找了巧克力补充能量,才推开了隔间的门。就见席沉衍直愣愣地盯着平日里他练字的桌面看。
他上前一步,面色如常询问,“写得怎么样?”
“舒朗清旷,墨淡如烟,见之平静。写得很好。”席沉衍回答。
这幅字和玄清的画风格相近。
墨迹未干,显然刚写不久。
而这幅字在季卿的办公室里。
席沉衍屈指,不轻不重地敲击桌面,心脏随着敲击声越跳越快,发出难以忽视的咚咚声。
如果是季卿是玄清……
他深呼吸两次,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视线飘过右下角,署名的位置被木制镇纸压住,半遮半掩。
席沉衍把手搭在长方形镇纸上,细细摩挲上面的木质纹路。
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偏凉的指腹多了一层滚烫的濡湿,而后心脏停跳一瞬。
席沉衍问:“谁写得?”
季卿没有回答,而是握着对方的手腕,直接了当地拿开镇纸。
答案揭晓。
是季卿。
“这里只有我,当然是我写的。”
席沉衍被平静冷淡的声音定在原地,他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季卿注视着席沉衍宛若雕塑的僵硬动作,微微凑近,“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没事。”
席沉衍表情堪称平静,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往沙发走去。
季卿心思歹毒,为人嚣张,又怎么会是风光霁月的玄清。
即使现在的季卿有所收敛也是比不上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对玄清的亵渎。
季卿笑笑,不去点出对方乱了调的心跳声,他打开小木桌右边的第一个抽屉,一边剥开里面的巧克力棒,一边拿起毛笔,沾了墨水。
进食后的满足感,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席先生,现在我心情好,很乐意听一听你找我的目的。”
席沉衍没回。
季卿不恼。他抽出底下的三张作品,依次在前两张签下‘季卿’,在最后一张人物画时顿住了。
创办非公募基金会的原始基金不低于200万元,再加上后续的运作,卡里的三百多万完全不够。
季卿需要足够多的金钱。
季家二少的噱头,显然比修真界的玄清好用。
但是这一张人物画不同。
季卿垂眸去看。
一袭黑衣的银发楼思危手持黑色长剑,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打在高台之上,发出低沉而喑哑的滴答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作画时下意识把楼思危的黑发改成了银发。
总不能是“青丝一夜如雪色,只怨君去不回头”。
太矫情,不适合他和楼思危,他们见面总不能不见血的。
季卿眸色渐暗,不再犹豫,提笔写下‘玄清’。
席沉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见季卿收笔,才开口,“我的任务是替洛开宁邀请你,参加鸡尾酒廊的五周年庆。去吗?”
“去,我还没去过你说的地方。”
季卿几乎下意识多加了一句,“别告诉季严俞。”
这话刚落地。
两人齐齐一愣。
季卿轻咳一声,把季严俞知道后的阎王脸抛在脑后,他摩挲着耳垂,压低声音问,“几点开始?”
“……六点整。”席沉衍移开目光,避开季卿通红的耳廓。
现在是17:05。
时间还早,足够他解决季严俞放在薄荷画廊监视他的卧底。
季卿大步往外头走去,又见席沉衍视线扫过小木桌上的人物画,顺手拉过对方的小臂。
“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就和你一起过去。”
席沉衍的注意力从小桌子上不甚清楚的‘玄’字挪开,落在了被季卿握住的小臂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没推开。
不多时,季卿来到张倩优面前,把手中的车钥匙抛给她。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C区——”
声音戛然而止,季卿看向席沉衍。
席沉衍默契补上,“地下停车场二层C区321。”
季卿点头,“今天,开着这辆车,去把我办公室小木桌上的字画,送到中山路187号装裱。明天早上9:00我要看到装裱好的字画。工资加倍。”
张倩优恍恍惚惚,一连串话完全没进脑子。
只直直地注视着两人相连的手臂。
出于工作需要,她打听过季卿,也大抵知道他和席沉衍的糟糕关系。
他逃他追,上演海城豪门舔狗恋爱脑追夫记。
其中一位,送房送车,坏事做尽,被弃之敝履。
另一位,年纪轻轻掌管偌大席氏,从小成绩优异,即使叛逆去学京剧,却仍旧是海城豪门里别人家的孩子。
更别说工作后雷厉风行,计策玩得飞起,对付京市喻家用得釜底抽薪,至今在海城商学院教科书上,成为经典案例,天天被教授讲解。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席沉衍对救他的季卿无可奈何,又百般不喜,碰一下都嫌恶心。
然而现在,季卿好端端的拉着席沉衍,后者却不为所动,甚至疑惑地看向长期走神的她。
直到季卿平静道:“回神!”
