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不等宋明稚有反应,他便转身朝元九道:“去,吩咐膳房送——”
岂料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宋明稚打断道:“殿下,不必麻烦。”
今日的晚膳,他早有所准备。
话音落下后,宋明稚便转过身去,将守在门外的侍女叫了过来。
继而恭恭敬敬地朝慕厌舟道:“殿下,我已让‘酌花院’里的厨师,为您准备好了晚膳。”
慕厌舟眼前一亮:“是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
徽鸣堂外,便于此刻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穿着一身月白色罗裙的侍女,端着一个食盘,走到了桌边,朝二人行礼道:“殿下,王妃,这是今天的夜宵。”说完,便俯身将食盘中的东西,摆在了厅内。
见到晚膳,慕厌舟瞬间来了兴趣。
他一边朝着长桌旁走去,一边道:“酌花院里都是西域名厨,也不知道,今晚他们都准备了什——”
云纹长桌上摆着一只金碗。
碗底錾满了花枝,乍一眼看去华丽无比,但是仍然改变不了,碗内只有稀粥的……事实。
养尊处优·齐亲王·发自肺腑地问:“这都是什么东西?”
宋明稚认真解释道:“回殿下的话,这只碗中是菰米粥。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以养为先’殿下既然患有胃疾,那便更要时时注意才可以。”
齐王登基后推行仁政、体恤民情,担得上“明君”二字。
在宋明稚看来,作为皇帝,慕厌舟唯一的遗憾,便是身体不佳,导致驾崩得太早、太突然。以至于在他驾崩以后的短短三年时间里,崇京城内便因为夺位,而发生了数次宫廷政变。
——殿下近来虽然是装病。
但是根据史书之中的记载,他的确一直都患有胃疾,似乎就连驾崩都与此有些关系。
因此,除了备书以外,宋明稚还特意吩咐酌花院里的厨师,为他准备好了晚膳,在学习的同时调养脾胃。
如今,殿下胃疾尚轻,一切仍有希望。
慕厌舟于宋明稚期待的注视之下,坐在了长桌边,他不禁难以置信地问:“所以我今晚就吃这个,一点的肉都没有?”
宋明稚纠正他道:“还有果品。”
说着,便走上前,为他端来了长桌边的果盘。
身为亲王,慕厌舟大概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晚膳。宋明稚看到,他艰难地拿起了汤匙,又艰难地放回了长桌之上。片刻过后,终于叹息道:“要不然,我还是去看《治世方略》算了。”
闻言,宋明稚的眼前瞬间一亮。
慕厌舟:“???”
不等宋明稚再次开口,他连忙拿起了手边的汤匙:“我开玩笑的。”说完,终于迅速用起了今日的晚膳,同时,麻木地点评道:“索然无味。”
而见此情形,宋明稚也于思考后赞同道:“读书虽然重要,但比不了身体,书稍后再看也好。”
此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下。
徽鸣堂的东次间之中,还堆满了没有来得及看的书籍,面前更是只有清粥小菜。
慕厌舟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他终是忍不住道:“爱妃关心本王,本王很是感动。”
“但是……要不然,你还是让我继续在角落里慢慢地腐朽好了。”
宋明稚没有回他话。
而是默默地叫来人,挑亮了书房的盏盏烛灯,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的答案。
徽鸣堂另一头——
目睹全程的元九,终于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奇了怪了。”
王妃今日又有何目的……
他究竟是想趁此机会,留在徽鸣堂,监视齐王殿下,还是想看殿下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破绽?
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让殿下读书吧!
慕厌舟真的读了一整夜的书。
“咚,咚,咚——”
府院外,更夫打着梆子走过长街。
转眼已是三更天。
侍从送走宋明稚,回到了徽鸣堂中:“启禀殿下,王妃已经回院。除此之外,方才还有一事……”
慕厌舟放下了笔,随手端起酒盏道:“何事?”
