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稚重新拿起了筷子,面不改色地吩咐道:“届时,去南市最大的那一家金店一趟,替我取回铃铛,顺便问问老板,可有查出这铃铛的来历。”
宋明稚的相貌与发色,实在是太过显眼。
经过了昨天晚上的那件事情以后,他只得暂时取消出府的计划,将取铃铛的任务,交给到阿琅的手中。
阿琅忙道:“是,公子。”
春雨绵绵打湿了枝上的桃花。
临窗而坐的宋明稚,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寒意。
见状,阿琅立刻上前去关窗。
宋明稚则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如果蛊虫真的是述兰王进献而来,那么给齐王殿下种蛊的人,只可能是……他的父皇,那个老昏君!
见骥一毛,不知其状。
宋明稚的心随即一沉。
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
来自后世的自己,太过依赖已知的历史。
齐王殿下的继位,有没有可能,并没有像历史记载的那样的一帆风顺?
齐王府,徽鸣堂。
慕厌舟正提着笔,坐在长桌前。
元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看了看他手下的那本《治世方略》,不禁在心中,暗道了一声“佩服”,有这样的毅力陪王妃演戏,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不愧是殿下!
他偷摸将视线落在纸上,正欲仔细看慕厌舟究竟抄了多少。还没有看清楚什么,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穿过正厅,停在了不远处:“启禀殿下,昨日之事,吾等已经查清。”
慕厌舟没有抬头:“所以爱妃为何背着本王偷偷去见男人。”
元九:“咳咳咳……!”
慕厌舟手指一顿:“哦,说习惯了。”
元九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跟在齐王身边,看着他虚与委蛇的元九,头一回不安,生出了怀疑——殿下再这么演下去,真的不会有一天,将他自己给演进去吗?
侍从同样很震惊。
他“吾等,吾等”了小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整句来。
——慕厌舟带人去了醉影楼,虽然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接应”,但是他也并没有让这群人,白白跑一趟。
昨天晚上,慕厌舟回府以后,侍从立刻进楼见了珈洛。不愿意惹上麻烦的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下五除二便将宋明稚来找自己做什么,招了个干干净净。
侍从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回殿下的话,珈洛说昨日王妃去找他,是想要通过他寻找一种蛊母……”
慕厌舟突然放下了笔。
他缓缓眯了眯眼:“什么蛊母?”
凝在笔尖的墨汁,“啪”的一声滴在了纸上,瞬间便留下了一道醒目的墨痕。
侍从立刻低下头,一边回忆一边道:“是……一种以酒为食的蛊虫的蛊母。”
徽鸣堂内突然静了下来。
站在慕厌舟背后的元九,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殿下自六年前,中蛊时起,便在暗地里寻找起了蛊母,但始终不得头绪,只大约猜到,这蛊虫应当是从西域而来。他也曾试着从醉影楼下手,然而,醉影楼对中原人极其戒备,表面更是与普通的酒楼,没有任何区别。
最重要的是……那个名叫“珈洛”的人,当年并不在大楚!
甚至于,他们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一番寻找过后,只得无功而返。
元九震惊道:“王妃他……”
王妃他不但能进入醉影楼内,甚至还清楚,珈洛有这个本事!
慕厌舟的眼中难得没了笑意:“可有搜查。”
侍从立刻道:“有有!吾等昨天夜里,便从珈洛的身上,搜出了来自王府内的夜明珠,这也正好对上了他口中的‘酬劳’。”
慕厌舟缓缓点头:“好,我知道了。”
侍从行礼退出了徽鸣堂。
元九擦掉了额间的冷汗,咬牙不可置信道:“王妃竟然看出您中了蛊。”
若不是王妃看出了这一点……
蛊毒的事,单凭珈洛自己,是编不出来的。
慕厌舟慢慢垂下了眼眸,看向手边的《治世方略》,沉默片刻,方才喃喃道:“他为何要找蛊母呢……”
元九也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是啊,王妃图什么呢……
几息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王妃他,他总不能是真的在意殿下吧?
