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发于:2025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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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遇脸上顶着一块红巴掌印,一只脚跨在车辕上定定望着车厢里的人。
少年抱着几只花、白、黑的猫,缩在角落里擦擦脸,眼神一凛:“还不滚!”
谢遇放下车帘子向瑶光说道:“送他回王府。”
“瑶光姐姐,你告诉他,我自己有家,我回平安里!你叫他滚!”
“……”瑶光看向谢遇,“您可都听到了,他要回平安里。”
那边樊静伦坐着车来,冷脸听他冲谢遇骂架。
“骂完了就滚过来。”
樊璃抱着猫钻下马车,下车时脚下一跌,被谢遇扶了一把。
他一把挥开谢遇:“我自己有钱,以后我自己养自己!”
谢遇:“嗯,眼下还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再去接你。”
“脸皮好厚,我自己想去哪就去哪,用谁接?”
“别乱动,骨肉伤得养上半年才能彻底好全,不要玩雪。”
“听不懂狗话!”
谢遇看他一眼,向樊静伦说道:“他心口有刀伤,别给他吃重油重荤。”
樊璃坐在樊静伦旁边,抿嘴瞪着地面:“你告诉谢遇,再看我,眼睛瞎掉!”
樊静伦懒得理会他,叫人开车,抱着暖炉冷冷说道:“自己往心口扎刀子,疼了怪别人,倒反天罡。”
“他打我!当着几百个人打!”
“活该,听个戏把自己弄成这样,寻死觅活的,能耐了。”
樊璃咬着牙,低头把脸埋进心口。
“那我有什么办法?魍要杀瑶光姐姐他们,皇后要杀我,我不死,我身边的人得死一大片——”
樊静伦摸着暖炉,随即拿手帕在小弟脸上囫囵擦了一把,嫌弃的把帕子扔他腿上。
“陆言来信说,王慈心从荆州起兵了。”
坤宁宫一片暴乱,宏丽的大型山水画被人撕开乱扔,精美的瓷器接二连三的在铁棍下碎裂。
王糜红着眼,手拎铁棍一下子砸向那青铜香炉。
铜与铁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瓮响,铜炉滚地,又发出一声巨响。
皇后身边的女官挨了一记铁棍,已经被人扶下去了。
焦头烂额的宫人连忙去请宫正。
宫正进门望向那发疯的女子,语气凝重:“眼下小舅爷已经发兵,须得尽快派咱们的人与各地驻军联手防御,不然等他攻破京都,后果不堪设想。”
王糜蓦然盯住她,声音像要碎开的寒冰:“把樊静伦的人头给他送去!”
宫正:“废一个南康侯世子惹了王慈心,杀一个樊静伦,就得把陆言和成王府一起惹上,如今王家态度并不明朗,是要助您登天还是作壁上观都没个准数,而咱们光靠颍川樊氏也掀不出多大的风浪。”
“再有,樊静伦活着,这事便有周旋的余地,往后少不得要拿他……”
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宫正的话音。
她冷眼回头。
几个小青衣鼻青脸肿的滚进来,把一柄剑呈到皇后面前,跪下去说道:“启禀娘娘,成王要把这柄剑赠给娘娘,说、说——”
王糜眸若寒星:“舌头打结的是废人,发配到浣衣局。”
那说话结巴的小青衣突然抬头,暗红瞳孔直直盯着王糜:“他说今日不取你项上人头,但要你流点血——”
话落,谁也没防备这精瘦的小太监竟突然暴起,扬手将那柄银剑掷向王糜。
阖宫护卫措手不及,宫正神色大乱,正待抬手拦截,脖子一热。
剑刃擦破宫正的颈侧皮肤,直直刺向王糜那只完好的独眼。
王糜惊魂间蓦然躲避,但还是慢了一步。
歘的一声,长剑擦着她脸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方才他心口挨了一刀。”谢遇踏上乾清宫,把正在挨打的小皇帝提起来,借那小青衣的口说道:“往后,我会一天一刀的,从你身上讨回来。”
王糜不怒反笑,拔出腰间短剑,眼神幽厉的盯住那瞳色异常的青衣卫。
“你——是何方妖孽?!”