侍从压低了声音:“礼部的康大人,有意将他府上二小姐,送到王府里当侧妃。”
亲王的正妃历来皆由皇上钦点赐婚,如今见齐王娶了一个男人留不下什么子嗣,朝廷中迅速便有人,萌生了其他的心思。
慕厌舟手指一顿,示意他退下。
元九随即走上前收拾起了桌案,同时苦着一张脸问:“殿下,王妃布置的《治世方略》明日还继续抄吗?”
“不抄了……”
慕厌舟缓缓闭上了眼。
继而,含着笑低声道:“明日出门,会友。”
元九愣了愣,方道:“是,殿下。”
殿下的“好友”皆是京中纨绔。
他每每见客、会友,都是有事,要借这群人之口,传向崇京。
这一回,又是什么?
次日清晨。
春雨淅沥,草木洇润。
薄薄的雨雾将亭台水榭晕成了水墨。
昨日两人在徽鸣堂内,待到了深夜,今日的早膳,也因此延后了一个时辰。
在大楚,王妃平日里,并不需要与亲王一道用膳,因此到了辰时,宋明稚便遣酌花院里的侍从,提着食盒,将早膳送到了徽鸣堂去。
他则独自撑着把伞,走进了院内。
此时,檐下的空地已经被酒坛堆满。
见到他来,侍从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行礼道:“启禀王妃,王府里的酒已全部清出来了!您看是锁在地窖里,还是……”说着,便犹豫地朝他看了过来。
若想养病,齐王应当避免食用辛辣、刺激之物。
酒这东西,更是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因此,这日一早,宋明稚便吩咐侍从们,将王府里的酒全部收了起来。
宋明稚收起雨伞走到了屋檐下,随口道:“锁在地窖里就好。”
侍从立刻答道:“是,王妃!”
说着,他终是没忍住偷瞄了宋明稚一眼。
听说昨天晚上,王妃一直待在徽鸣堂内,直到深夜方才离开。
而平日里向来都不务正业的齐王殿下。
竟然也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夜……!
看来殿下他果然是一见倾心。
宋明稚:“……”
上梁不正下梁歪。
齐王府内的侍从,都是那个老昏君所赐。
那昏君自己不正经也就算了。
连带着手下的人,竟然都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整日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低级趣味。
宋明稚痛心疾首。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还不清走这些酒吗。”
侍从这才缓过神:“是,是!”
继而喜气洋洋地推着车,朝院内而去。
宋明稚:……离谱。
昨晚的事莫名其妙就传遍了王府。
酌花院里众人,此时皆干劲满满,宋明稚见酒已经清理干净,撑起伞正要走,怎料耳边竟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呼喊声穿透雨幕,落在了他耳畔:“王妃,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
他不禁蹙眉,朝着院外看去。
方才去给齐王送早膳的侍从,在此时跨过院门,小跑了过来,同时着急忙慌道:“王妃,殿下,殿下他——”
闻声,酌花院内也随之一静。
众人皆将目光投了过来。
宋明稚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殿下他怎么了?”
浑身湿透的侍从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对他说:“殿下,殿下他跑了!”
宋明稚一头雾水:“跑了?”
他一时间竟没能理解,侍从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提食盒的侍从,当即绘声绘色道:“回王妃的话,我,我刚到徽鸣堂里,殿下便问这食盒里有什么,我说完有麦粥、二冬膏,还有一些瓜果以后,殿下他,他人就跑了!”
说着,还学慕厌舟做了个放食盒的动作。
宋明稚随即问他道:“他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
侍从顿了顿,忙道,“对,有!殿下他说,说他知道王妃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接着又将手指抵在额上,模仿到,“殿下还说,他现在头疼耳鸣,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宋明稚:“……!”
他打起伞,转身便朝院外而去。
阿琅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忍不住跟上前问道:“公子,那,那我们……”
宋明稚回头问那名呼哧带喘的侍从:“你可知道殿下他去做什么,又是去哪里?”
