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识趣地端着新一盘茯苓糕,拉开和席沉衍的距离。
席沉衍瞥了眼,把藏花饼塞进季卿的怀里。
“尝尝,新品。”
“嗯,谢谢。”
陈老师来到席沉衍面前时,将两人熟稔的互动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季卿漂亮疏离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在瓷白小盘上一块藏花饼上。
色白如玉,七点朱红点缀,被人轻轻捏在手上,衬得指尖修长白皙。
他是谁?
为什么和席沉衍这么亲近?
陈老师眸色黑沉如墨,“阿衍,生日快乐。”
席沉衍礼貌道谢。
又顺着对方的视线介绍,“这位是张家张宿,这位是季家季卿。”
陈老师原先因为季卿气质容貌产生的戒备猝然散开,转化成不易察觉的轻视与不屑。
原来是季卿。
对方的画堪称诡异,席沉衍不会喜欢。
他和张宿打了招呼,亲昵地去握季卿的手,意有所指道:“原来是季二少,久闻大名,之前没机会相见,今天见了还要谢谢你在车祸时给阿衍搭了把手。”
张宿倏然抬头,把‘搭了把手’在口中细细咀嚼,觉得空中茶香四溢。
小外甥在那场车祸差点儿丧命。
陈老师继续对席沉衍道:“我本来还在犹豫今晚的戏,前两天听阿乐说,最近你提了几次要看贵妃醉酒,想了想今晚还是要满足主角的愿望。说起来自从阿衍放弃学习京剧之后,我就遇不到默契异常的搭档。”
语调温柔,透着明目张胆的亲昵。
说完,若有若无地看向季卿。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分辨其中隐晦的炫耀和软钉子。
独独季卿不为所动,避开陈老师的手掌,专心致志吃糕点。
察觉到席沉衍的视线,才抬头,语气恹恹,“哦,生日快乐。”
陈老师一哽,一举一动好似抛给了狗看。
铁球碰上了弹弹床,毫发无损。
“谢谢。”席沉衍对两人道谢,视线在陈老师和季卿身上扫了个来回,“戏很好看。”
张宿是心理医生,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他内心“哦吼”一声。
觉得席沉衍话中的‘很好看’,不一定指的是《贵妃醉酒》。
他端着酒杯,把季卿拽过来,淡定吃瓜。
听着两人寒暄。
席沉衍小时候和陈老师一起跟着大家学过京剧,算来算去,两人算是同门师兄弟。
问了几句师父的身体,又在京剧方面探讨了一会儿。
季卿对这些不感兴趣,找了没尝试过的糕点细细咀嚼。
正在此时,就听张宿冷不丁发问。
“听说孔知智去画廊找你,还送了很多礼物?他不是喜欢季沐思,怎么上赶着讨好你?”
席沉衍动作一顿,当即侧头去看季卿。
缓缓道:“你收了?”
张宿眯起眼,视线在席沉衍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而后落在对方紧绷的手部肌肉上。
又倏然发笑,肩膀不停抖动,替席沉衍重新问了一遍,“收礼物了吗?”
季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琥珀色的双眸微眯,被顶上璀璨的水晶灯一照,漂亮得出奇。
他看向突然发癫的张宿,蹙眉道:“问这个做什么?”
“满足一下舅舅无处发散的求知欲。”
张宿莞尔,揪了揪小外甥因为进食,微微撑起弧度的面颊。
“没收。”季卿把左手伸进口袋,安抚突然暴躁的金闪闪,侧头躲开张宿乱动的爪子。
“季严俞的东西来不及用,我收孔知智的东西做什么?”
麻烦又占地。
送多少丢多少。
席沉衍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陈老师见两人没有更多的交谈,才放下心。
不过是空有美貌的草包,席沉衍不喜欢这样的人。
季卿画技差,人品差,哪点能吸引席沉衍?
陈老师眉眼弯弯,对席沉衍提议,“师父前段时间收了位小师弟,今天我带他来了,要一起聚聚吗?”
“好。”席沉衍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张宿望着两人的背影,抱臂挠脸,直到季卿径直离开宴会厅,才跟上去。
“刚刚怎么不反驳那位陈先生?你脾气这么好?”