话落时一只羽箭忽然洞穿那小青衣的后背,禁卫军一边高呼着保护娘娘,一边严甲带刀的朝坤宁宫奔来。
小青衣倒地之际,轻飘飘化作一张刻着血色“敕”字的白纸。
虚空中,低沉嗓音宛如万斤重剑,携裹满世界霜雪划落在王糜耳边,几乎将她魂魄冻碎。
“我,樊璃亡夫——”

天上不知何时变得阴森灰败,乌云蓄积着,像是要下雨。
寒风从外面掀进坤宁宫,狂卷着帘幕、碎纸到处翻滚。
“啪——”
一张碎纸在殿内打着旋,突然拍到王糜脸上。
黄底,红字,属于王糜的字迹写着‘癸丑年丙寅月丙……’的字样。
红字忽然悄无声息的向下滴血,像一张贴在她额上的血符。
王糜感觉自己像被人打碎浑身骨骼扔进万里冰海的死囚犯,连把额上碎纸撕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百年皇城在天穹下阴沉得瘆骨,凄厉晚风割着红色宫墙,将王糜惊恐的脸碾碎在隆冬。
腊月初一。
谢遇从地狱爬出来,向她索命来了!
“呜呜——”
尖利的风声在殿宇下悲烈嘶喊,像女人混杂哭声的惨叫。
有掌声打着拍子顺着风从殿外进来,噼啪乱滚的满地碎纸中,女童稚嫩诡异的嗓音穿过撕裂般的风声。
“咿——”
“红盖头,血盖头,飞上龙椅当皇后。”
“掌笔朱批阎王钩,画阁楼里有人愁。千秋前,千秋后,将军死徐州,皇后吊枝头,嘻——”
一只小手啪叽甩王糜脸上。
收手时,婴灵捂着肿成馒头的手,闷着声悄悄退下去。
额上的带血黄纸落下,王糜猛向后跌了一下,撕心裂肺的惊叫起来。
“啊——!!!”
她狼狈的滚在地上,找到被冰封的手脚,粗喘着攥紧刀朝前猛劈,试图将那空灵的女童笑声从耳边劈碎。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有鬼!刚才,有——”
哐的一声甲衣振响。
禁卫军统领崔艾带着人站在殿外,军煞气蓦然冲散殿内阴霾。
王糜再抬眼看向外面,橙黄色晚霞拖着长长的凤尾遍布天穹,碧天如洗,仿佛刚才那阴云波动、鬼影重重的景象都是她的幻觉。
“卑职来迟,让皇后娘娘受惊了。”
崔艾站在夕阳里望着那神色仓皇的女子,拉长的影子斜照在她面前,公事公办的说了一声,弯下腰,将那被羽箭射穿的纸人捡起来。
“这纸人娘娘是要销毁,还是送去钦天监?”
王糜恢复冷傲的样子:“交给宫正,你退下。”
崔艾走后,王糜阴着脸向心腹说道:“去叫女巫——”
“娘娘——”宫人从外面跑来,“不好了,成王把小皇帝带走了!”
皇城外,司马桉跟在谢遇后面,抬起青紫的手抹了把鼻血。
婴灵扎着两个髻,屁颠颠跟在两人身后,踩着阴影一边走一边捧着手吹。
一帮阴物七嘴八舌从墙缝里探出脑袋。
戏鬼穿着一身大红衣嘻嘻笑道:“叫你唱歌吓唬她,你怎么把人打了?手肿得这样厉害,割下来能炒一盘菜了!”
“她执掌凤印,打她跟打铁一样,你怎么不听劝呢?”
“还是年轻了啊,单纯,不像大将军,专门借刀杀人——”
婴灵扎住脚,气鼓鼓的指着皇城:“坏!打,该打!”
手上的伤等她长大了再报复回去。
挨千刀的,这也太疼了。
太阳落山,婴灵爬司马桉肩膀上,骑着小皇帝走出半里地,成王府的车马开过来,她又跟着钻进马车。
谢遇跨上马背,让青泗把小皇帝带回成王府,自己骑着马,去平安里接人。
大宅里跟鸡窝打翻了一样,叽喳声嚷得外面的行人都捂着耳朵绕道走。
樊悦放假回来,又带了一帮同学,围着樊璃上蹿下跳。
魍滴着血靠在阁楼暗角,透过一丝缝隙望着那院中的热闹场面,目光落在樊璃苍白的脸上。

第210章 啊呀,好香
魍撕下一块布条扎住流血不止的掌心,低声向悬浮在对面的黑袍青年说道:“伶官坊的事,是你告诉胡菩提的?”
