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绯裙的胡姬自后间走了出来,这时,正上前朝宋明稚道:“公子,老板今日就在楼中,请您随我一道向这边走。”
说完,便带着宋明稚,朝着醉影楼的最深处而去。
宋明稚则同她点头,随手掀开毡帘,走进了后间:“劳烦了。”
几乎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几人既听不到,更听不懂宋明稚与那胡姬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动作熟练,神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新奇还有紧张!
廖文柏呆呆道:“你们觉得是他吗?”
同伴当即答道:“绝对是!那双眼睛,除了他还有谁?”
尤建安震惊道:“你,你们说齐王妃,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话音落下之后,几人突然都不再说话——
还能来做什么,这种地方,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自然也一样啊!
纨绔甲乙丙丁:“!!!”
几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惊恐,酒劲更是在刹那之间,便没了个干干净净。
尤建安呆滞道:“怎,怎么办?”
他似乎在不经意间撞见大事了!
“还能怎么办!”
廖文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说话间,已经快步朝着朝楼下奔去:“自然是告诉齐王殿下啊!”
“带殿下来这里,抓……抓那个什么啊!”
宋明稚出生的时候,天下已乱。
崇京城内民生凋敝,醉影楼也久不修缮,楼内四壁,都被取暖用的炭盆熏得乌黑,看上去残破不堪。
与现在的样子大不相同。
胡姬推开槅门,朝他道:“公子这边走。”
说话间,已将他带到了醉影楼内众人日常起居之处。
宋明稚忙快步跟上:“好。”
同时,忍不住朝着四周打量了起来。
宋明稚上一世虽然出生在这里,但是他七岁以前的记忆,早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只依稀记得……
醉影楼处处都铺着轻软的地毯,飘荡着大红的纱幔。里面虽然有一些残破,但处处却都飘着甜香。
直到他七岁那一年……叛军第一次攻进了崇京城内,他们不但将这里劫掠一空,甚至于,还用一把大火,将这座酒肆,烧了个一干二净。慌乱间,宋明稚的娘亲只来得及用一把匕首,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继而用尽全力,将他推出醉影楼外。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在乱世之中,毫不起眼。
身着绯裙的胡姬停在了一扇门外:“老板就在这里,公子,我就不进去了。”
宋明稚朝她回礼:“多谢。”
说完,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宋明稚看到——
临窗的胡榻一旁,有人正背对着自己,随手投喂着鹦鹉。
听到声音,他方才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继而,看着自己,疑惑道:“诶,阿娜方才过来告诉我,有一个朋友来醉影楼里找我……”
说着,他便收起了手中那把米粒。
走到了宋明稚的身前,奇怪道:“但是,若是没记错的话,我似乎……此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公子你?”
醉影楼的老板,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他将那一头栗色长发,随意编成了辫子搭在肩头。身上则戴满了金银、宝石,站在灯下,甚至有一些晃眼。
宋明稚将手放在胸前,朝他行了个礼:“我的确是第一次来醉影楼,只不过从前在述兰的时候,曾经在‘琉焰阁’听说过醉影楼的名字。”
宋明稚小的时候,常听娘亲讲起西域。其中,专门售卖西域珍奇的琉焰阁,便是她常说的话题。
宋明稚的话打消了他大半的疑虑。
老板摸了摸面前的鹦鹉,朝他道:“哦,怪不得啊,公子请坐吧。”
醉影楼背地里做的,大都是西域人的生意。
他之前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宋明稚,但是眼前人的相貌与一口流利的述兰话,是骗不了人的——宋明稚看着便不像是会带中原官兵来南市,搜查醉影楼,收缴禁物的人。
话音落下之时,老板已抬手为宋明稚斟满了茶:“我中原名叫珈洛,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述兰人大多数只有一个单字名,宋明稚直接道:“叫我阿稚便好。”
珈洛点了点头,直入主题道:“公子来醉影楼,想买何物?”
