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只要价钱给到位——”
樊静伦脸色淡下去,把陆言手中的大碗鱼食倒进水中。
碗也丢进去,砸了三尺高的水花。
没一会儿,被砸死的鱼翻出肚皮浮上水面。
陆言默不作声的望着水池。
樊静伦:“眼下这景致如何?”
陆言:“捞起来能炖一大锅。”
樊静伦:“……”
樊静伦冷冷转身,掐了一片树叶揉成渣,丢到陆言脸上。
这晚,樊璃被主母王氏叫到大花园。
两个壮仆费了点劲才抓住他,把他双手架住,将他压跪在地。
王氏坐在雕花大椅中望着樊璃。
她小女儿哼唧唧的蹲在她脚边,幸灾乐祸道:“母亲,您又没有给他月钱,他哪来的铜板去买一堆零嘴呢?铁定又骗人了!”
胡婆子冷哼道:“绝对是偷的!”
王氏冷漠的望着樊璃:“可听到了?跪吧,跪到你醒悟为止。”
樊璃直起身。
“让后面这两个猴子起开,我盘个姿势,醒悟成仙儿给您瞧瞧。”
胡婆子连忙呵斥一声。
“放肆!夫人,奴婢这就去给他两巴掌,看他还敢不敢贫嘴!”
“不必闹得这么难看。”王氏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过是个贱种罢了。贱人之子即便生在王侯家,依然是贱人,空逞口舌之能而已。”
樊璃反唇相讥:“是啊,好在有贱人帮主母挣功业让她们坐享其成,不然那当主母的哪有力气骂人呢?”
王氏一看到这张脸就想起楚氏。
她没见过楚氏的庐山真面目,那张银面具嵌在女子脸肉上,自始至终都没能取下来。
但樊璃能长成这样,想必那楚氏的脸也不会差到哪去。
她放下茶杯:“你母亲惯会抢男人,你呢,你学到她的本事没有?”
樊璃笑岔气了:“回母亲的话,我不知道您会抢男人。”
王氏一噎。
是了,按理说,樊璃也得叫她一声母亲。
王氏还没说话,胡婆子便冲上去,抡圆了胳膊。
啪啪两声,两巴掌重重的扇向樊璃。
少年脸颊上瞬间浮出两片刺目红印,脸颊边的发丝被胡婆子扇乱。
他睁着双目,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王氏皱眉。
她是王家的庶长女,当姑娘时最怕的就是被嫡母扇耳光。
所以这些年她虽然不喜欢樊璃,但也从没叫人扇过他。
王氏看了胡婆子一眼让她退下,向仆人说道:“盯着他叫他跪好了,别让他偷懒。”
樊悦蹭过去,冲这庶出的二哥做了个鬼脸。
她一仰脸,看到蹲在墙上的小黑猫,又冲猫做了个鬼脸。
三三吭哧一声,不悦道:“这些人又欺负樊璃!”
谢遇立在墙上,望着被压跪在地的少年。
王氏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少年听到脚步声远去,使劲挣扎几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地。
花园中的萤火虫闪着一豆幽光,从少年身边飞去。
当年也是在流萤闪动的夜里,那两岁的孩童被楚氏抱着,递给谢遇。
小童含着大拇指在谢遇怀中熟睡,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母亲丢下了,正睡得安稳。
谢遇怕小童着凉,便解下披风裹着那小小的身体。
他没问楚氏出于什么缘故才把孩子托付给他,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夜色里,抱着孩子目送楚氏跨上战马。
谢遇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望着那瘦伶伶的少年。
少年软骨头似的趴在地上,两个壮仆把他提溜起来。
他骂骂咧咧,没一会儿又把后脚伸平,软皮糖似的半趴下去。
壮仆连呵斥带哄骗的跟他周旋,想让他跪个样子把这事糊弄过去。
他不听,扭着扭着就彻底躺地上去了。
三三心疼道:“他皮可薄呢,要着凉了。谢遇,你去把他们吓走,我带樊璃回小院睡觉。”
谢遇不则声。
三三仰头看着他。
“你是因为破障的事不想救他么?寿丘里的老猫死了,它要是不死肯定能告诉你不少秘密,它爱偷听人家说话——啊!不过我路过宁觉寺时,里面的镇寺大猫说障因可不一定是因为怨恨呢,还有其他东西也能变成障因的!”
谢遇:“比如?”