季卿斜睨一眼,“懒得搭理 。”
刺几句话,不痛不痒,没什么意思。
剑修动手不动嘴。
这里人太多,动手会给季严俞惹麻烦。
季卿脚步不停。
张宿站在原地,问:“小外甥去哪里?”
“太闷了,我去花园走走。”
连廊通透,初春夜晚的灯光一盏盏点亮,澄澈闪耀,像是一条曲折的金色光河,缓缓流淌。
不远处一道人影影影绰绰。
季卿独自穿过连廊,英伦风小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季卿。”
他停下脚步,看向笼在阴影里的孔知智,“什么事。”
四下空旷,宴会厅的喧闹从门缝里漏出些许。
孔知智富贵大气的脸染上些许阴郁,眼睑半垂,语调有点像无机质的电子音。
“你和我说过不参加席沉衍的生日宴会。”
“嗯,我参加了。”
懒洋洋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把孔知智的灵魂碾成碎末,他察觉到心底的嫉妒与怒意不可控制的疯长。
喉间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眶通红。
他压低声音质问:“你还是喜欢席沉衍,为什么上赶着巴结人,你就这么不要脸?”
为什么不喜欢他?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冷沉地目光不带温度的在孔知智的脸上逡巡。
涉世未深的少年心思最好猜,嫉妒和占有欲毫无遮掩的显露人前,难以把控的情绪化成细丝,成茧成结,而后困住一整个青春。
他提醒,“你喜欢的是季沐思。”
孔知智呆愣在原地,好似当头棒喝,羞愧和惊诧成片淹没了他。
季卿径直往花园走去,半晌后回头。
视野里,孔知智面色沉沉,脸颊处的肌肉死死绷着,阴鸷主导了羞愧。
他突兀想起,在季家别墅初见,对方述说季沐思的善良可爱时,脸上缱绻的温柔和爱意。
很美好。
季卿准备收回视线,又扫到了孔知智不远处纠缠的两道身影。
男人的尖锐嗓音高高昂起,“桑霁,快轮到你表演了,你跑花园去做什么?”
高个子青年半张脸掩在夜色里,脸上的表情难以分辨,依稀能看出对方绷紧的脊背,以及躲避另一位矮个子男人,微微后仰的腰。
经纪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把桑霁打晕拖走。
以前的桑霁温柔又听话。
哪像现在,短短两天,幺蛾子不断。
季卿不是品行低劣的恋爱脑吗?
怎么能把桑霁钓成翘嘴。
“你是不是把恋爱套装打包带走了,这东西……”
后面的话季卿没听清,他漫不经心地往花园走去,等到四周空无一人,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而后翻动手机,一一回复工作上的事,又切换了玄清的微信。
咚咚声响个不停。
季卿缓了一会儿,才点开【衍】的聊天框。
视线掠过一连串的夸赞,最后落在对方的末尾处的问题上。
衍:“抱歉,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外表重要还是内心重要?”
季卿觉得稀奇,这是【衍】除了夸奖外的第一个话题。
他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有喜欢的剑。
于剑修而言,飞剑削铁如泥,即使丑陋也是相伴一生的老婆。
“内心重要,朝闻道夕可死矣。”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席沉衍放下酒杯,指了指口袋里的手机,礼貌地拒绝他人的攀谈。
他来到安静的角落,打开手机,玄清的信息映入眼帘。
而后陷入沉默。
本该就是内心重要,季卿出现前,他想找的是能够和他相谈甚欢的伴侣,不在乎美丑家世。
可是,现在的季卿却像是不讲道理的蜜獾,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拨动心弦。
他突然觉得现在被美色迷了心智的自己,变得不可理喻。
低俗而荒唐。
席沉衍靠着带着冷意的墙壁,任由身上堆积的暖意一点点散去。
他不该喜欢季卿的。
他喜欢的是和玄清那般,一笔一画都能牵动心绪的人。
灵魂的共振更令人沉醉。
“沉衍?”
