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和亲by弃脂焚椒
弃脂焚椒  发于:2025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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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道:“不许分心。”
大雪还在继续下,不消片刻便积满了一地。
崇京的角角落落,都披上了一层银装,转眼便自深秋,转入了初冬的萧索。
唯独海宣殿内一片春意……
这一晚,宋明稚再也没有分心的机会。
不久前与慕厌舟并肩,在凤安宫前抵挡流矢的时候,宋明稚已经知道慕厌舟的身体素质胜过于自己。可直到今日,他方才清楚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宋明稚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大雪已将崇京城包裹了起来,海宣殿内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毡毯。
“殿下……”
宋明稚正想问慕厌舟这是什么时辰。
甫一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所惊到——他的声音格外细弱,就像是刚才生过一场病似的。
宋明稚顿了一下,立刻闭上了嘴。
然而他虽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是不知道守在何处的慕厌舟,竟然听到了宋明稚的声音。
慕厌舟缓步走了过来,轻轻为宋明稚盖好了锦被。他像猜到了对方在疑惑什么似的,俯身于宋明稚的耳边道:“不要着急,我已经替你洗漱更衣了。现在还没有到中午,阿稚再睡一会儿,稍后我便叫人直接将午膳送到这里来。”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朝宋明稚眨眼道:“阿稚辛苦了。”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一边说一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正在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自从相识的那天起,慕厌舟便对宋明稚这一头浅金的长发格外感兴趣,他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将一缕长发绕在了指尖。
慕厌舟的动作格外慢,而这样的动作配合着他故意压低的声音,落在宋明稚的耳边,竟在顷刻间便唤醒了对对方有关于昨晚的记忆。
崇京城里的大雪,还有海宣殿内昏幽的烛火,与……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宋明稚的眼前。
宋明稚:“!!!”
他下意识想要侧身躲避慕厌舟的视线,但稍一动弹便觉一阵酸痛。
宋明稚上辈子也是刀口舔血,一路打杀而来的,受伤对他而言向来都是家常便饭。
但是今日的痛与懒,却与从前完全不同。
自己这个样子……的确不能出现在人前,还是留在海宣殿内吧。
想到这里,宋明稚立刻点头。
“好……”他忙侧过头去,不看慕厌舟眼睛。
宋明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正好将泛着红的耳尖落在了对方的眼前,他仍在强装镇定地赶客道:“殿下不如先去忙公事,我……我再休息一会。”
宋明稚的身体依旧很疲倦。
但是慕厌舟的话却已驱散了他心头的困意。
慕厌舟看出宋明稚在不好意思,他并没有听话离开,而是凑上前戳了戳对方的鼻尖,轻声道:“阿稚这是害羞了吗?”
宋明稚正想嘴硬说“没有”。
慕厌舟已经在他耳边,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无妨,一回生二回熟。”
——齐王殿下的脸皮似乎愈发厚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蹭过宋明稚的锁骨:“上午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今日我最重要的事,便是在这里陪着阿稚赏雪。”
说着,他竟也斜倚在了榻边。
慕厌舟之前虽然是在开玩笑。
但是听到这里之后,宋明稚的心中竟生出一个错觉——
齐王殿下此前的话也不全假。
此时的他,的确像是有做昏君的潜质。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仪门外的空地上仍银白一片。
如今已正式立了冬,扑面而来的北风似乎能在顷刻间从人的脸上刮下一片皮肉。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宫前的寂静。
此时,身着银甲的官兵,正押着近百名披枷戴锁之人,走出了宫中。
宋明稚身披狐裘,于阙门上低头朝空地看去——慕厌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严元博与他的同党好好活到自己登基之后。
早在当年韬光养晦之时起,慕厌舟便已派人私下收集起了严元博等人身上的罪证。这一回,在宋明稚的帮助之下,严元博的府邸更是被彻彻底底地翻了个底朝天,他那些罪证,一个也不落地被摆到了台前。
慕厌舟没用多长时间便了结了此事,并于登基大典之前,在凤安宫中审问了这群人。此时,他们正在被官兵押着前往天牢,等候最终的处置。
天上又飘起了雪,宋明稚透过一层白雾看见,凤安宫前众人皆头戴枷锁、脚缠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