三三支吾一声。
“大猫要我跟它打禅机才肯说。我每天跟狗打架,哪里有时间参禅啊?你亲自去问它,不过你好像不能进寺庙。”
三三看着樊璃。
两个壮仆拿不住这公子哥,撂开手道:“你就躺吧!待会胡婆子来了,叫她再打你两个大嘴巴子!”
樊璃蜷缩在地上,捂住耳朵。
三三吭哧一声:“谢遇,你看好他啊,我去找我爹!”
小黑猫一溜烟窜出老远,来到陆言房中,叼住他衣袍往外扯。
雪意正练字,抬头望去:“爹,三三肯定又叫你去池塘里给它偷鱼。”
小猫扯着陆言的下摆,把他扯到房门口。
陆言摸摸小猫脑袋:“要我出去么?”
小猫通人性的呜呜几声。
陆言就打起灯笼。
小猫三步一回头的在前面带路,把陆言带到大花园。
两个壮仆蹲在地上,拿小棍子戳樊璃的肩膀叫他起来。
陆言:“你们做什么?”
壮仆回道:“夫人说小公子偷钱了,叫小的们看着他,要跪到他醒悟呢。”
陆言想起白天摔袖离去的樊静伦,问道:“他偷钱做什么?”
壮仆:“买零嘴。”
陆言气笑了:“那零嘴是雪意买给他的。都下去吧,我带他回院子,夫人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壮仆不敢应声。
陆言:“去吧,不管是东院还是主院,问起来我自有答复,不会连累你们。”
樊璃听到陆言来了,坐起身:“早知这样还不如去偷呢。”
陆言给他拍拍衣袍,闻言沉默片刻,拍下来的力道就重了些。
陆言训斥道:“偷就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好让人知道你会去偷东西,以后都防备你么?”
樊璃乐了:“我就知道你不拘一格,平日里都是假正经。”
陆言牵着他袖子往西脚院去。
“提前说好,被抓包了别提我的名字,我不容易,还要养孩子。”
身后的人轻快道:“您多虑了,我都是让雪意去给我偷的。”
“……”陆言觉得自己打轻了。
陆言瞄了樊璃一眼:“雪意好骗,你可别辜负了他。”
“昂。”樊璃深有同感,“好骗又贤惠,以后不知道要便宜谁家女儿呢,说不定是便宜我?”
陆言又气又好笑:“你是女儿么?”
樊璃:“不是。”
陆言把人带回院子。
看他两边脸颊有红晕,便沉着眉头问道:“夫人打你了?”
“她那狗腿子奴婢打的,这两巴掌,我会加倍讨回来。”樊璃问道,“破相了么?”
“像涂了两块大胭脂,好气色都给你打出来了。”陆言瞧着他脸颊说道。
“嗷,那还挺精致。”樊璃乐呵道,“胭脂长什么样子?”
“像猪油。”陆言给他擦了把脸塞上床,说道:“最近府上人多,你要出院子乱晃得趁早啊,别跟人搭话就是。”
樊璃兴致勃勃的问道:“怕我被拐么?”
陆言嘴角一抽:“我是怕你贫嘴把哪家的天潢贵胄惹恼了——这被子怎么又薄了?都叫你晚上不要乱踢了。”
樊璃:“三三踢的。”
陆言:“……”
少年团在被窝里,往里侧掏了几下,掏出一块红枣糕啃了一口。
他啃了一口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站在床前,便抠搜的掰了一块给陆言递去。
陆言也没推辞。
接过后说道:“我儿子拿我的钱给你买零嘴,你大方,就分我一口。”
樊璃:“嫌弃啊?那要不还回来?”
陆言:“给长辈的东西又伸手讨要,没道德。”
少年立马点头:“我就是没道德。”
陆言笑了笑。
他觉得这人怪有意思的,长着长着就没心没肺了。
陆言:“王慈心的事我听雪意说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樊璃把红枣糕咽下去,从这满嘴甜腻中咂摸出一股苦味来。
“听说王慈心不玩别人用过的,你瞧我怎么样?”少年眉睫藏在昏暗灯火中,像妖精:“我给雪意当小爹可以么?”
陆言板起脸:“然后爷儿父子两个人养你?做梦。”
樊璃:“你是不是在瞪我?你都三十了,我花骨嘟一样的年纪,跟你开玩笑你还嫌弃啊,睡了。”
说罢翻过身去,揭起铺盖裹到身上,又道:“我听到你动脑子的声音了,不会是改变主意要顺从我了吧?”