洛开宁拍了拍席沉衍的肩膀,问:“怎么了?一副死老婆的表情。”
席沉衍保持沉默,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洛开宁识趣地收回搭在席沉衍肩膀上的手,转移话题,“有看到季卿吗?我在拍卖会上发现一枚胸针很适合他,还打算送他,结果找不到人。”
席沉衍没回。
洛开宁奇怪去看,对上了一双冷沉地双眸。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席家破产了?
这个表情?
音乐声骤然响起,席沉衍掀起眼皮,往台上看去。
桑霁一身白色西服,下眼睑贴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细碎的柔白灯光倾斜而下,在微微卷曲的发尾处缠上点点星光。
像是黑白交织的幻境,梦幻又邪恶。
台下陡然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惊呼。
“喻爷,这位就是影帝桑霁。”中年人端着酒杯,满脸讨好,“听说是京市桑家的下一任继承者,出道即巅峰,再过一年就要回家继承百亿家产。”
喻纠低低“嗯”了声,半个身子隐在角落,兴致缺缺。
中年人这才恍然惊觉说错话。
京市的豪门里的明争暗斗比海城厉害得多,那里阴的狠的,手段齐飞。
喻家和桑家都是京市里的老牌豪门,想必喻纠办公室里摆着的桑霁资料,比他知道的要多。
更何况喻纠家族兄弟姐妹众多,这位是真的从阴谋诡计里拼杀出来的,手段毒辣。
“喻爷莫怪,我本来话不多,遇见您一见如故,臭的香的,随口往外说。”
喻纠淡淡扫过一眼,中年人笑容直往脸上堆,虚伪又难看。
他别开脸,视线长时间停留在虚空中。
恍惚间,面前出现师尊冷淡疏离的脸,琥珀色的眸子圆睁,漏出一缕惊诧。
喻纠垂着脑袋埋在季卿的颈窝,鼻尖是清冽的雪松香气,让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焦。
“师尊,我是个坏蛋,你不该这样信任我。”
他掀起眼皮,目光细细描绘季卿糜艳到令人心颤的眉眼。透着冷意的指尖,缓慢地攀上季卿绷紧的温热脊背。
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上,遮住深邃明亮的双眼。
“真可怜,你动不了。”
“喻纠!”
“喻爷?”
季卿带着恼意的冷冽嗓音,和中年人讨好的声音交杂混合,令喻纠骤然回神。
他避开中年人伸过来的手,视线一扫,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他是谁?”
中年人顺着喻纠的视线看去,“季沐思,季家的三少爷。”
“嗯。”喻纠应声,拿出手机,对着季沐思拍了一张照片。
而后用左手遮住照片里季沐思的上半张脸,片刻后呆愣在原地。
和师尊好像——
中年人的话还在继续,“我刚刚还看到了季家大少爷季严俞,他好像往花园的方向过去了。”
喻纠闻言转头,看到一道挺拔的背影。
微风卷起了栗色的西装外套,季严俞压住翘起的衣角,往花园走去。
就见季卿半蹲着,面前是一条戒备的德牧。
前爪下压,嘴里叼着木棍,绷紧了背部肌肉。
季严俞:“做什么呢?”
欺负狗?
“在玩。”季卿没有回头,而是把视线长久停留在德牧叼着的笔直木棍上。
没有男人能拒绝一根笔直完美的木棍,至少他不行。
他掏出当作零嘴的小香肠,指了指狗嘴上的木棍,嘬嘬两声,“和你换,换不换。”
德牧发出呜呜低吼,显然不同意。
季严俞沉下脸,视线极快地扫过季卿不安分的手,立刻揪住季卿的衣领,往身后带。
“不要靠这么近,它在低吼,危险。”
栗色的棉质衬领一歪,冷风当即灌了进来,季卿缩了下脖子,“别揪,脖子痒。”
季严俞挑眉,“脖子怎么红了一块?过敏了?”
“没事。席沉衍收手的时候,手背打到了。”
季卿身形一闪,把后领从季严俞的手中抽出,多掏了一块水果糖。
对着德牧说:“加码,换不换?”
德牧仍旧不为所动。
季卿蹙眉,问季严俞,“狗随主人。谁养得狗,认死理,这么不好说话?”
