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向狸花猫说道:“雪意说我爹脖子上有伤。”
狸花猫也探头望下去。
陆言穿着高领中衣遮住脖子,身姿挺拔的站在院子里,抬头向三三招了招手。
三三说道:“我爹叫我呢,走了。”
狸花猫看着小黑猫抱着柱子滑下地,一纵身跳到陆言怀里被对方搂着顺了一把毛,有点羡慕。
它家铲屎的奴才可比陆言差远了,长得人模狗样,却只光顾着喂鱼、砸鱼。
“我去找樊璃了。”小狸花在屋顶说着,就要朝西院去。
三三:“樊璃身边有个讨债破障的化厉英灵,叫谢遇,你小心他,别让他伤了樊璃,最好哄哄他。”
“怎么哄?”
“跟他说宁觉寺有只特别厉害的猫,会看障因,但最近闭关了。”
狸花猫:“……宁觉寺不是只有狗么?”
三三:“你就这样说吧。”
小狸花挥挥爪子:“知道了。”
它爬上爬下,一路来到西脚院。
樊璃吃过早饭,雪意一走,他就一个人坐在门口摸太阳。
少年举着苍白削瘦的手,五指伸进暖融融的光照中,一点点向前移动。
直到把整只手放在虚白的阳光下,他才反手向上,翻出手心,张开五指,收拢。
阳光落在他手上,于是他在满世界黑暗中触碰了一束秋光。
听到肉垫踩地的轻细声响,樊璃便偏了偏头,问道:“哪家小猫来了?”
小狸花轻唤一声,在樊璃脚边打了个滚。
樊璃认得它的声音。
听它在地上翻滚,就嫌弃道:“樊小狗的小脏猫。”
小猫在他腿边蹭了蹭,抬起前爪作势要跳到他怀里,被他捏住后颈皮止住。
“自己在地上躺好,我这衣裳是雪意才洗干净的,弄脏了他又要吵吵。”
“他这人十分絮叨,一来就说个不停,成天有操不完的心,跟他待一会儿耳朵就要起茧子。”
“这下他终于走了,我还没清静多久,你又来了,烦不烦呐?”
少年一个人自说自话。
说着说着便止住了。
这西脚院约等于皇城里的冷宫,是个打发弃子的流放之地。
平常不仅侯府的下人,就是鸟雀都不怎么肯来这里打转。
雪意要给爹跑腿,忙时就不过来了,要是闲的话,早中晚就各来一次。
雪意来了,絮叨片刻也就走了。
雪意一走,这西脚院又只剩樊璃一个人了。
第15章 你硬邦邦的,硌人
樊璃每天就坐在门口守着,一有人来他就刻薄几句,嫌人家扰了他的清静。
所以他平常说的最多的字是“滚”。
要么滚。
要么走。
他那架势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撵开。
可他床头右侧的柜子里藏着零嘴,好的、贵的都是给雪意留的。
床尾的小搭案上有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小鱼干,是给猫猫们留的。
小狸花猫在樊璃脚边蹲着,一双绿莹莹的眸子定定望着对方。
它一歪身打了滚,滚到少年脚边,勾着爪垫玩自己的尾巴,圆滚滚的身子一会儿滚到樊璃左脚,一会儿滚到右脚。
毛绒绒的在他两脚之间来回扫。
少年上半身栖在阴影中,下半身,阳光正缓缓爬上他大腿。
他垂着眼睛,通过小猫闹出的动静衡量对方的身体大小、是瘦了还是胖了。
“小鱼干在床尾,自己去拿,只准拿一条,我晚上会去点数,别想多拿。”
小猫闻言,一溜烟窜进屋内,动作熟练的扒开不怎么牢靠的布结,露出一堆干瘪灰白的小鱼干。
每条鱼干上都有猫牙印。
这绝对是三三咬的!
小狸花冷哼一声,把小鱼干一一排开,叼出一条。
然后把其余小鱼干挨个舔一遍,均匀的抹上口水。
抹完,它把鱼干收拢在布袋中虚虚系好,叼着自己的口粮下地。
小猫一晃眼,猛不丁看到床上的青年正瞧着它,呼哧一声,直接吓得从半途跌滚下来。
狸花猫翻身爬起来,奓着毛瞪住谢遇。
原来真有厉鬼在这蹲樊璃呢!