陆言给他掖掖被子:“你十七,就比雪意大两岁,我拿你当儿子一样。”
樊璃:“你认真了?我开玩笑的。”
陆言:“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所以你要拿王慈心怎么办呢?当真去找一个男人,或者女人?”
樊璃又翻过身来,指着自己的眼睛。
这次认真说话,没开玩笑了。
“我这样的人,找伴儿不是害人家么?”
陆言没理会他的煽情话:“我知道你那满肚子坏水正憋着呢,赶紧说来听听,我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樊璃:“我就说我心悦伟大的皇帝陛下。”
三三本来都爬上床团好了,又支棱起来,拍了樊璃一巴掌。
皇帝是一个傀儡小傻子,你要他,这十姓八族的人还不愿意呢!
陆言默然片刻,笑道:“皇帝的难度是大了一些,你这个姿色,可以攀一个王爷。”
樊璃来劲了:“是吧?所以这不就解决了么?”
陆言正色道:“你当真要攀附皇室?”
樊璃睫毛一垂:“王家太强势了,皇帝都得给他家当傀儡,王爷……王爷倒是好一些。”
“可司马家的几个王爷都在自己的封地,我要造谣也不好选人啊。”
陆言举着灯盏凑过来看他表情,清薄的烛光落在那颗眼角小痣上。
这人黑发黑眸,漂亮过了头,几乎有些鬼气了。
他要是掉到王慈心的手里,下场该有多惨呢?
前些天,有个荆州来的少年盖着白布从大司徒府上抬出来。
抬出来时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人已经彻底僵了,没气了。
陆言直起身:“那你先选着,实在不行就问问水井里那位愿不愿意帮你,明早还要接客,我得回去了。”
陆言走时,视线落在毛茸茸的小猫身上。
他养的猫,倒跟樊璃亲,一天到晚都在这西脚院窝着。
三三勾起猫爪垫在陆言袖子上撩了几下,黑得跟被摁进墨水捞出来的煤球似的。
陆言在三三的脑袋上揉了揉,下摆一动,出去了。
三三舔着爪子,看向谢遇。
小猫炸毛:“你怨气好重!”
第8章 没情分
三三:“怎么樊璃在,你就不说话啊?你怨气怎么这么重?你怨气为什么这么重啊?不应该啊,你说话。”
谢遇不说话。
少年睡过去时,谢遇拨开对方的衣领,望着那颈前的玉坠。
三三凑过来看了一眼,仰脸说道:“这块玉他是不许别人碰的,连雪意都不行。你悄悄的把手松开,我不告诉他。”
谢遇指尖在玉上轻轻摩挲。
三三挪起屁股,窝到樊璃心口上。
它伸出爪子摁住玉,不准谢遇再碰。
“这玉一定是他娘亲的遗物,他很爱惜的。上个月雪意碰到玉,他就把雪意骂哭了,我把他骂了一顿。”
“……”谢遇望着玉坠上的树纹。
这玉是他十六岁时叔父赠给他的。
他当时把玉挂在腰上,走动时玉佩和流苏轻晃,引得浙东少年争相效仿。
可他的玉怎么会在樊璃这里呢?
他记得自己领兵北上时,派人把樊璃安顿在琅琊了。
一个七岁的小儿如何能横跨山河,去徐州城前拿到这块玉?
三三护住玉,却又见谢遇把双指摁在樊璃额上。
小猫呼喝一声:“你又要吓他!”
少年翻身把猫薅到怀里,模糊的低语一声:“别骂了,睡觉。”
三三说道:“你别睡啊,他要去梦里吓你了!”
厉鬼破障有两种方式。
一是直接蹦出来把对方吓个半死,然后忏悔烧香,杀掉。
二是去梦里作乱,让对方被梦里的鬼怪吓个半死,然后忏悔烧香,杀掉。
总之一个厉鬼出于本能,最后都会杀掉仇人破障。
三三想到这,就把爪子搭在谢遇袖间,勾着袖子将他的手从樊璃额上拽开。
“再等等我吧,杀错了人你也要受罚的,你听进去了没?听进去了你就点头。”
谢遇没则声也没点头。
三三:“他都睡着了,你也不说话么?”