初冬时节,大雪纷飞,官兵的银甲下都添上了棉衣。可是,严元博等人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囚服。他们的皮肤早已经被冻得青紫,动作更是极其迟缓。
慕厌舟向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更不会对这群即将被问斩的人,手下留情。
大风吹乱了漫天碎银,宋明稚的眼睛也跟着轻轻眯了起来。还没等凤安宫前这群人走远,宋明稚的耳边便传来一声:“起风了,我们回宫吧。”
本该在海宣殿内处理政事的慕厌舟,竟也跟了过来。他并没有多看空地一眼,而是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将一个手炉塞到了宋明稚的怀中,低声说道:“当心着凉。”
接着,从背后轻轻地将宋明稚拥入了怀中。
——慕厌舟向来都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更别说此时的他即将登基。最近的这一段时间,慕厌舟不但丝毫不收敛,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力。
见他过来,周围的宫女和太监立刻行礼,从这里退了下去。阙门上的景象,也在这个时候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空地上众人的眼中。
慕思安差一点便咬碎了自己的牙:“慕厌舟……”被官兵押着踏入大雪的他,双腿早已经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慕思安恨恨地抬起头朝阙楼看去。
他虽然是被严元博撺掇,但也是这场宫变的组织者之一。这一回,自然也和严元博一样,落得了一个问斩的结局。或许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已必死无疑的慕思安,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在被押着向前走的同时,他终究是没能够忍住,抬头朝着宋明稚和慕厌舟所在的方向,破口大骂了起来——
慕思安为了“太子”一位,谋划多年。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不但将这个位置送到了慕厌舟的手中,甚至慕厌舟还打算在登基以后,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册封未来的太子。
这与扇他耳光没什么两样。
宋明稚原本要同慕厌舟一道离开这里。
但隔着风雪,听到慕思安的怒骂之后,他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宋明稚的五感极其敏锐。
哪怕隔着老远,他仍听清了对方的话,并因此缓缓蹙起了眉来。
慕厌舟淡淡地瞥了阙门下一眼,继而低声朝宋明稚问:“怎么,阿稚可是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他说……”凤安宫前的风声有些大,宋明稚有些不确定慕厌舟有没有听到慕思安在说什么,他停顿了几息,有些犹豫地朝慕厌舟道,“他似乎是在说,大楚过往几位天子……”
就在慕思安说话的同时,负责押送他的官兵已快步上前,将他拖了下去,甚至挥鞭抽在了他的背上。
素白的囚衣随之渗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但是慕思安的腿,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说话的速度却一点也未减慢。宋明稚听到,方才他一边咒骂慕厌舟,一边以大楚的先祖为例嘲笑慕厌舟的虚伪:
本朝帝王个个贪淫重欲,后宫佳丽三千,唯独慕厌舟一个,无论是登基前后身边都只有宋明稚一人。
而二十年前那昏君登基时,也将贤平皇后看作“唯一”。
慕思安正以此讽刺慕厌舟,说他与那昏君别无两样,并诅咒他定有一日,暴露自己的“本性”,步那昏君的后尘,丢掉江山天下。
闻言,慕厌舟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再给慕思安一个眼神,而是牵着宋明稚的手,朝阙门下走去:“阿稚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只说一半?”
宋明稚顿了顿:“殿下都听到了?”
来自后世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的齐王殿下是什么样子。宋明稚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慕思安的话放在眼里。
“嗯,”说话间,慕厌舟已带着宋明稚走进了阙楼,状似随意道,“他说的话,阿稚怎么看?”
宋明稚脚步一顿,立刻严肃道:“自然是假,齐王殿下绝对不是他说的那种——”
他的语气稍有一些激动,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慕厌舟便如过往那般轻轻抬起手,将食指抵在了宋明稚的唇边:“也不全错。”
他垂眸看向了宋明稚。
那双浅茶色的眼瞳中,难得透出了几分无奈。
——慕厌舟早就发现,直到现在宋明稚对自己都有一些不该有的“误会”。
慕厌舟虽然在意自己在宋明稚眼前的形象。但是,他更想让身边人,看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宋明稚一时间竟没搞懂慕厌舟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全错?”