小猫警铃大作,撅着屁股往门口倒挪。
挪到一半发现小鱼干还在原地。
它眼巴巴的望着。
要过去拿又怕男鬼伤害樊璃,便只好移开目光,护在樊璃身后,龇着奶牙凶巴巴的冲谢遇道:“你出去!”
谢遇没应声。
“快点出去!冤有头债有主,樊璃是没有错的,又不是他杀的你!”
樊璃听小猫细着声嗷嗷,问道:“你冲谁撒脾气呢?”
小狸花:“鬼啊!你这里有个男鬼!”
樊璃:“摸了半天,没找到小鱼干么?不会是碰到大耗子了吧?”
小狸花着急道:“你这屋里我好熟呢,没有耗子,耗子都被三三吃光了!你干什么,坐好!别进屋!”
“早上还有半包呢,不会真被耗子偷吃了吧?”樊璃起身,盲杖点地慢慢往屋里走来。
小猫急得团团转,叼着樊璃的下摆用力往后拉扯。
“跟我出去,屋里阴气好重,这厉鬼要杀你呢!我打不过他的!”
正急着,“啪”的一声。
那坐在床上的青年抄起小鱼干,给小猫丢了过来。
狸花猫:“……”
小鱼干落在樊璃鞋背上,他弯下腰,拿起鱼干,虚虚的面向对面的床。
狸花猫看着谢遇:“你故意的。”
谢遇没回它,起身,从墙上一穿而过,去了院子背面。
樊璃把小鱼干放在地上。
“既然来了就吭一声吧,你是樊静伦派来的狗腿子?”
“或者是樊悦?”
“亦或是王氏的爪牙?”
没人回他。
屋里只有小猫啃鱼吃的声音。
没有人,那么,小鱼干会平白飞到他身上?
这一定是王家姐弟装神弄鬼,想吓唬他。
樊璃想起王氏,不由得就想起在他耳边低声威胁的王慈心。
他在灵堂上自损八百,伤敌五百,逼得王氏姐弟不得不把脏水泼到胡婆子身上、杀了她平息众怒。
这口气姐弟俩绝对咽不下去,定要连本带利的在他身上讨回来。
不过这几天风平浪静,大概是东院那只小狗替他摆平了?
樊璃静静坐在床上,墙后,谢遇背靠墙立在阴影中。
天上风云变幻,悄声蓄积着一场暴雨。
中午,太阳被阴云遮盖,片刻之间雨点子就落了下来。
雪意提着食盒,顶着飘洒而下的雨滴来到樊璃院中。
樊璃嗅着味儿,问:“来送断头饭的?”
雪意呵斥道:“又胡说呢!”
“不是断头饭,怎么突然就加肉了?”樊璃冷笑道,“以我在府中的地位,能赏我一口鸟食我都感激不尽了。莫非那天我闹了一场,倒把主母的良心闹出来了?”
原来就这事啊。
雪意笑道:“这不是侯府给的,是我爹看你又瘦了,特意叫我去外面买的鲜肉,我爹亲自做的红烧,香死了,你赶紧尝尝。”
樊璃端着雪意递来的碗。
他闻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眨了眨眼。
“言叔对我这样好,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了。他一把年纪了还孤身一人,要不我给他暖床吧。”
雪意吓了一跳:“我爹不喜欢男人的!”
樊璃刨了一口饭。
碗中米粒饱满清甜,他吃得慢,仔仔细细的咀嚼着。
“搭伙过日子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呢,能暖被窝不就行了?乖,我给你当小爹,也省得你风里雨里的来回跑了——自己去找洗脸帕擦擦头发上的雨。”
雪意没好气的抓起帕子囫囵擦头。
气道:“你干嘛又在这种事上戏弄人,再胡说以后不给你带饭了!”
樊璃一脸无辜:“我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戏弄是怎么写的,戏弄是什么啊?”
狸花猫团着前爪窝在小凳子上,懒懒看着雪意被樊璃溜得上蹿下跳。
这雪意也是笨笨的。
谁不知道樊璃嘴贱,动不动就要给雪意当小爹啊?
把雪意气走了他就知道错了,然后又腆着脸去哄人。
他有时口嗨过头,还让猫猫给他养老呢!
但雪意又把这话当真了。
他以为樊璃死心不改,真要给他当小爹呢。
劝道:“你别乱来,我爹要找也会找一个知心知意的女娘。你不行,你瘦,硬邦邦的,硌人。”
樊璃不乐意了:“说不定你爹就喜欢我这种硬邦邦的人呢!”
