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整体灯光暗下,只剩电脑屏幕强光刺眼。
陈小满微眯起视线,又看于恒把那两张背影截图翻来覆去地点开,再放大。
“不是,就这两张像素跟座机一样的后背图,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就现在,马上,在支队里随便抓两个人,找个角度,我都能把他们拍的跟谢副队一样高。”
谢序宁192cm,往常走到哪,都是鹤立鸡群、惹人注目的。
要不是时间不合适,方惜亭今天非得较这个真儿,揪着他必须得把160cm给拍成190cm不可。
于恒抓住机会,拍中桌面,狐假虎威道:“让你看背影了吗?”
“就你能耐,能看着后背。。”
“脖颈上那么大两条纹身,偏瞧不见。”
“我们家副队是什么很无聊的人吗?”
“深更半夜不睡觉,把大家都叫起来,就为了给你们看这个?”
被放大到极致,才隐约能察觉些许的痕迹,在被并排用红线框出后,陈小满才恍然大悟。
“我靠。”他简直不敢相信,眼睛都快贴在电脑屏幕上:“就这么不到一毫米的线索,换个人来,都不一定会点开放大。”
“方副队,你也太牛逼了吧。”
方惜亭接过于恒手里的鼠标,镇定自若地:“我刚开始也没看到这个纹身。”
“但这背影太眼熟了,而且反反复复,不止一次的出现在白小月家门附近,于是我就多留意了些。”
“平常大多时候,男人都独来独往,骑机车,戴头盔,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这天和白小月在楼下碰面,应该也是偶然,双方心照不宣地回避在外亲热,显然还有内情。”
方惜亭重新点开页面,放大踢踹孩童的男幼师照片,手指着这个人:“明天早上去查查他。”
现在时间已经太晚,待资料整理完毕后,大家又各自散开,就地休息。
方惜亭的身体扛不住两头跑,只好暂时在办公室里搭起简易床。
他阖眼前,看到谢序宁所在病房的护士,事无巨细,给自己汇报了那男人一整天的治疗行程。
其中包括几点吃饭,几点洗漱,几点去卫生间,又去了几次。
早中晚各吃什么药,每种药的具体功效,起到什么作用,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男人还曾短信询问过他,案件办理进度。
方惜亭想了想,认真回复:【三天之内必破。】
他没说大话,线索一旦冒头,抽丝剥茧的速度,自然快到连嫌疑人都难以想象。
于恒一早出门,不到三小时,就带回了向日葵福利院涉事男幼师的全部资料信息。
“这个人的家庭情况非常复杂。”
讲起这件事,于恒眼睛都亮了,他一刻也不敢停,带上文件赶回后,把数据全部铺开在办公桌上。
方惜亭看他大汗淋漓,接来杯水,对方也是仰头“咕咚咕咚”两口吞下。
“男人名叫贺飞,今年26岁,身高181,身份证上留存的照片很帅,听说在老家就特招女孩儿喜欢。”
“他父母都有入狱的记录,前两年刚刑满释放,犯的罪还不轻,夫妻双方携手拐卖妇女儿童,男方有过多次猥亵、寻衅滋事的案底,女方还吸过毒。”
“而他本人的话,名声不太好,小小年纪就在当地做酒保和牛郎,没有正经工作。”
“村民们都不喜欢他们家,说是三个人三个刺头,一屋子的神经病,还经常家暴互殴,互相打的鼻青脸肿,离谱得很。”
方惜亭想了想,问:“他父母现在在哪?”
