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在上by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发于:2025年01月22日

关灯
护眼

廷尉寺认定哨子只是孩童的玩具后,所有被抓的商贩、孩童,在三天之内全都无罪释放。
胡菩提脸色微凉的站在大狱前,望着被放出来的樊静伦,颔首道:“世子慢走。”
樊静伦凉凉抬起眼皮:“还没感谢大长秋手下留情。”
陆言的车马停在大狱门外,樊静伦一出门就上了车。
他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沾了灰的衣袖,厌弃道:“终有一日,我要把这些小人杀光。”
陆言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受苦没?”
樊静伦往对方怀里钻去:“冷。”
陆言脱下外袍把他裹住,收紧双臂:“这么怕冷,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樊静伦把冰凉的脸贴在陆言脖子上:“把房子烧了取暖。”
陆言要吻他。
他避开脸挡住陆言:“脏。”
陆言吻他脸颊:“抱都抱了哪还嫌脏。”
樊静伦冷着脸:“不抱就嫌?”
陆言把这要发作的人搂在怀中轻声哄道:“不嫌,陆言心疼阿郎。”
“……”樊静伦眼神幽冷,“这小名是给长辈叫的。”
陆言:“长辈喊得,你男人喊不得?”
樊静伦软着刺窝在陆言怀里,懒洋洋咬他肩膀。
“老男人。”
樊静伦去大狱这三天,像在京中丢了一枚无声的炸弹。
嗅觉发达的人听着青衣卫的马蹄声,敏锐的咂摸到一丝暗涌局势。
三天里,京中除了马蹄声和敲门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就连昼夜喧闹的伶官坊都低调下来。
偌大的京城,只余宫内的钟鼓楼每隔一个时辰发出的撞钟声。
骨哨的事在廷尉寺和王氏的强势介入下暂了一段。
可侯府放着一个身世存疑的樊璃,这事就没完。
青衣卫还在外面游走,说明中宫要继续贯查下去。
到时候会查出什么,就只有宫里的人自己门清。
王氏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笨,这些年皇后一直想揪出刺瞎她眼睛的人,樊璃倒霉,谁让他偏生就在皇后前几天瞎了眼呢?
他随手抛出一只哨子,便把那些陈芝麻烂谷粒的旧事拽出来,整个京城在哨音中动荡不休,不死人就没法了结。
那么死的,会是侯府么?
王氏心力憔悴,回府后就以雷霆手段将樊璃关在西脚院,每日除了送饭的人和看院的冯虎,谁都不能见他。
这是为了让他少生事端。
否则他再丢出一个木哨、铁哨,又把皇后和王慈心刺激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
樊璃被嫡母关了,连着三天没见到雪意,也没有外面的消息。
他立在阴沉沉的天际下,湿冷空气往肺腑钻。
“小狗回府了?”他站在院子里问。
冯虎站在门外斜靠着墙:“少操心。”
樊璃:“回府没有。”
冯虎:“回了。”
樊璃抱着狸花猫转身向屋子走去。
他坐在门槛和小猫南辕北辙的聊天,没了雪意,天几时黑了下来他都不知道。
露水染上衣袖时,他才知道夜已经很深了。
清冷梅香从后面压来,气息下沉时梅雪香随着拉近的距离越发浓烈。
樊璃往前倾身,把过于浅近的间距拉开。
谢遇弯着腰站在樊璃身后,将窝在他膝上熟睡的小猫拎走。
小猫从腿上离开时,那块温暖的地方陡然被夜风吹凉,周遭温度冷得钻骨。
樊璃:“离我远点,我怕冷。”
语气疏冷淡漠,为了两根手绳就记仇成这个样子、隔了三天才跟谢遇说这一句话,除了他也没有谁了。
谢遇伸向那沾露衣袖的手顿止在半空。
樊璃起身,避开谢遇朝胡床椅摸去。
这三天他就睡在胡床椅上,这里小,谢遇挤不上来。
他不去床上睡觉,是介意和谢遇同床同枕,伤他心的人他连给人家碰一下都吝啬得很。
樊璃摸到胡床,抱着被子把自己裹上,靠着椅背睡过去。
小狸花揉揉眼睛,看向谢遇。
“谢遇,他生气了,你不哄哄么?”
