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指腹捏着樊璃后颈将他满心雀跃捏得转瞬泄气,低沉的声线在他耳边半含威胁。
“下来。”
“下来。”
谢遇低声在樊璃耳边轻语,这横扫沙场的人对樊璃用了命令的口吻,反抗他会是什么后果?
不知道,但樊璃不在意。
他短暂的在雪意背上僵了片刻,继续催促雪意快走。
那股冷梅香瞬间变得暴厉刺骨,樊璃后颈紧绷着,阴沉天际下,亡灵毫不忌惮的站在露天场地里,低头朝樊璃后颈咬去。
雪意跟着王氏的车驾走了两步,一把撕下樊璃:“你别去,回来跟你讲!”
雪意屁颠颠的跟着王氏走了,樊璃一脸苍白的站在原地,垂眸和那股梅香拉开间隔。
两个小厮把胡嬷嬷抬了下去,被搬乱的东西又在霜华的指挥下放回原位。
众人散去后,霜华见樊璃还站在原地,便朝他走去,把那大袋子零嘴提起来,拍了拍灰给樊璃挂在肩上。
霜华笑问他:“这才八月,就要去雪意那里过冬了?”
樊璃牵着猫绳:“锅碗瓢盆都带出来了,走到半路又回去的话冯虎要笑我——不如这样,趁八月还有几天,我去姐姐那里过秋?”
霜华抿嘴轻笑一声,柔声道:“又贫嘴了。方才看胡嬷嬷抓了你几下,可有伤到?”
樊璃:“你别问我啊,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
他说着就把手递给霜华。
霜华就看到他手背上有几道抓伤和一条长长的血痂。
霜华盯着血痂,皱眉道:“这挠得也太狠了,你自己挠的?”
樊璃:“谢遇挠的。”
“又浑说了,大将军作古多年,你再提他谢家人就要急了。”霜华怕他因为那天的事想不开自残,便轻轻揭开那白色宽袖检查他手臂。
才揭了几寸高,就见一道泛紫的咬痕刻在少年手腕内侧。
下嘴的人咬得极狠,几乎把那块皮子咬碎。
霜华抬眸看着樊璃。
她正要问这咬伤是怎么来的,樊璃却把袖子顺了下来,侧过身遮着手臂。
“姐姐捞着我的手看手相呢?我这辈子是富贵命还是穷苦命?”
霜华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正色道:“如今冯虎护着你,若有谁伤你,你喊一声,叫冯虎替你摆平,不说往后,你现在起码是安全的。”
霜华笃定这伤就是樊璃自己咬的。
她轻声劝道:“有人护着你,你也要自己爱惜身体才是,伤了破了疼的都是你自己,万不可因为谁欺辱了你就对自己胡来。”
少年站着,坚持道:“就是谢遇咬的。”
霜华无奈:“那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咱别提大将军,啊?”
她叫樊璃不要再提谢遇,却不知道那层薄薄衣衫下全是谢遇留下的咬痕。
只要一扒开,满身密密麻麻的咬伤就会公之于众。
但她不知道少年遭遇了这样的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遭遇了这种事。
大家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鬼怪只是活在话本里、梦境里的虚幻物类,也是供人在茶余饭后打发时间、找寻刺激的谈资。
毕竟眼见为实。
眼睛看不到的那些东西,那是空气。
空气又不咬人,怕甚?
所以樊璃说谢遇咬他,霜华就当他在说玩笑话。
她把樊璃送去陆言的小院,不久后又叫人给樊璃送来一瓶疗伤的药膏。
樊璃闷坐在院子里,叫那跑腿的丫鬟帮自己烧热水。
热水装进浴桶后,他就关上门脱掉衣衫,带着满身咬痕没入水中。
热水沁着一身伤,针扎似的疼。
他拿着洗澡帕,却不知道该擦哪。
哪都碰不得,哪都痛。
最后只能作罢,泡到水凉就出来。
他擦干身子,扒开陆言的酒坛,倒了半碗酒擦身子杀毒,接着又把霜华给他的药抹遍全身。
做完这些,他才穿好衣裳。
中午,雪意终于回来了。
樊璃窝在雪意床上,虚弱道:“二二,我饿,假如没有你做的红烧茄子,我会死的——”
雪意拿起围裙,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你还没见过夫人发威吧?好凶!”