……究竟哪里对哪里错?
这时,宫女和太监早已退下了阙楼。
此地只余宋明稚与慕厌舟二人。
慕厌舟的手指,从宋明稚的唇间轻蹭了过去。半晌后,他终于低声道,“前一句,并没有说错……”慕厌舟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慕思安虽不成器,但他也是慕家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慕家人的本性究竟如何……”
宋明稚方才还在想朝堂政事。
他没有想到,慕厌舟所指的,似乎是……“贪淫重欲”一词。
他不由愣了一下,这几日来的种种画面,随即浮现在了宋明稚的脑海之中。
宋明稚立刻移开视线,向前走了半步,严肃道:“殿下!”
虽说这周围没有别人,但是齐王殿下即将登基,身为未来的皇帝,怎么能随口说这种事情……
“好好好。”
慕厌舟笑了起来。
他终于“饶过”了宋明稚,带人朝着楼下而去。
宋明稚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有松完,竟又听得慕厌舟在自己耳边道:“不过……”
紧接着便在宋明稚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朝对方眨了眨眼道:“不过此事,只需阿稚一人知道便好。”
宋明稚上一世竟然没有发现,凤安宫与齐王府一样,有几眼天然温泉。
登基大典之前,宋明稚终于随慕厌舟一道,住进了他儿时生活的“云和宫”内,并看到了云和宫中那一眼温泉,与栽种在泉眼边的高大花树。
雪还在继续下,似乎没有尽头。
整座云和宫都被笼罩在了袅袅的雾气之中。
这一下,便是三日。
直到登基大典当天,方才有风消雪停之势。
太监尖利的嗓音穿过半间宫殿,落在了宋明稚的耳畔:“恭迎后君——”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宋明稚便在阿琅的轻扶下走出寝殿。踏过泉水上的白玉桥,穿过层层的烟雾,朝着云和宫外而去。
“云和宫”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踏着白玉桥向前而行的宋明稚,好似行走在云端。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缥缈而模糊。
直到那片玄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慕厌舟自云和宫的另一边而来,于玉桥上轻轻地牵起了宋明稚的手。
慕厌舟不但如那日所说的一般,为宋明稚这个特殊的“男皇后”起了一个新名字。甚至,应该直接坐在大殿前接受百官朝贺的他,竟然出现在了云和宫内,并且破例与宋明稚这个“后君”一道,前往大殿。
宋明稚的手指尖,不由轻轻地颤了一下。
——今日自己身上,穿的就是那天“试”过的礼服,唯一的区别便是这一回并没有戴喜帕。
转眼间,二人已经踏着白玉桥。走到了云和宫的宫门旁,宋明稚眼前的景色也清晰了起来。
慕厌舟则在此时轻声道了句:“当心脚下。”
正是这句话,在顷刻之间将宋明稚的记忆拉回了几个月前——彼时他戴着喜帕,走入王府的时候,周围人也是这样提醒他的。并由此,让宋明稚想起了自己与慕厌舟“拜堂”的那一日。
宋明稚迅速移开了视线,可是他的耳尖仍然因为那段记忆而泛起了薄红。
——慕厌舟是故意的。
他似乎看出了宋明稚心中所想。
可他非但没有放过对方,反倒在此时凑上前道:“阿稚怎么脸红了?今日是登基的大日子,怎么……你难道是…想到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情了。”
宋明稚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了慕厌舟前几天的话,并于心底里暗暗道了句:……贼喊捉贼!

第87章 结局(下)
宋明稚和慕厌舟身边的侍从,早已经习惯了两人动不动便会黏在一起。但是凤安宫内的人到底有些多,见此情形,静立在一旁的小宫女,终究是没能够忍住,悄悄抬眸朝两人看了过去。
宋明稚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幕。
他瞬间便移开了视线,学着慕厌舟平日里的样子,假装无事发生:“殿下,不去延和殿吗?”