于恒回答:“听说刚出狱那段时间,还回过云京乡镇处的老家,住过几个月。”
“但很快就悄无声息的跑了,也不知道是又犯了什么事,或者换个其他地方继续为非作歹。”
“总之那两口子,经常这样神出鬼没的,街坊邻居都说这很正常。”
方惜亭拿着资料里的全家福照片:“想办法去找一下他父母的行踪。”
“根据已知条件,他母亲吸毒的话,极大概率他父亲和他也会沾染毒瘾,这东西的传播性很强。”
“而且如果是孕前或孕期就有毒瘾,毒性可能会通过胎盘传递给婴儿,造成流产、死胎、畸形等。”
“但我看这个贺飞,相貌端正,精力充沛,体魄强健,不像是有毒瘾的人。”
实在奇怪的很。
恰巧这时,陈小满也带着信息归队。
“方副队,那个贺飞,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就在城东片区的幸福苑里,8栋702,说是一个人独居,但是我们通过手机号码,查找到外卖记录和购物记录,都是双人份的。”
“对了,还有之前排查女嫌疑人身上的那件防晒衣,购买记录里也有贺飞的名字。”
“收件地址正好是幸福苑8栋702。”
于恒迫不及待地。
“那这不是板上钉钉了吗?”
“怎么样,副队,拿不拿人,您一句话。”
方惜亭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先别着急,这案子还没查完呢。”
“目前能确定白小月还没死的话,在我们证据链做完之前,先不要打草惊蛇。”
“小满,你负责安排人,到楼下蹲守。”
“务必确保这期间,嫌疑人的安全和行踪,都在我们警方的视线之内。”
直至三日后,天色蒙蒙亮。
幸福苑8栋702,卧室窗帘严密拉合,房主人还在睡梦中,未曾醒来。
忽然,从客厅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有女生在房间里不耐烦地喊:“谁呀,大清早的不睡觉,敲敲敲,有毛病吗?”
门口人答:“物业,楼下住户投诉你家水管爆了,我们上门检查。”
“他妈的,爆水管,爆你大爷。”
“就不能等天亮了再来吗?非得挑人睡觉的时候,找麻烦呢?”
门口人赔着笑脸儿地:“我们也没办法呀,楼下厨房都快被淹了,不尽快上门检查,你们还得赔人损失。”
“我赔他妈。”
拖鞋“踏踏”声,逐渐朝门口靠近。
方惜亭举着枪,贴靠在门缝附近处,上下左右整条楼道,几乎都挤满了他带来的人。
女生睡眼惺忪,骂骂咧咧,正要开门。
拉住锁扣的手指刚要用力,却忽被一只宽厚强劲,小麦肤色的男性手掌给用力按住。
女生惊了下,睁大了眼。
抬头看到身侧男人,光着膀子,谨慎地低下头来,通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查看。
物业公司经理笑眯眯地等候他开门。
贺飞心里却觉得奇怪,不是敲门时间早晚的问题,而是他看到门外那个人的神态。
像是在瓮中捉鳖,又像是在等他自投罗网,总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同居女子心思不如他细腻,在家里待了十余日,没出过门,早闷坏了。
那时随口安抚道:“你别紧张,这么早,警察都还没上班呢。”
但就在他们迟疑的这两秒内,方惜亭果断做出破门决定。
专业的开锁师使用工具后,只听轻飘飘的“咔哒”声,房门被人猛地抬脚踹开。
十来名便衣刑警举枪闯入,吓得那女孩儿跌倒在地,惊慌失措,抱头大喊。
方惜亭视线环绕一周,没看到贺飞身影,又根据房门摇晃程度,判断嫌疑人从浴室方向逃走。
他追过去,从窗户往外一望,果然瞧见男人已经顺着排水管,快要溜下四楼。
于是自己立即举起对讲机:“右侧方放好安全气垫,右侧方放好安全气垫。”
今天决定上门抓人,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周围防守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贺飞又逃得匆忙,没带武器,在方惜亭的目光护送下,成功被楼下蹲守的陈小满分队,给抓了个正着。
不伤一兵一卒,时间又拿捏的刚刚好。
等警方收队时,居民楼上上下下,才陆续有业主起床遛弯儿,消息一点儿没泄露出去。
从抓捕到提审,堪堪半小时。
方惜亭抓紧时间,和谢序宁约了晚餐,询问伤情后,又听见于恒抱着资料来催。
“方副队,你快点儿呀,大家还等着调休放假呢,扛不住了都。”
谢序宁这几日身体恢复不错,骨伤逐渐愈合,听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方惜亭着急结案,没和他多讲,但答应下班之后的三天假,全陪着他。
男人喜滋滋地说:“这算是双喜临门。”
待到达审讯室后,贺飞神色颓然,拖鞋都跑掉了一只,长长额发下露出来的那只眼,锋利又疲惫,的确会招女孩儿喜欢。
方惜亭坐下来,绕了个弯子:“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
贺飞闷闷地拿手指头敲了敲桌子:“不太清楚,只是我从小得了看见警察就想跑的怪病,可能这也犯法?”