樊璃牵着雪意的衣袖:“我是个瞎子。”
雪意讪着脸摸摸鼻子:“抱歉,我忘了,下次注意——”
他把樊璃摁在灶前,自己在灶后忙活周转,兴冲冲的讲起王氏在娘家打下的战功。
“夫人抓着王慈心的鞭子,把那侍妾打得满地找牙。”
“她接着又跑去老太爷那里闹了一场,把那老管家扇了几十个大嘴巴子。”
几只猫猫窝在樊璃脚边、灶台,竖着耳朵。
小狸花:“然后呢雪意?然后她做什么了?”
三三:“小狸花别吵,待会大黄又要打你了。”
大黄猫卧在樊璃脚边低叱一声,于是两只小猫不说话了,眼巴巴的望着雪意。
雪意端着洗菜盆子凑到樊璃旁边,一双眼睁得溜圆。
“老太爷被逼得没法,就把那侍妾丢给夫人,随便她处置,她就把这人带回府了。”
樊璃脸上一垮:“带来侯府干嘛?还得挪一碗饭养着她。”
雪意抬肘拱他一下。
“不养她,是夫人想杀她但下不了手,带回来让世子杀,世子就把人拎到胡嬷嬷面前,胡嬷嬷人都被吓傻了!”
阴冷的杂物房里,樊静伦把剑抵在那红衣侍妾的脖子上。
霜冷利刃压着那细嫩的脖子肉,慢慢割出一条红线。
侍妾脸色惊恐的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啊——!”胡嬷嬷一醒来就看到这惊魂一幕,惊叫一声,红着眼滚下床来。
“别杀她!您要杀就杀奴婢吧世子!”
胡怜儿喘息着,竭力压下惊怖望着姑母:“让、他、杀!”
她眼神阴毒无畏的看向樊静伦,微抬下巴仰睨着他。
“我兄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长秋,我一死,兄长定会替我报仇!”
她肆无忌惮的笑起来,眼神傲慢:“请问世子,你这侯府有几颗脑袋给我陪葬?”
王氏闻言,迟疑的看了儿子一眼。
是啊,这贱人有个当大长秋的兄长,杀了她,开罪了大长秋,往后少不得要给侯府添些棘手的麻烦。
想到这,王氏便出声止住儿子。
“阿郎——”
樊静伦淡声道:“母亲觉得她说的有理,对么?”
王氏斟酌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悦儿回来,让她亲自教训这贱人就是了——”
樊静伦凉悠悠的笑起来。
“母亲考虑的周到,可有些人,你一旦留他一命,往后必会给侯府招来灭门之祸。”
王氏迟疑道:“可大长秋——”
樊静伦瞧着一脸有恃无恐的少女。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杀不杀她都已经得罪胡菩提了。”
话落,刷的一声——
鲜血溅落在地上时,胡怜儿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望着深深没入自己心口的利剑。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嘴中却涌出一大口血。
胡嬷嬷呼吸粗乱的跪下地嚎啕大哭。
“怜儿!”
“天啊!我的怜儿啊——!”
胡嬷嬷惨烈的嚎哭声中,少女含着血艰难的抬头,眼神怨毒的盯死樊静伦。
“你——”
胡怜儿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过,是,被大司徒玩的——”
她厉笑起来,在那沾满鲜血的利剑朝她喉间刺来时,她哑哑道出最后两个字。
“娈、童!”
胡嬷嬷撕裂般的哭声把这个低哑模糊的词下去,于是,除了站在樊静伦身边的陆言,没有别人听清她最后的话音。
樊静伦捏着剑的手痉挛颤抖。
胡怜儿在这短短一瞬说出来的词语,是他长达六年的噩梦、脏梦、囚笼。
每每一想到王慈心手段强硬的将他压逼在床,残忍地将他的少年时光锁在王家大院里用肮脏的欲望腐蚀欺凌,他就浑身发麻发冷。
他心想。
这个词血淋淋的。
青年脸色白得惊人,他低下头,眼底泛起大片大片的血丝。
“砰——”他猛抬脚踹倒尸体,疯了般乱剑朝尸体挥去。
王氏见儿子毫无预兆的发起疯来,急声喊道:“陆言!快拦住他!”
