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上雄虫蛋的话,雄虫会同意复婚吗?
会像之前那样爱他吗?
魏邈没有理解奥兰德这句话的意思,他疑惑地抬起眼,顿了半晌,道:“你属于自己。”
从奥兰德的反应来看,他八成没答对。
奥兰德的表情很难称得上愉悦,走进客厅,将楚越昨天盖过的毯子丢到纸箱里,打开窗户通风,语气柔和,不轻不重地说:“我一会儿帮您重新打扫一下房间。”
散散味道。
“我来吧。”魏邈将书归于原位,转头便看见奥兰德打开冰箱,从冷藏室拿出两个抹茶毛巾卷,撒娇一般问,“雄主,我可以吃吗?”
昨晚他经常浏览的论坛婚姻板块,一项挑战突然爆火,起因是有雌虫抱怨雄主不让他动家里的甜品,最多只能接受给幼崽们吃。
要知道,雌虫普遍不爱吃甜食,大多时候都只需要喝营养液,但偶尔总会有贪嘴的时候,雄主不同意,也只能算了。
下面普遍是附和和安慰。
一直到帖子下面有一位雌虫,冷不丁地晒出一张甜品的照片,说家里的雄主对自己很好,但凡想要,就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
明晃晃的炫耀和恃宠而骄。
——乏味的草履虫大脑。
全身上下,唯一的细胞用来思考一份价值20星币的甜品。
奥兰德盯着那个帖子看了半天,唇角勾勒出讥诮的弧度,他想,他的雄主也绝对不会拒绝。
“……可以。”魏邈回过头确认了半晌,应该是一份毛巾卷无误,而非军部临时决定要轰炸某个虫群聚集的行星,奥兰德惯例征求一下他的首肯。
对方什么时候爱吃甜品了?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
——确实太甜了。
奥兰德微微拧了拧眉,找到角度给毛巾卷拍了张照,发到那条帖子下面。
这是他第一条星网留言。
【Coisini: 直说就好。
(图)(图)】
下面评论很多。
“怎么做到的?就直接开口问吗?”
奥兰德难得有耐心,纡尊降贵地回复:他爱你,一切就很简单。
“看得出来和雄主感情很好!羡慕upup,有什么可以传授的技巧吗?”
奥兰德回复:词语排列方式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句意,运转良好的婚姻没有标准的解法,作为雌君,要体谅雄虫的辛苦。
“……不懂就问,雄虫哪里辛苦了,每天等着我们上缴工资就可以了,连甜品都不愿意分享,为什么要这么体谅他们?”
奥兰德回道:或许会比你在论坛上愤怒地敲字要辛苦一些。
“看层主的收藏,也没有那么岁月静好吧,感觉维持婚姻维持得很不容易的样子,装什么?”
奥兰德平静地回复:付出和收获对等而已。
“谁问你了?”
奥兰德回复:都是分享而已。
“你的雄主明天就找复数位的雌侍!”