方惜亭笑了笑:“其实三天前,警方就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
“并且查到一些,你和白小月亲密往来的线索,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抓你呢?”
他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因为我们还得找到你杀了更多人的证据。”
被展示出来的照片,是和樊纲一样死法,被人用利刃一刀割喉,又埋进淤泥里。
双目圆睁,死状惨烈,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难逃死亡的瘦小女性。
“刚开始我还以为,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就是白小月。”
“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抛开这个人的行踪,假如白小月还活着的话,你就不可能不知道,在她和樊刚偷来的面包车里,还放着一具小孩子的尸体。”
“而如果你知道,以你谨慎的性格,不可能放任不管,还任由他被人发现。”
“所以这一系列逻辑,唯独能合理解释的就是,白小月已经死了。”
“并且还死在,她甚至都没机会和你坦白这件事情之前。”
“于是我们又带着人,到樊刚的埋尸点附近,向外分散挖掘。”
他把那照片扔出去:“你应该知道我们挖到什么了吧。”
“哼。”贺飞冷笑声,又懒洋洋地往椅子后一躺:“我还当你们这些警察,是酒囊饭袋呢,没想到还挺会办案的嘛。”
“但是白小月这个毒妇,恶贯满盈,就算被杀,作案人也是替天行道吧。”
方惜亭冷冰冰地说:“你没资格行法律的道。”
“何况你自己,本身也恶贯满盈。”
猫儿出示塑料袋里的证物。
“白小月家里有一只男士牙刷,目前已经被送到法检科提取DNA检材。”
“很快我们就能确定,这件东西,它究竟是不是属于你。”
“同时,你们两人,又是向日葵福利院的同事,平常会产生交集也并不奇怪。”
“再根据我们之前对白小月的调查,这个女孩儿,本身就是有一点恋爱脑的。”
“她可能,因为外形,曾经疯狂追求过你。”
“虽然你们两个,都有些欺压弱势群体的暴力倾向,但实际最开始,你应该是不同意她因为报仇,就想要谋杀小男孩陈束的念头。”
“否则事情结束后,你也不至于要做出彻底除掉他们两个的决定。”
“嗯……让我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
“噢,我知道了。”
“大概是因为,你小的时候,本身就受到过一些暴力伤害,所以极度反感某些大人,再用同样的手段去欺压幼儿。”
“但你本身心理又有些问题,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每次暴怒过后,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辗转反侧,痛苦难眠。”
“在自己已经有女朋友的前提之下,和白小月发展成情侣关系。”
“听她诉苦,得知她与幼童父亲的恩怨情仇,却并不支持她的谋杀计划。”
“导致她怒而求助樊刚,铁了心要为年轻时候的自己,报一箭之仇。”
“期间你虽未协助,却也眼睁睁地看着白小月伙同樊刚,设计幼童,以领养之名,将人带出园区。”
“之后白小月,以各种残忍的手段虐待。”
“捆绑、殴打、灌开水、不给饭吃、不许睡觉,甚至强迫孩童食用排泄物,将人折磨致死。”
“她高估了小孩的承受能力,孩子死亡的速度,比她计划的要快得多得多。”
“在案发当日,白小月吓得给你打电话哭诉,寻求帮助。”
“但你宁愿你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并不想卷入这桩麻烦事中。”
“可童年遭受的噩梦,让你突然应激,大概是发现自己和男童身上,有什么共同点,让你产生了要为民除害的想法。”
“于是你告诉白小月,樊刚是知情人,要想事情不败露,就必须得先除掉他。”