陆言从樊静伦身后抱住他,捏住他麻筋抠出长剑。
怀中人猝然发力,恶狠狠的将陆言撞开。
陆言后背砸上石墙,五脏六腑差点移位。
他靠在墙上,轻轻望着对方:“阿郎。”
那毫无血色的人像一只快要碎开的白瓷,呼吸急促的望着陆言,发红的双目忽然间爬满泪意。
他仓促到近乎狼狈的别开脸,恍惚间想起十六岁那年春天,他带着一身伤从王家大宅出来,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陆言。
那时陆言就站在太阳地里,浑身都发着光,而他立在阴影中,遍布青紫的身体像泼满了脏水。
他当时低下头没看陆言。
现在,他也低着头,不敢看陆言。
“滚!”他朝陆言低吼一声。
陆言把剑收好,向王氏道:“夫人先带大家出去,把外面的人都撤开,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王氏用手帕压了压湿润的眼眶,带着一帮人出去了。
屋中转瞬就只剩下两人,陆言朝樊静伦走去,被他暴力推开。
推不开,于是面前的人怒极攻心,一拳砸向陆言的脸。
“我让你滚!”
陆言眸色暗沉:“你让谁滚?”
樊静伦压下浑身颤栗朝角落走去:“你别跟我犯犟,我现在想杀人,出去。”
陆言站在他身后:“杀谁?王慈心?”
青年顿住脚,哑声道:“从现在起,你再提这个名字——”
男人出声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提,以后提么?告诉我,你想怎么杀他?”
樊静伦偏过脸来,怔怔望着陆言。
陆言站在三步开外:“你被逼到向樊璃那个小瞎子抛出橄榄枝,不就是为了找到一个靠山杀掉王慈心?”
樊静伦危险的眯眼:“你偷听我说话?”
陆言:“我猜的。”
樊静伦抿直唇线,继续朝角落去:“我会亲手杀掉他,用不着别人。”
身后的男人突然将他压上一堆杂物,声线阴沉森冷,脸上却笑得温柔。
“别人?你勾引我之前,不问问我是什么样的人就下手?”
樊静伦被捏住的下巴骤疼,他一把撕开陆言的手,戾色瞪着对方:“我管你是人是鬼!”
陆言脸上笑意不减,被拳头砸中的地方开始发红。
他就这么一脸微笑的盯着樊静伦——他要樊静伦时,也是这样笑的。
樊静伦冷声道:“我现在没心思做那些事,敢碰我一下,你就收拾东西走人。”
陆言:“不碰你,我哄你行不行?你的过去你要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我只往前看,若你要是再给我冠上‘别人’的头衔——”
他一把将樊静伦扣向自己,在对方耳边轻声道:“我会抽死你。”
怀中人一身刺的踩着他脚背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哄?”
陆言说道:“行伍出身的老男人就是这样,你想要的柔情蜜意我给不了你,你就告诉我,你想杀谁、怎么杀,我替你报仇。”
樊静伦微微仰脸直视对方:“好,那你现在就去,今晚我要看到王慈心的人头。”
陆言指尖不轻不重的蹭着对方下巴:“阿郎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怀中人一双凤眼冷傲:“樊静伦。”
陆言望着这张白森森的脸,须臾低笑一声。
“好,樊静伦。今年年底之前,我把他的脑袋当做聘礼来娶你。”
樊静伦双目怒睁:“娶我?就凭你?”
陆言扣着他后脑把他摁在身前,吻上他侧脸:“阿郎乖,就这么说定了。”
带着人离开现场后,王氏便叫壮仆把那侍妾的尸体丢去乱葬岗,又叫人把吓疯的胡嬷嬷关去偏院。
“放开我!我要见皇后娘娘——”胡嬷嬷嘶声呼喊着,被人拽了下去。
跟她一起来侯府的六个王家家仆站在霜华后面,一个个缩着头,都没了早上那等威风。
霜华把这六人分开打散,安排去各处偏院的管事嬷嬷底下做杂活。
管事嬷嬷把人领到偏院,说道:“我不管你们是王家的人还是谢家的人,既然来到侯府,从今以后就得勤恳老实的干活。”
“府中没那么多框条,大伙都是一起做工养家糊口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就别端着奴才身份,再像今早那般鼻高于眼的瞧人了。”
“再有,见着上面那几个主子,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知道,否则胡嬷嬷的下场你们看到了吧?”
几人应诺:“是。”
嬷嬷走后,一个身形干瘦的王家男仆便拿着扫帚认真扫地。
他状似不经意的扫到陆言屋子这边,看院中有落叶,便问道:“院中飘落叶了,要扫么?”