他愣了愣,连忙小跑上前道:“殿下他好像是……去了城东的廖府!说,说是要借住几日,廖府的二公子廖文柏,是殿下在京中的……好友!”话音之中,略带着几分心虚。
阿琅默默在心中总结道:躲到了狐朋狗友家。
宋明稚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之时,他已经走出了酌花院,并一路朝着王府后院而去。
侍从不由问道:“王妃,您去后院做什么?”
宋明稚的脚步随之一顿。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去廖府,找殿下。”
“备车吧。”
宋明稚忍不住拂起车帷,看向窗外——
齐王的好友皆是崇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若自己暂时无法从殿下这里找到破绽,或许可以试着,从他们身上入手,寻找到蛛丝马迹。
辰时,春雨仍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宋明稚放下了车帷,缓缓地展开了掌心。
——这是一只铃铛。
身处于异乡,阿琅平日也没人能够聊天,因此,宋明稚几乎没有怎么问,他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主七八岁的时候,曾经跟随父母一道,来过一次崇京。其间,他意外与父母走散,差一点点就被人拐走、卖掉,幸亏被一名公子所救,一路将他送回了驿馆内。
这只小铃铛,就是那个人所赠。
原主一直都深深挂念着这件事,不但将那位公子视作英雄,甚至一直都将铃铛,带在自己的身边。
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侍从的声音,穿过隔板,打断了宋明稚的回忆:“启禀王妃,前面那里就是廖将军府了!”
廖文柏的父亲是位将军,平日里负责带兵,守卫都城。
史书上面并没有太多有关于他的记载。
宋明稚缓缓地收起了铃铛:“好,我知道了。”
这只铃铛上面雕刻的莲纹,看上去极其精美,显然是出自于能工巧匠之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买到的东西……
他想,应该不难找到主人。
话音落下,马车便缓缓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宋明稚还没有来得及下马车,就听一声:“恭迎王妃——”
大楚十日一休,今天正好是休沐日。
收到宋明稚要来的消息后,廖将军夫妇二人,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府院外。
此时,两人正窃窃私语道:“文柏他方才说,要是齐王妃来府上,可千万不能让他进府……老爷,您说一会究竟如何是好?”
“别听他瞎说!”廖老将军压低了声音,同夫人道,“你有所不知,现在外面有人暗中传说,齐王对这个述兰王妃宠爱有加,我们要是把他拦在府外,那才是不识时务!”
廖夫人恍然大悟道:“有道理,有道理!”
眼看宋明稚已经走下了马车,廖将军忙快步上前,朝着他行礼道:“下官参见王妃!”
接着,默默地同夫人对视了一眼道:“齐王殿下如今正在府内休憩,还请王妃移步府内——”
语毕,便转身将他迎了进去。
慕厌舟随便骑了匹白鬃快马,带着一名侍从,便到了廖文柏家中。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崇京城里的人都说,齐王这个名叫“廖文柏”的好友,与他一样,都是个不可雕的朽木。
身为家中的次子,廖文柏既没有什么官职可袭,整日还不学无术。最终,只好花大价钱,捐了一个闲官,平日也不用去当差,只在家中瞎混。
慕厌舟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大亮。
廖文柏这个时候才起床,出门迎驾,同时遣人送信,将几个平日里一道玩乐的纨绔膏粱,叫到了自家府中。
没过多久,将军府的悦音舫内,便凑出来了一大桌的人。
此时,石舫外面还飘着蒙蒙细雨,而舫内却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廖文柏正坐在圆桌边,目瞪口呆道:“不是……殿下,您一大早来我家,就是为了点菜的吗?”他刚才起床没多久,还没有什么胃口,提了半晌的筷子,都没能够落下。
话音刚落,又有侍女端来一盘梅花饼,放在了桌上:“还殿下请慢用。”
廖文柏默默道:“真是邪门了……”
齐王殿下今日一早来到府上,他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只是吩咐自己,叫府上的厨子起来做菜、上酒。虽然说平日里,他们几人也会聚在一起喝喝酒,但是……
但是,哪里有人一大清早的,就大鱼大肉?