奥兰德不理解只是晒晒自己的幸福,为何总有雌虫轻而易举地破防,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追随本心,淡淡地回复:让你失望了,迄今为止,雄主只有我一位雌君。心怀恶意的雌虫,往往自身就是不幸者。
星网果然都是下等虫聚集的地方。
他将这个头像的账号拉黑、删除,将自己的回复设置成帖子的置顶,然后退出论坛。
第76章 计划
昨天玩了一圈, 魏邈没有给幼崽安排多余的娱乐活动,将家具坚硬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防止幼崽磕碰, 维恩显然很喜欢满地乱滚, 公寓的空间并不充裕,一不留神就容易撞到。
虫族的贵族幼崽破壳满30天后,便拥有一次正式露面的机会,可以出现在各类常规性的宴会中, 作为柏布斯家族家主的第一个幼崽,维恩同样遵循这样的社交惯例, 但当天下午, 本该在摇篮里乖乖吃乳果、等待在晚宴中露面的维恩突然不见了。
摇篮大约一米高, 四周都设置了围挡,谁都不知道幼崽是如何滚下去的。
维恩失踪的一个小时之后, 佣虫们才匆匆忙忙在三楼走廊绘着玫瑰花窗的厚重窗帘下,找到了今日宴会的主角。
而宴会早已正式宣告开始。
奥兰德因为维恩没少生气, 但小朋友依然我行我素,时至今日, 喜欢滚来滚去的习惯还坚韧地保留着。
活泼得确实有点儿过头了。
魏邈把幼崽捞进怀里, 低声说:“安静。”
维恩仰起脸, 问:“雄父,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
维恩的表情依依不舍, 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我会想你的。”
魏邈失笑:“也不用太想我,想一点点就好了。”
“好吧。”
奥兰德坐在魏邈的右手边, 雄虫就在身边,他很享受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柔声细语地说:“您放心, 我会照顾好维恩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金枕星看您。”
他贴着魏邈的耳边,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以您情虫的身份。”
温热的吐息撒在耳畔,魏邈侧过脸,对上奥兰德的眼睛,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更没有做任何的保证,一只手摁住奥兰德的眼尾,轻轻地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奥兰德想要的话。
翌日,魏邈重新回到金枕星,他随弥赛尔教授共同签署了那份科维奇家族的采矿合同,落地的当天晚上,奥兰德便打来了视频通话。
仿佛回到结婚最初时的交流频率,只是这一次换成魏邈的回应寥寥,反倒是奥兰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魏邈大多数情况下会接,有工作、实在避不开时,才会挂断,等晚上再回拨回去。
除了没有复婚,他们的相处模式如同静止的、愈合的冰面,平静得一如往常,就连称呼也强行被奥兰德扭转过来,魏邈现在听到他喊“雄主”,已经懒得纠正。
谁都没有主动再提之前的事情。
房间重新刷了一层漆,旧有的缝隙被弥合之后,变得似乎崭新如初,魏邈从纷至杳来的电话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听筒里传递的思念,但他很难再升起如同往日般的触动。
他想:奥兰德或许真的需要一名丈夫。
关系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维系着,魏邈在周三的凌晨突然接到奥兰德的来电,电话里,奥兰德默然无声,过了许久,才问他:“雄主,我明天来金枕星好不好?”
“看你的意愿。”魏邈想了想,语调带着几分倦怠的低哑,“但明天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明日安卡米州的州长来雷铁矿现场,作为股东之一,他没有必须要缺席的理由。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我想您了。”
“军部呢?”魏邈耐心地问,“切洛最近好像回布星了,应该是你让他回去的吧。”
切洛·柏布斯难得从柏布斯家族的私家星域返回首都,作为对方的兄长,他都知道的事情,奥兰德不可能不预先知道。
安排这件事的虫是谁,显而易见。
“……您知道。”
“他特意问过我的意见。”魏邈淡淡地说,“鉴于你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奥兰德不语,听到“离婚”这个词汇,呼吸乱了几拍,冷不丁地反驳说:“没有离婚。”
魏邈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大脑总算清楚了些,反问:“没有吗?”
奥兰德换了一种说法:“您答应过不抛弃我的。”
“没有抛弃你,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您骗我。”听筒里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很快慌乱地改口道,“您不想让我过来,对不对,我会小心的,不给您惹麻烦……”
都是些陈词滥调,魏邈已经懒得再听下去,打断道:“好了。”
“……”
“学会适可而止。”魏邈过了半晌,一直等到听筒那边奥兰德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才继续说,“奥兰德,你想要的太多了,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
他眉心蹙起,顿了顿:“还有,今天之内,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抒发一下情绪的话,不要再联系我。”
切洛·柏布斯回到老宅的时候,总觉得这里的气压不太对,路过的佣虫屏息静气,如同一件连呼吸都没有的摆设,除了风穿过穹顶时簌簌作响的声音之外,整栋建筑没有传来任何多余的回声。
切洛已经几年没见过这样凝重的气氛,不禁诧异地侧目,随口抛出一句称赞:“家主的管理越来越滴水不漏了……莱尔阁下呢?”