雪意端着饭碗出去,蹲在屋檐下刨饭:“这时该歇息了,你不知道么?侯府中午休息半个时辰。”
男仆憨笑道:“扫着扫着就忘了时间了。看你衣着不俗,你是这里的公子么?”
雪意指指屋里的樊璃:“他才是公子,我是给我爹打杂的。”
男仆抬眼望向樊璃,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樊璃的脸微微一凝。
男人憨笑着躬了个身:“小人见过公子。”
樊璃朝门口抬了抬脸:“雪意,他是在打躬作揖么?”
“昂!”雪意回了一声,扭头向男人说道,“你别弯腰了,他看不见。进屋吃饭?”
男人快速把落叶扫净,龇着一口大白牙憨笑:“我们当下人的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用饭?小人告退了。”
樊璃:“他声音听着陌生。”
雪意:“新来的吧,他人还蛮好的,把你揪的叶子都扫干净了。”
樊璃:“谢遇揪的。”
男人提着扫帚出门继续扫,扫到一个偏僻暗角时他停下扫帚,朝树上的喜鹊打了个响指。
一丈之外,谢遇站在墙上静静看着他。
他撕下一块碎布,咬破指尖写道:找到了。
随后把这写了血字的碎布放进细小骨筒,绑去喜鹊脚踝,在它脑袋上轻敲三下。
谢遇眯着眼,袖下拇指从一根根指甲划过。
男人警觉的朝他这边送来半瞥余光,缓缓放开喜鹊,恢复一副憨厚模样往前扫去。
喜鹊一跃而起,掠向长空朝北远飞。
这鹊鸟从楚宫上空飞过,黑漆漆的小眼睛望向跪在坤宁宫外的胡菩提,粘在它左眼眼底的阴气微红,于是远处的谢遇便将鹊鸟眼下的一幕幕收入视野。
有人从外面跑来,在胡菩提耳边低语什么。
正说着,铛的一声,午时三刻的铜钟忽然在钟鼓楼上响起来,幽沉的金铁声将鹊鸟眼中的阴气击散。
铜钟余音绕着圈子的传到胡菩提耳中。
他双目泛着红血丝,向来人点了点头,这时,坤宁宫的宫女出来,把一只骨哨递给他。
“胡公公,娘娘着你去探查此物的来头。”
宦官叩头起身,接过骨哨,缓步朝宫外走去。
喜鹊抬起小脑袋,在第二声铜钟响起时飞走,一连飞跃三千里。
魏国国都,有人在窗边举手接住这远道而来的鹊鸟,解下碎布来到里间。
“大人,魍座守有信——”
连山带水的巨型石案前,男人微弯着腰,正拎着一把金刀给盘踞在假山上的大蟒切牛肉:“念。”
侍者:“座守说,找到小主子了。”
“哒——”金刀被人叩在案上,里间良久无声。
侍者抬了抬头,透过珠帘望向里间的人。
对方该是不相信这个消息,便定在原地考量它的真假。
毕竟那位早已化作大火里的一捧灰了,一个死人怎么能逃出生天,跑去楚国生下孩子?
那孩子的存在,从来都只是男人做的一个假想猜测罢了。
他派人去楚国找了十多年,找来找去,也不过是对那场大火心存侥幸,希望那位没死而已。
男人背对着珠帘:“再探。”
八月二十一。
入夜后,一场泼天大雨落下楚京。
满宫青衣卫倾巢而出,顶着冰冷的暴雨在各处奔波。
大灰猫瞧着一个个面容肃杀的青衣卫进出宫门,悄悄起身,摘了一片莲叶盖在身上,顶着大雨出去。
白猫坐在长廊下,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冷冷望着它。
“别看我,我没踏上你那长廊半步,也没打算抢你的地盘。”灰猫走在大雨中,没往廊下去。
白猫:“你最好说到做到,脏东西。”
灰猫没在意对方的话,跟在青衣卫的身后快步溜出皇宫。
它顶着夜色来到侯府,在大黄猫暴怒的嘶吼声中淡定道:“我找谢遇。”
大黄猫凶神恶煞:“先打一架!”
灰猫转身就走:“那我走了,樊璃你们自己去救。”
大黄:“……”
三三听到猫打架的声响,连忙顶着大雨跑上屋顶:“别打了!谢遇又咬樊璃了!”