“他很好哄的,你叫雪意来他就高兴了……”小狸花盯着谢遇的脸止住话语,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你瞪我是因为我说错话了,你根本不想哄他,对么?”
谢遇没答复小猫。
幽冷月光穿窗而入,浅碎的盖在少年脸上,照着纤长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他睡觉爱挤人。
就算靠睡在胡床椅上也要挤着扶手,下巴微仰,抿着唇的模样乖得不像话。
打小就是这样。
少年睡熟间不适的在椅子上换动姿势,要找平坦的地方倒靠下去,摸索着不断往地面下滑。
然后在滚地时被一双手接住抱在怀中。

谢遇从胡床上轻轻把樊璃抱起来。
这落在怀中的躯体浑身骨骼薄而细长,多年来营养不良造成的羸瘦显得少年体重过于轻盈,谢遇抱到他的一瞬间几乎讶异着僵止在原地。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该这么轻,除非他多年来都没有正常的吃过饭,在最需要营养的阶段被迫节食。
可南康侯府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连每日三顿像样的饭食都给不起。
相反从侯府敕造落成那一刻起,惯会做生意捞钱的南康侯干脆就不遮掩谦虚了,整个侯府怎么奢华怎么来。
连鱼池底下都铺着上等的暖玉,冬天到处的水都结了冰,唯独这侯府的池塘云雾缭绕,锦鲤四窜,宛如仙境。
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怎么着也不会让次子饱受穷馁饥荒。
不过这也从侧面表明樊璃不受南康侯待见的事实。
有一种声音说樊璃不是南康侯的骨肉,兴许他的穷迫冷落,和这事有关?
谢遇抱着这分量单调的少年缓缓直起腰身,暗沉眸光扫过满屋。
入目处不过是一张木床、一个柜子,一个小搭案和一桌一椅一凳。
最豪华的衣柜是上了红漆的,年代不知道有多远了但仍然没有被虫蛀腐坏。
只是两扇柜门里进外出,半开着,柜中衣裳不过三两件,都是没有染色刺绣、价格实惠的葛布素衣。
谢遇来的第一天便将这穷酸的屋子打量过了。
当时没什么感悟,只觉得这屋子破,樊璃活该。
此刻他抱着单薄的少年重新打量小屋时,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看待对方了。
“樊休不会养人。”最后谢遇收回目光,轻声评价南康侯,“不过你活成这样子,该怪楚氏。”
怪楚氏死得太早,怪她太无情。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女人,怎么会心疼儿子?
当她的儿子是倒了血霉,当她的战友同僚更是踩了天大的霉坑。
谢遇把樊璃放上床时,门口的几只猫眨巴眼瞧着他。
大灰猫蹲在地上笑道:“你要吸他了?”
谢遇侧过头去,眸色淡淡的望向它们。
大黄在门边恶笑出声:“在雪意屋里时他只差把樊璃吃掉,吸血怎么能够满足他?他要的是合欢。”
小狸花好奇道:“合欢是什么呀,能吃么?”
这恶劣的大猫猛猛拍了小狸花一爪子:“小孩家家的,少问!”
这几只黑黄花灰的猫在门口聚会打闹。
眼看要闹进屋中,谢遇坐在胡床上敲敲扶手:“有事说,没事安安静静的出去,要小鱼干的自己去拿,别弄出声。”
灰猫一脚踩住大黄的脸,看向谢遇。
“你的事有些眉目了,谋杀你的人太多,我就先从楚氏的幕僚里找出一个,你要去看看么?”
谢遇盯着尖利的指甲问道:“你说崔艾?”