宋明稚也没有再同珈洛寒暄。
他接过了茶,便问:“珈洛老板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以酒为食的蛊虫?”
珈洛顿了顿,喃喃道:“以酒喂为食……”
他沉默半晌,似是陷入了回忆。
见状,宋明稚的心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里:
苗疆虽然更盛产蛊虫,但是因其地势封闭、文化特殊,蛊虫几乎不会被带离当地,出现在中原。西域的蛊虫则不同……它虽然不如苗疆蛊虫那么出名,却有不少被带到了中原来。
——上一世,宫中用来控制暗卫的蛊虫,便来自此。
半晌过去,珈洛终于在宋明稚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的确略有耳闻。”
宋明稚:“……!”
果然如自己所料。
宋明稚的心顿时狠狠地一坠。
他立刻追问道:“那珈洛老板的手上,现在可有蛊母?”
珈洛立刻摇头,斩钉截铁道:“我手上并没有,而且……中原做这种生意的,也只有我一人。据我所知,这种蛊虫并没有传到中原来。”
蛊虫没有传到中原?
那殿下又是为什么……
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
相比起追查蛊虫来源,解蛊显然要更加重要,宋明稚立刻问他:“老板可否跑一趟西域,替我找到这种蛊母?”
珈洛当即笑了起来,轻轻摇头:“公子你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趟有多远吧?实不相瞒,我这回来中原,才不到一年,我想最近三年间,应该都不会……”
莲花灯下烛火熠熠。
宋明稚忽然垂下眸,借着烛火打量起了他来:
珠光锦、翡翠貔貅、玛瑙项链、金手串。
简直是将弱点清楚写在了脸上。
珈洛警惕道:“你,你干什么?”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宋明稚已抬手,轻轻将一颗夜明珠放在了桌上:“这三年间?”
珈洛瞬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道:“这颗夜明珠虽然价值连城,但是……”
宋明稚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财大气粗地摇了摇头道:“这是我方才向珈洛老板,买消息的钱。”
珈洛:“……?”
珈洛:“……!”
一颗夜明珠,只是买个消息?
宋明稚又摸出三颗夜明珠:“这是定金。”
这还犹豫什么?!
珈洛默默移开了视线:“实不相瞒,我来中原这么久,也有一些想念家中的父母、旧友了。正好!再过一个月,彻底开春,路上好走之后,我便回述兰一趟看望看望父母,顺带给公子找找这个蛊母。”
话音落下的同时,珈洛已将桌上的夜明珠摸进了怀中,并大声朝着门外道:“阿娜!快快快,去将我从述兰带来的干果还有花茶拿上来,都给公子回去尝尝!”
接着,便转过身朝宋明稚笑道:“公子离家万里,怕是也想念这口味道了。”
宋明稚默默地颠了颠钱袋——
夜明珠在袋内轻撞,生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宋明稚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无比愉悦。
原来花殿下的钱是这种感觉?
他笑道:“多谢珈洛老板。”
阿娜推开门,送来了干果花茶。
手上还端着一壶奶酒。
见状,珈洛立刻摆手朝对方道,“花茶放在这里吧,稍后再换上一壶好酒来……”末了,立刻起身,朝宋明稚道,“招待我在中原,最好的朋友!”
戌时,齐王府。
踢踏的脚步声,打破了满院的寂静。
三四名纨绔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齐王府内,进门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停下来喝茶,而是不顾守卫的阻拦,直奔着徽鸣堂而去:“齐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为首的廖文柏更是一下没收住。
直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给慕厌舟行了一个大礼。
见状,元九立刻上前搀扶:“廖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急?”
刚才喝了不少酒,又跑了一路的廖文柏,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大,大事不好……不好了!”
云纹长桌前,正在提笔写字的慕厌舟,嗅到这股浓重的酒气后,眸中便闪过了一丝不耐烦。片刻过后,他方才放下手中的笔,随口朝廖文柏问道:“怎么了?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
今日之事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一想到齐王的心情和身份……就连这群向来口无遮拦的纨绔,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廖文柏“不好,不好”地重复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在他背后,醉得更厉害的尤建安,则昏头晕脑道:“殿下写什么呢?”