谢遇进来避雨,听到樊璃这句话,便抬眸望向他,冷淡眸色中有丝探究的意味。
樊璃坐没坐相的把左腿支在椅子上刨饭。
这椅子又叫胡床,要坐时打开,不坐了就折叠起来,十分简便。
樊璃平日里就坐在胡床椅里晒太阳、吃饭。
懒得走回床上午睡时他就在这胡床上睡一觉,爱不释手。
雪意被樊璃一番言之凿凿的屁话说得眼圈通红,背过身擦了擦眼眶。
“你就比我大两岁,我和你是朋友,你别做其他的,做了就变味了,到时候朋友不是朋友,亲人不是亲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尤其是你竟然又想给我当小爹!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有些话说不得,说多了就成真了!”
樊璃筷子一顿,顺口就道:“擦擦鼻涕,我不给你当小爹了,我给你当知心知意的好男人。”
雪意气得一张脸通红。
他一下子站起来,把樊璃还没吃完的半碗饭收走装进食盒,三只盘子也丢进盒内。
“你就混账吧!凭这张嘴,再心疼你的人也要被你气死了!”
樊璃:“我还没吃完。”
雪意人都气麻了:“不许吃了!以后都不给你送饭了!”
说完就走,出门时用力吸了吸鼻子,顶着半稀不疏的雨跑出院子。
樊璃独自坐在屋内,脸上有些茫然:“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经逗呢?”
“以后遇到嘴皮子比我厉害的骗子,你怎么办?”
那碗红烧肉他还没舍得吃两口呢。
他是太高兴了,一高兴就忍不住嘴上跑马车。
樊璃人见人恨,竟然有人看他瘦了就去给他买肉……
樊璃向狸花猫说道:“算了,哄哄吧。”
他摸着空气,缓缓来到床边,找到柜子,打开,从里面掏了几下,掏出一包肉干。
这肉干是上次雪意给他买的。
现在,他要拿这肉干去哄人了。
樊璃打开纸袋细嗅。
没有霉气,那就是没变味,是好的,能吃。
他把纸袋用线封好揣在袖子里,蹲下去,伸手在地上踅摸:“咪,你在哪呢?”
狸花猫没有名字。
它那铲屎官对它的态度就是对阿猫阿狗的态度,就叫它猫。
它凶巴巴的瞪了谢遇一眼,跳下椅子,溜到樊璃面前呼呼几声,拿尾巴扫他手指。
樊璃摸摸它脑袋,把绳子系在它脖子上:“认识三三么?去三三家,回来我给你小鱼干吃。”
小猫扭头望着外面的雨。
方才还不算太大的雨,现在是逐渐大起来了。
它不想淋雨,缠着樊璃撒了个娇。
樊璃照着它屁股蛋拍了一下:“去不去?”
小猫不太开心,撩起爪子还了樊璃一爪,最终还是妥协了。
它脖子上的细绳半长不短,它走在前面。
樊璃把细绳缠在食指,他走在后面。
小猫一脸发愁的踏进雨中,雨刚落下来,就被什么东西挡开了。
它仰头一看,是樊璃撑着伞,把伞遮到它身上了。
少年微微弯着身子站在雨幕中。
“怎么停了,走啊,待会儿雪意发脾气就把红烧肉吃光了,我还一口没碰呢。”
一人一猫走出院子。
烟青色的天穹下暴雨如注,白衣少年为小猫撑伞,让它给自己带路。
他把伞给了小猫,自己身上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而小猫除了四只肉脚垫被路上的积水打湿,其他毛发都是干燥温暖的。
谢遇垂袖站在门口。
良久,这恨意滔天的亡灵朝少年屋中走去。
转身时右手向后轻弹。
劈头盖脸砸向少年的雨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去大半。
于是雨落下时便像那阳春三月的河畔柳丝,细软轻和的压在少年眉间。
屏障外,这秋八月的雨水落得像天塌了一样。
那与少年背道而驰的亡魂坐在胡床椅上,雨声在耳边怒吼。
先帝泰宁十一年秋。
暴雨席卷了八月里的陈留郡。
轰鸣的雨声把群山锋利的轮廓冲淡,除了训练场上的北府兵,满城人都躲在屋内避雨。
谢遇站在暴雨中,等练完兵才擦掉满脸雨水,收拾东西回城。
他过得简朴,只要不是去见州郡官员,无论下雨还是下雪就都秉持刻苦作风,不带伞,就那么直溜溜的走进雨雪了。
今日谢遇也像往常那般,淋着暴雨走在灰蒙蒙的大路上。
远方城门口,一个小小的圆点子站在油黄大伞下,像一只开伞的蘑菇。
小蘑菇穿着深筒牛皮靴,双手抱着伞柄。
那伞太大了,铺天盖地的雨水压下伞面,他有点撑不住。
旁边的老黄便给他扶着伞顶。
谢遇加快脚步,朝那一老一小走去:“雨大,怎么出来了?”