慕厌舟一袭青衣,松松垮垮。
他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并未戴冠,而是随手以发带相束。
纵是如此,仍不减一身贵气。
——此时,慕厌舟正端着酒道:“怎么了?”
廖文柏默默问:“大早上吃这个,不怪吗。”
他话音刚落下,另外几个纨绔,也忍不住七嘴八舌道:“是啊,而且殿下今日怎么不在府内陪陪王妃?”
坊间传闻,齐王之所以到弱冠之年,都不曾娶亲、纳妾,既是因为他是一个断袖。更是因为他只爱美人,并且,非绝世美人不娶。往日那些送上门来的男宠,也是因此而被他拒之于门外的。
如今看他爽快接受赐婚,将“西域第一美人”娶回府中,便知传闻的确是真!
慕厌舟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唉,别提了。”
见状,几人瞬间便来了兴趣:“殿下此话怎讲?”
慕厌舟放下酒盏,随手夹起一块鱼肉,回头看向了画舫外:“王妃突然想起了我的那个胃疾,不但将一日三餐,全都换成了粗茶淡饭,甚至还将府内的酒,都收了起来。”
说完,他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难怪啊……”
廖文柏同情地朝慕厌舟看了过去。
怎料,竟看到对方正在一个劲朝外瞄,他不禁好奇道:“齐王殿下,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慕厌舟随口道:“哦,你说王妃,他不会找过来吧?”
“放心吧!”廖文柏当即拍着胸口道,“刚刚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给爹娘叮嘱过了。我不靠谱,我爹娘他们还不靠谱吗?”
慕厌舟如释重负:“那就好。”
圆桌旁,另一个人也跟着夹了一筷子肉:“我看殿下今日怎么无精打采的?似乎格外的困倦。”
“对……”慕厌舟抬手按了按眉心,继续道,“除此之外,他还非要逼我读书、上进,昨日不但遣人,向徽鸣堂中送了一大屋子的书,还坐在那里,盯着我认真看书,一直过了子时人才离开。”
廖文柏:“!!!”
方才还没太大反应的几人,瞬间感同身受、义愤填膺。真情实感起来:
纨绔甲:“岂有此理!”
纨绔乙:“欺人太甚!”
纨绔丙:“他一个王妃,管得上您这些吗?”
最厌恨读书的廖文柏更是愤愤不平道:“就是!我听说他在述兰国的时候,也就是一个……郡王世子吧?更别说述兰还只是我们大楚的附属国之一,你们说说,哪里有他管齐王殿下的道理啊?”
纨绔甲:“就是,多管闲事!”
小小的石舫内,瞬间便炸了锅。
慕厌舟端起酒杯,不禁蹙起了眉道:“什么?”
其中一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依我看,他这就是没有摆正自己的地位,我要是殿下您,便一口气多纳几个侧妃……等到后宅里面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有工夫多管闲事了。”
廖文柏附和道:“对,这世上的美人可多了去了!”
与此同时。
廖将军同夫人穿过府院,将宋明稚带到了石舫之前。
继而转过身来,朝他道:“启禀王妃,殿下就在这里,下官便不再多打扰了……”
寒暄声穿过薄薄的雨幕,落在了慕厌舟的耳畔。
他突然放下了手中那只酒盏。
并随“啪”一声轻响,垂下眸,打断道:“别乱说。”
喧闹声随即停了下来。
廖文柏一愣:“……啊?”
石舫内瞬间静得针落可闻。
宋明稚命阿琅与元九一道候在石舫下。
独自撑着一把伞,朝着悦音舫的方向,走了过来。
悦音舫四面临水,仅舫首以一座小石桥,与水岸相连。石舫内的动静,全都透过雨帘,清清楚楚地落在了他的眼前。
斜风忽地散去……
宋明稚的脚步,不由一顿。
慕厌舟随手拿来一张丝帕,拭走了指间的雨珠。
石舫内的气氛稍有一些尴尬。
片刻过后,方才有人干笑道:“开,开玩笑而已……”
廖文柏也不懂发生了什么,只得结结巴巴地打着圆场:“对,大家,呃,没有对殿下和王妃不敬的意思。”
“对对,是误会,都是误会!”