“哦,这个啊……”
慕厌舟忽然笑了起来。
他拿起了面前那张纸,看了两眼,朝几人道:“这是《治世方略》你们看过吗?”
……治,治世方略?
纨绔瞬间面面相觑。
片刻过后,才有人问:“这是什么?”
慕厌舟笑着翻起了书,苦恼道:“这是爱妃让我抄的,我原本也不想抄,随手就丢给了下面的人,让他们模仿我的字迹,谁知道……爱妃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不是我的字。你们说,下人明明仿得极像,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他在意你?
纨绔甲乙丙丁:“……”
他们替齐王殿下心痛啊!
人已经到醉影楼了,殿下竟然还在这抄书?
廖文柏终于忍不住一口气道:“齐王殿下,我们今日去醉影楼了!”
慕厌舟敷衍道:“然后呢?”
尤建安终于缓过神来:“然后,见到齐王妃了!”
慕厌舟:“……”
他缓缓地攥紧了手里面那本书。
徽鸣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众人方听慕厌舟压低了声音,低声朝自己道:“你们说,今日在醉影楼里,遇到了他……”
几人瞬间点头如捣蒜。
正搀扶着廖文柏,朝着桌边而去的元九,身体不由抖了一下,背后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自己刚刚才按照齐王殿下的吩咐,加强了酌花院四周的守卫,按理来说,只要酌花院中有一点风吹草动,殿下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这怎么……大白天少了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人发现。
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奸细!
慕厌舟不动声色地扫了元九一眼。
而后,放下手中那本《治世方略》摇头道:“不可能,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同时,质疑道:“况且他去醉影楼里做什么?”
这群纨绔原本就没有什么看眼色的本事。
如今又喝多了酒,更是完全不再过脑子,见齐王不相信,立刻就有人开口道:“不可能,我们几个人亲眼看到他跟着一名胡姬,一直走到了醉影楼的最深处去!”
完全不再有照顾他情绪的意思。
王妃偷偷摸摸一定是有所图谋。
徽鸣堂的那一边,元九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他看见……
齐王殿下越是假装不信,那几名纨绔便越是激愤。
此时,他们已彻底将尊卑贵贱全都抛到了一边去,走上前拽着齐王便朝徽鸣堂外而去:“时间不早了,他定不敢夜不归宿,我们现在就去醉影楼。”
“殿下今晚一定要将他堵在楼中!”
“抓住他——”
车内,慕厌舟轻轻眯起了双眼。
他放缓语调,懒声道:“稍后,若见王妃与‘那人’的接应,在醉影楼中密会。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必理睬。任廖文柏那几人,带着守卫,直接将他们拿下便是。”
“若对方不是他的接应……”
“便看住廖文柏几人,不要让他们轻举妄动。”
车外,元九立刻应道:“遵命,殿下!”
夜晚的崇京,坊市里灯火辉煌,光亮穿过车帷的缝隙,落在了窗边彩绘的月季之上。
慕厌舟将手抵在额间。
片刻过后,方才漫不经意道:“可惜了。”
虽然绮丽多姿,但可惜……
略有些扎手了。
故地重游。
宋明稚婉拒了珈洛喝酒的邀请。
但是自幼生活在醉影楼中的他,纠结片刻,并未拒绝对方后来“参观醉影楼”与“随便用一些简餐”的提议。
珈洛与宋明稚一道,走上了醉影楼的二层:这一层全都是雅间,装潢华丽、精致,既能看到一层胡姬的歌舞,还不会受到旁人往来打扰,是崇京城内达官显贵、风流纨绔们,平日里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样的繁华热闹直到叛军入城,方才消失。
现在差不多到了晚膳结束的时候。
宋明稚刚走上楼梯,远远便看见——
一个身着碧色官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间雅间外,不断地朝着门内点头哈腰。片刻过后,终于赔着笑将里面的人迎了出来,一边说话,一边快步朝另一头的楼梯而去。
不多时,便快步离开了醉影楼。
宋明稚直觉有些可疑。
他不自觉回过了头,问身边的人:“珈洛老板认识方才的那一位大人吗?”