老黄笑道:“就是雨大了,小公子才要来接家主。”
伞下的小蘑菇细声细气道:“谢遇不打伞,兮兮的。”
谢遇:“湿。”
小樊璃:“湿。”
“湿湿的。”
“兮兮的。”
谢遇弯下腰,屈指碰了碰小崽子的脸颊:“我身上湿了,让老黄抱你。”
“樊璃自己走的哩。”
“我说,让老黄抱你回家。”
小崽子发现对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重复道:“樊璃自己走的哩!”
谢遇笑道:“知道了,你要自己走回家。”
樊璃:“嗯。”
小崽子扛着一柄大伞转身,谢遇就看到他身后垂着一只毛笔晃来晃去。
毛笔用细线拴在腰上,谢遇问仆人老黄:“这是做什么?”
老黄好笑道:“说是缺一条尾巴,找了半天,阿平就给他栓了支笔。”
小崽子听到两人谈他,便在伞下应道:“樊璃今天是猫哩。”
谢遇忍不住笑起来:“谁告诉你的?”
樊璃:“阿平。”
谢遇板起脸,向老黄说道:“看好他,别让阿平带坏了。”
老黄觉得好玩,说道:“小孩子间玩闹么。猫是狸奴,阿平听到狸字,便想起樊璃了,说他是猫。”
谢遇摇了摇头:“阿平鬼点子多,你多注意,别再让他把人烤了。”
老黄听他说到“烤”,便想起小樊璃才到陈留那会儿的事。
那时这小童被阿平哄骗着绑到木架上去,裹上厚厚的泥巴说是要玩过家家,结果差点把人烤了。
好在谢遇多留了个心眼,及时跑去把人救了下来。
老黄看着这年轻的家主。
别人的十八岁都在斗鸡走狗,这小家主却早早的撑起门户。
操心完朝廷的明枪暗箭和训练场上的士兵,又要操心家里的两个小崽子。
老黄暗暗感慨,回道:“是。”
这时,大伞下的人说道:“谢遇怎么站在外面,下雨哩,进来。”
谢遇看地上的积水高了,便弯下腰,把踏水而行的小崽子抱起来递给老黄。
还没等送过去,心口上的衣领就被揪住。
那小小的手抓着他,整个身板往他怀里贴来。
于是一团暖呼呼的温度,就这么隔着被冷雨湿透的衣衫钻进了少年心口。
冷暖交替间,谢遇愣了一下。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往“落汤鸡”怀里扑的人。
那点温融的暖意贴着心口,衬得他四肢的温度突然间便低了下去,他才发现自己是怕冷的。
谢遇轻微打了个颤。
旁边的老黄说道:“小公子乖,家主浑身都是水,今天不能抱你了。”
小童举着伞:“樊璃遮他。”
老黄看樊璃衣裳没一会儿就过了水,心口上湿了一片,担心他着凉。
谢遇收紧手没放。
他几乎是有些自私的把那团暖乎乎的温度摁在心口,看着雨幕中的空荡大街。
“无妨,着凉了我给樊璃赔罪。”
谢遇一手抱着小童,一手撑伞,快步在雨中疾跑。
他腰侧玉佩拽着流苏在空中一划,甩着颗颗水珠前后摇曳。
少年跑了半座城后,雨势渐渐缓和下来。
伞下的孩子望着远方亮开的天,惊呼一声:“谢遇,桥花花呀!”
一道彩虹弯弯的在天上展开,形状类似城中的大拱桥。
橙红蓝绿的光带长长的叠在一起,在亮开的云天上绚烂着。
小樊璃还没听说过“彩虹”,就干脆乱喊了。
谢遇教他:“彩虹。”
小童跟他念了一遍,回去后就向阿平说道:“樊璃看到了彩花花!阿平没看到哩!”