“是他,你要杀他么?”灰猫自顾自跑去床尾搭案上叼起一只体型最大的鱼干,口齿含糊:“阴司敕令早已确定你的障因是樊璃,杀其他人没问题吧?”
谢遇起身,缓声说道:“并非阴司确定。”
他面向灰猫:“是我确定,带路。”
三三黑着脸跟在谢遇身后连声质问:“你确定的?你为什么认定樊璃是你的障因?你凭什么确定?你的恩怨情仇都在阴司那块生死簿上记得清清楚楚,你……哎呀!大黄干嘛打我!”
大黄猫表情冷酷。
“蠢猫,你身上这群鬼东西没告诉你么?阎王死了,生死簿至今还是空的。”
几百只阴物悄悄从三三毛发里挤出来。
“告诉了,大将军来的第一天就告诉它了,它不准咱说话,要吃了咱。”
“小猫也是凶得很呢。”
“怎么把樊璃写上敕令?写别人不行么?”
“写谁?杀错了人得下十八层地狱——”
三三猛踩地面把喋喋不休的阴物从身上震落:“就算没有生死簿,也不可以写樊璃,楚氏既然死了,那就该去杀掉楚氏的鬼魂!”
“……”有阴物悄声回它,“楚氏死后就被国师灭了,当时在太阳底下烧成了灰,十里楚京都是她的惨叫声。”
大黄猫眯着眼瞧过来:“哦?国师为何要灭她?”
阴物胆怂的小声回道:“她要进宫杀皇后,被锁在了青龙门。”
跟随灰猫踏空而行的谢遇顿住脚步:“从何得知?”
那阴物狠狠哆嗦一下,惶恐道:“回将军,小、小的是看守青龙门的侍卫。”
谢遇垂下视线,目光落在那病死的侍卫身上:“她为何杀皇后?”
阴物藏在三三毛发中,体型缩小到只有米粒大小,呆滞的目光缓慢上抬,望着那满身煞气的英灵。
它天然的恐惧这身煞气。
“小的不知,只记得她当时撞死在皇城门前,魂魄来到青龙门叫四根盘龙柱拦下了,惊动了国师,国师烧化她时说她不该以卵击石,刺杀皇后。”
阴物说到这里便没有其他头绪了,战战兢兢的等着谢遇发话。
谢遇凝神望着皇城方向。
那地方隐隐有金色龙气在夜色下升腾,金气虚疲发暗,意味着楚天子备受掣肘,遭人欺压。
谢遇不解。
什么原因让楚氏宁愿变成鬼怪,也要进宫杀掉皇后?
他思索片刻,问其他阴物:“关于楚氏,你们还知道多少?”
其他阴物生前四散在楚国各地,都离宫城极远。
加之死后意识混沌,被煞气刺激一个个都像刀架在了脖子上,答非所问,哭天抢地。
谢遇尽力收敛煞气,但于事无补。
他沉声让阴物们散开。
众鬼如蒙大赦,连忙四散飞窜,离他远远的。
大黄自诩无所不知,却不知道楚氏还有这等遭遇。
它原以为,那女人就是纯属发疯没事找事、瞎撞门呢。
“楚氏这人就是所谓的智者千虑失之一厘,聪明才智耗尽在战场上,转头却败给了人情世故。”大灰猫蹲在屋脊上平静道。
它望向星河璀璨的夜空,那里有颗星子悬在北边天上,格外闪耀。
它盯着星星,说道:“以厉鬼之躯击杀皇后,这向来是天方夜谭。不过生人并不知道鬼怪无法入宫,她那样子一看就是被人忽悠了,人没杀成,命丢了,连去往轮回的路,也被她丢了——”
三三一跃而起,跳到灰猫旁边特别大声的说道:“猫侍中!我就知道你很厉害,你还知道啥?她是不是没有杀掉谢遇?她一定没杀!”
小狸花急忙跟着附和:“樊璃好,樊璃娘亲也好!”