醉影楼向来只赚钱,不深入政事,但像眼前这种熟客,珈洛还是认识的。他想了想,便朝宋明稚答道:“似乎是户部的冯大人,名叫……冯荣贵?”
宋明稚喃喃念道:“冯荣贵……”
说话间,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冯荣贵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就是他在不久之前,写了一封诬状,诬告户部同僚受贿,间接导致杜山晖被皇帝重罚!
历史上:
杜山晖不久便不治身亡。
这桩冤案,因此只能不了了之,户部也在那之后落入了奸党手中……
紧随其后,一场天灾,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本应该主动去赈灾的户部,却欺上瞒下,毫不作为。最终,使得流民遍地,动摇了大楚的国本……
要不是齐王登基以后力挽狂澜,大楚十有八九会在这个时候早早亡国!
见宋明稚不再说话。
珈洛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怎么了?可是认得方才那几人。”
宋明稚回过了神来,朝他摇头道:“没事,我不认识他们。”
说话间,他已同珈洛一道,走进了醉影楼二层最大的雅间,并从桌案上端起了一杯花茶来。
继而,徐徐地垂下了眼帘:
这次,自己为杜山晖止住了血,如今他虽然还卧床不起,但是已经不再有性命之忧。若有杜山晖在朝中,户部的“受贿案”,自然不能再不了了之……
冯荣贵这个被奸党推出来,写诬状的“炮灰”,恐怕是已经开始心虚了。所以才会在醉影楼里宴客,为自己梳络关系!
醉影楼内一层,羯鼓声起。
舞姬再一次垫脚胡璇起舞,伴着熟悉的乐声,宋明稚轻抿了一口花茶,将这一切暂时压在了心底里。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自齐王府来的马车,停在了醉影楼前。
马还在原地踏着步,廖文柏已翻下车,踉跄着踩在了地上。接着,快步走进了醉影楼中,直奔着守在门前的阿娜而去,他随便问了两声,便伙同几个纨绔,将还在犹豫的慕厌舟拖上了二楼,直奔着二楼正中的那间“水月阁”而去。
同时,还不忘回过头吩咐一层的乐师:“继续奏乐,不许停!”
今日,必须将他抓到!
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几人便聚在了醉影楼二层的楼梯口。
接着大逆不道地将慕厌舟拽了过来,指着前方道:“齐王殿下,您快看看!”
此刻水月阁屋门紧闭。
第一个发现宋明稚的“功臣”尤建安,义愤填膺道:“光天化日啊!王妃却仍关着门待在雅间内,这一定是心里有鬼!”
虽然都是纨绔——
但是,身为“齐亲王”的慕厌舟,地位显然要高众人一等,是这群纨绔的主心骨。作为手下,他们半点都见不得齐王殿下被那个自西域来的狐狸精迷惑。
看到水月阁的门窗紧闭,这群纨绔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
他们齐刷刷地转过身,朝慕厌舟看去,脸上写满了:殿下你这个死恋爱脑快点看啊——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
慕厌舟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说:“要不然,算……”
纨绔甲乙丙丁:“不能算!”
酒气于刹那间全涌了出来,纨绔们瞬间便将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回定要让殿下清醒过来。
不知是谁,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借着一身的酒劲,用尽全力朝着眼前的房门撞了过去。率人跟在最后方的元九,瞬间绷紧了弦,他赶忙睁大了双眼,朝着水月阁内看去,随时准备将那人的接应拿下!
与此同时,水月阁内——
宋明稚透过羯鼓与欢笑声,听到有人正朝门前而来。他正欲起身开门,却见珈洛摆手道:“我来,公子我来就好。”话音落下,人已走到门前。
然而……
珈洛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手。
那扇雕花的漆门便被重重地撞了开来。
“砰!”