“……席沉衍。”
季卿:“……”
一主一宠,性格挺合得来。
两人一狗,纠结了半个小时,季卿把除了巧克力的所有零嘴在狗大爷面前摆好,才让它吐出木棍。
他当即拾起木棍,挥了两下试试手感。
破空声咻咻一响。
季严俞的额角跳了跳,斟酌语气,把话从喉间送了出去,“席沉衍为什么会碰你脖子?”
第二十五章
季卿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顺着笔直的棍子划拉一下,在中段停住,黏腻的触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摩挲指腹。
摸着不像口水。
“问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和狗子抢木棍。”
季严俞平静道:“你一岁会走路,跑到花园捡了根树枝,往我嘴上戳,让我吃。”
“三岁时,见到一根很直的木棍走不动道,赖在地上要我爬上树捡,捡回家后因为我不让你抱着它睡,你抽抽噎噎地扒了一晚上房间门。”
他瞥了眼季卿。
青年身量颀长,身后是昏黄灯光汇聚而成,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细小的尘埃浮动,在季卿冷然的脸上,落下一缕生气,密密麻麻地染红耳廓。
季严俞几乎不用过多思考,就能推演出带着薄荷清冽香气的唇瓣,吐出的五个字。
“季严俞,闭嘴。”季卿囫囵披上丢在一旁的外套。
季严俞极快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换上了严肃表情,“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为什么席沉衍会碰你的脖子?”
弟弟轻飘飘说着‘不喜欢’,和他在ONE CLUB没骨头靠在席沉衍身上的画面,在季严俞的脑海里盘桓。
长大了,会骗哥哥。
还会藏心思。
季严俞的眸色一点点变暗。
车祸后,季卿为了得到席沉衍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底线的轻贱自己,伤害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卿卿,喜欢一个人可以,但是你需要先是你自己,才能爱别人。”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身,挠了挠德牧温热的下巴。
狗头当即扬起,黑眼珠子眯着,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
他短促笑了声,坏心眼收起手,德牧怔愣一瞬,不满地汪汪叫。
“不喜欢席沉衍。”
季严俞欲言又止。
口是心非?
还是欲擒故纵?
季卿没管季严俞纠结的小表情,微微侧头,往黑黢黢的角落看上一眼。
黄毛当即缩头,后怕地贴在墙角,用气音对身侧的钱生财道:“我感觉季卿看到我了。”
灌木丛里,枝丫乱窜,绿叶子挠得皮肤发痒发燥。
钱生财随手折断枝条,“怎么可能,离这么远,那小子只是身手好一点,又不是千里眼。”
“也是。”黄毛呼出一口气。
怕什么。
现在年轻人、有钱人,四眼小子多的是。季卿身边的季严俞就是如此,一股斯文败类的酸臭气息扑面而来。
就算季卿没有戴眼镜,视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再次探头去看。
季卿把直木棍握在手中,这姿势有点像他在电视里看到的背剑大侠。
本来待在一旁的季严俞不见踪影。
黄毛回头,“大哥,我看季卿架势不对,他会不会很厉害?”
钱生财白眼翻上天,“你这张嘴晦气得很,季卿再厉害,还能越过化学品去?到时候迷药一洒,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呀。”黄毛被说服了,又探头去看季卿。
而后呼吸一滞。
季卿原先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风一吹,青草晃荡两下。
他急忙去找,腰侧却冷不丁抵上硬物。
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廓,“你在找我?”