青年面无表情的答道:“对。”
魍抬抬眼皮,将布带打结:“原因。”
对方漠然开口:“伶官坊都是楚氏的人,既如此,就该借胡菩提的手让他们死,以免往后去魏国作乱。”
魍盘腿坐起来:“你向来话少,今天话这么多,是在遮掩什么?”
青年脸上纹丝不动,整个人如雪塑般淡漠疏离:“你多心了。”
魍双指掐印搭在膝上:“你有点地方不好,爱钻牛角尖,逮着一个疑点便想方设法的求证自己的猜想,但知道太多对你没半点好处。”
“别再试探我带樊璃回北方的原因,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想了想,又补充道:“眼下暂且别动伶官坊,后天他应该会去柳家的赏雪宴,叫鬼画准备好。”
青年冷着脸:“你还有心思管他?皮破了,你以后不能幻形。”
魍:“多谢关心。”
“我不是关心你,魍座——”青年屈爪隔空一抓,收手时,魍脸上就多了五道长长的挠痕:“这是你当年打我的报酬。”
“……”当年新人入府都得经过严苛的训练,魍恰好是教官,他无奈一笑:“反应速度跟不上的都得挨打,现在舒坦了?”
青年点头离开。
他没告诉魍,手底下的鬼物已经把伶官坊的所有经过都看完了,包括魍喊的那声“小主子”。
至此,他利用胡菩提的目的就达到了——天字级任务二,是让魍找到魏后母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楚将军就是魏后本人,而她早就死在温洋精密的死局中,灰飞烟灭了。
要是樊璃知道这些事,该是什么心情?
青年冷冷勾起嘴角,飘出阁楼。
阁楼外仍在喧嚷。
整个庭院里都是世家子弟,他突然觉得很败兴,冷脸面向人群中的雪意。
雪意板着脸把樊璃护在身后:“都消停些,他心口上扎了个大口子,要静养。”
樊悦吭哧一声,手叉腰冲雪意说道:“静养是叫他别动,又不是不许咱们说话!”
“那你小点声,你说话跟放炮一样。”
“我怎么了我?!说话大声这叫有精气神!”
樊璃牵着雪意袖子:“好怕,要打起来了。”
两人偃旗息鼓。
樊悦冲雪意做了个鬼脸,雪意憋着脸拿后背冲着她。
没一会儿,一群少年人哼哼唧唧的在庭院里架上鸳鸯锅。
几个谢家子弟一脸凝重的搅弄汤底,把精心切好的肉菜端上来。
汤滚沸时谢易抿着唇,端起菜盘。
族弟拉着她袖子:“等等。”
只见他蹲下去,用三枚铜钱在地上捯饬一会儿,魑飘过来瞧他捯饬什么,就见他在地上写写画画的算出凶卦。
这少年连忙又卜一遍,直到卜出吉卦这才说道:“可以了。”
谢易就把一片片肉菜依次放进左边的汤锅。
她对面的少年则在另一边汤锅忙活,手撸袖子一顿猛操作。
樊璃听着动静:“怎么做个饭像要开战?”
樊悦凑过来,小声说道:“右边是白石书院的英王世子,左边是咱们白鹿书院的,谢易谢莎跟我玩得好,你认识的,其他人不记得也行。”
樊璃窝在软椅上:“牛叉,两路诸侯,这是要斗法么?”
“他们是特意来这里比厨艺的,你嘴刁,要你做个裁判。”樊悦闻着一股药酒和血腥对撞的气味,回头向众人说道:“都做清淡点,他心口伤了。”
“有忌口的么?”英王世子把一堆菜放进汤锅一搅,“没有忌口的我就全放了。”
樊璃:“听说白石书院要自己做饭,这位说话的怎么称呼?掌勺几年了?”
英王世子:“司马雅,我做的菜你就放心吃吧,我母妃那么挑嘴的人,都说我做的菜好,就只有谢易不服气,要和我比,今天让她输得明明白白。”
谢易板着脸:“就是难吃。”
这边,雪意小声向樊璃解释道:“这英王世子就是和谢玄安去王家祖坟,演你和王慈心的那位,他爹手底下有两万部曲,与成王旗鼓相当。”
樊璃了然,推推雪意:“去给他打下手。”
雪意看了樊璃一眼,在场的少年非富即贵,结交一个就是搭上一家人脉,就算走不到一块去,帮把手也没关系。
他领会樊璃的意思,去给英王世子打下手。
樊璃又推推樊悦:“去帮谢易。”
一帮少年忙得火热朝天,那边王氏听着热闹,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她站在谢遇右侧,隔着半丈宽的距离冷声说道:“他在这里过得也不比成王府差。”
谢遇透过门扉,看着那美色惊人的白衣少年:“王慈心反了,举的旗号是杀阉佞,清君侧,但据说,他其实是对樊静伦削爵的事不满。”
“方才王糜在宫中发疯,要把樊静伦的人头给他送去。”他没看王氏,淡漠道:“如此一来,你还觉得这里能待么?”