那五岁的小崽子长了张白生生的脸,双眸狭长艳丽,小名阿平,大名谢禅,都是要他安静的意思。
但他可一点都不安分平静。
谢禅闻言撇着嘴走过来,手叉腰居高临下的冲小樊璃说道:“什么彩花花是我没见过的?”
“天上的!”
“切——”谢禅翻了个白眼,“彩虹都不知道,叫彩花花,我还菜花蛇呢!笨蛋!”
小樊璃抿着嘴,捏着拳头要跟他干仗。
谢禅故意逗他,撅着腚冲他拍了两下,猫嫌狗不待见在樊璃面前蹦跶。
见小樊璃要过来打他,他干脆先下手为强,仗着自己高就摁住对方的脑袋。
“小矮瓜,你想打我?想得美。”
小樊璃试了几下,确实打不到对方,气得骂起来:“阿平搅屎棍!”
谢遇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发现谢禅把人往柱子上绑,眉头一沉,道:“做什么?”
谢禅掀起眼皮:“他要打我,我先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大哥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收养了一个小孩儿,谢禅本来不太乐意。
后来他改变主意,以为自己多了个小跟班,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樊璃。
结果发现对方不仅不能跟自己上房揭瓦,还病歪歪的把大哥的注意力抢走了,自己啥好处没得到不说,还得让着这个小病歪。
小崽子心里不服气,手上的小动作天花乱坠。
平时要么把小樊璃摁着戏耍,要么就不搭理他。
两人不对付,成天打架,谢遇不在时老黄一个人看得着实费力。
然而打归打,一会儿没见,两个小崽子又你找我、我找你。
这会儿谢禅刚去外面找了一圈回来,自己差点淋成落水狗,一抬头看到樊璃软乎乎的窝在大哥怀里,气得牙都酸了。
他暗暗冷哼一声,看也没看谢遇,兀自把绳子往樊璃身上绑。
谢遇把这调皮捣蛋的小弟拎开,抱着樊璃带去洗澡。
樊璃玩了一天犯困,窝在谢遇怀里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谢遇把他收拾干净放在自己床上,出来后向小弟说道:“这是别人家的小孩,能在这里待多久就看他母亲何时派人来接,你不喜欢就自己去玩,别把人打了。”
谢禅一愣:“他是谁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不是捡来的么?!”
谢禅连连问了三个问题。
忽然看到大哥凝重的脸,他就觉得樊璃马上要被接走了,这日子又要自己一个人过了。
谢遇弯下腰,把小弟的衣领理了两下,说道:“他是颍川樊家的小儿子,南康侯你知道么?”
谢禅冷嗤一声:“南康侯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么?比你厉害?”
谢遇:“也许吧。”
他往厨房去。
谢禅跟在后面咬牙切齿道:“什么叫也许?你一定要比他厉害才行,孩子都要被人抢了,你还去厨房!回营练兵,谁来抢小孩你就带兵打他!”
谢遇觉得好笑:“人家的孩子,我为何要跟人家抢呢?”
谢禅恨铁不成钢:“你都养他半年了,白养?”
这急死人的大哥慢悠悠的打开锅盖,生火做饭。
小谢禅肺都要急炸了,良久回味过来,幽幽一笑。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谢遇把菜铲到盘中,问道。
“你是嫌我欺负他,故意说来骗我的。他要是背靠大族,自有许多人照顾他,怎么会送给你?”
小崽子那双眼睛眯细起来有些凌厉诡谲。
他是个天生的坏胚,心眼多得跟蜂窝煤似的,又黑又密。
谢禅不得劲的在柴垛上踹了一脚:“别撒谎了,我以后不欺负他便是。”
谢遇看向灶口前的小弟:“他母亲是楚温惜。”
一句话,又让小弟哑火了。
楚温惜,那个从北方流窜南下,和自家大哥串通起来打得五十万魏军屁滚尿流的女人。
她走哪都戴着一张银面具,神神秘秘,见不得光似的。
“楚温惜”这个名字绝对是个假名,所以担不起重赏。
于是白水大战过后,她就把自己的功名让给樊休了。
她这人奇怪得很,明明有能力在这大楚的江山里一展宏图,却要给樊休当小妾。
图什么?
她既然能搞军机,那就不是个傻人。
自甘做小,怕不是想走捷径攀附世家?
那也不对啊,她都立了那么大的功了,哪里还看得起一个世家小妾的身份?