黄毛的心脏极快地跳了两下,不敢回头,双腿止不住发抖,不久前在薄荷画廊被踢的腹部,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冷汗浸湿后背。
只觉身后站着的是要命的艳鬼,悄无声息地走,悄无声息地来。
“回头。”季卿冷冷地道。
黄毛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爷,我哪敢回头呀,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看到你的长相,知道太多我就没命活了呀。”
季卿:……
太怂,不好谈事。
他抬起木棍一挥,黄毛应声倒地。
而后扫了眼被他踩进泥里的钱生财,收回腿,木棍不轻不重地抵在对方的腰上。
钱生财当即抬头,吐出嘴里的泥巴,阴鸷的视线不偏不倚停在季卿的脸上。
又顺着往下,在木棍上颜色偏深的地方停留片刻。
阴冷的笑意攀上脸颊,“少年人,太傲气,容易翻船。”
话还未飘远落地。
季卿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钱生财的脸极有规律的缓慢摇摆,重影堆叠,以至于他有些反胃。
不知何时,德牧已经歪到一旁,长长的舌头耷拉着。
季卿几乎下意识看向手中的木棍。
这东西有问题。
“知道我喜欢捡木棍的人不多。”季卿忍着不适,卸了力道,脊背贴在带着冷意的矮墙。
上眼睑无力地垂着,他睁着失焦的双眼,语气不急不缓,“不是季严俞也不是季洪峰,老宅里的佣人前段时间被季严俞清理过。是季沐思。”
声音越来越低。
耳畔传来脚踩枯叶的簌簌响声。
是钱生财吗?
模糊间,有人撑住了他滑落的身体,以及几不可闻的低语,“师弟——”
季卿骤然腾空,陷入冗长的黑暗里。
闭眼前,他听见了钱生财痛苦的怒骂,以及骨骼猝然断裂的脆响。
依稀看见远处模糊的身影。
不高不矮,像是季沐思。
季沐思在连廊里踱步,视线时不时扫过不远处的花园。
想去,又止住脚步。
频繁地按动手机的电源键,依旧没有等到钱生财事成的信息。
他死死咬唇,抬眼看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中年男人,立即换了表情。
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季三少,喻爷想和您谈谈。”
“好……好的。”
翌日,暖阳穿透天窗,打在地下室通透的落地窗上,又顺着微风拂过,轻轻地摩挲着薄薄的眼皮。
季卿眼睫微颤,脖颈处传来细微且带着水汽的酥麻感。
他倏然睁眼,看向笔直站立的桑霁。
青年穿着一身棉质居家服,发尾处水汽未干,小水珠蓄积许久,才嗒嗒垂落,打在季卿滚烫的手背上。
季卿挑眉,感受着手背处传来的冷意,以及脖颈处将干未干的触感。
“ 玄霁?十度的天气,你洗冷水澡?”
“师弟要一起洗吗?”桑霁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脸上笑意一点点扩大,以至于沾染了些许诡谲。
“不要,昨晚在花园,另外两个人呢?”
季卿踩上床边的毛拖鞋,踢踢踏踏去找冰箱。
翻出里面放着的蛋黄酥,把一整盒的小盖子都打开,慢条斯理地从左边第一个开始吃。
桑霁:“钱生财和黄毛被我控制住了,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报警,这里是现代,不是修真界。”季卿回答。
一整晚滴水未进,让他的喉咙发干,说出的声音过于低哑。
而后是汩汩涌来的饥饿感。
成片地搅弄五脏六腑,沉甸甸地揪成一团,以至于双目失焦,疏离的脸上一片空茫。
桑霁靠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用手掌去贴季卿的双颊,被手下滚烫的触感激得心中一跳。
想去深究,下一秒被季卿避开。
“没事。”
季卿半垂着眼,果决地咬破舌尖,用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道:“我饿。”
桑霁细细体会季卿的避之不及,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褪去,森冷阴沉的表情攀上眉眼。
看向丝毫没有被限制自由自觉的季卿。
“饿就自己去做。你掀了楼思危的黄雀楼,我赔了一万颗极品灵石,你捅穿海族和鸟族的禁地,我又赔了四万颗极品灵石,还有南川秘境、北岛试炼,西双密林,东曲禁地,林林总总算下来,一共是十八万极品灵石。这些灵石足够修真界四大宗门千年的花费。”
他玩强制爱,不当保姆。
季卿不为所动,清凌凌的目光瞥去一眼。
“饿。”
桑霁轻而易举地被季卿的目光定在原地,耳畔传来听惯了的,却每次都能带给他新鲜感的声音。
他感觉他才是被囚禁的笼中鸟,羽翼翻腾,徒留几缕绒毛挂在金属框架上,从而求助无门。
半个小时后,季卿吃着热腾腾的面条。
桑霁扯了扯尺寸过小的围裙,冷脸看着季卿。
“你什么时候回得现代?”