张倩优思绪回笼,赶忙接过季卿递来的钥匙,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直呼“卧槽”。
画廊的同事们,也都是看鬼一般盯着季卿和席沉衍打开玻璃门,而后坐上属于季卿的柯尼塞格。
跑车引擎的轰鸣声骤然炸响。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线条流畅的车身上,又很快被驾驶座上的季卿吸引。
琥珀色眸子投来的冷淡一眼,令人眼迷心荡,立在原处,不知今夕是何年。
季卿握着方向盘,见前面大路笔直,没什么车。咬着巧克力棒的包装,单手撕开,开始慢慢咀嚼。
口中黏腻的触感令他皱眉,问:“席先生,有薄荷糖吗?”
“有的。”
席沉衍顺着锯齿形包装袋撕开,揪着撕开的包装往后一折,让淡蓝色的薄荷糖露出一小半,再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包装袋下端,递到季卿唇边。
季卿目视前方,低头叼着微凉的薄荷糖,而后舌尖一卷。
他问:“鸡尾酒廊的五周年庆有什么节目吗?”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濡湿的指尖,用干燥的左手轻轻碰了碰。
“有一位很厉害的调酒师。”
季卿侧目,“你的声音好哑,感冒了吗?”
“专心开车,别看我。”
也在此时,鸡尾酒廊到了,ONE CLUB的招牌闪着光,衬得席沉衍这句话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季卿瞥了眼,随手把车钥匙丢给门口的招待,径直往里走去。
身后传来服务生礼貌的招呼声,前面是席沉衍高大的背影。
垂感极好的风衣晃荡两下,没有丝毫褶皱,不像刚才的席沉衍。
前一秒好好说话,下一秒让他闭嘴。
季卿快走几步,和席沉衍肩并肩,漫不经心道:“感冒就回去,我自己进去。”
“……没有。”席沉衍偏头扫了眼季卿,藕粉色的唇瓣一开一合。
离得近了,鼻尖从纷杂的酒味里嗅到了一丝薄荷的清冽香气。
交谈间,两人来到包厢门口。
洛开宁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隐隐绰绰两道人影,倏然起身迎了上去,“季卿,很高兴你能来。”
一句话转了好几个调子,又好似在糖霜里滚了个来回。
季卿好整以暇地注视双颊微红的洛开宁,而后抽走对方手中的酒杯。
“洛开宁,你舌头醉了?”
语调懒懒,动作利落,令人侧目。
席沉衍收回视线,微微用了力道,捏了捏洛开宁的肩,“别堵在门口,先进去。”
洛开宁痛呼出声,酒醒了大半。
身后的二代们对视一眼,当即勾着洛开宁的脖子往包厢里拖,又低声发问:“那是季卿?”
二代圈子嗤之以鼻的恋爱脑蠢货?
爬床不成被席沉衍丢出去的刺头?
他看向每根头发丝都被女娲精心保养过的季卿,又隐晦地扫了一眼席沉衍。
真诚道:“老洛呀,你透个底,沉衍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这么漂亮,怎么舍得丢出来的?
席沉衍轻飘飘瞥来一眼,二代当即噤声,乖乖做活跃氛围的工具人。
又不禁腹诽:席沉衍张弛有度,少有和朋友摆脸子的时候。这是怎么了,受气了?
谁又敢给席沉衍气受?