打得窗外桃花,化作香泥,零落一地。
慕厌舟拿起了面前的薄宣,放在烛上,眯着眼睛看它一点一点化作飞灰。
明明抗拒成亲,在来崇京和亲的路上,还抵触到恨不能与自己同归于尽。可是到了崇京城以后,却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奸细,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向来都目空一切的他发现:
自己竟然在不知道在何时,对一个人,生出了些许的兴趣。
慕厌舟笑了一下。
随手拂走了长桌畔的飞灰,未多费神。
辰时,风和日暄。
春风荡过徽鸣堂,带出了一阵药香。
宋明稚还没走到门前,原本正在忙碌的侍从,便齐刷刷停下了动作,朝他行礼。
隔着老远就传来数声:“参见王妃!”
一时之间,蔚为壮观。
崇京城的雨,一连下了两日。
待雨停之后,宋明稚便命王府内的侍从,备好马车,将阿琅送到了南市那家金店中,去取自己暂存在那里的小金铃铛。
至于他自己……
则按时,出现在了徽鸣堂外。
——养生一事不能只靠食补。
昨日宋明稚特意从太医署里,请来人为齐王诊脉,今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侍从便按照医嘱,煎好了汤药,脚不沾地地送到了齐王殿下的桌案边。
宋明稚刚到门外,便看见一名侍从端着一只药碗,自徽鸣堂里面走了出来。
宋明稚脚步一顿:“等等。”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已走上前,自侍从的手中接过药碗,认真检查了起来——药碗里面已经空掉,仅仅瓷壁上还沾着一点点没有过滤掉的药渣。
看上去像是喝完了的样子……
侍从还没来得及朝宋明稚行礼,便听他道:“没事了,你走吧。”
说完,他又快步走进徽鸣堂内,凑到门前的花盆边上,仔仔细细闻了起来,确定慕厌舟究竟有没有好好地将药喝完。
昨日太医来齐王府时说,自己之前也曾为齐王看过诊,但是他却嫌弃汤药太苦,从来都没有好好地服过药,并暗示宋明稚,一定要仔细确认。
宋明稚自然要照做。
徽鸣堂里面种的花,不知什么时候从兰花换成了月季。花盆里面的土似乎刚才松过不久,此时还泛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并没有宋明稚想象中的药香。
见状,宋明稚终于放下了心来。
他正欲起身,耳边便传来一声:“宋明稚,你也太信不过我了吧?”
自从知道了宋明稚的中原名后。
慕厌舟便总喜欢在只有两人时,直呼他的大名。
对此,宋明稚早已麻木。
他站直身,心安理得道:“这是太医给我的叮嘱。”
“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慕厌舟从书房里面走了出来,他随手揉了揉月季刚才萌发出的新叶,同时,舒展了一下肩膀,懒声道,“放心,就算是为了爱妃,我也要多活几年。”
不等宋明稚说什么,他便凑上前道:“感动吗?”
宋明稚缓缓移开了视线,看向书房:“那齐王殿下不如再为我看看书?”