灰猫翻身把大黄摁在爪子下,朝小黑猫望去:“你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三三:“我就是黑!快来,谢遇咬得可凶了,劝都劝不住!”
灰猫跟着三三走去,跳到院中抖了抖雨,轻轻推开门缝。
屋中,雪意窝在里侧睡得四仰八叉。
樊璃躺在外侧,手抓着床单用力到发白。
谢遇伏在他身上,一只手撑着床头,一只手捏着少年的脸上抬,露出整个颈项。
他埋首在那纤细颈间,含着颈上咬痕汲取温热的血液。
“啊……”裂痛中,少年压着声从喉间痛哼出声,凄离双目落在虚空,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耳垂。
谢遇微动,唇舌下移,落在少年锁骨处。
少年攥紧那描金衣袖,吞下泪低斥一声。
“够了!”
谢遇犬齿触碰皮肤。
“谢遇,够了!我好痛!”
谢遇狠狠咬了下去。
“谢道逢!”
谢遇啃咬着向下移动。
发白的手从谢遇袖间挪走,颤抖着攥住他的发冠暴力扯开。
“我让你,停、下!”
谢遇长发倾落在少年身上,他箴默片刻,低头,复又埋首在那纤长脖颈间。
犬齿再度刺破皮肤时,樊璃脸上一拧。
他含着泪无声发笑,抬起双臂,环住谢遇脖颈将对方压向自己。
他在谢遇耳畔轻轻说道:“你咬得像求欢,要不干脆撕开衣裳,让我看看你活好不呃……!”
谢遇粗暴的咬下。
撕裂般的痛楚中樊璃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屈腿朝对方的要害攻击,却被对方用身子将他浑身压住。
微微屈起的腿被沉重的重量压回床上,从来没有鬼压床会像这般,充斥着男人的侵略性气息。
冷冽梅香完完全全的笼罩少年,短暂的停顿静漠过后,又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单方面掠夺。
尖锐的犬齿把脖子咬破过后,便辗转着往下咬去。
于是钝刀割肉的涩痛便在皮肤上游走不息,这些啃咬比往常凶狠十倍不止,是惩罚也是逼迫。
逼他回去。
樊璃咬着唇。
眼泪再次滑下脸颊时,他无法再忍受这种酷刑,低声祈求谢遇对他高抬贵手。
谢遇没听也没停。
突然,樊璃神色惊慌的挣扎起来。
那宽大冰冷的手紧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响,连带着也把他的恳求声摁在唇边。
谢遇朝对方心口咬下去时停了一下,眸光一转,望向地上的四只猫。
大黄猫冷着龇牙:“樊璃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走了,你用这种方式逼他回西院,他只会跟你死耗下去。”
大猫眼神凉薄的向谢遇笑起来。
“以他的性子,你就算在这床上当着雪意的面要了他,他也不会回去,除非你把他的手绳复原——复原他也不会原谅你,他对人很刻薄,对猫好,你想当猫么?”
谢遇没理大黄,望向灰猫。
灰猫一脸震惊还没反应过来。
它原以为厉鬼破障遇到命中人只是个传说,原来这种天大的倒霉事,还真给谢遇碰上了!
灰猫回过神来,目光和谢遇对上。
这位大将军生前像块温润无瑕的稀世美玉,死后却变得森冷淡漠,像座随时准备闹大雪崩的冰山。
他压着樊璃身,一只手卡住那瘦削的双手摁在樊璃头上,一只手捂住樊璃嘴巴。
是个强迫的姿势。
他漠然望着灰猫。
灰猫道明来意:“三三说你要杀樊璃,我来看你怎么杀他。”
三三炸毛:“你答应我会帮谢遇的!你要反悔么?”
大灰猫抖抖身上的水珠:“先给小鱼干。”
三三连忙从樊璃的布包里翻出一只小鱼干给它。
灰猫尝过以后意犹未尽,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是——”
它抬起爪子,举向谢遇:“你得给我这么多小鱼干。”
三三:“你要五只?”
小狸花:“一只吧,它只举了一只爪子。”
大黄猫一脸戾火:“五十只小鱼干,你漫天要价!”
灰猫:“五千只。”
大黄:“……”
灰猫定了这个价后,问谢遇:“你答应么?”
谢遇没说话。
三三解释道:“樊璃还醒着,他不会跟你说话的。”
灰猫向谢遇侃侃而谈:“你怕他听到你说话?”