他拉着洛开宁坐下,男男女女推杯换盏,视线却都是不经意扫过在角落端坐的季卿。
看着季卿落座,打量着包厢。
包厢侧面是到顶的透明展示架,五光十色的鸡尾酒从上至下,铺满整个平面,被头顶昏黄的灯光一照,熠熠闪光。
顺着缓缓变亮的灯光往下,是戴着鸭舌帽的调酒师。
手上动作熟练,蓝色火焰包裹着柔软的酒液,从手中的铜杯倾斜而下,打在同材质的杯壁上,绕了个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Blue Blazer。”
鸡尾酒被端到季卿面前。
他垂下眼睑,去看酒杯里粗粝的肉桂,以及上下浮动的柠檬。
直至身侧的沙发凹陷,席沉衍坐了下来,“少喝点。”
“嗯。”季卿含了一会儿橙黄酒液,才咽下去,又挑了块摆盘精致的小蛋糕。
思绪飘远,想到了季严俞。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季严俞正沉着脸给季卿打电话,注视着套着兔子外壳的黑色手机,女士机械的电子音通过扬声器传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多次播报后,通话自动结束。
他靠着椅背,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后点开手机里的蓝色图标。操作几次后,看向地图里的定位。
ONE CLUB。
季严俞豁然起身,勾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风风火火往外走去。
迎面而来的助理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季总,有两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明天。”季严俞不做停留。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稀奇,季总今天不加班。”
季严俞坐上车。
司机扫了眼季严俞紧绷的唇角,很有眼力地打开适才手机里收到的定位。一言不发开车,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殃及池鱼。
心里建设刚做完,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通话声。
“洛开宁,卿卿在你的鸡尾酒廊?”
洛开宁捏着手机的手一紧,下意识扫视四周,不见季卿的身影。
他把手机拿远,问刚才还和季卿坐一起的席沉衍,“季卿呢?他哥找他。”
席沉衍:“去洗手间了。”
得到答案,洛开宁把手机拿近,准备回复季严俞。
忽然,一道身影急匆匆推开包厢门进来,他深呼吸几次,才把过于激烈的呼吸平复下来,“季卿和孔知智在洗手间门口打起来了。”
洛开宁一怔,想去捂手机的时候已经晚了。
通话已经切断。
心道要糟。
季严俞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守规矩重礼数,除了事关季卿,从未有主动挂断电话的时候。
那次季卿出车祸,季严俞不要命的架势,在脑海里起起伏伏。
洛开宁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跟上已经跑出去的席沉衍。
又想起季卿柔软的腰肢,瓷白的皮肉,以及冷淡又透亮的琥珀色眸子。
心下更急。
可别被孔知智打出好歹来。
他一边跑,一边吩咐经理,“备车,随时准备送医院。”
洛开宁口中要被送医院的人,正半倚着走廊的黑色墙壁,注视面前滔滔不绝的孔知智。
浓重的酒味钻进鼻腔,带来令人作呕的恶心感。
来人扯着他的手臂,语调森寒,“有我一个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出来乱搞,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季卿冷脸扣住孔知智的手腕,“松开。”
孔知智见此,怒意更甚:“季卿,你嫌弃我?你这种父亲厌恶,弟弟讨厌的蠢货恋爱脑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嘴上说着不来席家的宴会,实际上追着席沉衍来ONE CLUB,你要不要脸?”
季卿一言不发,脑子里开始缓缓加载不久前查到的有关轻伤评定。
许是骤然从生死随心的修真界,过度到有法律限制的现代,他不习惯,才让这些人觉得他脾气很软。
他扫过墙面上倒映出来的腕表、墨翠胸针以及无事牌。
都是季严俞早上给他戴得,弄坏,那人要念。
季卿沉默地摸上腕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按,细微的咔嗒声隐没在颇具节奏感的音乐中。
而后面色如常地把卸下的手表塞进口袋。
“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是呀,你眼里只有席沉衍,可是在席沉衍眼中你只是碍眼的垃圾,下贱又恶毒。”
季卿慢条斯理地解开墨翠胸针。
不紧不慢活动手腕。
“别以为你现在用了手段,就能招人喜欢。你现在这副清冷不在乎的模样又能装多久?车祸不久,席沉衍对你感激涕零,给了你多少好处,而你卑鄙无耻,挟恩以报,又各种使手段,想和他……简直恶心至极。你母亲知道你这样犯贱,棺材板都按不住……”
季卿卸项链的手一顿,又神色如常把带着体温的无事牌放进口袋。
焦糖色毛衣袖口被不紧不慢折起,露出雪白细腻的皮肉,昏黄的灯光一照,透着些许朦胧。
孔知智见了,语速越来越慢,因为酒液有些沉重的眼皮缓慢眨动两下。
只觉头晕目眩。
好漂亮。
为什么喜欢席沉衍?