慕厌舟:“爱妃真是铁石心肠啊……”
铁石心肠的宋明稚走到桌案边,检查起了他的进度。
同时,仔细回忆昨日太医的话:
齐王殿下虽然一直都患有胃疾,并且隔三岔五的就会因为饮酒而发作,但总的来说并不算重,至少没有严重到再过上几年,就会置他于死地的地步。
宋明稚翻书的动作,不由一顿。
相比起胃疾,殿下手臂的轻颤,似乎更加值得注意……
按理来说,只要按时“喂养”,蛊虫表面上是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影响的。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的话,殿下十有八九,曾经尝试过凭借外力,逼死他身体里的蛊虫。可最后,不但以失败告终,甚至还遭到了它的反噬。
这才是殿下真正该医治的病症……
见宋明稚突然不再翻书,慕厌舟立刻凑上前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宋明稚立刻翻过这一页,严谨道:“目前没有。”
慕厌舟默默地坐在一边:“你真的好吓人。”
他没有看到——
此时宋明稚的手,也微微顿了一下。
尝试着逼死蛊虫,说明他知道自己中了蛊,而身为亲王,中蛊后却一声不响、自行处置,也对上了宋明稚的猜测:蛊或许就是他的父皇所下。
不过,就算是那昏君下的蛊,自己也暂时没能证实齐王殿下究竟是不是在韬光养晦……
若自己突然对齐王改变态度,反倒会引人怀疑。
宋明稚决定先以不变应万变——
转眼,宋明稚便翻完了桌上的本册,提起笔在这里记下了慕厌舟的进度。
接着,合上了本册,朝着慕厌舟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说完,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慕厌舟起身悄悄后退了半步……
按照他近来的经验,宋明稚但凡突然朝着自己笑,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宋明稚放下手中慕厌舟抄了大半的《治世方略》,缓缓地向他吐出了一句:“我想,殿下近来,也应该了解一些时事了。”
慕厌舟阖上眼,绝望道:“……我就知道!”
原主的父亲,是述兰的“三大郡王”之一。
他生前曾经多次带领述兰使团,来到中原,而原主小的时候,曾经跟随他一道来过崇京城的事,也与“秘密”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不同于齐王身中蛊毒之事。
原主儿时的事,不但没有什么瞒着他人的必要。
甚至宋明稚还打算,在找到他后,便代替原主好好向他道谢。
阿琅这一趟并没有背着周围人。
不多时,他便乘着王府的马车,带着那只铃铛,回到了王府。
“公子——”阿琅小跑着跨入了酌花院中,他远远地便朝着树下道:“稚公子,金店的老板已经打听出来了!”
本朝的建筑大多采用“明厅暗房”的布局,且屋内往往仅开有前窗。因此,即便是在白天,很多时候也需要点着蜡烛,才能够看书、写字。
自上一世葬身火海起,宋明稚便有些畏火。
他白天常常坐在窗畔,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独自在酌花院中晒太阳。
宋明稚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朝着阿琅问道:“老板是怎样说的?”
与此同时——
酌花院角落处,一名被慕厌舟增派到这里来,暗中监视宋明稚的守卫,也默默地将视线落了过来。
此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琅,正扶着树道:“老板,老板……”
宋明稚并没有来自原主的记忆,因此,他虽然也有些好奇,当初救了原主的那人究竟是谁,但是并没有太过激动,而是先叫人送上了茶盏,并道:“别急。”
“是,公子。”
阿琅接过了茶水,一口喝掉。
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将那只铃铛交回宋明稚的手中,气喘吁吁地开口道:“金店的老板说他辗转托人,找到了当初制作这只铃铛的工匠……”
阳光穿过桃花的枝丫,化作碎金倾洒一肩,宋明稚点了点头:“工匠处可有线索?”
“线索倒是有,不过我有一些没听懂……”阿琅挠了挠脑袋,一脸困惑地开口道,“他说,这只铃铛是柳家的人定的。”
接着,低头看向宋明稚,好奇道:“公子,‘柳家’是什么意思呀?”
宋明稚蓦地攥紧了手中那只铃铛。
他不禁喃喃道:“柳家……”
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明稚虽然自带一身贵气,但是相处了一阵子后,酌花院的侍从逐渐发觉,他并没有什么“王妃”的架子。
——与此同时,阿琅的话,也日渐多了起来。
他平日里没事做的时候,就会与侍从们凑在一起闲谈、聊天。因此,阿琅的话音刚一落下,前来送茶的侍女,便立刻开口朝他解释道:“阿琅公子有所不知,大楚的‘柳家’说的便是我们贤平皇后的母族!”