话音落下之后,还不等慕厌舟开口说些什么。
宋明稚便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强行拉着他朝着“云和宫”外走去。
还没在近处见过二人的小宫女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然而,余光看到周围人那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后,她硬是强忍着重新低下了头,随众人一道,紧跟着宋明稚和慕厌舟走向了延和殿所在的方向。
大雪虽早已停下,但是凤安宫中,仍处处都是积雪。莹白的雪光,将整座皇宫照得愈发明亮。待水雾散开以后,宋明稚不由微微地眯起了双眼,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延和殿……
上一世的宋明稚便是葬身于此的。
叛军入宫的那日,似乎也是一个冬日,可是熊熊的大火不但烧光了整座凤安宫,甚至还烧光了满地的残雪,只留下一片焦黑。
慕厌舟觉察到,宋明稚有一瞬的失神。
他并没有多问,而是轻抬起手在此刻反握住了宋明稚,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
宋明稚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迅速低下头,停顿片刻过后,忽然抬眸看向慕厌舟:“……殿下可信什么前世今生之说?”
说话间,宋明稚的心脏不由轻轻地颤了一下……他原以为,自己会将前世之事隐瞒一生,哪知道此刻,看着这一地的碎琼乱玉,宋明稚的心中,竟蓦地生出了这个念头:他想将有关自己的事与前世的种种,都说给慕厌舟听。
慕厌舟的脚步随之一顿。
他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在好奇宋明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提起一个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停顿片刻,低声道:“相信。”
在此前的人生中,慕厌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脱口而出的前一息,他还以为自己会摇头,但是话到嘴边,却换了一个答案。
不远处,延和殿前钟声已响。
宋明稚不再耽搁,他抬眸看向慕厌舟,缓缓地笑了一下:“等到登基大典以后,我要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雪光映亮了那双眼眸——
宋明稚的表情,明明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可是慕厌舟偏偏从他的眼眸之中,读出了期待与一点喜悦。
慕厌舟低低地笑了一下:“好。”
说完,不等宋明稚反应,他便轻扣住宋明稚的手指,带着人朝着延和殿而去。
停顿片刻……
宋明稚也握住了慕厌舟的手。
延和殿是宋明稚过去最常待的地方。
但是这一世,他却从没有来过这里。
隆隆的钟声,震碎了屋檐上的积雪,就连脚下的大地,也跟着发起了抖。宋明稚与慕厌舟伴随着“万岁”之声走进了殿内,早早便候在这里的大臣们,也伴着这阵钟声,朝着龙椅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此刻宋明稚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走进延和殿的那一瞬,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朝着上一世自己长待的那道房梁看去:
今日是登基大典,慕厌舟并没有在这里安排暗卫。宋明稚抬眸,只看到漆黑一片的房梁,与房梁上雕刻的金龙。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直到这一刻,看到空空荡荡的房梁,宋明稚的心中方才生出了一阵恍若隔世的感觉。
世界早已经有所不同。
宋明稚的视线,并没有在房梁间停留太长时间。但是站在他身旁本该认真参与典礼的慕厌舟,竟然捕捉到了宋明稚这瞬间的失神:“别走神。”
慕厌舟再次捏着宋明稚的手指道:“今日,只能看我一人。”
他的语气颇为幼稚,刚才还沉浸在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中的宋明稚,终是没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将视线从房梁之上收了回来,无比认真地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
这一刻,礼官还在宣读着圣旨,文武百官仍跪地,没有起身之意。按理来说,宋明稚与慕厌舟本该在此刻心无旁骛地登上高台才对。可是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慕厌舟竟然忽地低下了头去——
他站在延和殿中央,毫无预兆地将一枚轻吻落在了宋明稚的额间。
宋明稚的额头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凉凉的。