为什么不是他——
孔知智沉着脸,迫不及待地去抓季卿柔若无骨的手腕。
ONE CLUB播放的背景音乐,调子越来越高,鼓点骤然炸响,每一下都打在跳动的心脏上,令人头皮发麻。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抓住孔知智伸来的腕骨,轻轻一扯。
孔知智脚步不稳,当即摔了出去,撞在忽明忽暗的墙壁上,哐当一响。
刹那间涕泗横流。
“靠!季——”
声音戛然而止。
密集的拳头比鼓点更躁更快打在孔知智身上,他仿佛听到了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
以至于因酒液而发红发烫的脸颊,骤然冷却。
孔知智咬牙,视线穿过格挡的双臂,又在对上季卿张扬肆意的明艳脸庞刹那,怨恨、怒意陡然偃旗息鼓。
风一刮就跑,留下漫无边际的空芒。
想藏起来。
想看他哭。
直至脑袋撞地,季卿踩着孔知智的脑袋,语调森然,“怎么不继续骂了?”
他垂眸,对上孔知智没有焦距的瞳孔,顺着往下,又看见对方双唇微张,涎水在嘴角堆积,而后缓缓流淌。
“恶心。”
季卿蹙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才收回视线。
一抬眼,对上了席沉衍深邃的浅棕色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慌慌张张的洛开宁以及二代们。
季卿没动。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的饥饿感,让他有些反胃。
席沉衍快步上前,单手托住季卿的腰胯,任由对方大部分重量压在他的半边身体。
随口把季卿在薄荷画廊对他说得话还了回去。
“吓得腿软?”
季卿没理。
饿得双眼发晕,双腿发软,无心搭话。
席沉衍挑眉,抬高季卿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力道往后一靠,把季卿禁锢在墙壁和他之间。
随后撕开薄荷糖的包装,塞进季卿嘴里。
动作不重,又不容拒绝。
季卿乖乖吃糖。
众人表情各异地盯着季卿,视线穿过微张的唇瓣,划过绯红的舌尖,思绪随着起伏的糖果流连,只想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做一颗清列便宜的薄荷糖。
“这就是二代圈子里传的恋爱脑蠢货?骂他还是骂我?”
“又冷又飒,沉衍真的没问题?”
“不是,现在重要的不是孔知智是死是活?”
众人骤然清醒,去看孔知智。
奄奄一息、双目无神、宛若智障。
被打傻了?
二代们心中一凉,开始思忖如何安排时间,给季卿探监。
季卿随口道:“查过,达不到轻伤。”
季严俞刚站定,季卿这句话如影随形般跟过来。
他看见弟弟半个身子懒懒地靠着席沉衍,语调轻慢。细长的眼睫垂落,在惨白清冷的脸上,留下浅淡的影子。
疏离又傲慢。
他又想起季卿在车外,面对他询问对席沉衍的感情时,无关痛痒的‘不喜欢’。
席沉衍掀起眼皮,注视软绵绵靠着的季卿,“这么开心?”
“嗯。”季卿伸手去拿兜里的巧克力,叼起包装一角,去扯锯齿状的封口。
人揍了,他爽了,季严俞不在。
人间三幸。
季卿低低笑了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是手指酸软,平日里随手一撕的包装难缠得紧。
直至修长的手揪走他叼着的巧克力。
片刻后,打开的巧克力递到嘴边。
季卿蹙眉抬头,对上了季严俞冷沉的眉眼。
而后呼吸一滞。
季严俞平静地从季卿鼓鼓囊囊的口袋,搜出手表、胸针以及无事牌,又拿下搭在席沉衍肩膀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把手表扣了上去。
“开心吗?”
季卿保持沉默。
一旁的洛开宁觉得这沉默震耳欲聋。
季严俞等季卿低头咬下手中的巧克力后,解下竖式胸针的卡扣,揪起毛衣一角,避开离得极近的瓷白肌肤,动作轻柔地别上。
“怎么不说话了?不和哥哥讲一讲你的光辉战绩?”
季卿垂下脑袋,任凭一脸冷漠又阴阳怪气的季严俞给他戴上无事牌。
缓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查过的,就算去伤情鉴定也构不成轻伤。”
季严俞不为所动。
季卿把下巴搭在季严俞的肩窝,整张脸贴在面料柔顺的定制西装上,热气喷洒在颈肩,以至于声音发闷。
“哥,我饿。”
季严俞不去看弟弟好似浸满了糖霜的嘴,双手从季卿的腋下穿过,在后背轻轻一拍,“站直,这像什么样子?”