灰猫笑了笑,看向谢遇。
“据我所知,是她拒开城门害你战死在徐州城前,其余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她这人什么都藏着掖着,不怎么爱说话。”
“只记得你死那年秋天,我给小皇帝找吃的,找到她门口时她给了我一条挺大的小鱼干,我说我太瘦了,带不走,她就把鱼干切成片给我放在小包袱里,那几天我和小皇帝都靠那鱼干过活——”
灰猫想起往事,眼神悠远的放慢音调:“后来我带着一只耗子去看她,她那时受了重伤,肋骨被人取掉了两根,樊璃伤着,她也伤着。”
“那天雨下得挺大,樊璃说他看不到了,楚氏就坐在床前守着樊璃,我把耗子放在她腿上她都没有反应。”
同样也是那天,她起身时从小猫身边经过,裙摆飘飞着,一眨眼功夫便撞死在皇城门口。
小猫追上去时,只看到那戴着银面具的女人血流及地,委身倒在血泊里,素白的衣裙被鲜血染成了红衣。
那天,青龙门外厉鬼愤怒的嘶吼声,在泰宁末年的秋天传得极远极远。
千山秋色里,英名盖世的女将军在青龙门灰飞烟灭,百步之外,小猫叼着老鼠朝她的尸体踏血前行。

皇城在夜色下像一只蛰伏在深渊里巨型的凶兽。
谢遇踏空踩上皇城领域的一瞬间,各宫屋脊上的脊兽、鸱吻便洪潮般瞋目苏醒,数千只兽爪急踩着庑殿顶和重檐瓦垄朝谢遇冲来,奔突间兽爪在琉璃瓦上刮出一声声杂乱刺响。
“吽——!”
兽类的怒号声响彻天际。
瞬息之间,一只獬豸便冲杀到谢遇身前。
他抬指虚虚向这凶兽额头弹去。
哒的一声轻响,空气水潮般微微波动一下,獬豸凶狠的目光陡然变色,转眼间就被一个指蹦砸入后宫。
它晕头转向的甩了甩头,怒急着双目猛蹬后脚,再次向谢遇杀来。
上百只脊兽踩着瓦垄腾空扑击,这些辟邪的镇殿神兽杀气凌然,三三身上的阴物一个个哀嚎着窜得老远。
大黄猫低吼一声连连倒退几步,却见谢遇无视冲到面前的凤凰,踏空向前走进几步。
“轰——”
他前近时奔到身前的金凤、天马陡然间被阴气掀去百丈远。
“轰——”
寂静夜空下,没有人听到那声震耳欲聋的撞响。
唯有一缕尘埃蓦然从皇城刮出来,宫人们紧了紧衣裳,感觉今晚的风带了股狠劲,吹得人肌骨生疼。
脊兽们见凤凰和狮子都被撂倒了,凶恶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伏着身子死死盯着这不速之客。
青年眉眼温润俊逸,黑袍、发丝都在这掠地疾风中纹丝不动。
他缓步在皇城上空行走,平静道:“在下谢遇,叨扰诸位了。”
脊兽们凶恶的伏身倒退一步,三三见状,连忙跳到谢遇肩膀上昂起脑袋。
小猫瓮声瓮气道:“谢遇来破障了,你们让让。”
话落,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吟从金銮殿方向传来,青龙门那四根盘龙柱上的龙雕在龙吟声中复苏,虬曲的身体顺着柱子缓缓游走。
整个皇宫在谢遇脚底下沸腾喧嚷,他表情平淡的踩上青龙门的禁制往前踏了一步。
左脚落下去那一霎,那些非人的兽吼把楚京各地的精怪、魑魅震得捂耳哀嚎。
满京十万猫狗惶急的惊叫声中,樊璃从梦中醒来。
“谢遇——”
屋中无人应答。
樊璃眉心毫无预兆的跳了一下,他扬声向冯虎问道:“外面好吵,天塌了?”