他长相和奥兰德并不相似,肤色相当白皙,如同羊脂碎玉,冰蓝色的眼睛狭长,眉骨深邃,唇淡淡垂下,眼眸和鼻梁都生得相当标准,看起来并不像是当权者的长相,反倒有些偏媚。
约瑟夫说:“莱尔先生出差了。”
“还没回来吗?”切洛挑了挑眉,“他三天前就在出差吧。”
约瑟夫笑而不语,道:“莱尔先生的工作安排,只有柏布斯先生清楚。”
切洛不咸不淡地问:“家主呢?”
“在书房等您。”
拐到二楼的楼梯口,约瑟夫便停下脚步,他无权接近家主的书房,只有切洛可以进去。
巨大的竖向矩形玻璃窗外,是葱郁的绿意,老式的蜡烛摆在无数面窗洞之中,橡木书桌上点起一只铜制的雕花立灯,即使室内如此宽敞,依然能闻到皮革泛旧的味道。
观他兄长的神色,显然并不愉快,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戾意,切洛审阅完自己当下要汇报的内容,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做,彬彬有礼地坐下,唤了一声:“兄长。”
奥兰德总算抬起眼,目光在切洛身上落了一瞬,便淡淡地收了回去:“回来住两天,你负责的事情还算顺利吗?”
“比较……”切洛琢磨着用个什么形容词来张口,“有趣。”
奥兰德冷笑了一声,语调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有趣?”
“我以为您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儿了,兄长。”切洛·柏布斯靠在椅背上,露出些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暗室生光,“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反叛军一夕之间几乎覆灭,您又可以自己给自己授勋了。”
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除此之外,最近联邦的政局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发生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一切都充满希望。
奥兰德兴味索然:“毫无必要的流程。”
“也是。”切洛赞同地点点头,说实话,这样的流程走一遍下来还新鲜,多走几遍就没意思了,“您知道科维奇家族又发现了一个雷铁矿吗?储量很大,还在金枕星,利亚跑去紧锣密鼓的开发了……他真不怕被媒体拍到。”
“知道。”
切洛收起笑意,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给他们?”
那是一座罕见的雷铁矿,可以研发各类电磁武器。
柏布斯家族对各类稀有能源的掌握也并不充裕,能多一些,总是有裨益的。
“我很抱歉。”奥兰德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但这似乎不是我履行的职责范畴。”
柏布斯家族的诸多财产,切洛负责明面上的管理和运作,奥兰德鲜少插手具体的事务。
切洛的神色变化几瞬,过了片刻,才道:“是股份代持吗?”
“不是。如果对结果有异议的话,去找科维奇家族那位……哦,温弥谈判,相信你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码。”奥兰德漠然地抬眼,不置可否,“我说过,我不会额外偏袒你。”
——科维奇家族也已几乎是对方的臣属。
只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
“就这么十拿九稳?”
奥兰德抬眼,客观地表述道:“你的脾气最近渐长。”
切洛·柏布斯沉默了须臾,按耐住嘴角的冷笑,他知道这是奥兰德惯例钳制的手段,木已成舟,干脆换了个话题:“您去看雌父了?我看到监狱里的记录,显示您的名字曾经来过。”
“对。”
“他怎么样?”
“一切如常。”
切洛说:“或许吧。”
奥兰德没有接话,神色怫然不悦,在一份文件上签署下自己的姓名,他对这个话题实在兴致缺缺,等着切洛自己平复心绪。
——不久前见面时,卡里尔竟然诋毁他和雄主之间的感情。
切洛的面孔肖似他们的雄父,也因此,独独受到卡里尔的宠爱,但高阶雌虫们之间的情感实在淡薄,显然不足以支承一份长久的思念。
一句多出来的问候,仅此而已。
奥兰德对这样温吞的聊些家常俨然失去了耐心,将文件传输到云端,站起身:“现存的帝国王室成员,找到了吗?”