谢遇并指,再次摁住樊璃额头。
三三:“你又不是哑巴。”
谢遇进了少年的梦。
那梦里一片灰白。
漫天乌鸦在阴沉沉的天上盘旋吼叫,把十里山峦吵成了一只只缩头乌龟。
银甲,鲜血,死尸。
樊璃看不到的光亮,都在这梦里了。
那青年跪在血泊中,满头长发披散到腰际。
他撑着长刀,要站起来。
就算站起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你伤成这样,活不了了。
樊璃望着对方,突然愣了一下:“诶?”
那从来没站起来的人竟像诈尸一样,一把扯掉身上的长戟。
然后将这三把鲜血淋漓的利器丢开,缓缓偏头,朝他看来。
樊璃心口突突一跳。
他下意识急退一步,退后时捡了把长矛抓在手里。
“别过来啊!”
“咱俩在这里待了十年,没情分也有缘分了,你要是过来我就出招了——”
他不断退,退到百步开外,隔着一片尸体和谢遇拉开一条楚河汉界。
谢遇咂摸着“没情分”这三个字。
樊璃两岁就跟在他身边,被他娇生惯养的养到七岁。
原来在对方眼里,这叫没情分么?
十年后的今日再相逢,当年追着他跑前跑后的小童长成了少年,拿着一把长矛对着他,让他滚。
这还真是讽刺。
他听着樊璃的叱骂声,想起这人小时候顺着他膝盖往上爬,抓着他的玉窝在他怀里啃来啃去的模样。
玉仍旧是那块玉,樊璃却变得像另外一个人。
你怎么变得这样薄情?
让人连手下留情的机会都找不到。
谢遇一把甩掉手上的鲜血,抬脚向少年走去。
樊璃一晃神,那银甲青年便来到身前。
啪的一声裂响,手中的长矛被对方折断。
他攥紧半截残矛妄想逼退对方,残矛却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沾满鲜血的手扣在他脖子上,对方压迫性的俯身,与他视线平齐。
血色双眸冷冰冰的凝视他,眸中翻滚的情绪是怨还是恨,他都看不懂。
樊璃窒息间碰到对方心口上的血洞,狠狠屈指要抓下去。
却在用力时突然停下。
他嗅着谢遇身上的冷冽梅香,视线下垂,盯着那血淋淋的心口。
他的手抵着这片血肉模糊的心口,指尖染了一片濡着湿意的猩红。
这血是冷的,冷得像秋日里的碎霜。
“我一个瞎子,你欺负我有意思么?”
樊璃蜷着手指,放手,低声道:“莫不是看了你十年,把你看恼了?”
对方不说话,扣在他的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
樊璃剧烈的挣动起来。
他拳打脚踢,冲对方吐水口。
他把青年惹火了,脸颊肉被对方死死掐住。
樊璃忍着痛忽然笑起来,直直瞧着对方。
“你跪了十年,我还以为你只喜欢跪呢,原来摸脖子捏脸你也喜欢啊!还想做什么香艳的事,趁这里没人看到,咱一并做了吧。”
“咚”的一声闷响。
对方屈起指节,重重的弹到樊璃额上。
樊璃低着头沉默下去,良久分开唇瓣轻声质问:“你有病么?站起来了就打我。”
“别打行不行?我以后不看你了。”
谢遇没理会他,甩手把他丢进一个个离奇恐怖的幻境里。
那幻境又叫梦中梦,也就是一个梦里套着无数梦。
梦里无一例外都有鬼怪猛兽,把人吓够了就丢去下一个梦里继续吓,直到把人吓到疯魔癫狂、吓到那三簇阳火虚离为止。
谢遇把樊璃丢开,自己则站在这阴沉天际下,往四野看去。
他四处走动,一一辨认着这些或倒或立的士兵。
这是樊璃的梦境,他没记住的脸就没有五官,于是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谢遇检查完了,没看到他派去琅琊的那两个亲卫。
那就说明带樊璃去徐州的,并不是那两人。
他抬眸望向城门紧闭的徐州城,穿墙而过,向城中走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
城内所有建筑牛头不对马嘴,像硬生生拼凑起来的玩具。
八爪鱼似的大宅院旁边,一座三角形的高楼平地拔起。
高楼顶端有个坐在莲花上的道士雕塑,那泥塑的道士和樊璃放在柜子上的玩具人偶一模一样。
高楼对面的佛寺门口摆着糕点摊子。
佛寺里供着猫猫的金身佛像,金像上歪歪扭扭写着“樊离”俩字。
他该是忘了“璃”字怎么写,就把名字里的“玉”给遗漏了。
谢遇长身踏出寺宇,分神往幻境里扫了一眼。
“……”
那本该被吓到抱头鼠窜的人,此时正歪着头站在一只女鬼面前,眨巴眼观察对方。
“你怎么长得这样、这样丑啊……那我也是这样的不成?你怎么不呜呜了呢?说话啊,我也长得像你这样?”