纨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门扇随即便朝着珈洛的身上砸了过去——
来不及多想,宋明稚立刻起身,抓住他肩上衣料,用力便将人给拽了回来:“当心!”
楼下的羯鼓声,也随之漏了一拍。
甫一开门众人便见……
宋明稚正揽着一名西域相貌的栗发男,站在房门前。
廖文柏默默咽了口唾沫:“我的天……”
这,这怎么是个男的啊!
元九:“……”
好像不是接应。
夜风打着旋穿堂而过。
看清楚外面的人之后,宋明稚瞬间抬手,松开了珈洛的肩。他下意识叫了声:“……齐,齐王殿下?”
众人的心中瞬间便闪过七个大字:此地无银三百两!
珈洛不敢置信:“齐,齐王殿下?”
说完,便坐在了地上。
夜风,吹透了水月阁。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慕厌舟——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回被抓个现行,齐王殿下终于能够清醒过来,识破他这张美人画皮了!
宋明稚:“……”
水月阁前虽无人开口,但是电光石火之间,宋明稚已经从这群人脸上,读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曾经是天子暗卫的他,就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败在这群人的手上!
宋明稚下意识开口,朝他解释:“殿下,珈洛老板险些被门砸到,我方才是在扶他,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尤建安自以为看穿:“不可能,你哪有那么快?”
就连地上的那个纨绔,也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就是,我抬头就看到你在这里了!”
廖文柏激动道:“对,你看有人会信你说的这番话吗?”
宋明稚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武功,所以并不会信自己的话。
羯鼓声磕磕绊绊,重新响了起来。
就在宋明稚犹豫应该如何解释时,慕厌舟已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信。”
慕厌舟的确相信——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绕开守卫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纨绔甲乙丙丁:“?”
殿下他糊涂啊!
慕厌舟深吸了一口气,于一众纨绔震惊注视下,轻轻笑道:“是我疏忽了。”
宋明稚的心忽地一松,困惑地朝着他看了过去。
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摇曳的烛火,照出了慕厌舟眼底的落寞。
他言语之间,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几息后,终于打起精神,抬眸看向水月阁内,缓缓摇头道:“是本王疏忽了,阿稚自述兰到中原,远嫁万里,在崇京城内无亲无故……的确也应该有一两个朋友。”
他将“朋友”二字,念得格外用力。
纨绔甲乙丙丁:“啊?”
慕厌舟连看都没有看着群纨绔一眼。
他微微用力,攥住了宋明稚的手腕,并于同时站直了身子,看向了屋内一脸呆滞的珈洛。
继而,居高临下道:“本王久仰醉影楼大名,往后若有时间,定会来这里坐坐。”
珈洛呆若木鸡:“好,好……”
“哦,对了。”
慕厌舟垂眸看向宋明稚。
最终,缓缓地笑了起来:“差些忘记同阿稚的朋友介绍,本王是他的夫君。”
“今日,来醉影楼……”
“是接爱妃回家的。”
但是众人的视线早不知何时,偷偷落在了水月阁之前。
暗卫一向独来独往,宋明稚向来都少与人有肢体接触……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呼吸不由一滞,手腕也随之微微地颤了一下:“……!”
这一切皆落在了慕厌舟指间。
他转过身,压低了声音,轻轻地朝着宋明稚轻唤了一声:“爱妃?”
宋明稚蜷了蜷手指……
自己绝对不能在外,拂了齐王殿下的面子。
他默默地移开视线,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道:“殿下,我们回府吧。”
“自然。”
慕厌舟攥紧了他的手腕。
转过身,朝着珈洛笑道:“本王和阿稚今晚就不再多打扰洛老板了,我们改天再叙吧。”
说完,便于众人注视中,轻轻地拉着宋明稚,走下了醉影楼。
纨绔甲乙丙丁:“?”