上一任柏布斯家族家主的雄虫,也就是他的雄父,是第三帝国时期王室的血脉,他的雌父将其藏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风都没透出去过,如果不是后来卡里尔精神力暴乱,他甚至无从得知。
奥兰德对他的雄父印象寥寥,只记得似乎是一位相当暴虐的雄虫,更没有兴趣探究三十年前的过往。
但也大概能想明白,卡里尔·柏布斯明明精神力成年时便突破到了SSS级,这样的天赋和履历,为何对权势、领土没有更多的觊觎之心,甚至为军部服务了四年之后便很快卸职,不再担任任何一项官方职务。
就像是手心里捧着一颗定时炸弹,自然要藏着掖着,多露出来,便多担一份隐忧。
联邦建立不过八十余年,公众对虫族帝国时期的印象并非太好,但了解也仅止于此,更多的内情晦涩不明,当初本该被屠戮殆尽的王室成员,如今依然有几位侥幸逃脱、流离在外,奥兰德的雄父便是其中一位的后代。
好在如今显然已经不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雄父的骨灰还摆在老宅内的一个角落,如今那些灰尘只对他的雌父还留有意义,五年前佣虫们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儿连同他可怜的叔叔伯伯的骨翼粉末一起扫干净了。
当初年轻气盛、处置并不妥当,奥兰德事后也反省过自己,他清楚不该将雌父的错误归谬于已逝的雄父头上,那坛骨灰被他收了起来,随意地匀出一间杂物间,扔了进去。
没有必要的步骤,就不要横生波折。
切洛的脸色浮起古怪的神色,说:“还有一位雌虫,我觉得他很有趣。”
奥兰德问:“谁?”
“他在当星盗。”切洛露出些讥讽的笑意,“昔日尊贵的王室成员,现在也只能做些平民都不屑于从事的工作了……说起来,他还算我们的远房亲戚吧。”
星盗这行当说起来像电影,但实际上也并不轻松,需要躲避各个行星驻军的追捕,不比反叛军的日子好过多少。
他继续道:“或许该感谢赫尔诺的资助,那位星盗先生的庞大舰队运转得相当不错,而且很懂明哲保身的含义,我派遣的几位卧底都铩羽而归……所以,要不要奢侈地浪费一笔开支,将他抓起来?”
奥兰德平静地转过脸,目光温和地扫过切洛的面庞,看出来那双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唇角缓缓露出一个弧度,问:“你的精神力等级接近SS级了?”
切洛眯起眼,狭长漂亮的眼眸中燃起锋锐的战意,如同开刃后的刀锋,主动发起战书:“不用机甲、不借用细胞生长液,要来打一场吗?”
他并不觉得比兄长弱多少。
……起码交手后,尚有生还的余地。
这项成就已经打败了99. 99%的同龄虫,还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了!
“稍后再说。”奥兰德为自己倒了杯水,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掩下眼底的冰冷,他也确实需要找个结实的沙包梳理一下思绪,慢条斯理地道,“将你的故事讲完,做好失去三天自主运动能力的准备。”
要么能够突破,要么就不需要突破了。
“……你这样来回跑来跑去不累吗?”将近夜晚,金枕星的海岸线亮起一排灯火,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魏邈将袖口卷起,将洗干净的肉串放到炉子上炙烤,“噗兹”一声,油蹦了出来,已经闻到隐约的香味,弥赛尔教授抿了口酒,问,“能适应不同的温度?”
他记得布列卡星快到冬天了。
魏邈笑了声:“还好吧。”
他一回来,便将厚重的大衣收了起来,难得和师长、同事聚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抿了口酒,语速都温吞了许多。
“莱尔”喝酒不上脸,也并不会醉,他思绪清楚,只是说话语速会变慢,表情也只留下笑的模样,眉眼都弯起来,看起来十足十的好脾气,和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判若两虫。
罗安盯着莱尔看了一会儿,要是之前,他显然不敢这么大胆,偏偏雄虫还特意转过脸,对他点了点头。
“……”罗安脸立刻红了,老实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弥赛尔教授没忍住,问:“分了?”
魏邈摇了摇头。
“还在一起?”
魏邈又摇了摇头。
弥赛尔教授皱起眉,没太懂这是什么意思,问:“你喝醉了?”