狰狞恐怖的女鬼眼皮一抖。
樊璃又盯着她脸上的两行血泪。
“你这个……泪沟,我也有么?”
他说着,伸出爪子要摸摸女鬼的脸,却在即将摸到女鬼之前一下子醒来。
三三在樊璃心口上乱蹦,把他给蹦醒了。
樊璃一把捏着小猫后颈皮,糟心道:“昨天说的绝交,你是一点没听进去。今天不绝交了,我要你绝育!”
说着,搭起兰花指弹打小猫屁股蛋。
三三反身捂住屁股,重重的拍了他两爪子。
没一会儿又不计前嫌的撩他袖子玩。
小猫顺着樊璃袖子爬他头顶上,眼睛一转,黑白分明的瞥着谢遇:“你今天也要杀他么?”
谢遇表情冷淡。
三三:“我待会还去寺庙给你问问障因,你可千万别杀错人。”
它是一只惯会画饼的小猫。
说好要给谢遇找障因,却带着一帮猫猫去寺里打狗。
谢遇漠然盯着樊璃。
他破障的事因为樊璃这个瞎子变得有些棘手。
樊璃身上的三簇阳火太炽烈了,这火要是不灭,他就没法控制樊璃的心神,引导对方悔罪破障。
一般来说,鬼怪能自己吹灭阳火,但那速度太慢了,十年也不见得能把那火簇吹暗下去。
此外就是用噩梦了。
人在梦中受到极度惊吓,阳火松动了,这时一口气就能吹走阳火。
可谢遇手下的鬼怪非但没吓到樊璃,反倒把对方爽歪了。
那连爬带滚的少年大呼小叫的带着一群恶鬼,在无数幻境里四窜溜圈。
他喜滋滋的,谢遇心塞塞的。
谢遇望着樊璃在床上打滚,默然。
他心想,那些幻境不管用,得换个法子了。
小猫跟着樊璃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滚到雪意端着水盆进屋时才打住。
雪意怜爱的看了它一眼,向樊璃说道:“昨晚是三三带我爹去救你的,你以后别嫌弃它了,它是好猫。”
樊璃:“早饭。”
雪意让他自己擦脸漱口,自己则在一边吃了口红枣糕。
樊璃梳洗完又问:“我的早饭呢?我要饿扁了。”
三三也问雪意:“你昨天说给我带的小鱼干呢?”
雪意说道:“今天只有窝头哦。”
樊璃不满道:“谁家公子成天吃窝窝头?我想吃肉。”
“你先别想吃的啊,还有终身大事没定呢——”雪意凑过来,悄声说道,“今天王家的人要来,要是把你抢走了该怎么办啊?”
樊璃漠然:“我老子才死,他们来抢什么?抢阴婚?”
何况那王慈心是王氏同父异母的小弟,多多少少算一个便宜舅舅。
舅舅要外甥,说出来不是让人戳脊梁骨么?
所以王慈心不会明抢,王氏要把他送去王家也绝对不会声张,更不会在南康侯停灵期间送去。
她毕竟还要点脸。
雪意来后不久三三就出去——它打狗去了。
走时它例行向谢遇说道:“我去宁觉寺给你问问啊,你可别把樊璃杀了,他还要给我一百条小鱼干呢。”
到了中午,樊璃拿起盲杖,让雪意带他去灵堂。
雪意:“你去灵堂会不会被胡婆子打啊?”
樊璃:“没关系,你替我打回去。”
“……”雪意觉得他要干点啥大事,却又觉得他不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乱来。
雪意横竖猜不透,扯扯樊璃袖子:“那就去给侯爷磕个头,磕完了,这父子情就算到头了。”
樊璃不开腔。
雪意提心吊胆的跟着他,总感觉这祖宗在憋大招。
“你不会乱来吧?”