“所以你们两人计划着,把樊刚给骗了出来,在偏远服务区的监控盲区内,用挖泥的铁铲,将他拍晕,再一刀毙命。”
“白小月伙同你掩埋樊刚尸体。”
“却不料还没逃出半里地,便被你用同样的手法,将她也残忍杀害。”
“案子查到这里,本来也应该结束。”
“但我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你成为这样一个矛盾共同体。”
“所以我就再顺手查了一下你的过去。”
“竟然又被我发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方惜亭出示法律文书:“根据调查,八年前,你父母因拐卖人口入狱。”
“刑满释放后,折返老家,虽不受街坊四邻的待见,但好歹有个落脚的窝点。”
“可奇怪的是,他们仅露面不足半月,就突然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即使附近村民告知,这夫妻俩,往常便是如此神出鬼没,四处作恶。”
“但在如今,21世纪,电子眼遍布,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的大环境管控之下。”
“真的能有人,会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甚至从此以后,没有再留下任何出行记录,连生存的痕迹,都完全被人抹去?”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于是方惜亭特地抽时间,带人前往贺飞父母曾落脚过的老家。
经检查,那栋破旧砖房,常年无人居住,门口青石板拼起来的小路,缝隙处早已长满青苔。
但在二楼主卧里,衣柜内的四季衣物仍在,梳妆台上护肤品齐全,抽屉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和存折。
洗浴间里的毛巾和拖鞋,都摆放整齐,热水器还接着电线,阳台角落是早已枯死的花草。
而更可怕的,是在后院角落里,还有只用铁链栓起来的小巴哥犬。
因为被遗忘的时间太久,不远处被打翻的食盆空空如也,地面上有锋利抓挠的白色细痕。
方惜亭戴上手套,弯腰蹲下,细致检查了已经被风干的小狗尸体。
他看到在脖颈项圈处,有挣扎拉拽的血痕,毛发秃了一片,四只爪子,指甲基本全部碎裂。
脑后有拍打伤,看起来像是被铁铲等工具重击过,口腔里也有干涸的血迹,又被限制行动。
这很明显是无人照料,伤情加重,又在拼命自救无果的情况下,才被活生生地饿死此处。
根据整栋房屋,遗留下来的所有线索,桩桩件件,都不像是屋主人有远行出门的打算。
方惜亭带队,一路搜查到房屋后山,又折返回来,最终在小巴哥的死亡地附近,发现一处种有仙人掌,像被翻新过的松软土地。
“你应该知道,我们挖出了什么东西来。”
“那两具被掩埋在黄土里的尸骨,和樊刚白小月一样的死法,被人用利刃割喉,当场毙命。”
“这难道又是凶手在替天行道?”
方惜亭意有所指:“可他……真的有那么正义吗?”
“虽然两位当事人,的确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但是根据上一桩案件的分析,以我对凶手的了解,他明明有能力阻止恶性刑事案件的发生,却偏偏袖手旁观。”
“事后不知作案人哪件事情踩到他的痛脚,他又突然要为民除害,主持公道。”
“所以本质还是自身利益被伤害时,才会站出来疯狂反击。”
“原先我以为,可能是原生家庭的伤痛,导致你如此憎恨父母,恨到要杀掉他们的地步。”
“但在更加细致深入的排查后,我们发现,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方惜亭又出示了自己手里的另一份证明。
“这是你父亲贺国庆,曾因猥亵幼童,被公安抓捕的立案回执。”
“其中大的小的,得手的没得手的,林林总总的案子加起来,共有七件。”
“根据我以往的办案经验,这种案卷内容,正常情况下,都会尽可能的详细。”
“比如受害孩童的年龄,性别,案发经过等……”
“但在这几份资料里,所有涉及受害人相关,都是囫囵用‘幼童’二字一笔带过。”
方惜亭若有所思地。
“为什么偏偏要写幼童呢?”