小谢禅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她,其他人也猜不透她。
但她是樊璃母亲,这就让谢禅有些恼火了。
谢禅又踹了踹柴垛子,眯着眼旁敲侧击的样子像只狐狸崽子。
“哦,原来是她啊。她把樊璃给你,是因为嫌带孩子麻烦?还是怕樊家那小病秧子欺负他?”
谢遇专心炒菜,没回他。
谢禅自顾自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樊璃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把孩子养大得花五年功夫呢。”
他哥就是养了他五年才让他成功断奶的。
于是他笃定的认为,天底下的小孩都得五岁才能长成大人。
一家人吃过晚饭,外面的雨又哗哗下起来了。
谢遇看看庭中半脚高的积水,把睡熟的樊璃抱到谢禅房里,道:“雨太大了,你看好他,我出去一趟。”
第18章 你不道歉,他能记你半年
每次下大雨谢遇都要出去走一遭,谢禅见惯不怪,把小樊璃塞到床尾。
谢遇迎着夜色往河边去。
城中官员与管理河防的河堤谒者站在黑暗中交谈。
几个掾吏举着特制的琉璃灯,那点光亮几乎被夜色和暴雨吞没。
风雨交加,河水喧沸,众人得扯着嗓子向彼此喊话才听得清。
谢遇一去,掾吏便把他引到一帮官员旁边。
河堤谒者看到谢遇,连忙说道:“大将军,雨太大了,今晚恐怕要涨水!”
“已经涨了一丈高了,再涨下去,这陈留得被淹!”陈留太守说着,看向谢遇。
他扯着嗓子喊道:“大将军来得正好,下官正要派人去请将军,借兵力疏通河道。”
谢遇借着昏芒灯光,见水势汹汹快要漫出河堤了,便解下腰牌递给随行的亲兵。
六万人马从军营里火速赶来,分作两队,一队扛着一包包沙袋塞河边拦水,另一队在下游浚河沟。
这一夜谢遇都在河边忙活,好在有惊无险,大水冲出河堤之前雨停了。
天亮时谢遇站在石头上,看着浑浊泛滥的河水。
“家主——”
老黄牵着樊璃找过来。
谢遇偏头看去,跳下石头。
樊璃穿着长筒靴,睁着一双狐狸眼惊奇的望向宽阔河流,慢悠悠往谢遇这边走来。
他披着小披风,怀里抱着食盒,来到近前:“谢遇吃早饭哩。”
谢遇接过食盒,摸了摸樊璃脑袋:“多谢樊璃,回去吧。”
樊璃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阿平睡觉抠我脚丫。”
“我回去收拾他。”
“好。”
樊璃脚底磨蹭了几下,挪到谢遇面前,在他怀里窝了窝,低头时把手指放在嘴里。
他让谢遇抱了一会儿才肯下来,小靴子轻轻踩着积水,慢步往回走。
一个少年士官朝这边跑来,脚下溅起来的水比樊璃还高。
樊璃连忙让开:“慢点,水高,樊璃小哩。”
那少年士官听到声音,脚下猛然一刹,水珠溅了樊璃半身。
“说了呀,怎么不听?!”那奶白奶白的小团子在底下骂道,“靴子都打湿了!”
樊璃仰脸望着对方,掀了掀唇,闷头往前走:“都把靴子打湿了,衣裳也湿了。”
那少年士官笑道:“对不住了,樊璃。”
小童点头:“嗯。”
士官来到谢遇旁边汇报下游的情况,看他坐在石头上吃东西,便道:“将军每天在城里城外来往,着实不便,不如把两个孩子接到军营,随时也有个照应。”
谢遇吃了一口荷包蛋:“军营里汗味大,不好养孩子。”
士官说道:“阿平以前也是在军营里混的。”
谢遇停下筷子,朝远处那一抹小影子抬了抬下巴:“我说的是樊璃,他娇气。方才看你溅了他一身水,道歉了么?”
少年士官好笑道:“他念叨我呢,立马就给他赔不是了。”
谢遇继续吃东西:“他记仇,你不道歉能记你半年。”
“哎!是是,属下道歉了!”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他记仇能记半年。”
河水消停后,谢遇回到军营。
他连轴忙活了一天一夜,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别人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熟悉他的人看他回城时牵出一匹马,才知道他累极了。
新来的士兵不理解将军干嘛要走路回去,见他翻身上马,悄声道:“是嘛,有马多快,干嘛走路?”
那少年士官在新兵蛋子头上敲了一下:“少废话,去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