冯虎看向那乍然昏沉的星空,拧着眉侧耳听着满京华沸乱的声响。
外面那片猫狗惊惧不安,几乎把楚京吵成了蛐蛐笼子。
这怕是有妖异的事发生了。
冯虎凝重道:“钦天监捉妖,城隍庙判刑,没事。”
樊璃再也睡不着了,坐起身,披着外袍又低声喊谢遇。
没有回应,没有答复,甚至连那股熟悉的梅香也不在身侧萦绕了。
他悄悄下床,双手在各处摸索逡探,漫无边际的寻找谢遇。
外面狗吠声越来越急,侯府的猫叫声宛如婴儿嚎啕。
樊璃指尖一寸寸地触碰暗凉空气,心口说不出来的慌。
“谢遇,你在么?”
樊璃双手微抖着伸向那空荡荡的胡床。
“你回话啊!”
他无措的在屋中找着,地砖潮上的寒气咬透脚底,他赤着脚,整个人在夜风中跌撞四寻,指尖惊憷的摸向屋内的每寸空间,每寸空间上都没有那缕梅香气息。
他整个人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变得急躁不安。
“啪——!”
樊璃苍皇惊怔。
躁乱中衣袖不小心扫过桌上水杯,一声惊响在耳边炸开,杯子碎片重重的砸到赤/裸脚背上割出一条血线。
樊璃心跳狂乱的撞着胸腔,血液一下冷一下子热,他立在桌边,愣然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谢遇去哪了?
把他丢了?
比先前更加狂急的狗吠声涌入双耳,他沉重地提起被碎片划伤的右脚,朝门口方向挪去。
皇城上空,一声惊魂洪音厉斥出声,刻着阴司十殿烙印的敕令盾牌一张张护在谢遇身后,凶煞阴气宛如刀剑,猝然将奔涌至前的四条石龙击退。
“英灵破障,速退!违者斩立决!”
虚疲的龙吟不让分毫:“无论英灵还是神怪,入我龙池者格杀勿论!”
谢遇袖下拇指一根根蹭着四指指甲,平静道:“在下来见禁卫军崔艾统领,万望真龙行个方便,为我劈半条路进宫一叙。”
一条五爪金龙疲缓的爬上金銮殿上空,盯着谢遇看了片刻,道:“是你,许久未见了。”
谢遇望着它。
金龙似乎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它疲惫的喘了口气。
“如今二龙分野,楚魏山河脆若薄纸,此地非是不许你进,是不能进。”
若叫这尊庞然大物跨进破碎龙池,只怕不消一年,这楚国就得变天。
到时候要死多少人,恐怕连老天自己也算不清。
金龙说了这些话,似乎已是累到极致了。
它吃力的朝金銮殿潜下去,拖喘的声调艰难道:“崔艾后日休沐,你可去平安里找他。”
谢遇不动声色的收了阴气,冷冷朝坤宁宫方向扫了一眼,没再试探金龙的底线,道:“多谢。”
他临走时,听到那疲病的声音在身后说道:
“谢遇,你的路比我难百倍不止,不知道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谢遇立在空中,没正面回应那金龙,只缓声说道:“有人还在等我。”
金龙沉默片刻,忽然失笑。
三千年过去了,踏上轮回的阎王还是老样子。
满京狗吠声暴起暴止,樊璃走到门口摸上门把手。
他屈指将要拽开门时一片冷梅香蓦然撞了满怀,有人穿门而入,捉着他的手从门把上挪开。
“要出门?”低沉的声线落在樊璃耳畔,暗红眸光下垂,望向他踩在地上的一双光脚。
穿门而进的亡灵向前寸进,樊璃原地站着没动。
于是那坚冷的下颔随着对方脚下的移动磕上樊璃额头,入骨冷温从对方下颔过渡到樊璃额上。
他们站在这里,有晚风穿过门缝从他们身边掠过去。
阴冷光滑的描金绸袍在风中轻晃,扬起半撇下摆落在樊璃脚背,风停时这撇绸衣向后晃了一寸,定在樊璃脚尖。
和地砖与晚风比起来,厉鬼身上的体温算得上温凉。
夜色下,贴在一起的心口缓缓交换温度。
短短一瞬似乎过得格外悠久,静默中樊璃感受到对方喉结在滑动,他低头攥住那抹冰凉衣袖,双脚依次踩在谢遇鞋面上。
“是死是活?”门外,听到杯子碎响的冯虎进院,敲响门扇问道。
阴冷掌心僵硬的落在樊璃后腰稳住他,樊璃靠在谢遇身前,回冯虎:“半死不活。”
冯虎:“哪又疼?”