“他们明明可以用‘男童’或‘女童’,来区分受害人的性别,却完全没理由的选了一个中性词。”
“为此,我特地咨询了当年的办案民警。”
“对方明确告知,针对这部分猥亵案,只要没有写明受害者为女童,那就通通都默认为男童。”
“于是我又仔细看完这七封案件卷宗。”
“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贺飞掩埋多年,不愿提及的秘密,眼瞧着就要被人把真相,血淋淋地再挖出来。
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受控制,手脚不自觉的打起颤来,额间都是细汗。
“别说了。”
“你不要再说了。”
方惜亭公事公办地将人盯着:“很抱歉,这段过往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残忍,但我们得做结案笔录。”
“你不愿意坦白,就只能由我来替你说。”
话毕,他等了一阵儿,见贺飞还是没打算开口,自己才又继续陈述:“很遗憾,七起事故,案卷资料里,没有任何一起,标注受害者为女童。”
“那也就是说,你的父亲贺国庆其实……”
方惜亭欲言又止:“我有假设过他是同性恋,但他却能结婚生子,和你母亲生生死死走过那么多年。”
“可如果他是双性恋,又为什么,七起猥亵案中,竟没有一起,受害者为女童。”
“且也在我们得知,你母亲有吸毒史的前提下,你父亲和你,竟然半点没被影响。”
方惜亭笑了笑:“于是,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我们拿到了白小月家中那只男士牙刷,和你家后院的两具尸体做了DNA检测对比。”
“结果发现,牙刷的主人,和这对夫妻,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也就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你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们本身不是好人,又或许根本不是夫妻,只是打着名义上的幌子,私下里为非作歹,挑衅法律,是对在生意场上各取所需的合作伙伴。”
“这样游走在灰色边缘,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晚的日子,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他们还有闲心再领养一个小孩呢?”
方惜亭特地咬重那个字:“还是个小男孩。”
他又重新拿起那份,有关贺国庆猥亵案的调查资料:“难道说,你存在于这个家里的作用,也和这些受害幼童们一样?”
造成男人性情多变,暴戾又古怪的本质原因,根本就与所谓的家庭暴力无关。
而是更深层,更令人难以启齿,有关某些成年人的特殊癖好,发泄在他身上。
完全无力反抗的小孩,是弱势一方。
直到自己长大后,有能力逃离,可身心受创,久久难以抚平。
恶魔又阴魂不散,他必须拿刀反抗,方惜亭看贺飞整个人都发抖的厉害。
他抓住小桌板的手指,整条手臂的青筋都疯狂爆起,眼底也蔓延起愤怒的红血丝。
“在你父母的埋尸点附近,我们还找到了一把带血的铁铲,从把手处提取到了两枚指纹。”
“当前人证物证俱在。”
“贺飞,你认罪吗?”
审讯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十余秒。
男人蜷缩在座椅里,痛哭,抽泣,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认罪,我当然要认罪。”
“杀了贺国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你推理的非常正确,我就是被他们夫妻俩,逼到精神不正常,逼到心理有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白小月吗?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管这件事情,”
“可那女人竟然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在复仇的过程中,她强行逼迫两岁小幼童,食用自己的排泄物。”
男人一拳一拳捶打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也是被贺国庆这么对待的。”
“他们把我的衣服脱掉,在不到十度的气温里,把人双手反绑在阳台上。”
贺飞的嗓音,已经完全变调。
贺国庆不仅暴力殴打、虐待幼年时期的他,甚至伴随着疯狂的床榻欺凌,在身体和精神上,对他进行双重折磨。
“我怎么能不杀了他们。”
“我,怎么能不杀了他们。”
“我名义上的父亲,他可能在我的身上,也可能在我的身体里。”
“而我的母亲,她拿着摄像机,毫无反应地站在床边录像。”
“你们现在随便打开一个违规网站,搜些关键词,都有可能找到我的相关视频。”
“我受到这么多的伤害,我杀他们有错吗?”
“我,杀他们,有错吗?”