季卿听话站好。
围观的二代们已经被洛开宁清场,就连地上的孔知智也被他的助理带走。
吩咐一句带去医院,医疗费用他全包。
算来算去,季卿到底是他邀请来的,一些事情他这个老板该负责。
洛开宁:“孔家那边我会沟通。”
季严俞点头,“明天我会拜访孔家。”
席沉衍补充,“我和你一起去。”
季卿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慢条斯理地咀嚼巧克力。
又见季严俞和席沉衍齐齐看来,动作一顿,突兀地把巧克力全吞了下去。
洛开宁诧异挑眉。
一个孔家,海城的两个老牌家族下一代掌权者去,已经够给面子,再加上席家。
也不怕给孔家老爷子吓出高血压。
季卿哼唧两下,用头顶蹭了蹭季严俞的下巴,“哥,我饿。”
季严俞当即把视线落在季卿身上,“想吃什么?”
席沉衍轻飘飘瞥来一眼。
“都可以。”季卿重新站直身体。
除了小番茄,人吃的,都能吃得下。
四人很有默契地离开案发现场,在会客小包间落座。
不稍片刻,服务生们鱼贯而入,中餐西餐在桌上摆了个遍。
季卿挑了碗离得最近的豆花,用勺子捞了几个芋圆塞入口中,糯叽叽的口感令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等到半饱,他才问季严俞,“你怎么知道我在ONE CLUB?”
季严俞眼神飘忽一瞬,没有规律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
他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擦拭季卿被汤汁浸润的唇角,“路过,看到了。”
季卿不疑有他。
三人看着季卿连着吃了一个小时,桌上的食物大半进了季卿的肚子。
洛开宁感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具象化了呀。
季卿瞥了眼今晚负责伙食的洛开宁,淡淡道:“好好说话。”
洛开宁机智闭嘴,放弃做老子的想法。
等季严俞和席沉衍谈完事,两拨人分开。季卿的车交给司机开回去,季严俞载着弟弟往季家别墅去。
季卿窝在副驾驶,把座位往后挪了挪,才有了活动双腿的空间。
他扯着安全带,等前方的红灯亮起,对季严俞道:“我想搬出去。”
季严俞没同意也没拒绝,“理由。”
因为后续功德修炼适合单人居住。季卿收起思绪,有些失神。
脑子里极快地划过了喝得两杯鸡尾酒,以及餐桌上的浅尝辄止,恍然惊觉圆形的红灯多了好几个重影,变得光怪陆离。
他侧过脸去看外面繁杂的灯光,“季严俞,我长大了。”可以独自生活。
绿灯亮了。
轿车疾驰而去,车内的氛围静了下来。
车胎碾过石子,骤然飞溅的碰撞音清晰可闻。
季严俞扯下突然有些勒的领带,缎带因为力道,重重打在副驾驶座侧面,咻咻一响。
他的声音有些哑,“是因为季沐思?”
“不是。”
随着季卿的回答,车子也停了下来。
季卿扫视面前的季家别墅,语气恹恹,“季洪峰和季沐思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单纯地想搬出去。季严俞,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季严俞没有回话,他径直下车,敲了敲烟盒底部,等到一支烟上浮,低头咬住,而后点燃。
也不吸,就这么夹在指尖晾着,看着细长的烟雾蒸腾而上,在寒夜里点缀一缕生气。
半晌后,季卿还未下车,他才按灭烟头的红光。
在胸前挥了挥,散去烟味,季严俞打开副驾驶的门。
“怎么不下车?”
离得近了,鼻尖嗅到清甜酒香,季卿的绯红双颊映入眼帘,季严俞眸色渐深,“喝醉了?”
就餐时,季卿只喝了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
是他来之前喝的?
谁灌得酒?
“没有。”季卿揽着季严俞的腰,用温度攀升的脸颊,轻轻蹭着哥哥外套上的纽扣。
粗粝的质感,令他有些恍惚,“我想搬出去。”
沉默良久。
冷风顺着焦糖色的毛衣打了个旋。
季严俞点头,“我给你预约了全套身体检查,去做,我带你搬出去,搬去哪里我说了算。”
他垂眸,视线落在季卿的左上腹。
吃得太多了。
闻言,季卿松开钳制季严俞腰肢的手,转移话题,“哦。你为什么不问我和孔知智打起来的原因?”
季严俞盯着季卿毫无留恋收回的手,细细体会弟弟的过河拆桥,“有监控,不用问。”
洛开宁和席沉衍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音响里传出孔知智高昂且带着怒意的辱骂。
洛开宁瞳孔微缩,盯着视频里平静拆配饰的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