魏邈盯着弥赛尔教授看了半晌,摇了摇头,唇角弯了起来。
艾奇想笑,但觉得笑师兄不太好,又忍住了,只是脸上浮现的酒窝难免暴露他真实的情绪。
“教授,我能听懂。”魏邈抬起眼,取了一串肉,握在手心静静地等它变凉,语气柔和,“别想套我的话。”
弥赛尔教授松开眉心,道:“没有虫要套你的话,你多拿两串。”
——看起来怪可怜的,跟他要克扣食补一样。
这次魏邈颔首低眉,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显然觉得有道理,听话的多拿了一串。
罗安后知后觉地问:“莱尔师兄有伴侣?”
默默心碎了。
艾奇和罗安碰杯,拍了拍这位雌虫的肩膀,聊做安慰:“有啊。”
都喊师兄了,这个年纪的雄虫,没有伴侣才奇怪吧?
该考虑的是有几个的问题。
他见过那位雌虫一面,自惭形秽。
魏邈笑意淡淡,没有接茬。
总算能清净一天,他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思考有关奥兰德的问题,想,就这么着吧。
将近晚上八点,灯光点亮夜色,沙滩上有专门的烟花秀,不少虫都坐在沿街的餐厅里,声音难免吵吵嚷嚷,他环顾了一遍四周,看到某位不算熟悉的身影,利亚孤身坐在隔壁餐厅的一隅,将终端握在手里,对准了天空。
——显然是准备拍烟花。
他懒散地收回了目光,颇受启发,也掏出了自己的终端。
第77章 轻信
焰火纷纭而落, 海水被映得深红一片,浪涛反复,黑夜如同被点燃了一般, 天空蓦然明亮。
利亚鲜少拍视频, 他习惯地拍摄完四周的全景,再直直地对着烟花仰拍,没过多久,就皱了一下眉。
太多虫了。
有点挡镜头。
他只好停下拍摄, 将视频拉到最初的进度条,把过路行虫的面孔一个一个打上模糊的马赛克。
要发在朋友圈的话, 这是必须要完成的步骤, 理论上有专业的处理软件, 可以一键清除,但利亚并不清楚具体该如何使用。
他只会采取一些笨方法。
他垂下眼, 神色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军部下达的指令, 突然顿了顿,看到画面里魏邈的身影, 黑发黑眼的雄虫眉眼含笑, 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举着终端,仰面望向海岸线的方向, 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十足放松的模样, 但面容和身型却实在出挑。
镜头只定焦了一瞬,须臾间就转了回去。
“……”利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将视频放大,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地愣神了一秒钟,偷拍雄虫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问题是,这算偷拍吗?
军事法及补充条款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难得有些迷茫,却没有第一时间删除视频,而是就这样存储到终端里,没有再打开。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或许是做贼心虚,利亚有些不敢再抬头,他将餐桌上昏黄的装饰灯拿起,用布料擦拭完终端边缘的金属面,轻微地调整幅度,利用反光面定格到隔壁的雄虫身上时,对方正在和那位教授聊天,显然对此浑然不觉。
他松了一口气。
——没有看到他吗?
不用和对方打招呼,也许是件好事。
从军部短暂卸职之后,即使依然严加训练,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敏锐度依然降低了很多。
利亚走进餐厅里,才感到迟来的安全,仿佛从悬空的平面回到港口,原本期待的烟花也不再有值得欣赏的兴趣,他坐在在餐厅透明玻璃窗的边缘,隔着厚厚的墙壁,一截海浪的水影在玻璃窗外晃来晃去,波涛像是游鱼,不断涌动,打出漂亮的漩涡。
一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
将近晚间九点,魏邈突然被利亚拦下,对方问:“莱尔阁下,您现在有空吗?”
他微愕,还是点了头。
沿着海岸线向前走,跨过一座桥,便能够到达所在的民宿,魏邈在视频里找了半天,才总算在一个犄角旮旯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道:“没关系。”
利亚将那段视频删除,展示给莱尔看过之后,才道:“没想到您当时在这里。”
魏邈侧脸看了眼利亚,笑着说:“安卡米州就只有这么些公共区域,多来几次,会发现只有那些面孔。”
海滨城市,繁华的地域总局限于一处狭小的区域之内,粗看时繁花锦簇、一片安宁,再待得久一些,便有些无聊了。
利亚侧过脸,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才说:“我还没怎么来过。”
“是吗?”魏邈道,“今晚的烟花还不错。”
利亚想起不久前,他在反叛军的舰队里放的烟花,觉得确实还是纯粹的更好看些,若有所思:“这是一周一次?”