三三:“你看嘛,他就是不说。”
灰猫望着被谢遇压在身下、一脸惊色的少年,道:“大将军的思绪快要裂开了吧?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但你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谋杀了你,找来找去就只能找到樊璃身上,所以你一见到他就恨死了他,恨到极致,那障因就全部堆在他身上了。”
“可你因为姻缘牵扯,压根就没法杀掉他。你要打赌么?无论杀不杀他,你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大黄猫取笑道:“何止啊,他尝到樊璃的滋味就像要了命一样,彻夜彻夜的抱着樊璃咬。”
谢遇舔了舔唇,望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
须臾,他从樊璃身上起来。
少年躺在床上大口呼吸着,暴雨在门外肆虐,他喘着气,突然咬着唇无声大哭起来。
心口上一片血淋淋的伤,都是谢遇留下的。
他抬肘遮在眼上,忍着痛猛不丁撞入一片雨夜秋凉。
大黄默默看了樊璃一会儿,脸色难看的说道:“现在还只是吸他,等到下月十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说什么温润端方的谢家玉树,其实也和强盗一样,猪狗不如。”
谢遇没搭理大黄猫,他立在床前背对着少年,低声道:“明天回去。”
他这话是对樊璃说的。
樊璃拭去眼泪,把散开的衣衫紧紧抓拢在身前:“好,我一头碰死,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三三心疼道:“谢遇别逼他了,你把他伤得透透的,他不会配合你!”
谢遇走向雨幕。
三三跟在身后:“你去哪?”
小狸花:“又要去熬苦苦的药么?”
谢遇独自来到城隍庙。
阴吏坐在桌后打盹,看到他,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浅笑。
“大将军这个姻缘斩得艰难。”
谢遇垂着手没接话,只向对方抱拳行了个礼。
阴吏连忙让开:“下官万不敢当。”
谢遇直起身,向阴吏讨牌子,他这次也是来见城隍的。
那瘦小的阴吏笑道:“今日城隍大人无事,大将军直接进殿吧。”
谢遇便进了大殿。
阴吏一回头,看到大黄猫蹲在庙外,好笑道:“你这猫儿,又来听官司了。”
大猫臭着脸走进大殿,在殿门口蹲下。
谢遇免跪站在殿下,城隍坐在上方公案后。
谢遇言简意赅的道明来意:“请大人指点迷津,如何才能戒掉这饮血的疯瘾。”
城隍缓缓道:“合欢。”
谢遇微怔,抬眸望向对方。
那城隍在庙中镇守三千年了,却还是个青年的样子,高鼻深目,不怒自威。
谢遇哑然片刻,行礼退下。
他一脸凝肃的出了大殿。
阴吏在桌后悠悠说道:“世人一旦跌入情网,不挣个头破血流出不来,鬼比人还厉害些,那场没能在生前圆满的姻缘,死后总要千倍万倍的奉还,还不完的,就留到下一世、下下世,也不知道何时休止。”
阴吏望着谢遇,叹息一声。
“大将军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吧?”
谢遇看向头上那片黑天。
他曾向这阴吏说,有欲斩欲,有情斩情——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樊璃。
他垂下头,向阴吏说道:“情之一字不过是大浪淘沙,总有一天会找到方法忘掉。”
阴吏:“这事其实说难不难,大将军只要带他来城隍庙证婚,把这场夫妻的戏做完了,也就没那些事了。”
其实到最后,还是得一场合欢。
谢遇直视前方雨幕,没回答对方。
他走进大雨。
大黄猫在他身后说道:“你就按他们的建议做吧,你们这种危险的东西,上天做梦都巴不得让你们成亲,那时你也不用破障了,你就成天和他造崽子——你现在难道不想?”
“不想。”
“呵呵。”
谢遇顿住,回头看向那连连冷笑的大猫:“他只是我一世障因,其他的什么也不是。”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死——”谢遇提脚往前,“你不必撺掇我与他成亲,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我不做的事,谁也劝不动我。”
大猫见他不上当,哼了一声,提醒他:“杀掉他你也没好下场。”
谢遇给大猫禁言。
这一夜有人酣睡,有人蜷缩着捂住眼睛抽泣,有人顶着大雨找一个答案,有人在雨声里疯狂纠缠。
雨幕下,胡菩提领着部众在四处翻找线索。
京中千万间里坊的大门被青衣卫敲响,雨声、马蹄声、强闯民宅的呵斥声,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