三言两语过后,众人脸上的表情,逐渐轻松了下来。
同在此时,慕厌舟终于重新端起了酒盏。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末了,意味深长道:“你们不懂。”
纨绔甲乙丙:“?”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廖文柏也不禁疑惑道:“不,不懂什么?”
殿下今日,难道不是成婚后,来这里抱怨他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的吗?
这些他们都懂得啊!
慕厌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含着笑,开口道:“你们后院里的那些男男女女,只不过是图你们手里面的钱财罢了,所以才不会管你是病是死,只要有钱能花就行,更别说在意你们的前程,管你们吃喝、读书。”
纨绔甲:“不,不是……”
慕厌舟:“你死了,他反倒清静。”
纨绔乙:“殿下,话不能这样说……”
慕厌舟闭上了眼,笑道:“但是王妃,和他们那些人都不一样。”
廖文柏的榆木脑袋,还是没有转过弯来:“这有什么不一样啊?”
天于不知不觉中放了晴——
雨雾,一点一点地散了个干净。
隔着一座小石桥,宋明稚清清楚楚地见到,慕厌舟正轻笑着道:“我虽然……的确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但是我心里很清楚,爱妃他让我读书、喝粥、戒酒,这些全部都是因为他关心我,为了我好。”
“所以说,你们都不懂。”
几杯黄汤下肚,桌上的几人,泛起了糊涂。
听完了慕厌舟的这番话,也不知究竟是谁,默默地问了他一声:“……所以,殿下您究竟是想说?”
慕厌舟旋了旋手指间的那只酒盏。
忽然睁开眼,认真道——
“他在意我。”
桌那头,也不知是谁低声道:“邪门。”
据说西域盛产蛊毒,难不成那个自述兰来的王妃,给齐王殿下下了什么蛊?
要不然……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慕厌舟的话实在太过诡异,众人竟不知该如何接茬。一片死寂里,不知道是谁,牵起了一个新话头:“不过,侧妃一事,殿下也不是不能考虑。”
廖文柏回过神来:“是啊,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在他看来只有万花丛中过,才能片叶不沾身,殿下这是见得太少。
正巧,前阵子有人托他同齐王探探口风。
廖文柏端起了杯道:“殿下,我听说礼部康大人,有意与您结亲,将他家的二小姐——”
没承想,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便见慕厌舟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愕。
他缓缓地看向舫外,迷惘道:“……爱妃?”
说话间,他还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酒盏,藏到了一边去。
众人的视线随慕厌舟一道,缓缓地落在了悦音舫前——
雨刚停下,水面上还浮着一丝淡淡的薄烟。石舫前,宋明稚穿着一身雀蓝的窄袖长衫,踏过小桥,朝此处而来……满湖的碧色,似乎全部,都凝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廖文柏瞬间便愣在了此处:
自己,自己或许懂了……!
色令智昏!
单单是他这一张脸,的确就足够殿下忍着痛苦,学到子时,还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了。
真是不怪齐王殿下会迷糊。
眼看宋明稚已走上悦音舫。
廖文柏还没来得及招呼他,想到慕厌舟口中,宋明稚那“僭越、无礼”的行为后,已有一名纨绔带着醉意,挺身而出道:“齐王殿下他贵为亲王,今日只是想在这里吃一顿饭而已!王妃想要干什么——”
说着,便拦在了他的面前。
慕厌舟迅速缓过神来,将那人拨到了一边。
接着便清了清嗓子朝宋明稚道:“爱妃放心,我可没有娶侧妃的意思,都是他们在瞎说。”
众人:“?”