贺飞哭喊的质问声,振聋发聩。
他眼睛睁得很大,愤恨的眼泪混杂着红血丝,试图要看清现场每一个人的模样。
方惜亭提审完毕,亲眼看着当事人签字画押,心情也久久无法平静,他头疼的厉害。
于恒举着资料,跑回办公室里,欣喜若狂地喊:“结案了,结案了,等我这边写完起诉意见书,就能把案件移交到检察院。”
众人欢呼雀跃,没日没夜十余日,终于查明事件真相。
虽然此次杀人案,与马之孝的向日葵福利院,本身没有直接杀人与被杀的联系。
但园区内的管理纰漏和短板,多少也得负起些导致小孩人身安全涉险的责任。
由于此前,相关幼童被园区育婴师虐待一事,让方惜亭对马之孝产生了非常大的敌意和怀疑。
所以今日,他刚从审讯室里出来,就接到那男人的短信:【恭喜破案,真相大白,我也能洗刷冤屈。】
随后还俏皮着和他玩笑:【能有机会等到你的道歉吗?】
方惜亭冷眼,顺手不知多少次,直接把那不停替换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对方像是猜测出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赶在动作完成前,迅速再发来一张图片。
那是市局楼下的停车场,马之孝是怎么进来的?
方惜亭猛站起身,正准备下楼,临到门口,想起什么事,又回头。
“大家都先收拾东西,回家休息。”
“等下我会去支队长的办公室,给各位申请调休。”
以往这事儿,都是谢序宁帮大家办的。
今天方惜亭半晌没吭声,走神得厉害,像是忘了,众人磨磨蹭蹭也不敢走。
这时副支队终于发号施令,于恒带头欢呼雀跃,又忙着整理手头工作,着急下班。
方惜亭拿着手机,匆匆下楼,平常市局对外来车辆的管理工作,向来十分严密,他不知道马之孝是通过什么渠道,才能进入。
但总之,对方的目地是为了找自己的麻烦。
他不想在局里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瞧热闹,怎么说都该过去看看,然后再赶那家伙走。
方惜亭快步进入停车场,一眼就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马之孝的黑色大G。
他心里压抑的不快和愤懑,在那一刻几乎达到顶峰,整个人像火箭发射般弹冲出去。
就在恨不得把那讨人厌的家伙,连人带车一起扔出去时。
突然蹿出来的黑影,却拦住他的去路。
“恭喜破案。”
高大挺拔的男性身躯,带着少年风发的意气,跑动飞舞起来的发丝下,露出那双灵动澄澈的眼。
用珍珠纱网精心包成冰淇淋圆筒形状的艾莎玫瑰,撞进自己怀中,有几片渐变粉色的花瓣散落而下。
男人弯腰,抱住腿弯,直接将他高高举起,像是庆祝。
方惜亭两手撑住对方肩膀,愣了半晌,才认出那是谢序宁。
“你……”猫儿惊喜不足半秒,想起他的伤:“快放我下来。”
谢序宁不肯松手,两眼亮晶晶地仰头将他望着:“伤口没事,我有分寸。”
“不愧是我老婆,办案能力超群,今天的结案惊喜本来该在车里,我气球还没吹好呢,于恒就发消息说你突然出门了。”
“这么着急往下跑,是赶着去见谁?”
方惜亭脸色变了变,他没打算要瞒着谢序宁些什么。
只是前段时间男人受伤,住院静养,自己不想让他分心。
这时事情既然被提起来,方惜亭转头,目光落到约十米处的马之孝车前。
清晰透亮的挡风玻璃,露出男人坐在主驾驶位,隐忍嫉妒的脸。
他两手抓紧方向盘,露出来的半截小臂,青筋凸起,副驾驶还放着一束,自己精心挑选的罗斯德玫瑰。
方惜亭刚刚下楼,马之孝不知道有多高兴,他扯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迎接,谁知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举着花跑过来,扬手抱住方惜亭,又在原地旋了好几个圈儿。
这样甜蜜温馨的场景,本该属于自己,马之孝脑海里的幸福幻象,被人打破。
好像谢序宁不出现,方惜亭就会坐到他的副驾,再收下他的花。
不远处两人亲亲热热,方惜亭见到他和见到谢序宁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