季卿咽下口中的食物,百无聊赖地拨弄筷子,看着热气升腾,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歪歪扭扭地柔和眉眼 。
诡异的饥饿感缓缓褪去,他好脾气地多说了几个字。
“刺了元喻一剑之后。”
静谧的空间里只余下咀嚼食物的细小声音。
桑霁冷不丁发问,“师弟,在修真界,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犹豫?还有什么时间犹豫?小外甥已经失踪十二个小时。”张宿陡然拔高声音,指着监控画面。
季卿的脑袋软绵绵垂着,黑色的柔软发丝顺着往下,丝丝缕缕地贴着瓷白的肌肉。
腕骨被人握在掌心,而后又因为突如其来的腾空,猛然坠落,在空中无措晃荡两下。
识别框放大,带走季卿的男人陡然出现在屏幕上。
是桑霁。
黑夜,让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攀上了丝丝诡异。
张宿收回视线,对季严俞道:“说句话。”
“等消息,桑霁不想身败名裂就不会伤害卿卿。”
在季卿车祸后,季严俞就很少抽烟,实在受不住就点根烟夹在指尖晾着。
他垂眸长时间注视着指尖明明灭灭的烟头,直到烟屁股被烧了些许,才抖着手,丢进烟灰缸。
“冷静点,我们一起查,他不会有事。”
席沉衍的目光落在好友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桌上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细边眼镜,上前一步递给季严俞。
又在扫过监控画面上的桑霁时,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一大早,季严俞带着张宿来查监控。
他才得知,昨晚季卿没有回家,只有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碰到朋友了,先走。’
然而,监控告诉他,季卿是被带走的。
空气中的焦灼缓缓蔓延,紧迫感陡然占据每个人的思绪。
“咚——”
大门猛地被推开,重重打在墙壁上,又倏然回弹,门框上的金属卡扣咔嗒一声阖上了。
动静太大,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气喘吁吁赶来的洛开宁,“有消息了,桑霁在城北郊区的别墅。”
城北郊区别墅。
桑霁猛地扣住季卿的腕骨,“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季卿没有防备,手上的筷子当即掉了,摔在地上,两滴汤汁洒在复古花纹的墨绿色瓷砖。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感情所扰(1)。你于无情道的天赋连师尊都惊叹不已,我怎么会奢望你有过犹豫。”
季卿闭口不言,看着飞溅的两滴汤汁被桑霁用湿巾擦掉,又被对方塞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耳边是桑霁沙哑的催促声,“快吃,不是说饿死了吗?”
“……我没有说快饿死了。”季卿回答。
他慢悠悠吃着面,漫无目的地想。
桑霁说得不对。
他有犹豫过,起初只想把桑霁和喻纠揍一顿,关进寒潭,也让他们体会光着身子没有灵力护体,在寒潭有多冻人。
后来,打出火气,刹不住车,就一人捅了一剑。
这么想着,火气也上来了。
季卿:“犹豫过,我在犹豫这一剑是刺在心口还是丹田。”
桑霁顿住,掀起眼皮看他,感觉全身的毛孔倏然张开,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喉间低沉沙哑的声音。
而后平静发问,“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的。”
季卿踢开碍事的拖鞋,不顾桑霁绷紧的面部肌肉,以及对方冷漠阴鸷的视线,在他面前站定。
“师兄,打一架。赢了我走,输了我滚。”
桑霁低低笑了一声, 而后脸上的笑意一寸寸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季卿读不懂桑霁表情里的情绪,只听到桑霁刻意压低的嗓音, 温柔地能挤出水来。
“输了、赢了,你都走。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也是,我于你而言我和路边的草木没什么区别。”
季卿没回答,千年里从尸山血海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保持沉默是最优解。
又打不起来。
“你在走神。”桑霁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阐述事实。
他向前两步, 拉近和季卿的距离,面无表情的脸上倏然间荡开甜美至极的笑。
以至于季卿有片刻的愣神,而后毫无征兆被握住的腕骨,生出细密酥麻的危机感。
又被猛地一推, 整个人摔进松软的沙发上。
两只手腕被握住,往上一抵。栗色衬衫当即上缩, 露出瓷白的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