温热的触感自此处化了开来,好似一阵春风,骤然将他从冬日唤醒。
一吻过后,慕厌舟便要笑着向高台而去。
宋明稚本该在此时随他一道上前,但这一回……宋明稚竟鬼使神差地加快步伐,微抬起头,学着慕厌舟的样子,也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了一枚轻吻。
接着,立刻转过了身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快步走向了高台。
慕厌舟的目光随之一晦。
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礼官已宣读完了圣旨,延和殿上众人,也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恍惚之间,慕厌舟似乎看到——
冬日的阳光自殿前洒了进来,如同一张金纱,软软披在了宋明稚的身上,照亮了他那头浅金的长发,与水蓝色如寒潭一般的眼睛。宋明稚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朝自己笑了一下。
延和殿前的钟声,与周遭的一切都随着这抹笑意而远去。
慕厌舟的世界只剩那道朱红的身影。
与宋明稚微微翘起的薄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凤安宫,延和殿外。
“陛下,该祭灯了。”身着紫袍的礼官,将一盏明灯,送到了慕厌舟的手中。
今日乃继位典礼,身为新帝的慕厌舟,与“后君”的宋明稚需要点燃香烛,告祭祖先。将人间的一切,传至天际。
慕厌舟从礼官的手中接过了明灯。
对方立刻朝他行礼,并取来另一盏明灯,送到了宋明稚的身前,同时行礼道:“后君。”
跃动的火苗,如一只小小的金龙,在礼官的手中中跳动着。顷刻间便让宋明稚想起了上一世,延和殿内那只随着梁柱轰然坠地的巨龙……他停顿片刻,缓缓地抬起了手。
慕厌舟知道,宋明稚向来畏火。
他转过身去,不由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同时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阿稚?”
这项仪式在登基典礼中不可或缺。
几日前,慕厌舟差点因为宋明稚而取消了这一步,但是宋明稚这个“自西域来的王妃”不知怎的,竟早就知晓了典礼上有这一项,并早早告诉他不必因为自己而取消。
慕厌舟看到,宋明稚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立刻蹙眉,微微侧过身去,朝着礼官抬起了手——慕厌舟打算帮宋明稚完成这一项。
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的礼官立刻瞪大了双眼:“这,这……”
这于理不合!
礼官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却不敢开口。
不过还不等他提醒,礼官便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宋明稚轻轻地摇了摇头,继而垂眸笑了起来:“陛下,不必。”
祭灯虽然不用看时辰。
但是,见殿前许久没有反应,周围还是有官员忍不住抬眸,略有些好奇地朝着这里看了过来,似乎是在疑惑,殿前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慕厌舟却一点也不着急。
他轻声道:“不必?”
宋明稚知道慕厌舟在担忧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了眼前这盏明灯之上。
这一瞬,宋明稚眼前的画面,不再是上一世延和殿内的大火,转而变成了……几个月前,京畿府院内那冲天的火光。
在那画面于他脑海中变得清晰的同一瞬。
藏在心底里的恐惧,又一次自宋明稚的心脏攀向了他的身体。
宋明稚的手指微微蜷了一蜷。
本能在此刻警告他——离开眼前这危险的火光。
但是……下一刻,那阵淡淡的苏合香便被一阵清风,带到了他的鼻间。
这是自慕厌舟身上传来的气息。
它莫名地令人安心。
宋明稚轻轻地闭了闭眼。
接着,他忽然睁开双眼,无比郑重地从礼官的手中,接过了那盏明灯。
宋明稚不曾看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有一瞬的出神,接着眼中忽然漾满了笑意:“好。”
淡淡的热意自灯上传到了宋明稚的指间。
烛火像一只小龙,朝他的手指缠了过来,但这一回,宋明稚没有放手,反倒是微一用力,将它攥紧在了掌心。上一世的种种,似乎也在这刹那间被烛火燎尽,化作了点点的灰烬……转瞬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宋明稚举着明灯,与慕厌舟并肩看向天际。
火还在烧。
烧走了冬日的寒意。
烧光了惧怕,烧尽了憾念。
只留下温热,还有……藏在厚重雪被下的嫩芽。
与将来的一春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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