雪意实在不放心,小声问了一句。
前方传来鼎沸的哭丧声,离灵堂不远了。
越往前雪意就越怕,他抿抿嘴,说道:“你要不和世子搞好关系吧?他和大司徒不对付。”
樊璃:“谁要和小狗搞好关系?”
雪意慌道:“嘘!这外面好多人,要是被世子听到了发作起来,你又打不过他!”
前方的守门小厮看樊璃,道:“胡大娘吩咐过了,叫小公子不要出去。”
胡婆子从昨天起就叫人守着西大院的大门,不许樊璃擅自离开。
樊璃把雪意别到身后,抬起铁杖就往前一打。
一伙家丁连忙去找东西拦他。
拦不住,被樊璃乱棍打出了西大院。
仆役连忙朝灵堂跑去报信。
王氏沉声道:“慌手慌脚的像什么话!若是冲撞了客人,可别怪我心狠无情,下去。”
仆役连忙告罪,擦擦汗低声说道:“夫人,小公子要强闯过来!”
王氏看了胡婆子一眼。
胡婆子赔笑道:“夫人,奴婢这就叫人把他捉回去。”
王氏心烦道:“快去,若叫他在这里喊一声老狗丢了侯府的脸,你就收拾包袱回王家。”
霜华扶着王氏,轻声道:“今日府上鱼龙混杂,夫人的苦心,小公子该是能领会的。兴许是底下的人说了什么胡话,把他火气惹上来了,要闹。”
王氏冷声道:“苦心?我恨不得他早点死!这番把他关在院子里,只不过是怕他那张脸招惹是非罢了。”
“一个王慈心就让我头疼死了,再来一个李慈心,张慈心,有几个樊璃够这伙人分!”
霜华低声告罪:“奴婢愚钝。”
外面柳家的家主带着夫人来了。
王氏收起脸上的表情,要去迎客。
不想这时樊璃乱棍攘开众人,进了灵堂。
“!”王氏吓了一跳,低声骂道,“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连一个瞎子都看不住!”
她几步上前,拉着樊璃的袖子小声警告道:“别乱喊,叫爹或者父亲。要是丢了侯府的脸,我跟你没完!”
樊璃把嫡母的手撕开,顶着她发黑的脸色到了堂下。
“侯爷的棺材停在哪呢?”
旁边的人说道:“往前直走便是了,要扶你么?”
樊璃:“有劳阁下——”
樊璃被对方带到棺前,他穿着一身素衣,冲棺材喊了一声。
“父上大人——”
胡婆子慌手慌脚的闯进来,心虚的看着王氏。
樊璃直直站着:“父上大人这番下去了,记得和谢遇说一声,他死得早,死时又是孤身一人——”
有人听他说起谢遇,便冷笑一声上前来。
“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据说他是因你生母的缘故战死的,所以你心里有愧,叫南康侯下去给他赔礼道歉么?”
樊璃反问道:“据说的事,谁知道真假呢?万一不是我母亲,而是另有其人呢?”
对方冷着脸:“既然不道歉,那你提他做什么?好玩么?”
樊璃:“我决定给他守坟——”
对方嗤笑一声:“给他守坟的人多的是。”
樊璃面向对方。
正在发笑的男人收了笑,眼神复杂的望着他。
“谢遇棺椁送上昭陵那天,连我这个表兄都被哀恸的人群挤在外面,不得往前行走半步。那十里相送的路上,每一寸土都有人为他掉过泪!你想给他守坟,你得排到下辈子!”
少年轻轻哦了一声,淡定道:“既然我不可以给他守坟,那我给他守寡,好不好?”
男人:“!”
谢遇:“!”
谢遇脚下一瘸,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他愕然望着那大言不惭的少年。
少年歪头听着灵堂里的动静,人群越震惊,他脸上越高兴。
大片抽气声中,有人不确信的问道:
“这小子说他要干什么?”
“他说要给大将军守寡!”
“嗯——”站在人群里的尚书令点了点头,背着手道:“守寡是我想的那个守寡么?”
尚书台的掾吏嘴角猛抽几下,问樊璃:“你说的是首剐对吧?意思就是你要把你的脑袋剐了,给大将军送去?”
樊璃:“当然不是,我说我要像死了男人那样,给他,守,寡。”
“一派胡言!”谢遇表哥气得肝疼火大,红着眼指住樊璃鼻子怒斥。
“樊家小儿,念你年纪小,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若是胆敢再口出狂言,不仅我要收拾你,整个谢家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