柳家发迹于前朝,曾随大楚开国皇帝一道征战四方,有实打实的从龙之功。而后,齐王殿下的外祖父,又出兵襄助当今圣上夺得皇位,柳家也因此显赫一时。
故而,在大楚只有一个“柳家”。
侍女的话音刚落,酌花院内突然一静。
藏在酌花院墙角,负责监视宋明稚的守卫,瞬间便竖起了耳朵——
只有阿琅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哦”了一下,继续道:“那个工匠说,公子手里的这只小铃铛,好像是柳家的某个人……给‘家中的后辈’送的一堆生辰贺礼之一。”
柳家虽然名声显赫,但是人丁稀薄,齐王殿下没有任何表亲。
所以说,那工匠口中的后辈……
宋明稚喃喃道:“齐王殿下。”
不,不会这么巧吧?
酌花院内的众人早就从阿琅的口中,听过了这件事,侍女不由惊呼了一声,激动道:“原来王妃与殿下,还有这样的渊源!”
酌花院另一边——
负责监视宋明稚的守卫,猛地一下,便睁大了双眼。
太好了。
殿下如此喜欢王妃。
知道此事,一定会开心的……
他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两下,转过身便要去徽鸣堂里,将此事告诉慕厌舟。
然而几息过后,守卫的脚步却突然一顿。
不对啊……!
差一点忘记,殿下他是装的了。
虽说公子的荣华皆系于齐王一身。
但是到了齐王府以后,公子对齐王实在有些过分上心,不但不让自己说他的坏话,甚至于……还耗费心神,在意起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里,阿琅不禁恍然大悟道:“公子,我明白了!”
此时的宋明稚,还没有从方才那个消息中缓过神来,阿琅已经先他一步道:“公子莫不是到了崇京之后,便隐隐约约想起了点什么?难怪您洞房那一晚,会对我说出那番话来。”
公子向来很敬重当年救他的那人,一直将那只铃铛留到了今日,甚至就连逃亲的时候,都在因此而犹豫。如果自己是稚公子,的确也不会愿意相信,时隔多年从前的恩人,竟然会变成一个闻名于天下的“朽木。”
难怪啊……
一旁奉茶的侍女已听得泪水盈眶。
阿琅激动地转过身,朝宋明稚道:“公子,您看我说得对不对?”
宋明稚并没有原主的记忆,更别提想起什么。
更何况原主之所以会逃亲,就是因为他并没有将当年的那一位“公子”与齐王殿下联系在一起。
但是宋明稚不能实话实说。
他已经意识到……
如果齐王殿下,真的是在韬光养晦。
那么洞房当晚,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无疑是一把掀了殿下的底……
怎会如此!
宋明稚抬起手,拂去了坠在他睫毛上的落花,艰难答道:“……对。”
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只能认下来了。
不同于慕厌舟,宋明稚前后两辈子,都没怎么说过瞎话:“我…在述兰的这些年里,一直记挂着当年那位公子,有缘再见,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消极懈怠下去罢了。”
他的语气略有一些古怪。
宋明稚闭了闭眼道:“所以,才会希望殿下读书、进取。”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烫。
还没有在院子里待多久,宋明稚的面颊,便被晒得烧痛了起来。
宋明稚的谎,最多就说这么多。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屋内而去:“好了,都是一些小事,你们也不必多问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回到了房中。
酌花院中。
阿琅还在原地不断地恍然大悟着。
侍女则端起茶盘,远远地看向了徽鸣堂所在的方向:世人都说,殿下这桩婚事是乱点鸳鸯谱,谁能想到他们二人其实是郎有情妾有意?
想来要不了多久。
待二人将话说开,就能够花前月下,两情缱绻……
慕厌舟拿着张丝帕。
随手擦拭着月季叶上那层薄薄的灰尘。
在他的身后,自酌花院中而来的守卫,一路狂奔到了此处。
行完了礼后,便“噼里啪啦”地便将他方才听到的所有话,还有这几日他了解到的,有关于那只铃铛所有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同时,还不忘添油加醋道:“除上述以外,属下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妃他回屋的时候,脸上还明显红了大一截!”