兄弟如衣服。
宋明稚:“……”
自己不应该插手侧妃之事。
但是——
礼部的康大人,阴险狡诈、心术不正,是本朝的知名奸党,早将恶事做尽,齐王殿下怎么能够与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
宋明稚缓步走上前,朝齐王行了一礼。
继而转身看向众人,僭越到底:“公子,康府二小姐的事,还请莫要再提。”
廖文柏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他可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两人是一条心,自己劝殿下娶侧妃,非但捞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会得罪齐王妃,甚至得罪殿下……
不,是害了殿下!
害他回府后更惨。
话音落下,宋明稚已迎着众人敬佩的目光,坐在了慕厌舟身旁的空位上:“殿下素有胃疾,我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请各位公子,不要见外。”
行云流水,不带一丝迟疑。
临近午时,阳光渐烫。
悦音舫下那一片湖水,也被春风拂出了一片又一片,鱼鳞一般的波光。
“呼……”
作为那人手下的奸细,王妃果然没有放任殿下与权臣搭上关系。
元九不禁长舒一口气,敬服地看向舫内:
若不是自己早就知道,殿下是故意将这番话说给王妃和这群纨绔听的,竟然也差一点就被他骗过去,以为他是认真的了。
实在是会演啊!
波光随风轻晃,落入宋明稚的眼底。
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似乎也随着它,泛出了层层涟漪。
美人在侧——
纨绔们突然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
几句闲聊之后,不知怎的,便假模假式地指点起了江山来。
宋明稚原本就是来寻找蛛丝马迹的。
见状,他不由手握着茶盏,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身为后世人,宋明稚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全部来自史书……他并不确定真正的时局,究竟是何样。
饭桌旁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
不多时,就有一名身着红袍的公子,激动道:“再过一段时间,就是陛下的寿辰了。我爹他说,最近这一阵子,朝廷里,正一边准备这月底的万寿节,一边商量着立储一事。”
立储是近来朝堂上最大的一件事——
按理来说,此事关系重大,且格外敏感,是绝对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但是眼前的人,显然对此毫无所知。
他如竹筒里倒豆子,噼里啪啦便将自己听到的所有事,都倒了出来:“朝中的那群人说,陛下登基已经有二十年了,朝中不能没有太子。还说大皇子年岁最长,又已经有了好几个子嗣……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皇子表面正儿八经,暗地里花天酒地,一向与这群纨绔不对付,随即,就有人瞪大了眼问他:“然后呢?”
朝臣竟然推举大皇子?
宋明稚不由攥紧了手边的茶盏……
历史上那昏君,明明是几年后,才顺应百官推举,直接将齐王立为太子的。
现如今,时间和事件全都不对。
正午的阳光照得宋明稚肤白如纸,唯独握着茶盏的手指,泛起了浅浅的红。
慕厌舟缓缓将视线落在了他手上。
听得果然很认真。
见众人看向自己,身着红袍的纨绔,随即清了清嗓子:“陛下听完了之后,格外不悦。我爹他说,陛下应当是不喜欢让人逼着他做事,因此……还对大皇子,生出了意见。”
说完,众人便哄然大笑。
宋明稚缓缓垂下了眼眸。
原来如此……
奸党向来拥簇在大皇子身边。
康家这时想要与齐王府结亲,恐怕也是见风使舵,想两头下注。
宋明稚刚想到这里,便见有纨绔突然看向慕厌舟:“诶我说!怎么没有人推举齐王殿下啊?”
随即便听人附和道:“对啊!齐王殿下虽然是三皇子,但却是皇后娘娘的独子。再者说了,殿下他的外祖父,当年还有从龙之功呢!要不是有他出兵,皇上那时怎么可能……”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当年就是靠“贤平皇后”父亲手中军权,杀了他的皇兄,依靠宫变夺位的。
这虽然都是事实,但是还没说完,那纨绔也突然意识到此言不妥。
硬是将后面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然而,宋明稚这一口气还没有松。
廖文柏竟然又端起了酒杯——
叹气道:“可惜殿下既没有子嗣,又不像大皇子……明明也好男风,表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啧啧,好像是觉得旁人不知道,他私下的那些破事一样。”
宋明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