王氏脸色惨白,怔怔望着一群少年把精心烹调的菜盛在碗中,给樊璃递去。
樊璃兴冲冲的举着筷子:“啊呀!都好香啊,哪个是白鹿的,哪个是白石的?”
“你先尝,哪边好吃就是白石书院的。”
“司马雅不要脸!明明我们做的更好吃,这是我的,那边狗都不吃的是他做的!”
樊璃:“不要吵,我要动筷了。”
他抱着一碗水煮肉片夹起来吹吹,刚要放进嘴中,一股冷梅香忽的扑到面前。

樊璃垮下脸,感觉屁股又闷疼起来,像挨了一巴掌。
对方来了也不吭声,捉着他手腕将那肉片吃掉。
“油放重了。”
又去尝其他菜,一一给出评价,然后望向樊璃,夹了块水焯菜心喂他。
樊璃抿紧嘴,谢遇放下菜心,又去挑其他菜喂给他,他都不吃。
谢遇放下筷子,在樊璃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望向一众少年。
“你们陪他玩,别玩太久便是。”
在场的都是人精,只这一句话便知道樊璃在‘成王’心中的分量了,都乖乖应诺,目送那身穿华服的男人离去。
他走后英王世子松了口气,搓搓脸说道:“脸都要笑僵了。”
说着端起饭碗蹲到樊璃旁边,好奇道:“你和三叔是什么关系?他当真要收你当义子了?”
樊璃夹了一块菜心放在嘴里:“不知道。”
对方望着谢遇用过的筷子,眨眨眼低头刨了一口饭。
“三叔刚才喂你吃菜,你怎么不吃?他脾气大,不怕他打你?”
“他打人我就跑,等伤养好了还回去。”
英王世子:“咋还?”
樊璃:“他打哪我就打哪,绝对不惯着他,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便打人,多大的人了,能好好说话解决问题,干嘛动手?”
经常被亲爹揍得东南西北分不清的英王世子,顿时茅塞顿开:“说得好!”
樊璃低头:“雪意,给我讲讲菜。樊悦又上哪猴去了,咋没听到她大喇叭的声音?”
“我在你旁边!”
樊璃:“那我也看不到啊,你也不说话。”
谢易还念着胜负未分的事,端着碗过来,一脸郑重的问樊璃:“你觉得谁做的菜厉害?”
樊璃咽下寡淡的食物:“都行,都吃不死人。”
“……”
“……”
众人默默看着碗。
英王世子耸着肩膀笑起来。
“你是一点不给人面子啊,待会谢易回去,要跟父兄哭鼻子了。”
“你没跟你爹说一声就跑出来,等会儿他拿打狗棍追你,你才哭鼻子!”
大家说着把碗放下,就显得某个地方刨饭的动静特别大。
谢易见雪意大口大口的吃饭,问道:“你很饿么?”
雪意有点撑,闷声道:“你们都觉得不好吃,那这些饭菜就得扔掉,但这是不对的。”
他望向众人:“每年的粮食蔬菜、地里的其他产出,都是有限的,只不过我们家里有钱、地宽,所以仓库里的粮食就多。但民间米价已经贵到平民一年都吃不上一口米了,只能吃麦饭野菜充饥。”
“有时连野菜都没有,就只能去山上捡橡子过冬,如果连橡子都没有,那就卖儿卖女卖地,或者饿死。”
雪意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成天混迹在街头巷尾,见的民生疾苦就多。
他把碗中的米粒吃净,神情凝重:“我们把这些吃不下的粮食倒掉时,没饭吃的人就会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们一年苦到尾,却连混口饱饭都成难题,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肆意挥霍。”
“其实我们挥霍的就是来自他们的东西,只不过我们有部曲、侍卫、家奴,这些武装让我们确保自己的家族世世代代把持朝政,钱粮不够了就出一项税策盘剥百姓,用各种血腥暴力,或者温和、官方的方式把他们的东西抢到自己手中。”
雪意望着空掉的碗,一双圆眼随着年龄增长,不知何时竟多了丝锐利。
他把碗朝众人晃了晃:“假如某天有人饿极了,忍不下去了,就会打破碗——”
碗落下去,啪的一声裂响,在众人的注视下碎做几大块。
雪意抓起一块碎片,黑色双眸在暗沉沉的天穹下闪过一丝寒光。
他动作凌厉的做了个割喉的姿势:“然后用这碎碗片和狂热的报复心,杀掉你们的家奴,侍卫,部曲,再杀掉占据绝大多数财富的那一帮人,重新建立一个王朝。”
他说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弯腰把一地碎碗片扫走。
英王世子打了个寒战:“你说得我心惊肉跳。”
雪意:“抱歉,我只是闲来无事推敲了一下。”
旁边,樊璃端起碗,就着寡淡的菜把碗中的饭吃完:“外面在打仗,以后吃不饱的日子多着呢。”
众人也接连抬起碗筷,把那差点扔掉的饭菜塞进嘴中。
英王世子临走时看了雪意一眼:“你来白石书院么?”