樊璃:“被谢遇伤透了,心口疼。”
冯虎沉默片刻:“是要我进来伺候你,还是请府医伺候你?”
樊璃抓着手中冷绸收紧,下巴慢慢朝那冰冷左肩靠过去:“谢遇在这里,让他伺候。”
冯虎掉头就走,继续去门外站桩。
樊璃低声道:“我说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谢遇,他们知道你有咬人的毛病么?”
虚睁的双目瞳孔骤缩,森冷唇齿刻进血肉时,樊璃张着双唇哑然噤声。
埋首颈间的亡灵用利齿刺破皮肤,在樊璃吃痛间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樊璃整个人悬在半空。
他在冷空气里哆嗦一下,然后又在瞬息之间被滚遍全身的血液烘热,扬首露出颈项,忍痛间他低喘着,将双腿紧紧圈在谢遇后腰。
对方托着他腿根将他禁锢在身前,从门口啃咬着移动到床边。
樊璃倒在床上时脑袋撞得有些闷疼,谢遇半伏在他身上,喉间痒涩被血液润泽过后反而越发干渴。
正如大黄猫所言,血液不管用了。
暗沉沉的夜色里,小屋内的空气冷热对撞,有人气息冷沉,有人呼吸滚烫。
厉鬼暗沉的眸光落在少年唇瓣,咫尺之间,有温热的手轻轻抓住谢遇衣领,指尖辗转着从他心口触摸到喉结,往上,落在他侧脸。
暖热指腹染上低凉的体温,少年轻声问:“去哪了?”
谢遇答:“皇城。”
“去干嘛?”
“找人。”
唇边的温度在单调的对话中拉扯交缠,少年捧着亡灵的脸,在满世界黑暗中低声说道:“无论去哪里都要说一声。我没找到你,以为你走了。”
“暂时不走。”
“那以后要走?你还没给我道歉,不许走。”
幽沉冷香轻轻落在鼻尖,良久,少年耳边有声音带着凉夜的气息低喃。
“谢遇给樊璃赔罪。”
“急着道歉是想早点离开么?嘴上道歉没用,你毁掉的东西,得赔给我才行。”
樊璃闷着脸拿额头撞谢遇。
“我的银手环戴不上了,给我买一个新的。”
“……”
樊璃:“买不买?”
谢遇:“……”
所以养得太娇气并不是一件好事,惯坏了,和人讨要东西的模样过于理直气壮。
何况要什么不好,要首饰……当初就应该听陆言的话,别把这人当女儿养才是。
也许他在别人面前还算矜持,但在谢遇这里向来如此,就算把往事全部忘在泰宁末年的秋天,他再见谢遇时还是这个样子。
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豪横了,可着劲使唤人。
今天要首饰,明天就要房子,谢遇要是不理他,他就找道士念经烦死谢遇。
谢遇要是理他,他干脆让谢遇养他得了。
算盘珠子都拨出火花了。
樊璃没听到谢遇回应,掀开眼皮,脸颊轻轻蹭到谢遇下颔。
“买银手环。”
“给我买银手环。”
“谢遇,你没钱么?”
“你这人没意思,哑巴!”