继而,总结道:“看上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慕厌舟动作一顿。
还不等他说什么,一旁的元九已经不由自主道:“铃铛?”
他正打算开口质疑。
却听慕厌舟淡声道:“当年确有此事。”
十一年前的上元节,自己的确曾在崇京城里面,捡到过一个自西域而来的小孩,顺手将他送回驿馆,并解了一只金铃给他……
元九:“!!!”
难道王妃他真是因此,这才会对殿下……
慕厌舟缓缓蹙眉,放下了手上的丝帕,笑道:“蠢钝。”
月季的薄叶正在光下轻颤。
慕厌舟折去枯枝,随口道:“美人天生就懂如何惑人。”
元九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慕厌舟丢下枯枝,一边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株月季,一边随口道:“派人下去,查清楚当年的那件事,看他是否冒名顶替,如若是真,再说后话也不算迟。”
元九立刻行礼道:“遵命,殿下!”
也对,殿下当年不过是顺手相助,并没有瞒着任何人,若有人想要借此做些文章,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今真假未辨,的确不应该对此太过上心,耽搁了做其他的事。
不愧是殿下啊。
元九与守卫一道,退出了徽鸣堂。
慕厌舟轻阖上眼,坐在窗畔,仔细回忆了起来。
十一年前,崇京,上元节……
次日晌午。
煦风摇响了檐下的护花铃。
春燕南归,衔泥筑巢,偶尔发出三两声的脆鸣。
齐王府内,仍有药香未散。
用过午膳,宋明稚坐在酌花院内,盯着慕厌舟喝完了汤药。正要起身时,慕厌舟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末了,认真道:“爱妃,十一年以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那么牢啊?”
宋明稚手腕一顿。
他早已想好答案:“人生之中第一次离开述兰,自然记得清楚。”
慕厌舟垂眸笑了一下:“好吧,不过……你可千万别因我曾救过你,就对我抱什么奇怪的希望。这只能说,我是一个好人,可证明不了我是个贤才。”
桃花树下,宋明稚那双眼睛忽然多了几分色彩。
他轻轻地朝慕厌舟摇了摇头。
继而无比认真地朝对方看去:“但是如今的天下,缺的就是好人。”
慕厌舟:“……!”
他似乎突然可以了。
慕厌舟忽地一下便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宋明稚的肩膀道:“好,有爱妃这句话夸奖……”
“我现在,就去听朝堂大事。”
几辆马车穿过了坊市,驶入齐王府内,随后便有侍从快步上前,将车内的人迎了下来:“几位公子,这边走,齐王殿下邀各位公子,到徽鸣堂来!”
走在最前方的尤建安,摇了摇他手中的花鸟折扇,继而压低了声音,朝身边的几名同伴道:“你们说……齐王殿下为什么今天突然叫我们来王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殿下上回叫我们来府内喝酒,可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王妃不是不让他喝酒吗?怎么今日又……”
廖文柏也凑上前道:“难不成,殿下终于醒悟了!”
话音落下,几人脚步立刻一顿。
“有道理!”尤建安连连点头,并朝着他低声道,“谁会愿意整天被旁人管着啊?就算他是天仙,我也就能忍三天两天,再多可受不了了。”
“更何况……”廖文柏讳莫如深,“前几日醉影楼的那件事,殿下怎么可能不计较。”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便达成一致:
齐王殿下一定是情场失意,来找知己好友,一起喝酒解闷的。
这事简单啊!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了徽鸣堂内。
继而被元九安排着坐在了长桌边,同时送上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尤建安也拿起了一支笔,一遍晃,一边朝元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我们倒酒,拿这些东西过来做什么。”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笔墨。
闻言,元九立刻走上前,行礼道,“回公子的话,这些都是齐王殿下,专门为各位公子准备的,”他笑了一下,仔细解释道,“王妃昨日让殿下了解些朝堂时事,可惜殿下的身边和府中,实在是没有人可以问。于是殿下便想,让各位公子过来,将平日里在家中听父兄说的话,挑些有用地写在纸张上,让他看一看。”
狐朋狗友:“……”
殿下召集大家来府上,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往常他们来府上的时候,慕厌舟都在徽鸣堂。今日,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廖文柏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一阵不妙的预感,他不自觉问:“那殿下去做什么了?”