雪意回道:“我有点笨,跟不上你们的,就不去丢人了。”
“你的想法挺新奇的,但是方才那种话,还是尽量少说。”英王世子爬上马背,把一块令牌丢给雪意。
“书院的门吏认得这块牌子,你要是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雪意接过令牌。
那红衣少年纵马而去,扬起的雪沙都是张扬旺盛的生命力。
他突然勒停马,向樊璃说道:“我明天要背书,背不利索肯定又要挨打,你帮我给三叔传个口信,让他救救我呗?上次等老半天、屁股都开花了,他也没去。”
樊璃:“那你也帮我个忙。”
对方笑道:“先说来听听?”
“后天柳家要办赏雪宴,京中没出阁的贵女都要去,你帮我盯着王嫣,别叫她欺负樊悦。”
英王世子知道樊璃兄妹和王家不对付,便道:“成,我扮作女儿混进去。”
樊璃送走众人,洗漱一番躺在烘暖的床上。
一股冷梅香穿过床帏,轻轻落在身侧。
他抿着唇朝旁边挪开,对方动作细微的靠过来,冰冷双唇轻轻落在他脸颊,唇角。
“白天打人,晚上瘾来了,又厚着脸哄人了。”
樊璃把脸捂在被子里,“我不给死鬼碰,再动手动脚,我就去找钦天监的道士咒你。”
对方好一会儿没动。
“还气着呢?”
“听不懂狗话。”
谢遇透过昏暗光线,眯着眼望向少年:“人形是最理想的形态,灵物想化做人,鬼物想变回人,只要变成人了,身上的三把阳火就能保证你在白天黑夜肆意穿行,灵怪伤不了你,鬼物碰不到你,就算把你的魂魄拉进光怪陆离的幻境准备吃掉你,身体也会在紧急时刻把你从危险中拽回来。”
“樊璃,死不是解脱,死是地狱。”
樊璃:“那么你呢?你怎么能碰到我?”
谢遇伸手,指腹压着樊璃脖子上的玉佩:“我是例外。”
“不是的。”小三花的声音插进来,它蹲在门口说道:“灶王爷爷说了,因为你们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三千年以前就认识了。”
小猫跳到枕边,向谢遇说道:“你知道么,你竟然在忘川河边看了樊璃三千年。”

忘川河没有源头,没有尽头,蜿蜒无际。
从阴界上空俯瞰,这河便如一条平整光滑的银丝带,镶嵌在满世界猩红花海中,不知道要流向哪去。
此时,身穿黑色王袍的男人立在河畔,暗红双目透过额前的九条珠琉,冷冷注视河面。
熙熙攘攘的人间就透过这河水,落入男人眼中。
他抬手一挥,抹去陆言在徐州写信的画面,转而看向山南道的兵营。
昏黑天色笼罩北府兵大营,府医半跪在谢禅对面,脸上的霜雪还没来得及抹去,似乎刚从外面归来。
谢禅翻着军机,懒懒道:“让你跟着樊璃,你倒好,自己溜了。”
府医答道:“自从成王殿下把小公子收为义子后,便不准属下进府探望,小将军不信自己去试试。”
谢禅不咸不淡的扫去一眼,灯影落在他侧脸,薄唇轻动:“义子?”