几人不由一愣,撒腿便跟了上去:“齐王殿下,等等我——”
夜风吹透了单薄的春衫。
如今天气尚未完全转暖,慕厌舟走出醉影楼后,便先扶着宋明稚,坐上了马车。接着,回过头,便朝着灯火通明的醉影楼道:“一身铜臭气,庸俗。”
紧随其后的廖文柏:“啊?”
等等,殿下说的该不会是刚刚的那个西域人吧!
他不是方才还一脸沉稳吗。
不等廖文柏确定自己有没有误会,慕厌舟又道:“不过是会说两句述兰话而已,除此之外,泯然众人。”
说着,便转回了身,准备上马车。
此时,其余纨绔也已离开醉影楼,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马车前。也不知是哪个酒劲还没散的,听到他这句话后,口无遮拦地来了一句:“齐王殿下这是吃醋,酸了吗……”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见慕厌舟动作一顿,不屑道:“酸什么酸?我才是他的夫君。”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
彩饰金漆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南市,将众人抛在了醉影楼下。
廖文柏几人回过头便看见,此时,正有一堆人假借着喝酒,暗戳戳地看着齐王的热闹!
完蛋了——
殿下的一世英名,怕是彻底毁了。
马车稳稳地向王府驶去。
车内,宋明稚正襟危坐,正欲向慕厌舟解释今天的事情。
却见对方一上车,便严肃地看向自己:“你说……”
宋明稚当即认真道:“殿下请讲。”
慕厌舟垂下了眼眸,深深地看向他眼底:“你说,述兰话好学吗?”
宋明稚:“……?”
宋明稚花了一整晚时间。
方才强行将醉影楼的事,压在了心底,重新冷静了下来……
次日早,崇京细雨如丝。
宋明稚几乎一晚没有睡,起来后便坐在妆奁前,一边束发,一边仔细思考起了昨日听来的消息。既然珈洛确定,这种蛊并未经商路流入中原,那么殿下体内的蛊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阿琅将早膳端进了屋内,此时他正一边布着膳,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崇京的雨究竟什么时候能下够,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竟然有大半个月时间都在下着雨……我记得在述兰的时候,春季可从不会像现在这样。”
宋明稚起身朝桌边而去:“再过一个月便好了。”
还未适应中原生活的阿琅,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道:“都怪述兰王,若不是他……公子现在说不定还好好地待在述兰呢!”
宋明稚虽然也是述兰人,但是自幼生活在中原的他,对述兰的历史与政事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因此,宋明稚也是最近这一段时间,才从阿琅的抱怨中拼凑出来——
如今的述兰王能够继位,全都靠中原王朝出兵支持,帮他平定内乱。
正是因此,他继位以后,不但将朝贡,由两年一贡改成了一年一贡,甚至还不断从西域各地,搜罗珍宝、美人,一股脑地进献到那昏君手中。
原主好歹是一名小贵族。
能被送到崇京当齐王妃,一半靠那老皇帝乱点鸳鸯谱,另外的一半,便靠他这股什么都送的劲头。
宋明稚缓缓坐在了桌边,然而,半晌都没有拿起筷子,他不由喃喃道:“述兰王,进献……”
阿琅歪了歪头:“公子,怎么了?”
宋明稚忽然睁大了双眼,难得失态道:“我明白了——”
他“砰”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心跳也瞬间加快了几拍。
既然蛊虫不是通过商路传到中原来的,那么它会不会是……由述兰王进献到中原来的?!
宋明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阿琅被他吓了一跳,差一点便将手中的汤碗丢在了地上:“公子明白什么了?”
宋明稚立刻咬牙冷静了下来。
他朝阿琅摇了摇头——
如今蛊母八字还没有一撇,殿下可能中了蛊毒的这件事,还不能告诉身边的人。
“……没什么大事,”宋明稚话锋一转,朝他道,“哦,对了,我有一件事,需要你过两天,替我跑上一趟。”
阿琅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转走了:“公子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