元九笑了一下,解释道:“齐王殿下他去酌花院,陪王妃一道用午膳了,稍后便回。”
徽鸣堂内一片哀鸿遍野——
“这明明是殿下的任务!”
“凭什么他自己陪王妃,让我们来写这些东西?放我们走——”
“我家中还有父老妻儿要照顾,放我回家!”
“要不然还是叫我爹来吧……”
然而——
话音还未落,守卫已合上了院门。
将想要逃跑的几人,锁在了屋内。
天杀的,以权压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崇京城内春临大地。
徽鸣堂中,众人反抗无果,正愁眉苦脸、奋笔疾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又是什么动静……
坐在门口处的尤建安,不自觉抬起了头,朝着院内看去:
一袭青衣的齐王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徽鸣堂外,此时他正倚在门口那棵桃花树下,随手……晃着一只铃铛?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慕厌舟终于站直身,缓步朝着徽鸣堂走了过来,朝几人问道:“都写完了吗?”
与脚步相伴的,还有一阵“叮当”脆响。
“殿下!”
“齐王殿下您终于来了!”
这群纨绔平日最不愿做正事。
父兄们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回忆半晌,几乎已耗干了众人的精力,此时他们只想找一些别的什么事情做。
尤建安的视线,不由随着那阵叮当脆响,落在了慕厌舟的手指间——
此时他正随手摇着铃铛。
那铃铛似乎是铜包金的,看样子是崇京城内最常见的那种,戴在小孩腕上的响铃。铃铛上面的花纹,已不知在何时磨损了大半,看着应当有些年头了。
殿下他拿个铃铛做什么?
尤建安一向都心直口快,刚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问了出来:“殿下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慕厌舟缓缓坐在了桌边。
见到他们写得愁眉苦脸,终于大发慈悲道:“都写累了吗?”
“累了累了!”
“殿下,您看要不我们就写这么多吧?”
“对对,够了。”
慕厌舟随意朝着纸上瞥了一眼。
他摇头道:“才几行字,一会再多写点。”
接着,垂眸看向众人:“现在,先活动活动,我们说点别的。”
众人眼前一亮:“说什么?”
慕厌舟坐在桌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继而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凑上前来:“你们知道我手上的是什么吗?”
尤建安呆呆道:“铃铛啊!”
慕厌舟抿了一口茶:“这只铃铛,是我过九岁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它原本是一对。你们猜,除了我手上这一只,另外一只它现在何处?”
说着,又抬起手来轻轻摇了两下。
尤建安还是不明白:“它在何处?”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试图去摇一摇那只铃铛。
而廖文柏心中那阵不祥的预感,却在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他不由得开口问:“该,还不会是在王妃那里吧?”
“猜对了——”
慕厌舟的眼前瞬间一亮。
他拍开了尤建安的手掌:“别乱碰。”
元九走上前,为众人送上了茶盏。
慕厌舟完全没有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的意思,他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眯起眼睛,自顾自道:“你们是不是好奇,那只铃铛,是怎么到王妃手中的?”
廖文柏挣扎道:“不——”
说着便要起身,逃出此地。
慕厌舟笑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将人摁了回来。
继而,闭上眼轻声道:“既然好奇,那我便从头说起。那是整整十一年前,崇京的上元节……”
他倚坐在木椅上,唇角还噙着一抹笑,此时,正悠悠道:
“……那年阿稚的父亲,带着述兰国的使团,来中原商讨通商一事,他也跟着一道来了崇京。彼时正是上元佳节,崇京城内比肩接踵,阿稚一不小心,便在赏花灯的时候与家人走散。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被一个人牙子带到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