“对,义子,王府管事嬷嬷亲口说的。”
那管事嬷嬷是成王母妃的贴身侍女,地位非同一般。
她说的话,必然是成王授意的。
谢禅尖牙闪过一丝寒光:“他那个病痨身体还不如去族里过继一个小孩,栓着樊璃做甚?怕不是自己生不出来,看别人养的小孩长得好就狗急跳墙的抢人?”
他骂咧一通,没好气的问府医:“你呢?让你带樊璃走,你就干看着他被扣在王府?”
府医:“属下已向王爷告知小将军的意思,王爷不听,并让属下转告您,少管闲事。”
“另外,成王大病一场后似有康复的征兆,若一年内不再发病,谢太傅应该会为王爷安排妻妾。”
谢禅差点咬碎獠牙:“他一个外人,好意思叫我少管闲事!他娘的……”
“报——”属将掀帘撞进来,一脸喜色道:“小将军,成王殿下派人送了一批粮草,足足有一百车!”
谢禅皱着眉头:“一百车粮够吃几天?高兴成这副嘴脸。”
“有肉!”
“……”
没多久,谢禅站在羊圈前。
一只只绵羊膘肥体壮,脚挨着脚,差点把羊圈挤爆。
身边的牙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谢禅抱臂围着羊圈走了一遭,尖着牙说道:“要不是看你们饿死鬼一样,老子早给他扔回去了。”
牙将:“将军这是什么话啊!有奶的就是娘,以后见着成王,小的们少不得要磕一个头!”
谢禅一脚踹在牙将屁股:“滚去宰羊。”
粮草官凑过来,把成王府的物资清单递给谢禅。
谢禅拿着纸单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那一纸苍劲凌厉的字迹上。
有什么东西忽然穿破十年尘光,一下子从字里行间钻出来拍他脸上。
怔愣间,他低声问道:“谁拟的清单?”
粮草官:“是成王殿下亲自拟的,小将军,可是有哪里不妥?”
府医跟过来,朝纸单上一瞧:“这字不是成王的,倒……”
倒像谢禅写的,只是笔锋要内敛稳重一些。
谢禅脸色微白的把清单揣在怀里,站在冷风里发呆。
府医瞅他半天:“将军,还要属下去王府抢人么?”
那原本义愤填膺誓要把樊璃带到身边的人,突然哑火了。
良久,不确信的说道:“他真的……收樊璃当义子?”
府医:“千真万确。”
谢禅眸色暗淡下来:“也对。”
兄长把樊璃视若己出,护得像一碰就碎的瓷器,如今他既然回来了,自然会继续把樊璃养在身边。
这清单上的字像一座巨峦,压在谢禅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吧。”他说道,“就让樊璃留在成王府。”
水面一晃。
忘川河边的男人将山南道从河中抹去,看向楚京北部的皇城。
空阔夜色下的皇城显得格外寂寥。
穿着紫色斗篷的女人在两排宫人的带领下,杵着一柄七尺高的八环铁杖,一步一吟唱,一唱一叩铁的走向坤宁宫。
铮的一声——

女人拨响铁环。
也不知道她在颂祝什么,在场诸人没有谁听懂她的唱词,只觉得那声音苍凉极了,洪荒时代的蛮横莽荒与文明世界的繁华盛况,都在她的声音里激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尖锐,仿佛下一刻就会穿透人的头骨。
行至殿前台阶,宫人轻声道:“巫女大人,请注意脚下玉阶——”
女人抬眼,隔空和忘川河畔的男人对视一瞬。
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对谁点的。
河边的男人把视线转向成王府。
成王肉身躺在床上,面容安详。
一只只小猫跳上高窗,探头看了成王一眼,疑惑道:
“谢遇呢?”
“肯定是找樊璃去了,他打屁股,把樊璃气着了。”
“都堆在这做什么?你们有什么消息快说,说完轮到我——后面的都别挤,天冷冷的,爪子挤坏了怎么办啊。”
“谢遇不在,今晚没小鱼干了,白跑一趟。”
“谢遇去平安里了——”
河面水光再度轻晃,男人把目光投向平安里,然后在樊璃卧房外被一道淡金色的结界挡下。
帝敕布置的结界,果真好用得很。
他脸色微讽,向跪在身后的白无常说道:“你去人界一趟,心野了。”
白无常垂着头。
黑色王袍穿过彼岸花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转轮王越过白无常时看他一眼,眸色冰冷。
“你是孤一手提拔起来的,孤没要你做的事、没让你说的话,你就少做、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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