“嗯。”魏邈静静地颔首,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我的建议是看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
“五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过三场一模一样的烟花。”魏邈眼里浮现了些古怪的笑意,“加上今天的,共计四场。”
上一周如果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克里格尔山脉中工作,同样能隔窗欣赏一遍。
利亚沉默了半晌,说:“负责筹备这项烟花秀的先生显然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好吧。”魏邈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该祝贺他。”
利亚脸上的伤势相较于见面的上一次,显然淡化了很多,SS级雌虫的嗅觉如此敏锐,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军雌的条款中明确规定不能饮酒,从进入军校之后,他鲜少再闻到这种气味。
——竟然并不算难以接受。
利亚冷不丁道:“温弥之前和我提起过您。”
一个家族中,同代雌虫和雌虫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和睦,他们是彼此间资源最激烈的竞争者,但对于珍稀的雄虫,依然存在一定的庇护和宠爱,让雄虫担任家主的案例也相当繁多,只是科维奇家族并不打算让温弥抛头露面。
对方的性格显然也不适宜统领家族。
利亚和温弥并非同一位雌虫所生,语气里依然藏着淡淡的温情。
魏邈挑了挑眉:“他竟然能提到我?”
他还真有点儿好奇。
雌虫蓦然看向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问:“我们背着温弥阁下说他的小话,是不是不太好?”
话题挑了起来,哪有一句话就轻飘飘过去的道理,魏邈一只手搁在兜里,随口道:“背着他说,他又不清楚。”
没道理只准姓温的放火,不准姓魏的点灯。
利亚:“……”
他半晌不语,魏邈便清楚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抛出一个问题:“说我作恶多端?”
最初接近温弥时,确实存在着一点儿整蛊对方的想法,毕竟曾为“情敌”,藏着些自己都说不清的、隐晦的恶意,魏邈如今多少觉得自己当时脑子有问题,谁每天没事儿干,就琢磨着怎么给别虫添堵?
他初期给温弥制造了几遭若有若无的小麻烦,也算报答对方朋友圈的“癞蛤蟆论”之恩,有些套下得不露声色,半点儿证据没留,偏偏温弥能凭直觉认出他,对方的回敬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发信息骂他。
无非是些“平民手段肮脏”的话,就像是猫挠爪子一样,发得多了,魏邈觉得可以开发一款ai,自动输入关键词,便可以输出一段温弥同款模板文字。
或许是太无聊,又或许是觉得有趣,这段没什么含金量的关系,竟然一直顺下来了。
“确实有这样说过。”利亚难得抿了抿唇,弧度很轻微地笑了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烁过淡淡的光彩,“和莱尔先生见面之后,才发现,温弥的有些话还是不能轻信。”
老宅的大型训练场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墙,骤急如雨的沉闷声响依然不断传来,约瑟夫听得心惊胆战, 被狂乱的精神力所影响, 就连思绪的运转都十分混乱。
切洛先生失控了不要紧,柏布斯先生失控了该怎么办?
莱尔先生不在身边,谁敢第一时间内为柏布斯先生注射仿生镇静剂?
除非不想活了。
一直到深夜,奥兰德才走了出来, 他翕动的虫翼还未合起,尾翼剔透地合拢, 如同晶莹的扇面, 浑身是血, 神色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意,步履走得极稳, 他接过佣虫的湿毛巾,简单地擦了擦手, 道:“救一下吧。”
切洛差不多要突破双S级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孱弱一些。
约瑟夫恭谨地上前一步,不得不问:“您的状态还好吗?”
——如果状态不太好, 或许需要莱尔先生的协助。
近两年来, 柏布斯先生已经鲜少亲自出手, 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精神力到底处在何种地步,六年前又是如何单挑趋于失控边缘的卡里尔先生, 斩断对方的双手的,那并非普通的越级战斗, 是一场全无可能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