理智在秋夜斩断缰锁,有人站在回忆里审判今天,有人回忆着今天寻找丢失的过往。
要个一模一样的银手环,也许戴上后就找到记忆了呢?
樊璃就想要那个东西,他在谢遇面前撒泼:“谢遇毁了我的东西赖账,明天找道士上昭陵诅咒你——”
屋内除了樊璃的轻语声再无其他声响,他默然止住单方面的对话,在压下来的梅香中抿唇偏头。
幽冷指尖在他眼睫轻抚,向下,冰冷指腹压在双唇上。
“樊璃,”静夜里,有沙哑的声音在樊璃唇畔说道:“张嘴。”

第81章 吻——
外面的世界被突如其来的雨水遮盖,洋洋洒洒的雨珠连连垂下屋檐,溅起的碎花在这雨幕一角的狭窄小院里一束束绽开。
有东西灼烧着空气、在黏湿的夜色里泛滥成灾,稠密的雨声在耳边轰响,勾着某种无法掩盖的诉求在骨血里震颤疯涌。
檐下那片蛊惑人心的节奏连续不断的扰乱听觉,少年的心跳比这淋漓夜雨还乱些。
满屋失控的阴气是对这慌乱心跳的回应,激烈、迫切的笼罩着少年。
幽冷梅香刻上皮肤,于是半身咬痕都沾上了谢遇的气息。
梅香像标记一样深入少年心脏,是厉鬼在用自己的方式宣誓主权。
向仇人之子索吻,这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大将军会做的事。
但谢遇做了。
把自己的气息烙在一个少年身上,也不是满身血仇的厉鬼会做的。
但谢遇做了。
他从始至终都在和理智周旋,最后却败在少年找寻他的几尺路间。
到这时,他在阴吏面前夸下的海口已然成了过眼云烟。
他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切身投入这场无声的战争,拉锯至此理智终究没能赢过本能。
没有人能抵挡樊璃,他心想,而我在很久以前,就为今天的结局惨中伏击。
遭遇大雨的少年把孩童摁在心口,那时留下的一丝执念,竟然像光阴一样刻骨。
只不过现在的他本性全移,并非是仅仅贪图心尖上那点柔软体温的少年了。
他是要樊璃的全部。
他吻了下去。
樊璃偏过脸,错开对方落下来的嘴唇,于是对方停顿下来,在他唇边说道:“别躲,我现在不太会心疼人。”
冰冷的指腹竭力克制着、僵硬的落在少年双唇,缓缓抵开探入。
手指被对方狠狠咬住。
少年把牙口嵌在谢遇指腹咬紧不放。
微麻痒痛的触感携裹着口腔里的温热濡湿,张扬的包围这侵入口腔的冰冷指尖。
干痒的喉结滚动一遭,谢遇用拇指抵着少年舌尖碾了一下,暗红双眸紧紧注视着那饱满唇瓣。
他蓦然低下头去。
冰凉发丝垂落在樊璃脸颊,他紧攥着那片衣袖,双目放大时瞳孔陡然收缩。
“吱呀”一声。
冯虎顶着满头雨一脸冷漠的推开房门,即将落在樊璃唇上的吻停了下来,谢遇冷冷抬眸,朝冯虎望去。
冯虎擦掉雨水后捡起桌边的碎瓷片,向床上的人说道:“避个雨。”
樊璃咬紧的嘴唇微微分开,他在谢遇身下说道:“在我这里避雨是要给钱的,给多少看你的良心,我可是瞎子呢,别老想着白嫖。”
冯虎撩起眼皮:“良心?”
冯虎木着脸转身一下子坐在胡床椅上,半人高的大马刀放在椅边比椅子还高,这就是他的良心。
他翘着二郎腿,手捏碎瓷片盯着外面那片昏天,院墙上的魏国探子穿戴着斗笠蓑衣,立在雨幕中朝屋内望来。
冯虎手腕一晃,碎瓷片脱手而出,穿过层层雨帘刺向对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